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远烟空沫 于 2021-4-12 12:28 编辑
吴晓东说过在任何时代小说都是自我和世界关系的一个隐喻。
《雨中的猫》是海明威一篇现实主义短篇小说,只有两千字。小说讲述了一对美国夫妇发生在一家意大利旅馆里的故事。一个雨天的下午,妻子看见窗外有一只在桌子底下躲雨的猫,便想要抱回这只猫,而几乎一直看书的丈夫则对此无所谓。妻子跑下楼却发现那只猫已经不见了,回到房间后的她向丈夫抱怨,并由猫生衍出其它的如从头发到银器蜡烛再到春天及新衣服的向往,而丈夫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故事的结局是旅馆的侍女受店主委托送给女主一只猫(此猫是否为那只雨中的猫未交待)。
《雨中的猫》创作于1923年,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叙述体。创作了自我象征的《老人与海》的海明威一向是永不服输的硬汉代言人,此篇小说是他为数不多的女性关注的作品。作为“新闻体”小说的创始人,作者抛弃了宏大叙事法则,用类似电报风格和白描手法以及贴近零度的情绪表达创作了一个很简洁的故事。
说海明威的小说不能不提他的冰山写作原则。海氏认为小说语言对于思想内涵的表达应该象冰山一样,只有八分之一在水上面,而八分之七在水面下。也就是作者的写作表达应该要含蓄,不要过于直白。他说:“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是因为他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他把文学创作比做漂浮在大洋上的冰山。简洁的文字、鲜明的形象、丰富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是构成冰山原则的四要素,具体说文字和形象是所谓的八分之一,而情感和思想是所谓的八分之七。作者在创作中要尽量用简洁的文字塑造出鲜明的形象,把思想和情绪埋在形象之中。
《雨中的猫》这篇短文很好的体现了这种海氏手法。小说人物设定很少,只有美国夫妇、旅店老板和侍女四人。而文中角色除了丈夫乔治之外包括女主在内都没被赋予名字符号。人物外貌描写呈现一片空白,心理活动更是一字没有,而场景描摹则仅在开篇中勾勒了几笔。小说的结尾更是止于戛然,对于女主和她丈夫在收到店主赠予的猫后的反应只字未提,可谓意味深长,留下无尽想象空间。
通篇看下来,几乎看不出作者明显的主题和情感倾向。这种不确定的表达给读者的阅读造成了一定困扰,也由此带来了种种文本解读,有说隐喻战争创伤的,有说向往彼岸生活的,还有说是表现偷情也就是旅店老板爱上了女主的。比较主流的说法是展现了女性意识的觉醒和两性之间的冲突。结合小说创作背景来看的话这种解读有一定道理。
小说的背景是20世纪20年代,正值一战结束后5年,这一时期女性看似与男性日趋平等,但实际地位仍然低下。所以在两性关系的设定上,女主是相对弱势的那方,而作为小动物的猫则是更为弱势的群体,所以女主不惜冒雨救猫的行为除了为了慰藉寂寥的心境外最主要的是带有拯救的意味,而每一个看似对他者的拯救其实都是对自我的救赎。女主没有救到那只雨中的猫却被赋有男性性征的店主赠与了一只大概率非此猫的彼猫,说明彼时女性地位的崛起仍带有局部的局限,女性仍然处于一种第二性角色。
虽然《雨中的猫》一般会被解读为表现了疏离的两性关系和女性自我意识的模糊觉醒及一战结束时期的女性在新女性和传统女性之间摇摆不定的特性。但怎么说呢,海氏这种八分之一写法对于一般读者来说是不悲悯的,因为你得去猜谜,且猜来猜去也未见有一定的深度和广度,倒是感受到一种原生态的本能,一种男性硬度营造出的神秘感。这种看上去客观或说限制性的叙事手法带来的复杂多义性其实是生活本身的丰富性自带的。不过海明威终归是比乔伊斯要好,据说乔同学那个芬尼根要让评论家猜三百年,遑论一般读者。另外海明威本人很有型,貌似也喜欢养猫。
海明威冰山法让人想起中国画的留白手法。我觉得国画的留白更为高明,因为这种留白其实不是无所指,而是一种遮蔽或说隐匿手法。不着笔墨之处尽得风致,用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功夫描摹了虚实隐显的边界。你能于画中充分感受到虚室生白的味道,一种有形达至无形。这种无中生有指示了形而上道的存在,退而求其次也能让人体验一种人与天地中若蚁千万,万物如海一画藏之境。
还有意在言外的禅宗公案。修禅是为了体悟自性本体,这是绝对的存在,它被称为不可言说、不可思议,尽管它也可以用概念逻辑来描述,但其存在本身却在表达之外,在语言思维之外,就像真相隐在佯谬之中,只有脱离了清晰的概念、严密的逻辑和思辨的束缚,脱去观念的外衣,彻底“解粘去缚”,心灵的目光直指存在本身,才能达到真实的洞见。你可以说它非逻辑、超逻辑,也可以说它有独特的内在逻辑。
且看六祖慧能临终传授宗旨的“秘诀”:“先须学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即菩提场,说一切法,莫离自性。忽有人问汝法,出语尽双,皆取对法,来去相因。究竟二法尽除,更无去处。……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
参一下:僧问:“如何是佛?”
洞山回答:“麻三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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