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张三“钉”在那双鞋上已经很久了,那洁白的鞋面占据了他的瞳孔,“春运”的火车站上也只剩下这双鞋了。大偷李四几小时前就去排车票了,他叮嘱张三一定不能动地方,一定要守住那口破皮箱。几件破褂子,两双臭袜子,张三不知道有什么可守的。他还是盯着眼前这双鞋,喉咙里咕噜作响,感觉就像是久饿的猫儿见了新捞上来的鲜鱼一样。
欲望就像千斤顶,一下又一下地支撑起来,把张三的大脑皮层撑得几欲破裂。他不停地咽着唾沫,再低头看自己脚上的那双超级厚重的泥巴鞋时,感觉它已经和脚下的地面长在一起了,每走一步都得使出千钧力道来。张三不由得恨起大偷李四来,还是把兄弟呢,出来跟他混了一年,也没少给他“出力”,到头来只给了自己一双旧鞋。这也算是光着身子回去的,穿着这样的一双臭鞋,都不好意思往家乡的土地上踩,如果有一双新鞋……
大偷李四提心吊胆地观望着四周,一看见穿制服的就会浑身痉挛,好不容易排上了回家的火车票,他急三火四地奔了回来。他的眼中和心中也只有一双鞋───一双臭烘烘的,粘满了泥巴,鞋底又厚实到夸张的旧鞋,那双鞋在李四心里超过了阿迪达斯和耐克,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他才巧妙地安排不知情的张三穿上了它。李四的眼睛在各种鞋子中穿梭着,几乎忽略了小偷张三的存在,直到一双洁白的鞋面拦在他面前,他才愕然地抬起头,随即他红了眼睛,一把揪住得意洋洋的张三,鞋呢?
张三潇洒地用嘴一努,换了。
李四挥起了巴掌,终于怕巴掌的声音太响,再惊动了其他人,他咬着牙,把声音游离到若有若无的境界,恶狠狠地说,给我找回来!
张三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新鞋的颜色,他扭过头来一指,没事,那人睡得熟,我去换回来!李四却一把扯住他,脸色灰暗得极像那双臭鞋,晚了,那人醒了。世界真小,都挤在这个车站上了,大前天他在飞机场附近偷的那些钱,就是偷这个老板的!
老板王五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表,又看了看脚下的这双鞋,如果不是臭气熏天的烂咸鱼般的味道把他“唤”醒了,他可能会误了这趟返家的火车。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在肚子里用排比句式骂了几声“如果”───如果不是倒霉,如果不是欠了工人的工资,如果不是前天去买飞机票时被偷了,如果不是……他根本不会来到这里等火车,更不会睡得沉沉的被人调了鞋。
他吼叫着喊来警察,叫嚷着要向他们索赔,但再大的嗓门也阻挡不了火车进站的汽笛,王五怒气冲冲地蹬上车站民警递过来的拖鞋───拖鞋的代价是按民警的要求,捏着鼻子提起那双臭不可闻的烂鞋,往角落里的垃圾箱走过去。在垃圾箱前面,王五被一双同样褴褛的臭鞋拦住了,他的眼光从下向上飘移,先是看到了一双乞讨似的脏手,手心里还捏着张一元钱纸币,再往上看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一看到这张脸,王五急了,老板面对打工仔与生俱来的优势,让他再度演绎了“欠钱的是大爷”这句名言───他挥起鞋就甩了过去,要!让你要!这个给你,捧回家过年去吧!
民工陈六滞留在车站五天了,他一直没明白靠力气吃饭怎么就成了要饭的,自己明明应该挺有钱的,至少能回家过个幸福年。但是老板王五的推三阻四和东躲西藏,使他成了一文不名的乞丐。回家的迫切让他蜷缩在车站里,就希望能有好心人帮着他买张车票,明年老老实实在家种地,再也不出来“要饭”了。
陈六低头乞讨的时候看到了两双鞋,脚下趿拉的是双拖鞋,垂下来的一只手上还小心翼翼地提着双臭烘烘的烂鞋。这大过年的,居然还有比自己还可怜的人!陈六掏摸出一块刚刚乞讨来的纸币就递了过去,没想到换来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一双臭烘烘的鞋,陈六被震慑了,被砸懵了,被熏晕了……打工仔骨子里对老板的恐惧使他逡巡不前,他不敢提工资的事,他只能目送着王五蛮横地消失在人海中。他下意识地拾起那双比自己脚下的鞋还要臭十倍的烂鞋,想转身把它送进垃圾箱里,没想到被王五的蛮力摔走了样的鞋垫掉了出来,那里面的花花绿绿一下子便晃了陈六的眼睛。
陈六颤颤微微地掏出另外一只鞋的鞋垫,他的泪水瞬间便挤满了眼眶,他冲着王五离去的方向鞠了一躬,嘴角激动得哆嗦个不停,王老板,好人啊,明年我还来给你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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