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豆豆 于 2023-12-19 19:53 编辑
我被狗伤害过。
我没有记忆。那会儿小,才1岁半。但,大人怜悯的、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的言论和表情看得多了,我也能明晰细节并真切感知到痛。
许是顽劣,聪明反被误?母亲说,我是趁她转个身的空档,掀了挡我的团筛,翻过了两道门槛(堂屋门和院龙门),闯入外面世界的。
我后来按因果论演算,认为邻家的大黑狗前世欠我一条命。否则何以理解我的出格行为,以及它莫名的亢奋和冲撞?总归是我被“吓破了胆”,它被宰杀用“胆”为药引。
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战士,我那个从不迷信的父亲在女儿的生死之间,唯一一次背叛了他的信仰:默许了母亲白天敲着盆去事发地附近喊魂,夜晚捏着小鞋子在床头喊魂,也默许了我姑妈听算命先生改命格的主张强认了我作干女并为我种下长生树……如此等等。
大概半个月之后,我苏醒过来了。虽不复最初健康、鲜活,到底是活过来了。那条邻居家的大黑狗,永远定格在了扑向我的瞬间。我总是在想,邻居是该恼恨我的吧,然而并不,她们对我格外和善且满怀了愧疚。
听说那条大黑狗,……其实很无辜,由始至终都没有咬我,许是另类欢喜被小小的我误解了?人与畜生之间语言不通,有害或者无害真就难裁断。
我与狗狗的缘分拉开序幕,一发而不可收拾。童年乃至少年时代,记忆里最深刻的是:我对狗……肉很是喜欢。
本地有冬至吃狗肉的习俗,说是御寒,补肾。那会儿没听过吃羊肉,想来大成都平原上的,以粮食作物农耕为主的,少有农户专门养羊的缘故?
我倒是在山区外婆家见过放养的几只羊,都不是自家人吃肉的,而是用以换取其他生活用品。也因此我竟不知道羊肉同样有“温养、滋补”的功能,有一天会因爱狗人士的干预而代替狗狗的食用效能。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的“替罪羔羊”?
每年冬季,特别是冬至这天,父母便会想法弄狗肉。多数时候是买的,谁家的狗太凶了(对左邻右舍造成伤害),或者太不凶了(连小偷来都不管),都只剩下死路一条。我功利性很强的父老乡亲们从不犹豫也从不矫情,不认为看家护院的狗狗就矜贵到吃不得。大概那会儿的人思维太简单、质朴,还不懂“功能性”和“食用性”需要划分开?
这类狗肉的存在,要么送要么买,很少有独享的。我家便总能弄到,哪怕一条狗腿呢。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年代,感觉真有点奢侈的幸福了。
我家还有条“肉源”途径:
我三姨父属于“打狗人士”,谁家的狗不看好了在田间地头瞎晃荡,他能一扁担下去砸死了拖走。狗皮是给我母亲的,好几张处理好了,轮流铺在枕头上当枕巾,说是治疗风湿头疼。我母亲年轻时身体不好,被人断言活不过四十岁,而今七十多了还能嚣张怼女儿,这些狗皮们大概功不可没?
送狗皮顺带送点肉,算是人之常情。我们的大多数口福都来源于此。像我三姨夫这类的乡村“屠狗者”不少,竟没听说谁家找麻烦之类,也没有人指责侵害谁家财产。多年后流浪狗、不牵绳狗狗伤人事件频发,我就特别希望有这类专业打狗队在,起码有某种杀一儆百、杀鸡儆猴的震慑效果吧?
也有偶然获得的情况。隔房堂叔出门做生意,算流动商贩那种。有一次竟然撞了一条狗。就近回来丢给我母亲,离开之际撂下话说,嫂子,帮忙处理一下,其他啥都归你家,给我留条大腿就行了。那条狗是真的很大,炖了满满一大锅,吃得小肚子都撑圆了,就盼堂叔哪天再撞一条回来……
我后来工作、结婚、生子,狗肉也没间断过。主要还是习俗在,又方便,附近就有专门卖狗肉的。他们说是菜狗,专门喂了吃肉的,我也没查证过。临近冬至前,狗市尤为热闹,周边的狗肉馆也热闹。
最近几年倒是没再吃。我搬离了市区,距离狗肉市场就远,附近的常摊也撤走了。特别是羊肉馆和羊肉摊的兴起,滋补和御寒功能差不多,我也不爱操心折腾,就毫无过渡感地选择了吃羊肉。
偶尔的偶尔也会憧憬:要不,哪天去吃个狗肉?都因为太懒没有付诸实践。
吃了那么多狗肉,且毫无心理压力,于狗狗们而言,冥冥之中该有肃杀气吧?神奇的是,狗狗们依旧亲近我,有点出人意料之外。
街头偶遇的流浪狗,有些会跟着我走老远,走到我多次纠结不已,努力说服自己,说:要是踏入我家门,我……就收养了吧。但,我不适合养狗,这一点我比谁都明白。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而况早出晚归的作息,也注定没法子养好其他活物。
有一次去山区游玩。很长的一段山路走下来,被条油光水滑的中型犬跟着,不像流浪狗啊,可也没法子找主人家了。我家先生说,可能是我在啃鸡腿把狗狗迷惑了的。我只好把另一条鸡腿给了它,希望它吃完了去该去的地方。结果吃完了它还不离不弃跟着,好像原本就是我的狗狗似的。
有经验的人说,是一条跑山狗,从前猎户养着,能抓山鸡野兔的。真的,很漂亮,通体黑色,体型矫健,又优雅,性情特温顺,没有半点猎犬感。我犹豫了很久,不晓得要拿它怎么办。后来想起我姐夫在山区,有足够的撒欢空间给狗狗,不得已托养给了姐夫。
姐夫带来消息,惊喜莫名说,真的是跑山狗,上山就精神振奋,还真追野鸡去了。我又欣慰,又愧疚:幸好给了它最好的归属,不晓得它的前主人是怎么弄丢它的?
最后一次得到这条狗的讯息,是我姐夫的兄长上山守什么场子把跑山狗借走了,再然后一脸愧疚说又给弄丢了。我姐夫气得牙痒,一边觉得愧对我的信任和托付,另一边又疑心是他兄长给卖了,毕竟是条好的该值不少钱。
真的无语,也无法可想。
另有一次,更是难以想象:我在城区的房子是3楼,某次凌晨,被狗吠和抓挠吵醒,开门一看,一条小奶狗泪眼汪汪望了望我,一个前滚翻就跌进门里来。
吃惊不已。也萌翻了。
赶紧给清洗、收拾、喂食。肉嘟嘟的小家伙,特别黏人的性子,翻滚着啃我脚趾头。对我家先生和儿子却爱搭不理的。把我先生笑得不行。
拿纸箱给它做个狗窝。人家不肯呆着,把窝里的毛巾叼了,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我坐下它就放下毛巾,蜷缩在我脚边,很有点哪有我哪里窝的感觉,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格外心疼:这是多缺安全感啊?
跟楼上、楼下邻居打听,都说,没有见过。带它下楼、上楼,也步履不稳,连滚带爬的。真奇怪,它是怎么到了我家门前,还认定了我的?
我给它取名丢丢。这一次,是下决心要养它了。先生说,咋不取名豆豆?丢丢,一听就是被嫌弃的,你以为狗狗就没有情感么?我认真想了一下,依旧叫它丢丢。我家先生叫它豆豆。它就有了两个名字。
坚持了半个月,没法子坚持了:为了给它足够的空间,不想拘它在小阳台上,清晨把全部房间都打开,晚上回家发现它满屋子撒尿不说,还特意跑到卧房去拉屎。我也没有教养狗狗的技能,只能给它收拾残局。
每一个晚上疲惫不堪回了家,还得来场兵荒马乱的战场打扫。它依旧不谙世事追着我跑,撒娇卖萌啃我的裤腿或者笤帚,整得我除了深切的无奈和叹息,真的,一点点脾气都没有了,关键是,为了它不抑郁什么的,我还得带它出门溜一圈,或者陪它嬉顽一阵子。
后来,也只能托养给信得过的亲友,并不时打探它的成长情况。
但,我记忆最深处的,也让我至今难以释怀的,是一条将死未死的弃养狗。
是散步到一片竹林,在竹窝子里看见的,病得脱了形,但,整体还算干净。不像长期流浪的,该是养它的人刚弃了的。它甚至没力气看人,连蜷缩的力气都没了,只瘫在竹窝里喘气,很艰难地喘气……
怎么能这么残忍?连取暖的毛巾都不舍得一张?连基本的食物都不舍得留一碗?
我有点出离愤怒,对爱狗人士的。养不好,就不该养;养了不负责,算什么?为嘛不能建档,这种胡乱弃养的,就该得到惩罚!
我近乎哀求地跟先生说,捡回去,好不好?起码给它找些药物什么。先生叹气,说,不能直接捡,你怎知道有没有病菌?回去弄点吃的来,再拿个大毛巾包裹了,第一时间洗澡、消毒……
再后来,等我做好准备再去,它不见了。先生说,或许主人良心发现?或许另一位爱狗人士捡走了。
但愿吧。只能但愿了。
聊起这些,有点想不明白:
说我爱狗吧?吃狗肉什么眼都不带眨的,听说有恶狗逞凶,恨不得亲自打杀了,扒皮敲骨啃肉;
说不爱吧,好像基本慈悲心还是在的,尤其听说虐狗、弃养等,只恨不得拍案而起,一口盐汽水喷出去。
那我到底怎么归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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