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古乡村 于 2020-12-17 19:3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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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纪实来写自己的长辈,这类文字写起来有点难度,与小说有点区别。难在作者所站的角度,这个角度决定小说定向,把握不好就会偏向。
一般小说无所谓偏向,可以写一些想象中的情节,无需考证,而纪实中的每一件事,都是有证可查的。
题记中提到,作者写这篇文字时,是为了纪念去世五周年的父亲,也就是文中的癫父。被称之为癫父的父亲,在地方上人的眼中,是个荡人,“别人说我荡,真真不懂!荡是神经错乱,癫是行事乖异出乎常理,比如济癫和尚。荡是荡,癫是癫,哪可混为一谈?”这是癫父的原话。“尽管我知道他为复仇,曾到平阳永嘉等地学过四年武功,但每次被殴时,从不还手。他说:人家打你时,你不还手,大家下手自然就轻了。否则,荡人打人,理正也是歪,岂不激起众怒?”这是癫父的解释。这一段很难理解,若是为了复仇,学了武功为何还会被打,并且打不还手?暂且抛开书中的仇怨解决方式,从生活层面上看,一般受尽屈辱的人总有爆发的一天,一旦爆发就会威力无穷,使人敬畏三分,害怕七分,从此也就会走出受虐状态。不知作者后面会给出怎样的理由,让一个受尽虐待的周癫得以如此坦然接受生活的挤压。
故事开头抛出一个令人揪心的话题,父亲又挨打了。身为儿子的作者,问明事情始末,得知父亲没有喝酒,仅仅为了争辩几句话挨了打,“如今父亲滴酒未沾,却又遭他们群殴,我不禁怒从心起:阿爸,你这样活着也没意思了!拿刀去砍了他们算啦!”这是作者周牧天的愤怒。
故事由此拉开序幕,读者不禁想知道癫父为什么会癫。
癫父中只有几个主要人物,“那一年他十岁,成为孤儿。至于太公太婆如何身亡,没有流传,我也无从得知,只知道那年爷爷流浪到芙蓉街后不久,被赵宅坦一户人家收留,做了一个小长工。”爷爷娶了赵家二小姐,爷爷是幸运的,夫妻和睦,儿女成群,因势单力薄凡事忍让,骨子里却有着强硬的一面。爷爷之所以小心翼翼做人,因为他疼爱爱妻,在爷爷吃安眠药但求一死时而求死不得86岁高龄服毒自杀身亡,这些于外人眼里十分难以理解的事情,在作者用了一个“仰”字来解读,对于奶奶的记述比较少,奶奶是个体贴大气的民国女子,作者用了一个“柔”字。
在此写几句题外话,对于86岁无病无灾的爷爷服毒之事,我能理解,因为我爷爷也有过存安眠药一次吃下的事件发生,幸好安眠药过期才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惨事。我爷爷一直伙同我奶奶跟他一起吃,奶奶说,家里万事大吉,子孙刚刚吃上一口饱饭,并且孝顺,若是两位老人无故自杀,肯定会给后代留下骂名,而爷爷的解释是正因为家里一切都顺,在他们的古稀之年无病无灾一起共赴黄泉,那才是最美好的人生。这件事困扰了我许多年,看了文中爷爷的决绝,似乎能理解我爷爷当初的思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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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7,“我父亲弟兄三个,姐妹两个,他居老大,看弟妹尚小,家里劳力少,吃口多,生活很是艰难,于是自告奋勇,十八岁时开始当家,在亲朋邻里间甚得孝顺能干之名。他不仅子承父业,另开一间理发店,在鱼汛期间和农忙之后,还跑单帮倒腾山货海鲜,社会交游很广,是芙蓉街有名的能人。他平时比较注意言行,力求处事公道,为人正直,因此每当芙蓉街有人事纠纷,他也是必然被请的中人之一,在最风光的时候,几乎芙蓉街上的场面之人,都成了父亲的朋友;即使没有成为朋友的,至少路上碰见也有点头之谊。”这里提出父亲称得上年少有为,那时候物价便宜,有理发店还跑单帮做生意的话,不仅赚了人际光系,应该赚了些钱,若是为了佐证癫父出格的话引,力度不够。可以写一点实际状况,成为一章。
此处紧连蔡汉三的出现,有些突兀。蔡汉三另起一章比较好。
蔡汉三算是文中比较重要的一个人物,是芙蓉街附近蔡家庄一个大家族里的犷人,赌博、打架,看中癫父有手艺,为人实在,于是做媒,想把堂妹说给癫父,“爷爷坐在灶间柴仓凳上,抽了一口旱烟,自言自语道:囡家高楼,媳娶茅篷。”读到这儿,作者似乎想借爷爷的话做某种预示。不过,亲事还是顺利说合,能干年轻貌美的母亲进了门。从作者的记述中看,母亲看中的就是父亲家住镇上,这一点证明母亲有商人眼光,跟农村相比较,镇上人都是工人阶级,进门之后,夫妻两几年奋斗买下了楼房,在七十年代初就拥有楼房的主,实属罕见,这里没有写他们做生意的实例,略显生硬。
话锋一转:“七十年代,各级政府成立了“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简称“打办”。“打办打办,打了你再办”,可见打办的权力很大,可以随时抓人关人。在这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高压之下,父亲只得放下剃头刀,母亲只得放下秤杆,两人双双扛起锄头,参加生产队劳动。生产队是按出勤和出力来综合记工分的,父亲打小就跟爷爷理发,对农活不是很在行,加上队员都是以赵家人为主,父亲辛苦一天,也只记个八分,年底按累计工分分口粮时,自然都比别人少很多,这样就慢慢地生活越来越不爽了,家中时常出现揭不开锅的紧迫感。”
此段有些不明白,那个年代,住在街上的人家统统被划分为城市户口,以癫父的年龄,刚好处于分配工作的优势群体,农村女子嫁到镇上,男方家庭有背景的可以立刻解决户口和粮油关系,解决工作,没背景的经过几年之后,也能吃上皇粮,没有分配,但可以做点小生意,还能做小工,生活实质上比农民强了若干倍。城市人口的粮食分配基本上吃不完,他们不是地富反坏右,没有被家庭式下放,为何有参加生产队劳动之说?这里环节薄弱了一点,应该加点笔墨才能使人看得明白。
上面那段文字主要是为了证明家庭发生变故的铺叙,一个持家有方的女人,怎么会因为一时的困顿而恼怒呢?后面作者写了几件事,父亲大男子主意,嫌母亲唠叨,用母亲最不能容忍的话开玩笑,导致两个人斗嘴,在家里衣食无寥的情况下还染上了赌博恶习,甚至输得大过年都不敢在家里,母亲陪着在外面补鞋赚钱还债。后面母亲当着朋友的面说牡蛎被人鬼了,导致父亲感觉没有面子,当着千人百众打了好强能干同样爱面子的母亲一巴掌,母亲不能接受羞辱,跳进了栏杆桥下的深潭,一巴掌打出了两家的仇怨,导致蔡汉三带领蔡家庄二三十人打上周家的门,癫父被打得有多惨,可想而知,也打散了一个好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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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节写的最为凄苦,癫父离婚后不喝酒了不赌博了,拿房子抵押再次开始做生意,“那天,公社回来之后,父亲大醉了一场。但奇怪的是,从此,父亲不再喝酒,也不再赌博了。不久,他把房子抵押成一笔钱,开始跑单帮,海鲜木材来回倒腾。我那时小,跟奶奶睡,时常想母亲,奶奶就悄悄跟我说,等你阿爸赚到了大钱,就会去蔡家庄把你姆妈接过来的。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道理,但我听奶奶那样说,就如看到了希望,一心只盼阿爸赶快挣到大钱。”“开始几趟,我父亲还比较顺利。但有一天,突然说是出大事了。那年黄鱼突然大旺,价格被压得比平时低,父亲贪心,想做笔大的,倾其所有购买了两船黄鱼。谁知,鱼船刚在夜色中靠近芙蓉港,黑暗中的码头上,突然亮起了很多手电筒。父亲心想坏了,打办围剿来了!但那时是木帆船,想掉头逃跑已经不可能了。父亲束手就擒,当夜被关了起来。”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这次围剿是对癫父的最后一击,导致父亲赶走了身边唯一的儿子,成为芙蓉街上的荡人。
母亲离了,父亲从此就成了荡人,因他不是真正的荡人,见过世面,心底里不服输的荡人耳中听不得闲言,还因喝酒而总是跟人起冲突,他却做到打不还手,后来以荡就荡,用作者的话说,癫父不还击是为了不给奶奶添麻烦,他想找蔡汉三报仇,所以谩骂家里所有的亲人,包括祖父母。这种说辞有些牵强,从他行事上看,他有着胆小怕事的个性,他认为妻子的离开都是因为蔡汉三,却没有勇气在妻子面前低头成全自己的家。
文章写到23,癫父在周牧天的怂恿下,终于站起来为自己的尊严拼搏了一回,砍断了长期欺负他的仇人的手指头,这场迟到了许多年的拼搏看似让他扬眉吐气,而他的内心并不快乐。虽说作者始终小心翼翼地写着癫父的心理活动,而作者忽略了一点,其实他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让那个跟他离婚了的女人心疼,因为他深深的爱着,却已经无法破镜重圆,于是他就有了自以为是的癫行。
癫父的癫行,于生活中其实并不少见,在我看来,一个聪明而有野心的男人,最看重的是事业,当他两次谋事业而惨遭围剿之后,可以说使得他的人生永世不得翻身,他的内心是痛苦的,男人的痛苦除了用酒精麻痹自己,还可以拿身边最亲近的人开涮,癫父没来得及看懂身边女人的好,却造成了咫尺天涯的现实,这个现实与他性格中隐形软弱有关,我之所以用软弱两个字,是因为我看得懂癫父之所以软弱的深层面,那是时代赋予的无力相争的大潮流下的软民的软弱。
作者始终站在父亲的角度叙事,父亲的斗嘴,父亲的赌,父亲的酒,这些都不是他成为癫父的原因,在作者眼里,父亲的癫是母亲回娘家离婚而引发,写癫父时,一直用了一个“疼”字,就因这个“疼”字,癫父的所有行径看上去都合情合理。对于蔡汉三,作者用了个“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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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于民间亲缘之间的纠缠,必须有一方做出让步才能有好结果。从气势上看,母亲因家族庞大而有些盛气凌人,这是我从作者的言辞中读出来的,但从许多事情的细节上看,母亲通透达理,善于持家,对公婆好,否则,婆婆不会在她受了委屈时抱着她哭。女人一生活着似乎就是为了男人给她面子,有了面子,再苦再累都无所谓。作者在写母亲的环节中,用了一个“狠”字。作者这么狠着写母亲,或许是为了厘清父亲的苦,也因为作者对父亲的疼,作者是男人,男人在乎的是表象,若是被妻子抛弃就被埋了头,癫父的癫,有苦,母亲的离何曾不是苦?
行笔至此,文中少了一根暗线,那就是作者跟随母亲一起生活的内容,这一段非常重要,否则,(“栏杆桥是大路,又加上二七市日,人来人往,你能死得成?真正想死的人,都是静悄悄的,或者找个僻静的地方,或者不为人知的时候,哪有你这样大张旗鼓的!这就是你们女人管老倌的一贯伎俩!”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母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管母亲,只管说下去,“明明死不了,还非要去寻死。说我阿爸害了你这一辈子,还不如说你害了我阿爸一辈子!”)这段话说出来真可以逼死人。说实在的,我当时看到这里,心里已经拍案而起,因为现实生活中,就有父母因儿女用话戗声而死亡的事情,农村时有发生。
当母亲反对作者匆忙结婚时,作者用这么混的话戗声母亲,与成长心理历程有关,与年少气盛有关,寄居外祖父母家的日子,虽说母亲能保证衣食无忧,没有父亲的家,对于年少的孩子而言少了欢乐。当磕磕碰碰的家事都与外祖父母一家有关时,促使作者在刚成年时对自己的家族产生了强烈的爱意,所以作者有了对父亲的疼,疼在父亲受尽欺凌,疼在父亲早逝。对母亲这么狠,或许,作者当时无法体会母亲饱受煎熬的人生,何曾不是一场荒废了的往事?她提出异议源于作者在婚姻大事上没有首先取得她的同意,使她没有面子。
为作者的仰、柔、疼、恨点赞,若是修改时,能把用在母亲身上的狠字润色为“难”字才能写出母亲的性格,若是不能达到这个效果,我就只能引用母亲哭诉时的一句话来结尾了:牧天我的儿啊……做人要凭良心啊,……写文更不能欺母不识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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