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之二

指尖弹出盛夏

二、关于人国的漫想

我对鲁迅先生的景仰，并非其他，如他的小说以及后来的论战，而是他年轻时期写下的《文化偏至论》和《摩罗诗力说》，结合他此期间去日本学医后弃医从文的经历，看得出他此时深受梁启超启蒙思想的影响，尽管他后来对梁很不佩服，但这时不可否认他阅读了许多梁的文章，并通过日本大量的西方译著，对西方历史下了一番功夫做了深入了解，同时也受到勃兰兑斯文学理论的影响，赞同重视人的精神内涵，在《文化偏执论》里，提出“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转为人国”的主张。

鲁迅的尖刻偏激在《文化偏至论》里就有那么一点，顺带说说，他把那些主张搞立宪搞实业的人称为“民贼”、“巨奸”，其中多少有点暗指梁启超，或许还捎上杨度，其实那时国力衰弱，有志之士都从自己的认知角度去谋划，寻求救大厦之将倾，也是各施各法，怎见得就斥之为害人利己的巨奸呢？不过鲁迅这种偏激的态度主要源于他和梁启超关于启蒙思想上的歧异。同样是为了培养新民，梁启超开启民智的目的是在短时间内中国成为一个富强的大国，抵御列强的欺凌，所以的新民有两种，一种是如俾斯麦、克伦威尔的君主，能够纵横捭阖，力拒外侮，另一种是如日本的国民，高度统一，步调一致，心往一处想，劲一处使，D叫干啥就干啥，如此整齐划一，人心齐泰山移，不愁不能建立一个强大的华夏之国。

所以梁启超新民说中大量抨击国民麻木地现象就在于批判他们国家意识淡薄，民族意识稀缺，分歧就在这里，鲁迅的国民批判则在于痛恨国民缺少独立的个性，自我意识泯灭，这里就是启蒙的一个话题——救人还是救国？或许启蒙与救国之间并不矛盾，但此时能有如此启蒙洞见的鲁迅确实有过人的卓见，他的梦很圆满，就是希望国人尊个性而张精神，于是——沙聚之邦，转为人国——从而中国雄厉无前，所以他在《摩罗诗力说》里引荐了大量西方恶魔派（浪漫主义）文学家，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遗世独立，追求自由。鲁迅就是这样从新声于异邦，引进思想之源，就为的是激活国人内心之处那个沉睡的“我”。

从立人到立国，从自觉至个性张是否就能将沙聚之邦转为人国？这个程序是否是水到渠成，鲁迅似乎没有疑虑。他的《文化偏至论》大半部分就是对西方近代史人性的觉醒历程做一番简要描述，人性觉悟则万事可成。其实从人性的觉醒到民族国家的建立，两者并没有多少联系，即使互为因果，那其中也要经历太多曲折磨难。文艺复兴时期，艺术虽然臣服于神学，但从此之后，从那些极富有表现力的油画肖像和精准而富有张力的雕塑作品中，人的价值被重新挖掘，新大陆的发现，进一步确立人才是世界的主人的心念，到了宗教改革，人摆脱宗教机构的重负，比及启蒙运动，人才有了与神平视的可能。以浪漫主义而言，初起发源于德国，那时受到启蒙思想的影响，当时全德意志散落成许多小邦，据说魏玛公国站在最高建筑上就可以看到国境线，那真叫沙聚之邦，从神学里释放出的自我，恰似失去笼子的小鸟，孱弱迷茫，不知往哪里飞。即使经历了席勒歌德的辉煌时期，经历了施坦因政治改革和洪堡的教育改革，所谓人国也无从谈起，从宗教改革后经历拿破仑侵入动荡再到俾斯麦，浪漫主义个性解放之类思想恰似豢养的鸽子，晨起放了出去，绕着老家上空飞一圈子，领略了一番自由飞翔的感觉，重新回到封闭的囚笼之中。

勃兰兑斯说浪漫主义有积极和消极之别，文字里彰显的是一种漂泊的自我，伤感、厌世、美化远古，憧憬未来，如此而已，打个比喻如理性主义洪流遭遇残酷现实无力改变而激起的一大片曼妙浪花。德国浪漫派被法国大革命的血腥吓得不轻，无力改变现实，遂在感性、幻想、夸张的文字里驰骋，一展自己拯救世界的英雄梦想，他们在现实里较多还是恭顺温驯，席勒就是修改删去《强盗》中富有战斗革命色彩的内容才获准上演，费希特这个呼唤绝对自我曾在耶拿时期金刚怒目宣称向帝王索要思想自由的哲学家，最终经过调教变得慈眉善目，勃兰兑斯就曾说“这里看不见一点愤怒的火星，或者一丝创新的精神，像法国浪漫主义作家（例如乔治桑）身上所表现的那样，他们仅仅构想一些革命的、或者至少是惊世骇俗的观念以自娱”。靠他们能建立人国，肯定不行。最终将沙聚之邦转化为统一的民族国家，还是靠了俾斯麦的刀剑，以武力和谋略统一了德意志，只不过或许在浪漫主义眼里，这不是“人国”，因为此时的德国随处可见军人，到处放言武事，限制言论自由，政治高于一切（跟他妈的拿破仑统治一个鸟样！）

有期啊

你靠近了他们的脉搏。
我从成年后就没读鲁迅，至于不敢多说

薄荷味

有期啊 发表于 2024-1-22 18:55
你靠近了他们的脉搏。
我从成年后就没读鲁迅，至于不敢多说

我也是，但是通读下来，觉得很透彻

徐公孰

立人，立国，这个辩论在中国，在德国，在法国都存在辩论，上溯到人类之除，也有争辩。

西方的情况里

所谓立人，即争人的自由，人从神权里自由，人从一国之内的等级制度里自由
所谓立国，即争各国之间实行统一的大市场，商品，服务和人员自由流动

因此，拿破仑在法国颁布民法典，这是人的自由；却又要当皇帝，打通欧洲各国的关卡。

欧洲文人只看一国之内，拿破仑和俾斯麦看的是一国之外各国之间。

徐公孰

论坛上不少人喋喋不休论自由，就跟当年欧洲文人一样，坐井观天，看不见井帮之外的天和地

薄荷味

梁启超和鲁迅都有先进的思想，但是这个思想进程也还是不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