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2-3-14 11:36 编辑
文/归隐宋朝
很久未能登临六星书房,喜见大家安在,甚慰。
见晏晏把小说《神调》顶上来,思量一番,不胜感慨,遂码了这篇字。
《神调》是作家百合十部典氏家族系列的首部,但却不是第一部写完的,最先完成的应该是《体制内外》,却排名系列之尾,中间还有《猎婚》、《珍珠貂》等八部,是典氏家族的百年史。百合用了七年时间完成这个系列,而这七年却是他一生中极为特殊一段时间,监狱。
2013年,当我见到已经出狱的百合时,他已经变得理智而温和。在谈到他身陷囹圄一事时,他只是平淡的说了四个字:命该如此。当时我并未悟透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只是片面的理解为他的性格使然,因为他此前的一些作为,在我们这些体制内的人看来,的确有些出位。他行事风格直来直去,不善迂回,不思取舍之道,甚至有点刚愎自用。
2004年,他作为省出版局副厅级后备干部,被调至我厅一个老国营农场,主持那里的改制工作。那个农场管辖面积与澳门特区差不多,1956年建场,在册职工(含离退休)近1600人,人均耕地面积一公顷以上。作为计划经济时期的产物,这个农场同样积重难返,问题成堆,各种经营项目责权利不清,穷庙富方丈的现象不胜枚举,群众怨声载道,群访上访时有发生,甚至发生过阻拦干线列车的事件。百合之前的那位场长就是因为无力改变这些,主动辞职,宁愿跑到厅里当一名收发员。
百合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干了几件大事:一是,利用底档确权、卫星测控等手段,收回几十年间被场外侵占耕地400余公顷;二是,申报争取财政改制资金2000万元,为全场职工办理了养老保险,偿还了拖欠职工的各种债务;三是,把农场公安、学校、医院等社会职能单位划入管辖地政 府,让小社会融入了大社会;四是,理顺了权益混乱不明的各种承包,清理了损公肥私的各种公司……注意,这可是在2005年前后,那时整个东北的国营农场都持观望态度。
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没有利益瓜葛的百合有点操之过急,他的行使手段有些激烈,这就使得一些被触及的利益小团体同样激烈反击。有人组织数次数百人围堵场办公楼,百合也数次被陌生的社会人员围攻追打。为此,他组织了几十人的护场队,据说还买了400根镐把。省城一家颇为有名的民营报纸还长篇累牍的做了对百合不利的负面报道,这件事引发了场里多数职工的反感,以至于其他官媒做实地采访时被横眉冷对。由于那篇报道暗示百合有组织黑社会的迹象,所以对他后来的命运走向还是影响很大的。一个初来乍到的干部,毫无任何利益瓜葛,用百合自己的话说,也没打算在此长干,有必要和有能力因为一次改制而去组织黑社会吗?而百合入刑的案由就更加有意思了——因为一句话。
当时有一个职工数次找到百合要求批一块宅基地,百合认为他不合规数次拒绝,最后这个职工就跟百合说,他能帮忙解决恶意上访问题,于是乎,百合就回了一句决定他命运的话:你别光说不练。多年以后,百合说,我当时也是不胜其扰,想赶快打发了他了事,如何想到会发生那事。那名职工让他表弟去跟上访人员说事,结果被那哥俩一顿追打,在逃跑过程中掏出刀子捅死了哥哥。百合因教唆杀人获刑。
这段历史被他隐晦的写进了《体制内外》,只是他的命运比书中主人公的惨多了。
今年春节前我和百合聚了一次,他首次深谈了那段历史。他说,尽管杀人事件是个偶然,但我也是有责任的,毕竟是一条人命。但是,纵览全局,却有其必然性,我肯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最大的诱因就是土地,那块横亘于省城与那座小城之间的土地。百合说,那块土地属于国有土地,而非农村集体用地,在土地流转上更利于通过改制开发。在我主持工作的两年多时间,有不同身份和不同背景的人找到我,打这块土地的主意,无非就是想利用这次改制低成本占有。他们的眼光、能量和触角深邃得可怕,这也是多年以后我才想透的。你看,几年前这座小城成了我省唯一的省管县,并置于省城管辖,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省城的一个区,土地利用价值会翻上多少倍?百合说,如果我当时顶不住压力,妥协了,顺从了那些人的意愿,今天我也逃不了牢狱之灾。因为,那些人的马前卒——那个小城上级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后来成了市长)已被收审,连带出几十名官员,而其背后的那名大鳄也正在被审查,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结果。现在看,当年那些阻碍改制的勾勾绊绊都与这些人有关,所以,从这一点上看,我与那名死者就都不那么无辜了。
通过这次谈话,我也理解了百合那句“命该如此”的深意了。幸运的是,那座农场并没有被“发展”成“经济开发区”,在摆脱了繁重的社会职能之后,已于去年成立了以土地为运营资本的集团公司,未来几年,一座集种子小镇、养殖小镇、观光小镇、城市绿化苗木培育基地等于一身的现代农业城镇将崛起。
历史的关注点往往是粗放的,除非某人或某事被人为的放大。我后来也到那个农场做一些临时性的工作,我发现很少人会想起百合,或者说愿意提到他。只有一些老职工们常说,嗯,那是个能干事的人,为场里和职工办了许多实事。若他回来,我请他喝酒。可当我向百合转述这些邀请时,他只是吐出两个字:扯淡。
说起我与百合的结识有点戏剧性。2005年,我单位也面临改制,而我正全力谋求调转。那年夏天一个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人约我去一家莱茵河语茶,说有要事相商。我到时天正下着细雨,整个大堂就一位男士坐在那,我走过去,他站起来。寒暄之后,他单刀直入,我刚被厅党组任命为你单位法人,我了解过你,想请你负责单位工作,因为我还是某某农场的法人,两头兼顾会很困难,你若愿意我俩搭个班子。
想象一下,一个省直单位,我作为二把手,一个陌生人来跟我说要跟我重组领导班子,脑袋大不大?尼玛有病吧?我婉拒,可他似乎吃定我似的劝了我一个多小时,最后我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他试试,这一试直到现在。后来他说,我把你坑了,不如当初放你走。
他出狱后把他写的那套书送给我,让我惊讶的是,他大学学的是经济,工作从事的是辞书编撰,还有这能耐?粗略读了一遍,更让我惊喜的是,这套书的故事背景竟然是我的故乡——敦化。当时,我在六星主持杂谈和书房,就问他可不可以在论坛转载他的作品,可能是因为版权问题,他说考虑一下,最后答应刊出《神调》的全部,《猎婚》和《珍珠貂》的前半部。这就是《神调》在六星刊出的由来。
《神调》是关东移民的发展缩影,是敦化的建城历史,无论是地名、官员名字都有证可考,只是典氏家族是艺术创作。相比之下,我的家族只比典氏家族立足那座小城晚上二十多年而已。我的高祖因家道中落从吉林市乘马车迁徙至此,发现此处四面环山,两水绕城,有龙腾拱卫之相,于是落此发迹。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时的敦化还是一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小镇,我的高祖成了第一任商会会长。据我母亲说,她在敦化县志里看到过这段历史。其实,敦化可考历史长达1500年左右,渤海国时代叫敖东城,有座高句丽公主墓就在南山上,只是后来被湮灭于兴亡陵替的尘埃中。几百年前,大清王朝由此兴起,所以这里又被称为清祖圣地。现在东山上有两座宏伟的建筑群,一个是正觉寺,一个是清祖祠。
敦化是不是祥瑞之地我不知道,但有个传说可以佐证其神奇之处,二战末期,苏军出兵东北,当时敦化是日本关东军大本营之一,有两座日军机场和数个大型军需仓库。苏军派出百余架飞机前来轰炸,可当飞机飞临敦化上空却发现那里是一片海洋,返回再来还是如此,也因此这座小城才免于战火。许多故事被我星星点点的写进了《陈年旧事》之中,可怜我对于故乡也只有这一点点记忆碎片了。
我的父辈们于40年前陆续离开了那里,我的爷爷奶奶最终也没能葬于祖坟魂归故里,尽管他俩是多么的渴望。而对我来说,那里只是一个叫故乡的陌生之地,还是百合的《神调》让我经历了一次颇为有趣的故乡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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