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幸做过一段时间的代课老师。
记得当时带的班级是五年级。那是一个乡下的学校,有点破旧。我们是厂矿区。那里的职工和干部都喜欢把孩子送到城里去培养,生怕这个破旧的学校一不留神就耽误了一个杨振宁,或者是一个陈景润。也难怪,教育资源分配严重地不平衡。那时候没有一个大学生会愿意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里来扎根。支教,说得好听,我们这里算教育发达地区,连被支教的资格都没有。就这样,一所破旧的学校半死不活地吊在这里。
我很荣幸,被当作稀有资源分到这里做老师。而且还是班主任。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尼姑,连培训还没来得及就上岗了,第一次望着二十几个天真调皮的孩子,我也有些手足无措。我就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了。
好在我的学识储备,教这些孩子够了,可是经验缺乏,草鞋没样,边打边向吧。一个学期下来,我们彼此磨合得很好了。班上几个调皮捣蛋的同学基本上被收拾得服帖,可是最让人头大的不是那几个调皮鬼,而是那个看上去老实听话,学习成绩好,挨了批评却动不动哭泣的人。他是我发小的儿子。是第二胎,偷摸着生下来的,放在外婆家带大的。他很多反常的地方,让班上其他的学生都欺负他。他爱哭,不喜欢说话,字写得歪歪斜斜,上体育课简直是上刑一样,对他来说。比如打个乒乓球,拿个拍子都拿不好,怎么纠正都纠正不过来,就象手是瘸的一样。有人打他他不知道怎么样还手才更有力度,只知道抱住别人。看着他很着急。一点防御能力都没有。那些调皮鬼都是运动好手,篮球乒乓球羽毛球跳绳,想怎么玩都行,每到上体育课,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好几次我看着不忍心,叫几个女同学陪他玩,可他就象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一样,怎么都玩不过来。我有些无力感。他说话也只有简短的一个字,是,或者,不。,要么就就不说。我很疑惑,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孩子。
他很信赖我,上课很认真,成绩一直是中上等。于是就跑他家家访,发小的妻子他的母亲心不在焉的样子,也许我是一个临时的代课老师,说话没有说服力,后来又和他妈谈了几次,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我很委婉地告诉她,她的儿子有可能有自闭症倾向。她不以为意。只好不了了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这孩子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听不得一点否定的话,更不要说批评了。有时候为了我说的一句话要哭一上午。
我只好号召班上的孩子不要去欺负他,一经发现我决不轻饶。尽管另外的孩子老说我包庇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后来我教他每天跑步,下课陪他打乒乓球,,教他开口说话,他的作文写的不错,所以语言培训应该不难,难的是他能不能坚持下去了。终于小学要毕业了,他也考上了重点初中,走的时候恋恋不舍,要了我的电话号码。
到了新的学校,新的环境,果然受到了很多排挤,好在学习压力普遍都很大,其他的学生也没有过多的精力打搅到他,一直以来,他总是给我打电话,说话的表达能力也一天天加强了,能够很流利地叙述一些事了。但是他还是很孤独,没有人愿意和他交朋友,他每次打电话要很长时间,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反反复复。他和我说,那里的老师也嫌弃他,好在他学习成绩不错,才没有休学,不然没有班级愿意要他。
后来上了重点高中,他的症状更明显了。高中老师压力大,看到他直接叫他爸爸妈妈接他回去了,后来到省城一个心理诊所治疗,说是什么心理障碍症。吃了好多药,还骂他,他和我说,医生对他很不好,说他就是不听话。我听了觉得那医生不靠谱。没办法,是他父母找的医生。我只是一个曾经的代课老师,说话从前没份量,现在更没有了。
他休学一年里天天和我打电话,说他病的事。弄得我老公,一听我打电话就烦了。可是我不想放弃他。由着他说,给他一些建议。后来他说话的逻辑明显好了很多了。如果不是电话说得太长,还真听不出是一个自闭患者。
后来,他终于复课了,两年里一如既往地和我打电话。他终于考上了重点大学,为此,他很高兴,他说,为我争光了,说以后赚钱了要带我去旅游。我很感动。有这句话就行了,但是又很担忧,他这个病总是个隐患。果然上课不到一学期就被发现不对头,学校又叫他休学一年,今年又开始复学,一个星期不到,因为发病动手打了他的父母,被他父母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一个星期。他今天打来电话说出院了,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他没有精神病,是有阿斯伯格症。
他说当年误诊了别的病,吃药没效果,这次,他感觉他吃的药对了,医生也说得很对。我鼓励他,这么多年来,你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战胜自己,走出困境就是个英雄。
我希望医生这次不要误诊,希望他能慢慢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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