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岁月
那一年我正值高三,时代的号角蓦的吹响,伟大领袖号召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都是半大的姑娘小伙,我们当时一听激动得把书扔到半空,走啰,恨不得立即扛起锄头漫步在农村广阔的田野上。
挂着大红花,吹吹打打,我和我的同学们被下放到了金坛高沟大队指前村。说实话,当真正见到农村破败的草屋,凋敝的景象,亢奋劲过后,大家心里多少还是泛起了嘀咕。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推推塑料边眼眶,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雷锋董存瑞。在一片萎靡声中我第一个扛起扫把,打扫起队里分给我们的知青点。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清苦又规律,每天村里的大喇叭都会准时响起,村长阿贵叔的声音高亢洪亮,“村民同志们,知青同志们,今天要开挖上级指派的支农河,大家鼓足干劲,争取早日完工。”
村长一声号令,村民们和我们就扛着锄头,拎着簸箕浩浩荡荡出来了。其实村子不算小,只不过居住的比较分散,这一集中起来,知青一排,村民一排看着两排长龙还挺像回事的。
许是年轻气盛,在田间劳作因我们笨手笨脚被老农们鄙视得无以复加的愣头青们,这会儿说啥也要争一口气。不就挖河嘛,有两膀子力就够了。
可惜,不拿锹子不扛扁担的我们不知道,这湿哒哒的河泥死沉死沉的,没多大功夫,知青队伍里好些个肩膀上,手上就磨破了皮,腿也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道。
这副窘相,落在农民老大哥眼里,照例换了一顿哈哈大笑。可笑归笑,朴实的乡人们还是接手把我们的活挑过去了。说谁家都有半大的娃,看着怪心疼的。
帮我挑担的是桂妮,家离我们知青点不远,差不多的年岁,梳着两根乌黑发亮的长辫子,一张脸透着股乡风吹过的健康红。看着她轻轻松松把担接了过去,我羞臊得埋下了头,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连个姑娘家家都比不上。
后来一起干活久了,大家也就渐渐熟络了。一次挑完担,我在河边坐下来歇会。五月的天,坡上到处绿油油的,开着好些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太阳软软的照在水面,风一撩,都是细细密密金色的鳞片。好美啊!我闭上眼有些陶醉。
“你在这干嘛?”一睁眼,桂妮眨巴着大眼睛出现在我面前。
“没事,我歇会。”阳光打在桂妮的侧颜有一种立体的雕琢感,挺好看的。
“你撒谎。”桂妮拧着长辫子,故作生气的坐在一旁,把头撇过去。
我脸一红,好像是啊!忙不迭岔开话题,“你看这花花草草多美,这河水多清亮。”
“这有啥好看的。”桂妮忽然笑着转过身来,“我倒觉得你好看,你看你的眉眼,细密白净的牙,比女孩子还女孩子。”说完自顾自的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的,全然不看我一张布满黑线的脸。
知青点的生活是枯燥的,但和桂妮在一起的时候又总是让人愉悦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三个年头。
这一天,室友急匆匆的跑来告诉我,“桂妮要出嫁了!就在年节!”咣当,一下子把我从睡梦中给敲醒了。怎么可能?我们说好了在一起,在一起一辈子的。
懵懵懂懂我就往桂妮家跑,凹凸不平的土路,这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跤。果然,远远的就看到桂妮家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这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她爸妈亲口告诉我的,“女儿大了总要嫁人。她现在找的这户人家家境不错,在大王村也算是排前头的,嫁过去起码吃喝不愁。”桂妮爸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潜台词我都懂。可不是嘛,我一个穷知情,要地没地,要房没房,我能带给桂妮什么幸福?
那天,天什么时候黑的我都不知道,只是回来就昏天黑地的睡了几宿。得不到的爱不如放手。不甘心的我后来还特意着人打听,桂妮起初也是十万个不愿意,可架不住三姑六婆的劝,最后也是认了。
就像是一个浪花过去,不经意间,又一个浪花扑迭而来。村里大喇叭里广播,国家准备恢复高考了。这一天我们知青点沸腾了,大伙积压许久的热情再度燃起。几年后,我拿着一张录取通知书,再一次走进久违的城市。
一晃而今六十年过去了,再一次回首往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依然心头久久荡漾,就像那风吹过的水面,有一些暗沉,有一些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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