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马叔都不肯点菜,俩月间数度请他小酌,丰俭咸宜,但凡不会硌牙之物皆可膏吻,香椿豆腐也好,三鲜蛋羹也佳,或爆鱼片、蒸茄夹、老虎菜,只要易于咀嚼便能让马叔吃得开心。虽然马叔的牙齿比我少了大概一半,但看上去他的胃口却好得和我差不多。当然了,因为马叔从不点菜,所以我便须多费些心思——得保证马叔向每一盘菜伸出筷子的时候都不会犹豫。
与马叔相熟此间真是得益于搬家,马叔乃岳母请来为新居装修做监理的,我们委他以重任,以马叔的脑袋是瞻,马叔亦挟我们以令诸工,那次乔迁之所以能够较为顺利地实现,马叔堪称居功至上,当然,前提是我们都觉得马叔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马叔之普通,实不必将他投于人海,也不必转过身去,仿佛只一个眨眼便可以将他忘却。他实在不是内外兼修的那类,若非那天他紧捂着嘴巴告给我一个故事,我真的很难找到一个把他记住的理由。那天我又提议马叔趁着胃口尚佳早日镶一口全牙,可马叔还是冲我晃了晃脑袋,微微一笑之后向我说了一件事。
那真是一个惹人伤心的事故,他的第六颗牙齿脱落了。马叔将那颗老牙攥在手心里摩挲了好多天,不肯丢掉。我好心劝他去镶牙却反而让马叔再次重温了这场凄美的故事。再次与他四目相集, 马叔似从哪里穿越而归。见他缓缓夹了一口菜往嘴里送去,咀嚼得非常仔细,看不清他哪边的牙齿更多,便只好从他脸上的肌肉蠕动的幅度和频率进行判断,好像右边的稍多。马叔把这颗坏牙揣在兜里,他告诉我,应该有三个多月之多了。
马叔亦俗亦凡,而心灵手巧,木、瓦、水、电诸工样样精熟,事无巨细,必求完美。慧于心讷于言,工于技拙于事,马叔是一个这样的人:
这个其貌不扬收入平平的人居然在京城拥有两套大平米,这个工薪族居然在短短年间便为自己创造了将近百万的财富,马叔满脸骄傲地告给我,只要他愿意出售,那套房子立刻就能让他偿清所有债务使自己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我问他为什么不呢,马叔说因为最近几条政策的出台令他“少收了三五斗”,他颇有不甘,又因诸处房产皆落于妻女名下,她们既不同意,马叔便无法主张。
马叔的财富故事为岳母津津乐道的另一个版本是,那些年为了在京城买房他们两口子向很多都借过钱。应该这么说,马叔的过人之处不仅因为他比大多数人敏感于风口的到来,更在于勇敢地站上去。
多年未见马叔, 人物渐渐模糊,却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好奇马叔不肯将那颗坏牙丢弃的时候他曾眼睛灼灼放光,满脸严肃地告诉我的一句话:因为那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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