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婉兮 于 2023-12-21 10:43 编辑
谁都指望不住,我得自救,直到我认为可以停会儿喘一口气。 除夕的下午飘着细碎的雪花,低矮的堂屋已亮起了灯。我从火车站兴冲冲回来,见她独一个坐在小案板前,挽着袖子擀饺子皮儿。 早些天买到车票的工友们都回家了,只剩下她和我,而我今晚也要走了。 “买到票了?有座位吗?”她问。 “有座位,吃点儿就走。”我兴冲冲道,“你真打算不回家过年?” 我说也好,便把刚才在外边买的一瓶酒、几样吃喝递给她。 她患着挺厉害的关节炎。阴天雨雪,常见她买酒喝,她说能减轻疼痛。 与多数打工妹不一样,来到城里一年半载,皮肤都会变得白些,她却比头回见的还黑。二十八九的女人,看着四十好几。大约因她的工作全在户外。车道、绿地、几十个垃圾箱,都归她打扫。 回到东屋,我把被褥打了个包捆起来,上面盖了张报纸。给家里备的年货早已收拾停当,厚厚的一沓现钱缝在贴身的衣袋里。 收拾完了,她的饭也做好了。案板上铺了张塑料布,摆着烧鸡、变蛋、花生米、拍黄瓜和两大盘热腾腾的饺子。 我把酒分在两个碗里,给了她一碗,祝她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她道了谢,也祝我在新的一年里问一门可心的亲事。 她一个劲儿劝我多吃些饺子,平素冷清清的堂屋此时热腾腾有了几分人气。 “三十晚本当团聚,你却得在火车上过。”她叹息说。 “好多天了,只得买了今晚的黄牛票。”我就那么一说,话题一转,“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得出大过年不回家,是不是舍不得钱?钱这东西,挣了就是为花。” 她摇摇头说,“说出来你怕不信,我不是为了钱才出来打工的。人生在世,最宝贵的都是钱买不来的。” 我当然知道,这几句的出处只可能来自那本地摊上买的旧杂志。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温柔,自语般又来了句:“女人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踹的。” 我禁不住咧嘴一笑。 她说,“别笑,我说的是实话。你们村有男人打老婆,三天两头,打得很厉害么?” 我说,“两口子过日子,盆儿磕着罐儿的,很正常。” 她说,“可是只有他打我的份儿,我从来没还过手,甚至没顶过嘴。不光他打,他不在家公公、婆婆也打,笤帚、擀面杖、䦆头把……抄起啥就是啥。没轻没重,往死里打。” 她低下头,露出头顶那块光秃秃的疤痕。 “为什么呢?”我相信世间事都有原因。 “都是些鸡毛蒜皮。饭做得迟了,娃跌了一跤,老鼠把馍叼了……有时啥都不为。” “那就怪了。”我看看表。 她说,“也许因为我男人太好强了,他在街里办的有厂子。公公做过村干部,也是个眼里容不得砂子的能人。可我也不是不能干呀,全家老小,吃的穿的,全是我一人操持,地里的活也少不了我。” “他打娃么?”我心不在焉地问。 “爱还爱不过来呢。要啥就给买啥,穿得跟城里娃没啥两样。 “有回我爸见了我身上的伤,气极了。找上门问他凭啥打我。 “他说,打就打了,你个老家伙又能怎样?要不把你家宝贝女儿引回去?我早就要离婚,是她死活不肯。” “那究竟离了没?” “我舍不得娃,拖到去年才离的。其实他早就和街上一个女子好上了。这边刚办完手续那边就结了婚。 “他不准我去看娃。过年回家,我买了吃的穿的,悄悄儿去了一趟。远远见娃在街门上玩儿,直到四下里没人了,才敢过去给他东西。 “我娃不认我这个做娘的,还骂我。后来听说他们家把我送的东西都扔到了街上。那之后我就怕回家了,最多逢年过节,给父母寄些钱,寄些衣服。” “怎么着也该回去看看父母呀,”我摇着头说,“老年人还有多少年活头?” “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少年。”她避开我的目光,悲戚地说,“前不久去医院,医生说我得的是风湿性心脏病,要我住院。我挣的那点儿钱如何住得起。话说回来,即便有人肯借给我,谁知道还得起还不起,我不想欠谁的。” 我警觉起来,她曾几次说过我是个好人,是不是想朝我借钱? 我出来打工只是为钱,快三十了,盖房、娶媳妇,还得干好几年才凑得够。去年大哥朝我借钱买化肥,我都没借,何况一个穷途末路的外人? 人各有命,万一像她说的那样,她病死了,或者许多年还不上,我这一年可不白干了? 又聊了几句,我赶紧拎起行李出了门。大年三十谁不图个吉利,哪像她,穷呀病呀没一点儿忌讳,呸呸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