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芜 于 2022-7-6 11:34 编辑
【引子】
“我孰与城北徐公美?”
作为男人中自恋的课代表,邹忌除了没事整整衣冠,然后就是“窥镜”。这个“窥”字用的极好,把一个大男人爱美之情态,生动表露无疑,如同中国版水仙少年,他除了被镜中的自己帅呆,还不断地向身边人求证:“你们都说说,都说说么,我美,还是徐公美?”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大家可以发挥想象的力量,猜猜他用的是怎样的表情——撒娇?假装不在意?还是一脸期盼?男人心海底针,估计猜了也白猜。还好他很快理智战胜蠢蠢欲动的比美心,迅速认识到,大家恭维他,各有原因,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综合权衡后,他决定给徐公打出一个比自己高0.01的好成绩,但也不难看出,他其实还是有些小不甘。不过,这么朴实的爱美之心,大家茶余饭后除莞尔一笑外,用用力还可理解,而这么有趣且自恋到如此出圈的人,翻遍历史,却很少见。
【国内篇】
1.曹丕熏香
《魏志·朱建平传》载曰“马恶衣香,惊啮文帝膝”
这里的文帝自然就是娶了甄宓的曹丕。
或许是常年征战在外,曹丕肤色黝黑,在一个以瘦弱苍白为美的时代,曹丕这种莽汉子形象无论糊多少层粉都是造不成影响力的,于是他左想右想,决定豁出去另辟蹊径——将从他父王曹操那儿继承来的熏香(有分香卖履为证),发挥运用到极致,不仅行住坐卧要熏香,连出门也非香气飘飘才肯出行。
而在所有的香料中,他独爱一款来自西域的香草——迷迭香,更是为其写下著名的《迷迭香》篇:
生中堂以游观兮,览芳草之树庭。
重妙叶于纤枝兮,扬修干而结茎。
承灵露以润根兮,嘉日月而敷荣。
随回风以摇动兮,吐芬气之穆清。
薄西夷之秽俗兮,越万里而来征。
岂众卉之足方兮,信希世而特生。
——三国·魏·曹丕
可见其有多喜爱迷迭香。
在公元的某年某月某一天,而这次也毫不例外,他熏完衣服抹香膏,涂完香膏佩香囊,最后口含鸡舌香(作为一个官二代,他有这个资本),临出门时,再次正衣冠,捋面须,瞧着镜子中这个面如白纸的公(家)子(伙),心情有说不出的愉悦,哼着小曲,跨上照夜白(抑或飒露紫),马儿啊,快些跑……却没想到,其坐骑一阵暴躁的扬蹄,见没掀翻这个行走的熏香器,回头一口照着他的膝盖就啃咬下去……可怜,这匹大宛名驹陪着文帝走过了多少硝烟弥漫的战场,最后没想到却栽死在了这桩小事上。
好冤,今天站到马儿的立场还原一下事件真相,我们来听听马儿的心声:
作为马中猛男,这能怪我咯?他天天熏成那样,搁谁谁受得了?
何况,这次用的还是我老家的迷迭香,大家伙评评理,作为一匹身处异国他乡漂泊无依的马儿,这不就是在抽我的脸唤醒加重我无以诉说的乡愁么?换你们还能欢蹦乱跳强颜欢笑?不作不死,我咬他都算轻的!虽然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啊,多么痛的领悟,你曾是我的全部……(此处,背景音乐当响起)
(以上部分仅为活跃气氛使用。当然,作为一个教训,也给后来的男人们提了个醒,凡事需有度,过则为灾。)
后经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证实:"迷迭香入袋佩之,芳香甚烈。与今之排香同气。”可见,坏就坏在这“芳香甚烈”上。
作为熏香界的杠把子,曹丕已算痴迷,但另一位代表人物荀彧荀令君,更是创造了其坐过的席子三日留香的佳话,这就让人产生了一个疑问,莫非他家马桶也是熏香的?
而以下这两位小迷弟,更是直接将羡慕写入了诗中。
“顾眄一过丞相府,风流三接令公香。”(唐李颀)
“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清纳兰性德)
还有一件吊诡之事,清《四库全书》在收集曹操历代书信时收录了一篇《与诸葛亮书》:“今奉鸡舌香五斤,以表微意。”很是令人费解。
而鸡舌香为何物?即丁香花晒干后所得,功效--清火解毒,除口臭,古人呢不刷牙,故嚼鸡舌香以除口臭。于是乎,透过现象达本质,一些人一拍大腿开始了各种揣测,“这还用问嘛,赤裸裸的讽刺丞相嘴臭啊!”而另一帮熟悉曹操为人的人,则开始了查阅古籍,搬出《汉书》,因为《汉书》中明文规定,汉代大臣们面奏时,必须“含鸡舌香伏奏事”,这不就是绕着弯暗戳戳地施用怀柔政策搞笼络,“怀香握兰,让诸葛亮上朝面君”么!何况,我们曹总也确实干过给荀彧送空食盒气死荀彧,给太史慈送当归劝其归降,诸如此类别有深意的事情。很可惜的是,曹总终生也没有等来下文,礼物送了也白送,泥牛沉海,我们诸葛丞相连个眼风都没甩给他,更别提表情包了。
而我本人则自顾兴奋于“佯羞半吐丁香舌,一段浓芳是口脂”中,原来古人诚不欺我,丁香舌檀越口真有据可循!
但,不管怎样,综上述可见熏香已成为那个时代士大夫阶层的日常生活标配,间或外交手段。我们有权力怀疑大家见面第一句话很可能不是”how are you? "而是“今天你熏了吗?”“鸡舌香来一粒?”
2. 俨如傅粉,是谓何郎。
“晏性自喜,动静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魏略》
“自喜”“行步顾影”有没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之感觉?邹忌—何晏,像不像两座自恋的丰碑——互相辉映的双子星座?
接下来,我们就隆重介绍一下何晏何平叔人称何掌门何教主的这位美容美妆界大神:
作为影响东汉末年潮流走向的当红炸子鸡,他不仅是玄学创始人、五石散代言人,且还是魏晋第一位被钦定最接近自然白的美妆博主。就是这样一位集美貌、才华、名誉于一身的超级流量霸主,却被前一段时间播放的《军师联盟》恶搞成了“伪娘”,不知道我们的平叔教主会不会一怒之下从坟墓中爬出来,大声怒斥道:你们可以说我是小白脸,但请你们务必尊重我的性别,男人!男人!男人!
当然,他永远不可能钻出坟墓,因为他的祖宗三代都被司马懿清洗了个干净。
据说,当年平叔教主所过之处,健康城的街道无不惨不忍睹,瓜果梨桃烂菜叶臭鸡蛋堆积如山,到处交通瘫痪成为案发现场。根据同时代的标准普尔保守评估,其声誉名望一早就盖过了魏文帝曹丕,将魏明帝曹叡之流甩出了几千里,更别提傅嘏等伪名士段子手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曹丕大骂其“假子”,曹叡大夏天假惺惺赏赐其热汤饼之事,更有傅嘏将其一多半名人名言小段子贡献给了他。
可见美貌除了给人带来自然的优势,先天的魅力外,也附加赠送了一对孪生兄弟——后天的灾难与痛苦。有着盛世美颜“天堂男孩”之称的瑞典籍演员伯恩-安德森就是此中最好的受害例子。当然,这些不属于我们主题需要展开讨论的范围,故概略之。
“何平叔美姿仪,面绝白。魏明帝疑其著粉,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随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
————《世说新语-容止》
可能,大多数人都是从熟识的这段话里认识的平叔君,那么我们就从这寥寥数字中,掰扯一下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流汹涌——美容界与政治圈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这个应该算是民间最广泛流传的故事版本,本楼主严重怀疑刘义庆当初在录入时,为了照顾平叔众粉丝情绪,才将其一本正经收入其中。为何这样说呢?明帝曹叡何人?他能不知道其小姑父(曹操之养子,娶妻金乡公主)是真白还是假白?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就是,明帝明行赏赐之道,暗施羞辱之事。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平叔一边慢条斯理喝着汤饼,一边挥洒自如用袖子拭汗,心中暗自庆幸:呵,小样,和我斗还是嫩了点!幸亏姑父我老早就攻克了粉底防水之难题,要不然今天就要遭受屈辱,教主之位很可能就会易主,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由上可见,那个时代之美妆美男行业的竞争激烈程度。不过经此一役,平叔守擂成功,不仅成功霸占了魏晋时代周刊之封面头条,还晋阶为美容美妆界“香奶奶”“老佛爷”之类的灵魂人物,引领风骚数百年,率领一众小迷弟们王羲之、裴秀、嵇康、王戎、皇甫谧、贺循、王献之、王徽之、鲍照等人以磕药为终生奋斗事业,将仲景牌五石散做大做强到了商业天字号,这些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们平叔教主的号召力和带货实力有多恐怖。
讲到这里,我们很有必要插播一条科普广告,普及一下铅粉知识以及五石散的前世今生。
根据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的记载,古代的粉分为两种,一种纯天然,称作米粉,有梁米、粟米……各自纯作,莫杂余种。意思就是这是一款亲民粉,去除杂质就可获得,至于效果,就看本人技术了。第二种是铅粉,来自于完不成本职任务(长生不老药)的炼丹支线产业,经过深加工,粉质柔和细腻,不晕妆,不掉粉,美白效果5A,还便于随身携带,随时补妆,于是乎成为了上层人士们的首选。(古诗词中的“洗尽铅华”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五石散,是张仲景为医治伤寒病人而发明的方子,为一种中药散剂,主要成分为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此外还有一些辅料。但他老人家绝对没想到,经我们平叔教主的一番改头换面,重新包装,焕发生机,居然成为了引爆美容界的一股泥石流,摇身一变渗进魏晋至唐以来的皇亲贵戚氏族子弟的生活,标配套餐--黄金搭档,一时成为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其服药后的效果(后遗症),可以参考周星驰电影中对“半步癫”的描述。
(我看我自己:粉面含春,衣袂飘飘,乘风踏浪,绰约若藐姑射山神人……实则,别人看我:燥热发烧,抽搐打摆,一不小心还学会了失传的动物口技——驴嚎狗叫,不是赤身裸体在山林就是睡在邻妇旁,猪圈内,与猪争食……)总之一句话概括精髓:“别人看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为何五石散到唐代以后就渐渐消失了?白居易在诗《思旧》中曾给出一组数据,非常具有参考价值:
退之服硫黄,一病讫不痊。
微之炼秋石,未老身溘然。
杜子得丹诀,终日断腥膻。
崔君夸药力,经冬不衣绵。
或疾或暴夭,悉不过中年。
唯予不服食,老命反迟延。
从中不难看出,服药效果不止未达到健康标准,还误了卿卿性命。而更重要的因素则来自于民间的造神运动——孙思邈孙大神的以身试药,他知识讲座上的现身说法,以及夹带私货《千金方》的宣传推广走红等诸多原因,当然,此举也得到了官方的鼎力相助,皇帝李治作为一名口脂收集狂,更是将时尚导引到了另一方向——口脂面霜,碰上器重的学士们,他有事没事总要挑些个赠给他们。(卿,朕瞧着你最近又黑了瘦了,好心疼呢,幸好药监局新近送来一款菠萝蜜唇脂,对唇干裂脱皮有极好疗效,刚好适合你哦~~这样贴心的领导哪里找?你不鞠躬尽瘁你对得起谁?)
刘禹锡就曾在《为李中丞谢赐紫雪面脂等表》中表示收到了皇帝赐的紫雪、红雪、面脂、口脂各一合,澡豆一袋。(紫雪,红雪为两种祛病的药材,配合金石使用。)
杜甫也表示自己在腊八这天也收到了皇帝赠的礼品: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可惜的是他很快在第二年被贬,失意地去写三吏三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了。
贞元十六年(800年)腊日,朝廷派曾使者来到淮南节度使杜佑幕中,发放了新年日历一轴,腊日面脂、口脂、红雪、紫雪、金花银盒、金棱盒各两份,所宣圣旨不仅关心杜佑,还慰问将佐、官吏、僧道、耆寿、百姓众人。
综上可见,唐廷发放新年伴手礼已成为一种风尚,不止亲随近臣,很多戍边的将士也可得以亲沐皇恩,当然这不止是一种物质赠予,更多的则是一种精神体恤象征,君臣一体,可见唐廷情商个个都高达180。
而到了宋初,则废除了这项美容福利制度,而只给近臣们赠送些更珍贵的官制熟药与生药。据宋代《岁时广记》记载,官家在所赠的腊日药材中就有牛黄、丹砂、龙脑、金银箔等原材料,这是否意味着宋代的金石丹药之风仍然存在?(存疑)
让我们重新把目光聚焦回到魏晋,为何男人要敷粉这个问题上来,深究一下其根源——除了宏大的社会主题——战火不休,朝代更迭频繁,人口锐减,从东汉时的5007万,经董卓之乱,赤壁之战后,仅剩不足的140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人生无常,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宗白华先生谈到这时‘人的觉醒’——脱离思想的束缚——与其被死亡扼住喉咙,不如活得精彩,活得有趣,放浪形骸自我绽放。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随着佛教的传入,道教转为防守反攻,也为玄学和五石散的流行创造了条件。一方面人人渴望通过丹药延年益寿,另一方面又对现实充满悲观色彩——空无,自然,以及圣人无情有情论,生命的意义这些哲学课题,成为了当时大家坐在一起谈论最多的话题,于是乎,中国最具浪漫气息的文化沙龙雏形诞生了。沙龙上,人人对自己的仪表,气度,以及谈吐,个性张扬,也变得更加注重,作为当时的风评杂志《世说新语》又进行了适时地追踪报道,并提出了评审标准:“神”、“韵”、“气”、“风”、“清”,对人物品藻讲求形神的有机统一,既推崇内在的精神气质美,也重视外在的形体姿容美,出现了以日月、白鹤、幽夜、云逸、玉泽等自然景物喻人之美好,例如:“夏候太初,朗朗如日月之人怀”、“严仲弼,九皋之鸣鹤,空谷之白驹”、“张威伯,岁寒之茂松,幽夜之逸光”、“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时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宗白华先生说:“晋人的美的理想,是显著的追慕着光明鲜洁、晶莹发亮的意象。”将宗白华先生的话翻译过来,就是晋人理想的追求就是从内到外要白的发光,通透自然,带着莹莹玉泽。这下,大家明白为何男人也要美白,要敷粉了吧?(人生太不易,宝宝心里苦啊~~)
如果不幸长得丑,比如,像左思——思貌丑悴,不持仪饰(又丑又不懂得修饰打理自己),比如像庾子嵩——长不满七尺,腰带十围,(又矮又胖,一胖毁所有),难道就没有出路了吗?不,不不,除了气度上练习“颓然自放”,还要敢于亮出你个性的锋芒,越越矩,越狂狷,越有人欣赏,另外再告诉你个小秘密——一定坚持服用五石散,它不仅会让你显得与众不同,还可减肥!减肥!!那样的话离你荣膺《世说新语》头条将不久已。
(何晏)
3.魏明女装
《晋书·舆服志》:后汉以来,天子之冕,前后旒用真白玉珠。魏明帝好妇人之饰,改以珊瑚珠。
作为曹氏江山的第三代传承人,魏明帝压力山大。早有父皇曹丕香薰路上的一骑绝尘,左有植叔叔的七步才华,右有玄学敷粉小天才何姑父,如果想异军突起引领时尚风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隔着近两千年的历史,我们也能感受到明帝此时所处的尴尬境地,宝宝蓝瘦香菇,这个必须理解。
根据《魏书》记载:帝生数岁而有岐嶷之姿,武皇帝异之,曰:“我基于尔三世矣。”每朝宴会同,与侍中近臣并列帷幄。好学多识,特留意于法理。
作为曹丕与甄宓的儿子,在人家还是一个宝宝时就已玉姿亭亭,否则也不会在众儿孙中,一眼被武帝曹操看中,进行重点培养。但,作为一个看脸的时代,魏晋之美要大家说了算才行,从潘安卫玠何晏沈约算起,根据全国评选结果,这明帝的名次显然还要在二十名靠后,甚至,还得排在自己的男宠曹肇之下。唉,如此名次,真真是愁煞个人,对于一个与他的父皇曹丕有着共同理想:“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典论论文】),一心想振兴文坛,搞文艺复兴的皇帝来说,不能亲自引领风骚,实为憾事一桩。
这可如何是好呢?
《晋书·五行志》中记载,何晏“好服妇人之服”。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瞬间我们明帝灵感爆棚,嘴角邪魅一笑,打了一个响指。但是,怎样做才能理由信服,堵住那帮老顽固的悠悠之口呢?聪明的明帝沉思良久,决定豁出去了,管他呢,成败在此一举——我以思念为名,以我死去的母上大人的名义办一次场孝贤秀,不就明正言顺了么?于是乎,说干就干,一场思母画像选拔赛紧锣密鼓地筹备进行中,谁知场中险象环生,惊心动魄,在十六个画匠人头落地后,终于迎来了转机(群臣皆松了一口气)——我们的小十七聪明又机灵,指挥着明帝明正言顺换上女装,头插钗环,模仿着婉若游龙的洛神,手捻话梅,适时地摆出一个完美poss,才使得这场帝王女装首秀完美收官。
从此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明帝俨然成为了女装大佬的品牌代言人。当然,也有尴尬的时候。据《三国志·魏书·杨阜传》记载:“阜常见明帝著绣帽、被缥绫半袖。阜问帝曰:"此于礼何法服也?"帝默然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见阜。”噗,真真是怕见谁偏偏遇见谁,这已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问题了,一干随处们估计都听到了明帝小可怜心头那一万匹野马呼啸而过的巨大动静。“我说算你狠,圆卜隆冬的耳根,我说算你狠,善用犀利的眼神……”莫非垂头丧气猫抓鼠,皇帝溜着墙根走的民间谣言就是从这传出来的?
难道这是孤例吗?
不,不不,《荀子》中也曾有记载:“今世俗之乱民,乡曲之儇子,莫不美丽姚冶,奇衣妇饰,血气态度拟于女子。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可见,早在春秋时期这种男人的妖冶之美,就曾造成过慌乱。
而何晏,我们在上一节刚刚将其定位为“小白脸”而不是“伪娘”,但其居然喜欢女装?实在令人郁闷,但,不怕,我们手里有金乡公主回娘家告状的证词作证:【《三国志·卷九·魏书九·诸夏侯曹传第九》记载:“公主贤,谓其母沛王太妃曰:‘晏为恶日甚,将何保身?’母笑曰:‘汝得无妒晏邪!’】这里的“恶”是指何晏行为浮浪好色,经常同女粉丝进行深入交流,一度引起金乡公主的妒忌,也可侧面证明何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伪娘吧。
那他这又为何这般,博出圈吗?根据多方论证,有一种说法比较靠谱——因为其长期服用五石散,造成身体燥热难耐,需长时间奔走发散才可,而魏晋女装款式简便宽松,宽袍大袖,只需在前面打个简便的燕子衿即可,当然,色彩多样化也很符合小白脸的审美观,如果再踏上一双款式新颖的星光蓝木屐就更好了,行走起来,那叫一个仙褛飘飘,真人降世,一派绝世好风姿——不知,大家有没有一种日本艺妓花街游行的感觉?厚厚粉底下,描着可笑的粗短眉,发髻蓬松后挽,红唇艳艳,彩服飘飘,脚踩厚底的木屐,一步三摇,缓缓行过人群聚集的大街,除了没有和服后面那个固定的双肩包,这不就是刚刚吃完五石散身着女装“顾步回影”满大街闲溜达的何晏么?!
《晋书谢尚传》记载,谢玄的从伯父谢尚年轻时“好衣刺文袴”,就是喜欢穿花花裤子,这与沈约细腰,韩寿偷香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女性化装扮呈现流行化趋势,而绝非个案。
从秦汉以来,我们对男人的印象一直停留健壮,俊朗,雄浑有力上,现存的阳性十足的秦兵马俑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为何到了魏晋,会出现如此巨大的反差萌———走向另一个极端——阴柔、苍白、孱弱(看杀卫玠),这种女性化审美的兴起与流行,除了上文提到的社会层面的原因,还有就是玄学清谈也为此提供了理论基础——人性的觉醒,追求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人生态度,使他们的审美不再停留于一般的、世俗的、表面的、外在化的东西,而是更趋向于向内看,从内在的、本质的、特殊的、超脱的风貌姿容中挖掘出人性的本真,从而形成包容度极高,辨识度极高的个人特质,这也就是后世人推崇“魏晋风度”的由来吧。
据《三国志》中记载,曹植亦是一位美妆达人。有一次,一个叫邯郸淳的客人来访,恰逢曹植刚洗完澡 ,从开始抹香泽、敷粉、熏香等,这一套下来让客人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而《世说新语·假谲》中亦载有“谢遏年少时,好着紫罗香囊,垂覆手。”可见,从魏晋中期开始,这种化妆,香薰,着女子服饰,这样的风尚已比较兴盛。一直到梁代,'梁朝全盛时期,没有人不讲究熏衣剃面,涂脂抹粉。'【《颜氏家训·勉学》】这种已趋近现代,就是不知道我们的美髯公关羽如果活着的话会不会跟风也剃掉那五绺长髯?不过,在这种社会风气影响下,也为《木兰辞》的诞生,创造了现实的土壤。“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种分不清是真分不清,走在健康的大街上,我估计没人敢随意打招呼,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剧情将怎样反转……
随着美容业在唐代男人中的普及,发展到宋,簪花之风激发了严肃又风雅的宋代文人们心底里深藏的那缕浪漫主义,上至皇亲贵族,下到市井小民,男人们无不以簪花为美,连梁山好汉们也不能免俗,其中就有“鬓边爱插芙蓉花”的病关索杨雄,“鬓边爱插四季花”的浪子燕青,“鬓边插朵石榴花”的短命二郎阮小五,“生来爱戴一枝花”的一枝花蔡庆等等。
而明代则是一个集大成于一身的朝代,随着商品经济和对外贸易的密切,美容美妆业不仅发展迅猛,更是将其发展成为了一种文化,出现了最具人文特色的“混堂”(澡堂),里面搓澡,修面,修脚一应俱全,并随之应运而生了成系列的美容护肤用品,例如:无患子丸(面部清洁膏)、香皂(无患子烧碱加香料)、棕刷(牙刷)、牙粉(白芷朱砂研磨细粉)、珍珠粉(紫茉莉花籽提炼,一般春天使用)、玉簪粉(粟米水+丁香、玉簪花,一般秋冬涂抹)、太真红玉膏(面膜,冰片+麝香+杏仁+滑石粉)、荼靡露(护发膏,荼靡+香蜡)、七宝美髯丹、铅梳(一梳黑),以及首乌丸(染发膏),假发片等等。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明代人爱美已达到了不输现代的水平,当然,这里必须感谢一个人——内阁首辅张居正张大人的推动与身体力行,在《万历野获编》“士大夫华整”的记录中,张居正穿衣必须“鲜美耀目”,而当时流行的服饰颜色早一改宋代的清雅,色彩更娇艳丰富,男人们更钟情于粉红、鹅黄等“少女色”,除了穿衣耀眼外,张大人还坚持早晚做香薰spa,“膏泽脂香,早暮递进”,妥妥的一枚美妆达人。而我们的工部侍郎徐泰时则美学意识超前,每逢客人来访,为防止撞衫,总是提前先叫人打探出客人今日穿的什么衣服,什么款式,什么颜色,可否搭配有折扇玉佩等等,然后精心搭配梳妆打扮之后才出来迎客,哇嗷,红配绿,蓝配紫,“两人宛然合璧,无少参差”,远远望去,美好而又和谐,好一双璧人啊,真是叫人挪不开眼!这才是美学与生活结合的最高典范。也可见得,这位徐大人家里的时装配饰挺多,估计,单独开一场时装秀都绰绰有余。还有一位“居官以清廉著闻”的许宏纲许达人,虽已年过五十,但打扮非常与众不同,每次上朝或者出行,不止衣着时髦,远远地,“芳馥遥闻”,在人群中熠熠生辉,“顾盼周旋,犹能照应数人”,这位兄台一看就非凡品,莫非是从魏晋穿越而去的?我表示很怀疑啊。
元清是没什么好说的,除了特色的满蒙服饰,罟罟冠,质孙服,顶带,花盆底,旗装,也只是历史长河里的一小簇浪花,仅仅停留在“特色”二字上,并不曾带来真正有价值的审美情趣。之后,随着现代农耕文明被工业文明所取代,男士的服装回归到了冷峻压抑的黑,灰,蓝,款式追求简约实用与代表身份的单调统一,也是乏善可陈。而我们为何要从魏晋开始追溯,并不是为博人眼球,用特例来说服所有人,而更重要的是魏晋风度中那种:活得美、活得有趣、活得漂亮,活得无趣毋宁死的自由精神意志,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就是用“通脱”、“慷慨、华丽”来展示清高不俗的人格,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人的存在,才使得男人的天空更层次丰富,富有生机与魅力吧。
(明帝曹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