春水秋霜伊人
花开无声，明月有信。
明月照着树林，照着林中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是来观花，更是来赏月，他在等待。
他已经在林中等了很久，他等来春水，等来秋霜，却不见伊人翩然而至。
“三年了……”他凝眉自语。三年了，他在林中一遍遍数着枝头的梅花，和落在梅花上的雪花。他可以准确地说出眼前的梅花几朵，也可以说出飘落的雪花有多少片，却难以知晓伊人的头发有多少根。他轻叹一声，叹息声将梅花上的雪片震落，他伸手去接，雪花旋转下落，停在他的掌心，掌心微凉，他的心里越发萧索。
明月惊疏林，寒鸦梦乍醒，一只乌鸦呱地一声飞起，树上雪花扑簌簌跌落。
他对着孤零零飞去的黑影，摇头笑道：“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即便如此，他并不介意沙洲是否冷，他只关心眼前的梅花，花儿是否感到刺骨？他想解下身上温暖的寒衣，盖在花上，可他并没有，他担心棉衣的温暖会将花瓣上的雪花融化，雪花消逝，梅花定然心伤。他想着，轻轻移动脚步，默默地与花儿拉开距离，远远地观望。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梅。”他念着，不由对诗人生出了一丝厌恶，梅花如此可爱，为何要将它这段，就为了送人？
送人，“咳咳……咳咳咳……”他又开始咳嗽，这咳嗽一旦开始便难以停住，他只好再次远离树林，他担心剧烈的咳嗽声会惊扰到梅花和雪花的梦。
梅花是为雪花而绽放，那从天而降的雪花，又何尝不是为了梅花而飘落？
这么想着，他心中隐隐的痛还是难以遏制地悄然袭来，他又想起了她。
她叫林诗音，是他的初恋情人，如果不是那场恶战，如果不是龙啸云救他一命，他就不会将她送给龙啸云。
救命之恩，何当以报？
他出自书香门第，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纵使饱读诗书，他依然想不出应该以何种方式报答龙啸云。
他的眼中，最漂亮的花儿就是林诗音，他的心中，最值得珍惜的人就是林诗音。
他生出奇怪却已难以扭转的可怕念头，将心爱的人送给龙啸云。
于是，他开始彻夜饮酒，留恋于青楼。他不是柳永，却和柳永 一样，深得青楼 女子的青睐。
他的爱人，他的花儿，终于在失望中凋零，黯然神伤，嫁给了龙啸云。
他实现了自己的伟大心愿，却患上了难以祛除的肺病，一旦发作，咳嗽难忍，唯有饮酒，不停地饮酒。
此刻，他又开始咳嗽，他从腰间取出酒壶，将冰冷的液体倒入口中。冰冷化作火焰，在他喉中点燃，顺势下行，流向胸腔，在腹内升腾，他感到了燃烧的炽热，他脱下上衣，露出胸口。
胸口上一道刀疤，那是那场恶战留下的，若非龙啸云及时赶到，他的胸口将会增加更多道疤，不仅是刀疤这么简单，也许他早已惨烈地死去。
死了岂非更好？没有牵挂，没有心痛，没有这彻夜的难免。
梅花静静地开，暗香入鼻。
“她喜欢梅花，在这个安静的雪夜力，她是否在月光下赏梅？”那院子里的一树梅花，是他和她亲手种下的，每当梅花开放，他们必站在树下数梅花，此刻，这冷冷的夜，他已不能陪她共赏梅花。
“哈哈哈……”一阵诡异的笑声从林中传来，漫天雪花飞起，一道寒光直奔面门。
他飞身闪过，一个硕大的身影已经欺身而至，双掌带着疾风拍来。
他脚尖点地，腾空而起，人已掠上树梢，低头看去，那人双掌拍空，脚下向前划出数米，雪地上早被耕出两道深沟。
“肉菩萨！”
来者正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肉菩萨，一身横肉如铜墙铁壁，任何利刃钝器都难以伤他丝毫，一双蒲扇大掌威猛刚劲，口能嚼铁，身法奇快，一时多少豪杰，伤在他的手中。
肉菩萨一击不中，已然飞身而起，轻飘飘地站在枝头，咧嘴一笑：“哈哈哈，小李探花，果然身手不错。”
李寻欢将酒壶放入腰间，冷冷问道：“肉菩萨来意若何？”
“赏梅，也杀人。哈哈哈哈哈哈……”他如一片梅花，灿烂地笑在这里头。
“赏梅轻便，杀人却是为何？”
“我不杀愚夫俗子，只杀这世间的痴情种。”肉菩萨已跳下枝头，莫非他也担心梅花枝头承受不住他这三百斤的身躯？
李寻欢也跳下来，二人站在雪地中。
“痴情，何罪之有？”李寻欢问。
“这世上的美景美食有太多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享乐无边，何苦要为了一个情字而苦苦挣扎？看不懂，看不懂啊。”肉菩萨也笑着，取出酒葫芦大喝几口。
“情字最可贵。”李寻欢道。
“哈哈哈，太傻，太傻，及时行乐最重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哟。”肉菩萨又灌几口酒，又从口袋里取出牛肉大嚼起来。
“情分三种，你又如何懂得？”
“哦？哪三种？”
“第一种，萍水相逢，惊鸿一瞥，已然难忘。这是相思初生的情。”
“哈哈哈，好一个一见钟情，难以持久，昙花一现，乍明乍灭。”肉菩萨摇头。
“第二种，心心相印，一往情深，跋山涉水寻寻觅觅，执子之手 永不分离。”
“哈哈哈，山盟海誓，感天动地，感人，实在感人啊！可惜，花开终有凋零时，潮起又见潮退去。”肉菩萨撕下一块牛肉，满一地嚼着。
“第三种，深爱过，才会懂，一颗种子心田撒落，无声萌芽，悄悄生花，经历岁月，永远芳华。”
“哈哈哈哈哈哈，这便是李探花正在经历的，遥远守望的爱。佩服，佩服你们俗世中人啊！”肉菩萨说着，已经吃饱喝足。
“既来之，则安之，这一战无可避免。”肉菩萨掏出绢帕擦干嘴角。
“文斗还是武斗？”李寻欢不再躲避。
“适才已经武斗，此刻改为文斗。”肉菩萨笑。
“如何文斗？”
“我打你三掌，你能躲过，便是你赢了，你若躲不过，单单一掌得手，这世上便没了小李探花的名号，我肉菩萨的大名将要越发令人仰望，哈哈哈哈哈……”
“请出招！”李寻欢向来不爱拒绝人。
“一掌摄魂！”肉菩萨话音未落，早已挥掌击出。
风声呼啸，李寻欢人已飞起，掌风落处，地面塌陷出一处三尺深坑。
不待李寻欢身形落地，肉菩萨的双掌已朝天击出，“二掌噬骨！”
李寻欢腰身一拧，人已如同陀螺在空中飞转出去一丈开外，落在梅花枝头。
肉菩萨两招落空，内力暗蕴，厉声高呼：“三掌断肠！”
天地间仿佛一生炸雷裂开，掌风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直涌向李寻欢。
李寻欢却并未飞身躲避，凭空里双掌相迎，一声闷雷响过，李寻欢的身子坠落在雪地里。
手抚胸口，大声咳嗽，一口鲜血早已喷出，飞溅在雪地上，地面开出数朵鲜红的梅花，点点滴滴，惊艳，惊魂。
“你怎么不躲？”肉菩萨走上前，搀扶起李寻欢。
“梅花……”
说出梅花二字，李寻欢再次咳嗽不止。
“为了不伤到梅花，你硬生生地接我一掌，傻子，果然是傻到可怜！”
“哈哈哈哈哈，李探花，我输了，若非为了梅花，你将躲过我三掌，这世上从来没人能躲过我三掌，我认输。”说着，肉菩萨拔刀刺向自己咽喉。
月光下，刀光一闪。
肉菩萨手中的刀叮当落地，打落利刃的，正是一把三寸长的刀。
飞刀！
小李飞刀！
这把三寸长的刀，普普通通，安静地插在肉菩萨脚下的雪地中。
“见过小李飞刀的人都会死。”肉菩萨悲怆道。
“可你还活着。”李寻欢笑着，轻轻咳嗽。
“我会死去的，你让我死。”
“不用，活着总比死有趣得多，这世上，有美酒，有梅花花，死人是再也无缘饮酒和赏花的。”李寻欢捡起他的飞刀，目光温暖，温暖得如同早春的暖阳。
“为什么要救我？”肉菩萨看着那温暖的目光，不解地问。
“小李飞刀并不是杀人的刀，而是要救人。”
“可你的确杀了很多人。”
“我杀的是坏人，是为了让好人安心地活着。”
“我是坏人，你不应该救我。”
“坏人，是从来认识不到自己是坏人，你将来，会坦然地做一个好人的，能与人耐心探讨情字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坏人。”李寻欢笑着，把酒递给肉菩萨。
肉菩萨接过酒，将酒葫芦紧紧地握在手中，并没有喝，他要保持清醒，大步向前走去，口中自言自语道：“我是个好人，哈哈哈，李寻欢说我是个好人。”
肉菩萨硕大的身影已远走，消失在花香弥漫的月夜中。
李寻欢依然在梅花树下数着他的花儿，数着飘落的雪花，可是他已不叫李寻欢。
我叫林深数树，他轻轻地，对着明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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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4-12-13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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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3 17: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