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2-6-27 18:01 编辑
下了一夜的雨,我在吧台内的小床上卧睡。隔着玻璃橱窗,仍然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台阶下雨水流进下水道的声音,和着清脆的鸟鸣,仿佛外面是一个小溪流水的山村雨林。
我以为天亮了,披衣起身推门出去,夜色依然昏暗迷濛,飘雨在远处路灯下散发着雾气,鸟鸣应该在对面楼顶吧,或近或远,它们是否在躲雨呢?
檐下的走廊都被雨水溅湿了,我也感到脚背与扑面的湿气,还是关门上床继续睡觉,听穿林打叶这三月的雨,做吟啸徐行沉浮的梦。
#清明节
父亲在泥土之下,清明万物生长。
油菜花遍布田野的时候,请不要说那是上帝的杰作。
它们只是母亲年前撒下的种子。
#守夜日记之一
每当躺在这小小的床铺之上,裹进被褥之内,空气中充盈着熟悉的味道——身体的,烟草的,蓬松的,温热的,“动物用体液宣示自己的领地。”由此亦想到自己不止一次的,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在街角的树下,在楼顶的天台上,在星空在苍穹之下,从容地解开裤带,洒下中年之尿,这难道也是在宣示自己的某种主权?
在异乡的城市里,一个卑微的人有何主权可言?但被褥的温热,以及夜空下的清冽,都是足以让人感动的自我疗愈与释放,不然二楼的洗手间步程更短,更便捷,我却偏偏要选无人之境的野厕。
中年人深夜的无聊,除了漫无目的的遐想与书写,他可能还要付诸某种行动,淘宝应该是最快捷的方式,突然会想到要添加某些摄影镜头,发现太贵又不敢下手,转而又发现独角支架的轻便,大多是添了一堆金属玩具,且只用过一两次就闲置在那里。
或者又想着淘一些盆栽,月季或柏松之类的,放在天台之上,别有一番素韵。清明节回老家之前就念着要给父亲的墓碑周围种上长青柏树,待当时和母亲去镇上买菜时提及要去树园购树,却被母亲否决了,母亲为了说服我,说以前墓地多是土葬,江汉之地也多是木碑,年久时长木碑就朽了,再一发大水,后人连墓地也寻不见了,所以那时多在先人墓旁种棵松柏,见树即见了祖坟。然后说现在已经给父亲安了石碑,再种树纯属浪费钱。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思,心说明年再偷偷地弄了,有活树在侧,可不比一堆石碑有生机,父亲肯定是答应的。
——2022.4.17. 汉川
#战争
瓷器往往碎于酒后的可怜人
暴力如树身的伤痕,在年轮与回忆中愈发深刻
爱一个人难道不是更灼人的战争?呵斥他,更抚拥他入怀
听他讲一个新鲜的故事,为他新鲜的词语而惊喜
同时你也会羞愧,他也在模仿你的坏习惯,无意中的坏口语
如奔跑中的摔倒或温差中的感冒猝不及防,战争总是在自责与自救中小心弥补
而每一次为他洗濯,他无邪的发肤同时也洗濯着你,照亮你人生的晚年
#摄像头叙事之一
五月的老屋,塘草暮云,风过麦田泛出隐约的焦黄,金乌之光普照着屋檐下的晒场。
木耙和杨叉竖在墙角,油菜的秸秆已经被捆扎成柴禾。母亲端着竹筛轻轻摇动,幸福的菜籽从筛孔中纷纷落下,须臾间,碎枝与壳叶漂浮于漩涡之上。
有小手扶嗒嗒的颠簸声从田间传来,它出现在镜头中时,仍有着那种古老的,雄性的倔强,慢慢的它驶过水泥路,声音远去,画面又恢复了母性的安祥。
——2022.5.7.汉川
@端午
“其实你我都一样,终将被遗忘,郭源潮。
你的病也和我的一样,风月难扯 离合不骚。...”
刚才公路上还有水渍,路边绿化带上的花草也看得出湿漉漉的,荷沙线过了分水,天又晴了,格外空阔,那云似乎还隐着雨水,似白非白,太阳好像也呼之欲出,镜头内除了干净的云天,还有车窗外两旁的栾树一直向前延伸,也一直往后闪退,恰恰放着宋冬野的这首民谣,像一出电影的长镜头。
我是树先生吗,虽然我也抽烟,刚刚也楞了一会。我在开车,车后座有睡着的李淳朴和他奶奶,李淳朴的爸妈在广州,只我们仨回老家过端午节。
到了汉江桥,手机镜头还架录着,云天未变,两旁的树影变成了两排斜拉钢索,高耸的桥塔与塔梁张开着巨网,将桥面上行进的车一一吸了进去,过了桥中,又快速地被吐了出来。
车过了仙桃市区,就有提示到梦里水乡的景区路牌,听说这几天有龙舟比赛,我是没有兴致的,也许是疫情或商业化的原因,除了些脑热的年青人,估计去观看的人也不多,以前在汉阳时,倒是在汉江边上看过一两次国际龙舟比赛,人山人海,场地,层次,心情早已今非昔比了。过了胡场路段,就选了新318国道,其实我更中意走老国道,老公路有古老的法桐与林荫,新公路更宽敞更快捷吧,能早点到家,路两边也有大片的麦田以及空旷的蓝天。
开车走了一段后发现麦子早就收割了,有农耕机在田里白改水,三三两两的提着桶子的人在田里翻捡蚯蚓,有收蚯蚓的小贩就将三轮车停在公路边候着。母亲前些天通电话说也捡过蚯蚓,一般都是白田翻耕或水田灌水的时候,蚯蚓特别多,但母亲终归是年纪老了,别人两三个小时可以捡个十来斤,她对我说就捡了两三斤,卖了十块钱,知道我会埋怨,也是脚手老了累不利索,说不捡了。我将信将疑,之前她也是趁空闲和别人一起挖野菊花根,挖兀鞘草籽,讲得兴高采烈,好像那样总躬在田梗上不腰疼腿疼。
新公路没什么红绿灯,像走高速,十多分钟就到了燎原村,爱人将李淳朴摇醒,说马上到四合老家啦,他一激灵就爬起来,隔着后座车窗就探头张望,哇,果然要到老家了。母亲是在堂屋歇凉吧,在门口看到我的车从村口开进来,就起身到晒台上迎我们,远远的就喊淳朴想姥姥吗,李淳朴兴奋地在车上大叫姥姥姥姥,车停好一拉开了车门,他就溜了下去,抱着他姥姥开始煽情说我好想你,是事先在车上嘱咐的,也或者是他真的想姥姥了,快两个月没见,开心极了。
两个多小时的行程,到家时下午三点多,吃晚饭还早。但母亲煮了鸡蛋和玉米,还有油炸芝麻汤圆,李淳朴爱吃玉米,我喜欢芝麻圆子,吃了几个不解馋 ,索性用一次性筷子穿了个串串,像冰糖葫芦一样,拿了相机出去边走边吃,屋前屋后拍了一些树田篱笆之类的,不自觉又走到了水塘边村里的公墓地,杂草长的老高,几乎看不到几个墓碑了,父亲的碑在前排倒是开阔显眼,我拿出香烟给父亲准备点上,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着,旁边老队长的墓台上有清明时用过的火机,一打居然燃了,说多谢显才叔,知道老队长生前并不抽烟,只给父亲点了一支插好,另又点一支给我自己。想着父亲生前时我总梦到他死,如今他去世了快一年,我却老是梦见他还活着。
一家人又到村前湾找人拉家常,也是给李淳朴找他老家的小玩伴。偌大的村子,只有十几户种田的顺便接带孙子的老俩口,和几个留守的老婆婆,年青人大都在外面没回来,说是年青人,主要成员还是光棍小伙多,条件都不差,就是说不上媳妇,远近每个村都这样。说笑间就到了下午五点多,母亲说要烧火做饭,一个人往后湾回克了,爱人继续陪丈母和几个婶聊天,我还得跟着李淳朴在村路与菜园间追窜,兼做他的御用摄影师 。
刷黑过的村路,一边是整条村湾门前的菜地,这一排菜地也是所有后湾村民三十年前的老屋基呢;路另一边装了沿河的防护栏,有广玉兰还倔强的开着,银杏的枝叶泛着青绿,在风中沙沙作响,透过林坡浓密的芦草,古老的通顺河依稀蜿蜒,清静。河对岸堤上的泵屋还在,且还被翻新刷了白。这里就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啊,我仿佛又看到了四十年前的小伙伴们,在夏天的黄昏中我们戏水,泅渡,从老杨树的斜枝树杆上高高地跃起,跳进河中,夕阳照着孩子们的脸,也照着父辈与祖辈的铜色的赤膀;我又仿佛看到裹着小脚的曾祖母,她乘着乌蓬船顺流而来,身着晚清时间的大襟常服,绫绸耀眼盘金满绣,金莲轻抬拾级而上,我还似乎看见吸死于鸦片的年青的曾祖父,他扶着曾祖母相视而笑,那画面定然是人间四月天的旖旎销凝吧...
“爷爷爷爷,快看快看,好多蝴蝶呀!”。李淳朴的叫声打断了我的浮想,我回头顺着他手指的菜地,青绿的花生苗圃之上,闪现着成千上百的白色蝴蝶,仿佛它们刚刚从湿土中破蛹而出,而雨后的湿土在阳光的斜照下,仿佛升腾出一层氤蕴之气在蝴蝶与苗圃之间,白色的潮水翻滚着,又散开,在叶苗之上翩翩舞动,一千个山伯齐聚仙野,一千个屈子在飘然召魂,我是该放一曲《梁祝》呢,还是吟一首《九歌》?
“爷爷爷爷,它们就是蝴蝶呀,我们去抓它们好不好?”
—— 2022.6.10.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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