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谁见幽人独往来
青索激荡处,黄衫少女一声娇叱,鞭影化作淡淡光圈,层层递向孟双城,孟双城夹在鞭风索影之中,虽说是有惊无险,却也甚为维艰。“连城双刃”重在出其不意,此时先手已失,转为守势,许多精妙的招数就无法施展出来。
孟双城微微有些不悦,他纵横漠北十数年,见过多少世面,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年仅及笄的少女迫得全无还手之力,教他如何不恼。看来这个青衫御史,也并不是那么好杀的,这么多年来,孟双城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少女的鞭法左突右荡,隐隐已经过名师指点,严密但并不凌厉,华丽而又不失雅致。此时由这么一个清丽婉约的少女使来,恰如舞蹈一般,裙飞鞭起,风走夜和。
孟双城见这少女鞭法越使到后来,愈见厉害,心内不由打了个突:“这女子什么来路?”一咬牙,暗想:“便算你招式再狠,但毕竟年幼,老夫数十年内力,还不如你一个黄毛丫头?”一发狠,竟要在内力上拼个高低。
却听孟双城狂吼一声,双刀一错,发出“铮”的一声乍响,久久传出,临安城方圆里余皆可闻见。少女心内猛地一颤,软鞭差点脱手,孟双城眼中睛光暴涨,“咄”的一声,一刀横拍,少女长鞭缠到,陡然手心一震,果然敌不住孟双城浑厚的内力。
孟双城乘势进击,全是实打实的硬功夫,少女抵挡不住,不断后退,心里微微慌乱。孟双城双刀起落,大捭大阖,纵横无方,看来这孟双城驰骋塞外,果然有其过人之处,绝非幸致。
眼见孟双城刀光越来越紧,劲气排空而来,胜败只在眨眼之间,却见少女陡然一个倒掠,凌空倒翻,右手长鞭击出,直直往近处一株树干上一搭,藉此一顿之力,拧腰一摆,已掠上了梧桐树梢。
这一式武功来的巧妙之极,又避得及时,孟双城满拟可以一刀将这少女毙于刀下,陡见了这般灵巧的轻身功夫,心中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脱口喝道:“‘银勾挂’!敢问姑娘姓高还是姓顾?‘大赌坊’顾今朝是你什么人?”
少女更不答话,扬鞭击下。这少女虽未回答,但孟双城已存了顾忌,他心里清楚,能将“银钩挂”使到如此地步的,这少女必是“大赌坊”的人无疑,说不定还是高、顾二人的至亲之人。他虽久居塞外,但关内“大赌坊”的名头,他还是听说过的,尤其是坊内顾今朝、高洋两大高手,几已可执中原武林牛耳。想到这里,孟双城心头一凛,陆青楚一介文弱书生,怎会和“大赌坊”扯上关系,也无怪乎他有恃无恐了。
猜到少女身份,孟双城出手便多了一分忌惮,黄衫少女却步步进逼,她只知眼前这人这人是要去刺杀陆青楚的人,杀了他,陆青楚就少了一分危险。出手更是毫不容情,长鞭到处,“啪”的一声,孟双城左手腕“列阙穴”上一痛,手中长刀已然脱手。
这一切只在呼吸之间,孟双城根本再无余裕再去思虑其他,待得长刀脱手,心头一慌,一想到“大赌坊”的手段,心内先自一怯,已无再战之力,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犯不着在此饶上一条性命。”猛然一个转身,掠出亭外,如流星赶月般,转眼便已去的远了。
少女轻功不如他,想追已是来不及,正为没有取得此人性命暗暗可惜,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惨叫,正是孟双城的声音。少女眼眸一亮,正不知何事,却在这时,听得一个温和的女人声道:“‘大赌坊’的顾大小姐果然有两下子,妹妹,我赌你三十招之内拿她不下。”
黄衫少女微微一惊,这女人是何时到的,自己竟毫无知觉,也幸得适才是对孟双城下的手,若是对自己而发,自己毫无防备之下,又如何避得过?忽听得另一个尖俏的女人道:“姊姊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家妹子了,这小妮子只学得顾今朝的皮毛而已,又何必要三十招?”那女人“咯咯”一笑,道:“还是丞相料事如神,知道这姓孟的不能济事,所以让我们姊妹二人殿后。”
少女抬头一望,却见不远处一座高楼的屋顶上,站着两个女人。身着打扮妖艳之极,约莫三四十来年纪,夜色太暗,却是看不清二人的容貌。只听先前说话的那女人道:“妹妹还是莫要大意的好,这些天栽在这丫头手下的人物倒也不少,看来是有些真本事。”
这二人侃侃而谈,竟不将这少女放在眼中,少女心中一紧,胸口起伏不定,娇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只听那妹妹“哈”的一声轻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自然是杀陆青楚的人。小姑娘一向料敌机先,怎么,没算到我们姊妹二人要来么?”
那姊姊却淡淡道:“‘回翔一顾慕高飞’,嗯,若非我及早留上了心眼,谁能想到这数月来一直暗中保护陆青楚的竟是‘大赌坊’顾今朝的女儿。丫头,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早些退去,我可以不杀你。”
顾潋滟听得脑中热血一涌,冷声讥道:“‘云想衣裳花想容’,‘倾城双艳’好香艳的字号,何时便也做了秦桧的走狗?”她终于忆起了这二人的身份来。“倾城双艳”花云裳、花想容,本是姊妹二人,师承天香谷,十余年前便已声名在外,叱艳江湖。就连“大赌坊”顾今朝提及这二人时,都是有些在意的。
花想容也不由一笑:“嘿嘿,不简单,这丫头见识倒是不凡,不愧是顾今朝的女儿。”顾潋滟虽一口道破敌人身份,但眼前这二人武功之高,远非孟双城之流可以比拟,一时心中彷徨无计,殊无胜算。
四、缥缈孤鸿影
夜风渐紧,一朵乌云缓缓移动,转眼便遮住了月亮,顿时,天地陷入一片暗色之中。顾潋滟抬头看了一眼御史府,依稀可见那间简陋的书房里一灯如豆,闪烁不定,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似的。
顾潋滟脑中忽然就想起日间陆青楚对自己说过的话:“……阿潋,今晚甚是凶险,倘如三更得过,敌人尚未得手,那么大势定矣,秦相便再想杀我,也终归是无用的了。”不知怎么,想到这些,顾潋滟只觉鼻子一酸,暗道:“青楚,那我就保你到三更!”
想到此节,顾潋滟灵台忽忽一澈,扬声喝道:“想要杀人,先放马过来吧!”花云裳叹道:“小姑娘,你年纪尚小,死了可惜了。你又何必为了那个一文不值的书生拼命呢?”
顾潋滟听到“一文不值的书生”时,心内没来由一炸,暗道:“青楚所做的,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强过你二人千倍百倍,你又知道些甚么了?”当即把仅存的一点惧怕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冷冷哼了一声,扬鞭在手。
花想容忽笑了一声,道:“我先空手试试!”语音刚落,顾潋滟只觉亭中一暗,一个暗红色的人影腾空而起,一只雪白的手掌已迎头罩下。顾潋滟呼吸一滞,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手中长鞭一圈,向花想容击到,花想容凌空一转,足不点地,衣襟裂风声起,人已欺进六尺之内,一掌便向顾潋滟拍去。
顾潋滟一惊,不想敌人身手如此快法,眼见这一掌如凝似散,一时也不敢与她对掌,只得着地一滚,避开了这一招。
“一招了。”花想容站在亭中央,轻飘飘的道。顾潋滟惊魂未定,心中暗骇:“高手果然是高手,只交一招,自己便被逼出了亭外。”忽听花想容道:“丫头看仔细了,第二招我以‘流云舞袖’取你期门、云门两穴,你可小心了。”这花想容当真自负得可以,出手之前竟不肯占半分便宜,还事先说出将要使出的招数来。
陡然间花想容双臂一展,袖若垂云,飘散天涯。花想容仿若一个翩翩高蹈的凌波仙子,袖劲、指劲齐齐而发,向顾潋滟攻来,直欲人眼花缭乱。顾潋滟心头一慌,不敢力撄,仍是向后闪避,怎知花想容已算准她的退路,斜袖一拂,顾潋滟只觉云门穴一阵剧痛,好赖“大赌坊”轻功不弱,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期门穴的一记重击。
顾潋滟心中一堵,连呼吸都觉不顺畅,心知若再这样下去,别说三十招,十招都不一定撑得过,况且旁边还有一个据传武功心机俱在花想容之上的姊姊花云裳在,这一战,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顾潋滟心中一片凄然:“青楚,今夜过后,从此天涯茫茫,你孤身一人,该如何度过?你是否又会在某个安静的夜里,忆起曾经还有一个人儿时时将你念起?”
花想容没有击中顾潋滟的期门穴,目有讶色,盘算着下一招如何出手。顾潋滟抬头看了看天,不由心中一紧,三更尚早,青楚他……他的事可曾办好了?
花云裳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温言一笑,道:“小姑娘想拖延时间么?你若以为今晚来的只有我们姊妹二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的陆御史,这时候怕是已有大麻烦了呢。”
顾潋滟心头一沉,“当真……青楚他还有别的麻烦?”却在这时,只听花想容“咯咯”笑道:“想救陆青楚么?先过了我这一关我就让你去救。”花想容此时出手已不似前番勇狠,似乎故意不使全力,好教顾潋滟甘自着急。
顾潋滟手中鞭法微微一乱,好在花想容只是一发即收,并不伤她,才让顾潋滟得以有喘息之机,否则以花想容的身手,顾潋滟死了不知有多少次。饶是如此,顾潋滟也丝毫不敢怠慢,自她艺成以来,从未遇到过这般难缠的对手,久斗之下,竟觉灵台异常的空明,心中怯意渐去,想通了许多平时想不通的艰深繁涩的招数来。
陡然,顾潋滟娇喝一声,长鞭微微一漾,犹如青蛇吐信,飘然而至,花想容一个大意,竟被鞭尾扫中衣衫,粉红色的长裙上立时出现一条长长的口子。
花云裳在一旁见得,眉目一挑,微有讶色,道:“是‘天孙织锦’!好丫头,居然让你练成‘金步摇’了!妹妹,动兵刃罢。”也不等花想容回答,已自袖间抽出一柄短刀,加入战团。
花想容衣衫已破,又羞又急,也拔出一把长长的弯刀,顾潋滟对付一人就已困难,而今两人齐上,更是徒增不少压力。手中长鞭飘摇决荡,全是‘金步摇’中的绝妙招式。
“金步摇”共二十七式,博大艰深,极难练成。当年高洋在传授此功给顾潋滟时,只说二十年之后或有小成,没想到今时此地,在两大高手联手威逼之下,竟能显出奇效,别说她自己莫名其妙,便纵是高洋见到此时景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顾潋滟初时还有些微滞涩,到后来竟越使越顺,甚是得心应手,尽可敌得住花氏姊妹的招数。她自是不知武学上有“武障”一说,即是说当一门武功练到一定阶段,便再难有精进,有些人十年,甚至二十年都再难有进益,而一旦突破这道瓶颈,之后便是一马平川,修为更是深了不止一层。只是这道“武障”突破甚难,不止与个人天资禀赋有关,更要有适合的机缘,是以绝顶高手或时有之,却少之又少。
花云裳、花想容二人初时还只是想困住顾潋滟,却想不到越到后来越感觉对手越强,远远超出意料之外,更是不由心惊。她二人事先见过顾潋滟的出手,本对她已是知根知底,这一交手,才发觉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二人相顾之下大为骇然,实是想不通这到底是何道理。
忽闻顾潋滟长啸一声,凌空而起,有如乳燕投林,在天际划出一道炫丽的亮色,一鞭直指花云裳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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