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挂在我的记忆里,让我知道,这无爱的世间,自己仿佛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狗,面包和欢笑只能自己去捡。就像小丑,涂的面目全非的脸,心酸一个人悄悄咽,翻着跟头耸着肩,舞台下一张张笑脸……
【第一件毛衣】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暖洋洋的大年初一,于我,却是阴暗的,那一年,我不到十二岁。
那时候,一件毛衣是很金贵的,买毛线差不多30块,还有人工,还有织毛衣的人的情义,都在那一件毛衣里。那一年我跟着舞狮队看热闹,舞狮队里有我父亲,我幺叔,我哥,还有隔壁邻居的祥哥等,一共大概十人左右。
我那时还有点喜欢热闹的,本能的跟着舞狮队一家一户,从本村出发,一天走了好几个村,锣鼓声,鞭炮声,狮子舞,搭人梯在房梁上取红(就是一块红布),各家各户给烟(大多一包,极少两包),还有的给红包。
中午前后,太阳有点辣,舞狮的人纷纷把他们的衣服脱下来一股脑塞给我,我承认那时我还有点小自豪,那一天我累够呛,两个膀子抱的酸疼酸疼,虽无怨言,但快乐却变成了了无生趣的亦步亦趋。
回家时,他们在我怀里取衣服,一个个都是理所当然,甚至没一个人说一声谢谢或给我一个笑脸,我被漠视,得胜回朝的快乐终归是他们的,我也得不到他们的红包。
祥哥的毛衣没有了,他说他对象给他织的,宝贝似的,平时都舍不得穿。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商量怎么办,祥哥提出从收的红包里面赔,不够三十块就用收的香烟抵,我父亲和幺叔都不吭声,有人不同意,说应该我们家赔,也有的说我家赔80%,其余的大家摊,路上商量不好,说到我家再商量。
我灰溜溜跑回家躲在房间里不敢吱声,他们一大帮人先后进屋,我听见父亲授意哥哥:你给我把他打死,打死了不要你负责,现在想想,我的命在父亲眼里连一件毛衣都不值。
哥哥何尝不是如我一般长大,他冲进房间就开始揍我,那一年他十六岁,有时候被授意的权力确实能让人疯狂,哥那时正在学木工手艺,手上劲真的不小。堂屋里他们在讨论怎么赔,讨论了差不多半小时,房间里,哥哥从一耳光开始,对我展开了花样的折磨,他希望我哭,大哭,这是他后来告诉我的,可是我没哭,也许是不敢哭,他真的恼了,是那种失去理智的恼,他的思想仿佛被魔鬼控制了。现在想来,哭声是不是也能作为讨价还价的资本呢?要是早知道,我就哭啊,难道我连哭都不会吗?没吃过肉我还没见过猪吗?
我终究是没有哭,就那么硬扛着,那个大年初一就那么被自己的疏忽给毁了,从那以后一到过年我就莫名奇妙不得劲,为什么人家过年都笑,我要傻子似的,我不爱哭,因为哭没有任何用,反而会招致更多的毒打,比起哭,我更喜欢逃,逃得远远的,和我曾见的小狗在墙角舔伤口有点类似,它在用自己的唾液消毒吧?其实,我也会流泪,我只为感动和思恋才会止不住泪涌,有个节目年《等着我》,我一看就忍不住,仿佛自己就是那被拐卖的孩子。
那一次,我的脸被打的像馒头一样的,火辣辣的,摸上去像刚蒸熟的馒头,仿佛透着热气,我的屁股被打的好几天坐不了板凳,不能躺着睡觉,我的腿上背上有父亲递进来的牛鞭子抽的红印子,我很后悔我没来得及穿上厚衣服,我更后悔我没有像平时挨打一样逃跑。我以为大年初一是不会挨揍的,我错了。
那一次挨揍,真的好漫长。结果:我家赔十元,多的所有人再平摊。
故乡,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灰色的,悲凉的。当时,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这场殴打,还好我扛揍,如果我真的就死了,我的命是不是就只值三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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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毛衣】
那时我读初二,大年三十的时候,住在镇上的伯伯一家来乡下,还有我们一家,在隔壁幺叔家吃年夜饭,在幺叔家的烧火屋里,堂姐在帮着幺婶往灶堂里添柴,我跑过去挤在她身边烤火。
堂姐说你怎么不穿毛衣,抖抖嗦嗦的,冷不冷?她当时在镇上棉花采购站上班,伯父是站长,她当时是质检员,后来做了出纳。我说没有毛衣,姐姐说,我刚打了一件毛衣还剩好多毛线,我来和你爸商量,只要你爸出十块钱买毛线,我给你织一件毛衣。
当时我是惊喜的,我甚至不敢相信,那时,能这样关心我的人,几乎没有,这种天降鸿运怎么落我头上?那个年,我都沉浸在即将有一件毛衣的兴奋里了。
寒假里,我好几次遇到堂姐,问开始织了没,她都说快了,后来真的开始了,我每个周末放学了,都不先回家,直接骑自行车去三公里外的镇上堂姐家,看毛衣的进度,那是一件天蓝的毛衣,中高领的,那毛衣摸在手里真舒服啊,我真希望时间过得快点,那生龙活虎一般张扬的快乐,相信堂姐是可以感受到的。可是她看到我的快乐,仿佛并不太高兴,难道她嫌我烦吗?我那时候是有点没趣的,但是我还是每周都去,她也不可能赶我走,我只是看一看,马上回家,又不给她添麻烦。
那件毛衣织的比我想象中慢很多,她要上班的缘故吧?到第六个周末的时候,毛衣终于织好了,堂姐却并不给我,他对我说,毛衣不是你的,你父亲再三要求按你弟弟的尺寸织,我没有办法,我不相信,我说想试试。
弟弟比我小四岁,那毛衣好不容易穿进去了。脖子勒的疼,毛衣紧紧的裹着胸腹,难受得很,长度不到我的肚脐眼,我信了。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仿佛麻木了,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可是,那就是真的,我只有继续穿着我的破旧的二水货衬衣,外面套着比我个子还长的父亲的一件蓝面子,棕里子的大衣上学,放学。我给同学吹过的活灵活现的牛,就这么死了。
好在我忘性大,这个事并没有折磨我几天,也许,能穿越苦难和不平的人,忘性都是极好的吧?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我一直固执的不穿毛衣,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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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件毛衣】
这件毛衣是我在离开家13年后,用自己的工资买的。巧得很,也是大年初一,协理员值班,我休息,我去中山路玩,商业大厦人流很大,很多品牌在搞活动,我买了一支钢笔,准备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件毛衣,棕色的,小开领,二十公分左右的拉链,我上去用手摸了一下,那种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柔柔的,厚实而略有弹性,看看价钱800多,差不多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我穿在身上,像量身定制的一样,那丫头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真帅气,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吧?我并没有往心里去,主要还是喜欢。
她告诉我,那是意大利品牌,临时在那里搞活动,过完年就撤走了,原价一千多的。我犹豫了一会就买了,毕竟真心喜欢,一见钟情那种喜欢。
说实话,晚上睡觉舍不得脱,又舍不得穿,担心磨坏了,不怕笑话,睡觉都是放在枕头边睡的。
丈母娘一直在我家住,大舅哥从中山过来看她,他穿的太单薄,那天团里组织足球比赛,我把毛衣脱在家里,丈母娘就把我的毛衣给大舅哥穿了,反正临时穿,我也不必那么小气,起码我是这么理解的。
大舅哥走的时候,我不在家里,在单位战备值班,是丈母娘和老婆送的,后来,那件毛衣再也找不见了,我翻箱倒柜,就是找不到了,我很伤心,问她们,都说不知道,我告诉他们那件毛衣对于我的意义,她们很木然,说真不知道,我求她们打电话问问大哥有没有穿走,他们说打过了,真没有。
可是前些天,在他们的兄弟姐妹群里,他们爆的老照片里,我看到了那件毛衣,穿在她大哥身上,真的很帅气,那是我的毛衣,但没有十足的把握,我进去搭话,说这件毛衣真漂亮,她大哥说不是你送的吗?当时穿回去红莲(他老婆)还羡慕的不得了,说质量真好,穿着真帅气,有妹妹真好……
我一时无语了,老人家在这断断续续住了十五年,她说最喜欢我们这里,不适应南方气候,她还说我对她比儿子还贴心,我信了。可是。再怎么好,终究敌不过亲生儿子。还有老婆,她也是知道真相的。梦碎的感觉可能大家都有过,如我这般努力编制却一次次破碎的不太多吧?
我居然能表现得很平淡,我已经生活得这么“老奸巨猾”了吗?我安慰自己,虽然穿在别人身上,但是,那件毛衣始终是我的,而且找到了,说明我和她有缘分,谁穿不是穿?这话像安慰被拐跑孩子的父母似的。
真的很虚伪,因为我的心分明很疼很疼,很想骂娘,可我若无其事的忍住了,我恨我自己的虚伪和无能,这件事,我决定藏在心里,那些被爱围绕的人是不能理解的,哪怕是假的我也不愿意捅破,捅破了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其实,那件毛衣丢失以后,我疯狂的买毛衣,买了好多件,想找到那一件的感觉,可是始终没有,我曾花了一千多元,去鄂尔多斯品牌的织毛衣店织了一件一样款式一样颜色的毛衣,可是,一穿在身上我就失望了。根本不是一回事,就像初恋的感觉,不会在第二个人身上再找回来一样。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天起,我忽然开始讨厌毛衣,不想再穿它们了。说好要快乐的呢?为什么孤单那么紧的裹着我?
想想,这世间本来也无爱,我何必独自在静夜里悲哀?不如没心没肺的活着,把恩与怨抛到九霄云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