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24-2-1 22:03 编辑
清晨醒来,有点懵,发一阵呆,翻了一下身,再闭眼想回个笼,被先生拍了脑门,笑嘻嘻说,还睡?待会儿你妈不闯来揭你被子,你姐也得掀了你的窝。
迟钝半秒。忽然想起来,好像之前妹子有说,某一天日子不错,适合上个坟什么的,难道就是今天?瞪先生一眼,抱怨,不早点说呢?
先生似笑非笑,就想考验你这不孝女能不能忽而良心发现,想起来还有个老父在等新年的问候和祝福。
我去!
.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敲儿子的门,吆喝,起来,起来,去上个坟。
儿子满脸睡意,不忘了嘟哝,不早点说呢?人家正犯困,要睡回笼觉的。
一阵心虚。回头瞄先生。
他勾了勾唇角,一脸“看吧,同款,亲生的”促狭。
好尬!
立马拉开姿态,虎彪彪威胁儿子,说,数到三,你信不信?!
.
上街买香蜡纸钱什么。
店家推荐金条、元宝要不?衣服鞋袜呢?还有地府大额钞?
都要,都要,我挤在人堆里,忙迭迭应答,衣服鞋袜两套,纸钱和大钞多拿几沓。
妹子诧异,说意思到就行了。
我笑了笑,回,多买点儿烧得久些,可以跟老头多聊会儿天。
妹子嘻嘻乐,烧完了就不能聊啦?
也是,也不是。就我个人的感觉,好像仪式感少点,会降低聊天欲望?思绪随青烟缭绕,才能上达天听……
.
兵分四路。
长姐和姐夫赶车。妹子和妹夫驾车。我和先生邀了母亲步行。我家儿子耽搁了,独行。
这是深冬的田野。地处天府之国,便少了肃杀和萧条。
棕榈树高挑秀颀,海棠花满树红艳。葡萄枝轻装休整,皂角刺乍然凌厉。成片成片的薄膜护佑着菜蔬,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欢欣和收成。成行成行的田垄孕育着生机,仿若眨眼间便有绿苗破土而出,蔚然葱茏。
这南方,这暖冬,让人莫名欢喜。忽然就觉得,北方的雪,似乎也没那么憧憬了。
.
先生指了侧前方,沟渠边,让我看过去,问晓得是什么树么?
端详一阵。落叶乔木,树干疙瘩丛生,是刺楸树吧?
母亲瞄我一眼,你是不是傻?树下都是泡桐叶,枯是枯了的,还能认出来。
先生笑得哈哈的,就晓得你会上当,树疙瘩不是原生的,是天牛啃的伤痕和结痂嘛。这惨不忍睹,……想叹生命之艰。
等等,怎么有分分钟被碾压的即视感?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是不是我妈亲生的?是不是这家伙的亲亲老婆?嗯哼,我得再思虑一下。
.
这一大片村居都是拆迁了的。放眼望去,却并不显荒芜、寥落或清寂。
故土难离的老人,与土地密不可分的农具,需要惯常歇脚和碰头地儿。于是在大面积推倒之后,又建起来零散的简易棚子。田间、地头,树林、坡地,仍有袅袅炊烟和隐约人声,偶有此起彼伏的犬吠。
举起手机拍棚前的玉米挂,先生忽而笑了,说你发个抖音,人家指定认为是贫民窟。
得,可别,无中生有,涉嫌造谣。引起舆情就太惊悚了,棚子被拆我得遭乡亲喷口水,没准还得吃国家饭去。
这点政治敏锐性我还是有的,心血来潮什么的,跟我不挂钩。
.
沿途便有相熟的,跟母亲互相招呼。哦哦,你去哪里?上个坟去。你呢?也上坟。哦哦,那先走了,走吧走吧。
我便多了出镜机会。母亲指挥着,喊这个叔,那个孃,这个爷,那个婆的。然后跟人推介,我二女娃子,就教书那个馓,哦哦,你记得的呀。
感觉我像母亲的活招牌,还是能拉大旗扯虎皮的。
先生远远的,只笑。后来就笑啊笑的,很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晓得我不擅交际,而况是久不见面,早已忘得七七八八的。
我依旧乖顺,跟在母亲身边,笑脸迎人。偶尔趁母亲不注意,对先生扮鬼脸,用唇语一字一顿示威:你-给-我-等-着!
.
儿子电话打来时,母亲正聊起旧风俗,说“三朝回门”时,谁跑得快谁就命长,有家女儿女婿你追我赶,逗得合村哈哈笑。我就想起来还有个风俗,说新婚夜把鞋子放对方鞋子上,预示着婚后能压对方一头。
先生表示不认同,说,根子上传授自私、倾轧,还指望小夫妻和睦么?
就是啊,就不能同生共死么?我揪着先生追问,我俩回门的时候,是不是手牵手的?
母亲“女大不中留”似的,冷嗤一声,你俩回什么门?都没正式举办婚礼。
要不,再办次婚礼,回个门?我抱了母亲胳膊,正嘻哈耍宝时,就接到了儿子电话。他质问,你们上个坟上哪里去了?是在乡间小道漫步看风景吧……
.
被儿子催了,也不着急。后来,长姐也催。不免暗戳戳寻思,还是老父亲好,不骄不躁,安静等着。他是知道的,我虽贪玩了些,总归是会到的。
我们到的时候,姐夫和妹夫在清理杂草。
发现本地的年前祭祀很有道理。这洒扫庭除,酒肉供品,香蜡纸钱,连同翻飞的坟飘——妥妥的过年氛围!
我就笑起来,说,原来阴间也要过年,多热闹啊!
后来,香蜡点起来了,纸钱烧起来了,他们挨个儿磕头、作揖。听见妹夫说,给你带的橘子,你二女楼上种的,口味很好,你肯定喜欢。
好吧,都是有心人。
.
正发呆呢,长姐转头喊我,你来,给爸磕个头,让他保佑你没病没痛。
要不咋说,长姐如母呢,竟看出我身体不适。也对,儿子见面就抱怨我穿少了,取下他的耳套和手套给我笼上,显然是有什么的。
我有些迟疑,穿得又笨重,还是高跟鞋,就不能看看父亲就好了么?无奈长姐坚持,我只好被先生连拖带抱,给放在了父亲墓前。不得已跪拜下去,跟着长姐的节奏,一字一句念祝祷辞,感觉好傻啊!
忽然想乐怎么回事?
总觉得父亲在笑话我,不是离经叛道么?也有被你姐拘束的一天?
.
青烟缭绕。过往很多。能记住的,都是暖。
父亲,从来就不曾走远。
收拾返程时,姐夫说,其他带走,橘子留下给老头。想了想,又补充说,老头儿,你二女楼上还多,你要是爱吃,自个儿去摘哈,天天摘都可以的。
借花献佛的这招式,竟用得如此娴熟?
简直笑S个人。
一行人踏上归程。
回眸处,香蜡纸钱烧得还旺。熊熊火光中,父亲的笑脸,如初和蔼,也暖入心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