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1-4-15 09:51 编辑
倘你十分思念某个,或某几个人,寤寐思服,恨不得觏伊朝食。行内人会建议你还是到八廓街去吧。那里一年到头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必能见到最想见的。 倘你明知伊已移民欧美,或正在大洋深处的潜艇上值勤,或正在非洲工地刷大白,还是到八廓街去吧。伊必在最匪夷所思的时刻,像晨曦中耀眼的太白星般出现在你面前。 此刻我的期望正是如此。有个过命的挚友,九年前借过我两千元,昨日半夜突然来了电话,约定今日上午在八廓街还我。天刚亮我便赶到了那里,眼下已等了三小时。 我吸着烟,尖着眼睛,在骨碌碌擦身而过的那些圆滚滚的人头中一遍遍过筛子,到底没看见他。 正犹豫是不是算了,两千块只当喂了放生池里的王八了,眼前却突然一亮。 虽然我从来没想过见她,但我得承认,自打开始写《你是我的阿里郎》那天起,潜意识里时不时会浮出她的倩影。 她名叫泼雷,聪明、美丽、知性,并且顽皮,有些像《盗墓笔记》里的阿宁。又写得极有见地的好文章。在红袖佳人我与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互捧臭脚,一晃已四五年。 我曾以她为原型写过几篇小说。后来红袖崩盘,一众坛友做鸟兽散。长期见不到她的文字,我的灵感成了干涸的河床,很久日子一篇没写。
- 见到我她头一句是:“难怪有人说八廓街是个神奇的地方,转着转着,什么都转出来了。” 我说:“我打赌转到这会儿,你一定饿了,咱们还是找个地方吃一顿吧?” 她说:“好呀,就在街边随便找个地儿吃吧。吃完我还想转。” 我们选了家四川人开的小馆子,她点了风干肉、包子、酥油茶,我点了一大碗面。 我确实饿了,像个穿草鞋的萨摩藩土著那样响彻云霄地吞完一大碗牛肉面后,才顾得上看她。 那一片一片,宛若在冈仁波齐的暴风雪里风干的,牦牛皮般坚韧不拔的风干牛肉,在她雪白、锐利的小牙间,竟显得如此松脆,像牛皮糖裹的那层糯米纸。 便不免生出羡意,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她停止咀嚼,用好看的眼睛怀疑地望着我。 “到底还是年轻着好,”我赶紧解释,“这样的美味我已然消受不得了。” 她肯定认为我说谎,不以为然哼了一声。
- “说实话,我一直没忘咱们在红袖佳人的那段时光。”为打破尴尬,我没话找话地说。 她果然上当了。 “就你?得了,别装得那么有情有义。我敢打赌,你记得起的红袖ID不超过三个。” “好吧,那么第一,譬如斋主。” “那人说话太刻薄,我不喜欢。” “女人怎么读得懂男人呢。”我辩解说,“斋主学问既好,又有种一般人学不来的两晋风范。你眼里的刻薄,正是他过人之处。” “那第二?” “非无尽意莫属,经天纬地,佛学巨擘。 “第三个虽叫不上名字,但印象极深,福建人,天主教契友,一天到晚喃喃自语,没哪个理他。” 她思索着抬起头道,“你说的是香火晨夕吧,有这么个人。” 不得不佩服她的记忆力,居然记得住如此冷门的名字。
- 棉布门帘啪嗒一响,我惊异地发现,泼雷的目光顿时像被强大的磁场吸引,随着某个特定的目标缓缓移动。 “不会吧?”她自语般喃喃道,“莫非是他?” 我侧了下身子,看清那是个年轻男人,高高的个子,运动员的身材,穿着件新款Moncler羽绒服,穿过我的视线,找了个靠里的位子坐下了。 见那男人如此帅气,泼雷又看得这么专注,虽说丝毫不干我事,但一想到八廓街的神奇魔力,多少有些醋意。 “老秦你过去瞧瞧,我怎么觉得是云之舟呢。” 她这么一说,不用过去我也看清了,可不正是云之舟?便对泼雷说了。 泼雷说:“他愁眉苦脸,看着怪可怜的。劳驾你把他请过来,添俩菜一块儿坐吧。” 我顿时醋意全消。云之舟是我在红袖的老坛友,哥儿俩个一直处得不错。 看清是我,云之舟脸上似乎有些喜意,却依然踌躇着,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二话不说,把他拖来坐下,又添了一瓶白酒,两个硬菜。
- “云之舟你搞什么鬼,干吗一直捂着脑袋?”泼雷直截了当地问。 云之舟叹口气,小声说:“一言难尽。” “你的头怎么了?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这么高的海拔,得了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关心地问。 左右扒拉着检视了一遍,只见他脑袋上,大大小小,少说有十五六个疙瘩。 泼雷从拎包里取出为旅行专备的碘酒、棉签,我挨着个儿给那些疙瘩消了毒,一边问:“这一脑袋大包,与其说爬山摔的,更像被人打的,我看咱们该报警。” 云之舟红着脸说:“事儿都过去了,报警就不必了吧。” “不报警也可以,你说说是谁打的?我在本地有几个哥儿们,找上门吓唬吓唬,给兄弟出口气,一点儿不费事。” “不就红袖天涯那几个妞儿嘛,”泼雷不以为然瞪了云之舟一眼,“还不是自找的。” “那不可能,肯定另有其人。”我虽这么说,其实已泄了气,印象里似乎确有其事。 “嘚哥你别问了吧,算兄弟求你了。”云之舟道,“实不相瞒,还真是她们干的。一言不合,拎棍子就敲。刚辩解两 句,又成了群殴。” “我就奇了怪了,什么话能叫她们这么大动肝火?” “还不是老一套,”泼雷没好气地说,“妹儿,恋个耐呗?妹儿,恋个耐乎?万变不离其宗。”
- 我深知东北人喝酒时把自己先放翻了再说的二劲儿。泼雷既不掺和,我便只要了俩小酒盅,哥儿俩有敬有回,斯斯文文地喝起来。 因思我这兄弟的文字,还真读过不少,除那句招牌式的“恋个耐乎”,尚未发现其他不妥之处。结合我几十年阅人无数的经历,不难断定现实中的云之舟绝对是个热情、风趣、有情义、有担当的东北暖男。有点儿堂吉诃德先生那样的骑士风度,又有点儿爱较真儿的孩子气。 他的“恋个耐乎”,并非要与对方建立恋爱关系,说白了只是句稀松平常的问候,也有对对方的欣赏、信任和善意,与英语“I am so glad to see you”差不多。 其所以授人玫瑰反挨砖头,是因为这种朴实的表达,有可能被某些女士误解。你可以巧言令色,也可以欲擒故纵,甚至可以半夜三更摸到她宿舍窗下灌木丛去弹《凤求凰》,放着这么多被实践证实为高雅、有效的泡妞手段不用,非来句既不文学,也不浪漫的“恋个耐乎”,则除了自黑、活跃论坛氛围外,实教我想不出其他道理。 不免想到我们生死歌哭的大千世界,每个人一辈子接触过的人不可胜数,然则没有误会、完全理解的,即便算上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搞不好终其一生也没有一个。 一边想着,心中便浮起一丝淡淡的忧伤。我很把这个精辟的见解说给泼雷分享,又担心被她误会,以为我故弄玄虚,用以忽悠那些单纯、美丽的文学女青年。到末了就没有说。 从小饭馆出来时我问泼雷是否要接着转。她说她已改了主意:“前者转不到三圈,就撞上你们二位大神。若不急流勇退立地打住,保不齐再遇上的就是斋主、无尽意、香火晨夕了,没准儿还会冒出些更不靠谱的奇人。所谓八廓街的魔力,依我看整个儿一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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