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指尖弹出盛夏 于 2024-6-15 11:39 编辑
N年不散的“翻个命”阴影
《闻所欲闻的个人回忆录》四十三
“翻个命(反革命)”这个概念,曾经笼罩了我人生从童年、少年到青年的一段时间。从文革父亲被当成“叛徒、特务”开始,直到国家恢复高考母亲坚决阻止我高考哲学系为止,大约有十来年,不散的“翻个命”阴影,始终围绕着我的家庭和我转悠。
还是在住南京地质学校内大院——石婆婆巷的时候,我九岁。忽而一天,从家里收音机传来打倒三家村,打倒吴晗、邓拓、廖沫沙的新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接着看到文革对我家庭的影响——父亲夜里被抓走,天一亮,出院子前门就看见人群围着地校的一排“翻个命”——头戴高帽,脸涂黑墨水红墨水,手拿各种锣鼓,准备出发被游街,其中就有我父亲。就我知道的,院里的“翻个命”除了我父亲还有俩,一个是五毛的爸爸——老国民党员;一个是鲍老太的儿子鲍金枝——曾经是伪警察。
我父亲既有这样的“身份”,后来还是参加了地校造反派组织“红联”,结果被地校另一造反派组织“东方红”关起来批斗。父亲施展地下党的功力,逃出红卫兵的牢狱到外地亲戚处不断换地儿躲藏,差点被追到,追到估计命就没了。记得父亲说在安徽唐家岗老家躲藏时,地校“东方红”红卫兵暴打村民,惹得村民出动大批人马拿农具来拼命,下“逐客令”:谁敢再来腿打断掉!
因为造反派组织追找我父亲连累家庭成员,母亲被绑走,挨“东方红”造反派头头费习全抽打;婆婆遭“东方红”打手“小日本”的辱骂、打耳光,后来因此得了精神病。
我在小学还好,因为都是小屁孩,班上同学大都不问大人的事。
我家就有“翻个命”,我还跑到北极阁山上抓“翻个命” (见《闻所欲闻的个人回忆录》三十二——蹿红的“名校”)。叫人到我家来抓“翻个命”,不是能“大义灭亲”立功吗?介个,介个……。
接着我家被下放,在程桥中学,自己差点当上“翻个命”(见《闻所欲闻的个人回忆录》二十三——差点成了小“翻个命”!)。
挨到上调回城,进六合轴承电机厂当学徒工。第二年,我带了徒弟(老师傅太少,叫我们第一年进厂的徒弟带新招的工人。),成了钳工小组长。在工作中,我看到大家工作不积极、磨洋工,就把图纸按人头分成几份,每人拿一份,保质保量干,挑剩下的那份我来干。结果我这个钳工组工作进度大大加快,零件质量也好。这样一年干下来,我的组成了先进班组,我成了先进个人,于是年底到县里开会(见《闻所欲闻的个人回忆录》四十二“中国要有律师制度”)。结果被同组开会的“营级干部”、后来的厂党委副书记,告发(估计)我在会议期间有翻动言论。
到学徒第三年,我们钳工组又是先进。在全厂年终总结大会上,结合我按人头承包图纸干活,我厂党委书记华强点名批评我:
“闻所欲闻,生产上大搞刘少奇的‘三自一包’,要很好滴检查自己的错误。”
这让人心一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啦,刘少奇早被打倒了,我啥时候跟刘少奇搞“三自一包”了?
回到车间,车间主任告诉我:
“你们班组还是先进班组,你滴个人先进生产者被撤销。”
车间团支书叫谢苏静,和我是好朋友,很快谢苏静告诉我:
“厂里团支部书记叫我和你谈话,说你讲翻动话!”
又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啦,我啥啥时候讲翻动话了?
谢苏静说不知道,就是叫我教育你,以后嫑瞎讲,注意自己的前途。
这真是“天降大祸于斯人也”——这使我想起了和“营级干部”争执“温水冲屁股、屁眼搽香水……”。
后来,我们厂在毛主席逝世后,组织学毛著小组。我和一同进厂的本车间好友谢苏静、江兆康,机修车间王新民(谢苏静亲戚),四人组织了学毛著小组,每星期天到谢苏静家学毛著,写心得交给谢苏静上报成绩。结果学了三天就不学了,原来我们学毛著发生了争执——学到哲学观点“一分为二看待一切”时,我说:
“也可以一分为二看待共产党。”
谢苏静一愣,说:
“一分为二怎么能用在共产党身上?”
我自然不服:……。
危险,这种学习有政治危险。我后来问谢苏静,他说各人自己学吧,他们不来了。
据江兆康后来跟我说:
工会主席和他哥哥是好朋友,工会主席告诉他哥哥,叫江兆康以后不要和我们来往、谈政治。
介又出鬼了,咋回事?
再后来,谢苏静告诉我,王新民把我们给告了!
啊?这个世界上哪有介末多鬼啊?王新民不是和我们一个学毛著小组的,还是你亲戚吗,怎么会……
谢苏静说,我知道他的人品,十有八九是他。
人鬼世界——王新民就是我托他叫他姐姐联系米新康的人!(见《闻所欲闻的个人回忆录》四十一 我的偶像——脸不变色心不跳!)——大概是厂里叫他们都嫑和我来往吧?
接着国家恢复了大学高考,录取政策是按才智不按出身录取。我这时非常热爱哲学理论学习,于是决定报考大学哲学系。当我把报考志愿告诉家人时,母亲坚决阻止我考哲学系,说毛主席讲“一分为二”,杨献珍说“合二而一”,结果杨献珍成了“翻个命”!你还要考哲学?……。闹到最后,母亲发脾气了:
“你要考就考技术、考数理化,你要考哲学,我们家就是翻个命家属!嫑考,当你的工人去!”
我赌气说:
“嫑考就嫑考,我就当工人!”
不散的“翻个命”阴影,到这时还围绕着我的家庭和我在转悠……。
后来的后来,我后悔了——就算我考了科学技术,上大学还是可以自学哲学嘛?更可以偷偷复习报考哲学,等“生米煮成熟饭”考上哲学系,还能不给我上大学?嗨,小屁孩,没人指教,真不懂事!
再后来的后来,N年以后,我说母亲你就是惊弓之鸟,现在国家不会随便拿人当“翻个命”了,不是你拦着,我考哲学上大学,现在不是大教授、就是大秘书或大研究员(学哲学毕业干这三种职业最多。我家有个北京钢铁学院毕业的表叔,改革开放后被招到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当研究员)。
母亲说:我哪知道现在不抓“翻个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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