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22-10-17 21:51 编辑
一、 收到南瓜果时,小儿很好奇,明明是樱桃番茄,为什么叫南瓜果。我也是第一次见,除果身三道棱异于小番茄,颜色形状大小几可以假乱真。是叮咚网购的插花。那日立秋。剪好插瓶,收管家微信通知,我们楼有密接,实施封闭管理。后疫情时代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以,冰箱总是满的,米油纸巾永远买双份,一份用着一份备着。
困制于家的日子,那瓶南瓜果格外醒目。灯光从过道顶端射下,红色橙色青色的果子仿佛卯足了劲,硬把炎热的空调房 ,染出初秋的味道。
孩子还在纠缠南瓜果应该拿来吃,怎可以当花插。于是给他讲我第一次见到的美学意义上的南瓜。
那时刚来深。仿佛有无穷的气力需要耗掉,每个周未都在外闲荡。也不在附近玩。坐很远的车去人民南路,那里有国贸罗湖桥金光华广场。闪耀的繁华,簇拥着时代的宠儿,编织出一个高不可攀的世界。孤陋,贫穷,年轻 ,自由,小心翼翼又盛气凌人,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以致于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只有一句话,年轻是用来挥霍的。
买首饰才能正经逛国贸,因为金价全市统一。不过那样的时候少之又少。更多时候,混迹滚滚人流,只为满足眼睛。是在一个透明橱窗里看见,一只象磨盘一只象喇叭,蹲在时尚模特脚边。当即笑了。在老家,成熟的南瓜被码在厨房墙角,一直延伸到桌底,夏天吃饭时光脚踩在南瓜上,凉快极了,而冬天,它们能让椅子上够不着地的双腿舒适。我们对跳出农门的南瓜行长注目礼后,说一切皆有可能,转身离去。旋即身后传来一声娇斥:你怎么可以去掐别人的南瓜呢。一对情侣,男友大约不相信是真的,忍不住出手鉴定。年轻的城市,来自五湖四海同样年轻的人。他们被城市迷惑,被城市征服,也把自己变成城市的一部分。
南瓜果还在花瓶,已经成了干花。鲜艳的颜色依旧,只是水份流失导致果实萎缩,象上了年纪的人,其中一枝因果实太沉,用铜丝绑住,愈显苍桑。一直不大喜欢干花,喜欢活沷的有生气的东西。但这束自己亲手制作的,我决定爱它了。
二、 侄女寄来一箱葡萄,淡绿的果子晶莹剔透,无籽清甜。中元节前夕,侄女一家开车陪大姐回去了。葡萄从老家带来。据说,家乡现在已成为著名的葡萄生产基地。这款名阳光玫瑰青提,系日本进口品种,声誉很好。
真的离开太久了。每次听他们说起我不知道的家乡,心便一紧。陌生如飘緲的雾气愈积愈厚。
吃葡萄的时候,似乎为取得与家乡的某种联系,竟想起另一片葡萄。它长在有我的故乡。
初一才和父母住回一起,转学到父亲工作所在的镇。走读。学校在镇西,家住镇东。那是一段很长的路。我和同学不太熟,他们都是中心小学一起升上来的,象我这种外地转来的学生不多。
因为那条长路,便有了机会和同学交往。余芳是同路的人。每次放学,如果一起走,相当于把她送回家。她家住财政。白底黑字的单位长匾当街竖着,她同我分开,右转,就到家了。余芳告诉我,他们院子里有葡萄园,邀我去她家玩。但那长匾旁边有铁门,铁门旁边门卫室有一个讨厌的老头,要问很多话,问了也不一定让进。
葡萄园,我只在书上看过。除了葡萄干,也没吃过真正的葡萄。想象着,枝叶爬满架子,风吹来,叶子沙沙作响,一串串葡萄从架子垂下,不摘,光摸就很好。
余芳说,葡萄园已经长小葡萄了。葡萄大了。她吃到了。
那个晚自习停电,我们提前放学。财政铁门开着,老头不在门卫室。余芳拉着我进了他们院子。微弱的光线从几扇窗口飘出,随即被夜吞没。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葡萄园。余芳告诉我,架子是竹子搭的,很滑,小心不要摔了。葡萄园实在是夸张的说法,只有四根葡萄藤,几分钟就爬完了,葡萄很少。我俩合在一起也没摘够十颗。迅速逃离现场把头发理好。她假装若无其事把我送到大院门口,一过铁门就飞快跑。路上,没洗就把葡萄吃了。
真象梦啊。
当我看见照片,看见照片里的葡萄藤,仿佛又听到那夜的心跳。我的脚从竹杆滑茖,差点摔下去,我们胡乱扯断缠着腿的藤子,逃也似的跑。那些幼小的留在枝头的果子,是用来怀念的吧。现在,它们长在你的窗外,真好。
三、 重读蔡崇达的《母亲的房子》,依然感动。那个瘦弱、倔强、没有文化、把鼠药藏在抽屉随时准备逃离的母亲,明知***要拆迁,仍坚持建房。他家的四层楼房是全镇最高建筑。但很丑,因为是分次修建,没有专业设计也不是一气呵成,连门都不朝一个方向开。
最初两层是父亲生病不久修的。其时他读高中,父亲中风,姐姐因为出不起嫁妆与男友分手。母亲独自经营一个小加油站。亲戚朋友看见他们都绕道走。她的母亲,在一挂响亮的鞭炮声中宣布建房。她说人要活一口气。四年后,母亲把房子加层,盖成小镇最高楼。最后,她跟儿子请求,在新修的房子门口竖起当年刻有她和丈夫名字的老对联。整个过程,就象一位母亲一个女人的朝圣。她要在屈辱落迫的境地为自己为这个家建门面建尊言,为飘泊的孩子建归宿,为隐蔽的爱情立一句誓言。
无独有偶,流浪者张素英也修了一座房子。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凭一己之力,五年时间,用建筑垃圾,在西北荒郊建起一座三层楼。确切说,它不是住人的房子,更象一座精神城堡。她住在旁边的砖窑。她不爱说话,抽烟,养狗,帮农人收庄稼,把别人的施舍随手送人。她建这么一座房子要证明什么表达什么?没有人知道。随着房子被拆除,张素英走了。问她去哪,“往高处去。”
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堡?高处又是哪里?
淡绿,鹅黄,卡通的拼图。我看着一个男孩在这样的窗前长大。我陪他哭,陪他笑,玩过他的玩具,听过他听的歌,他的字迹越来越有力,他的身高超过父亲,然后离去。我了解他吗?我不确定。他只是他自己。
每个人都是一座岛。我们相遇,互相为对方肯定一些事情,一些生命。我们关心南瓜果,关心葡萄藤,关心那些不绝望的事物,我们也不致于绝望。
走吧,我们往高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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