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逸灵轩主 于 2009-12-1 16:50 编辑
十年前，我的三姐夫不幸身患癌症，从五月到十二月他去世，无论在医院还是家中，我每天都去陪伴他，跟他说话，给他开心，陪他走完了生命的那段路程，直到最终他在我的怀里离开人世……
在三姐夫去世四十天的时候，我到坟地去看望了他，恰逢漫天大雪，心中感慨万分，写下一篇《九九之交》。
《特别冬日》的命题，恰逢亲人去世十周年，使我记起了这篇写冬日的文章，把它贴这里，存在网络中，作为永久的怀念。
——作者题记
九九之交
寒冬已走过一半，今天是“三九”的最后一天，也是你辞世四十天的日子。“四十日”是我们回族祭奠亡人的一个重要纪念日。三姐夫，我来看你了。
几天前下了一场好大的雪，鹅毛般的绒絮轻盈飘洒，世界被粉刷成洁白一片。雪花刚一落地就被碾压得粉身碎骨，刻上各种各样的辙痕，犹如我们生活的每一天。然而，你的世界里却一派洁银。我踏着厚厚的积雪，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足迹，那踏雪声清晰而久远，回荡在庄严肃穆的陵园之中。真不忍心打扰这里的宁静，本来是看你的，却惊动了许多灵魂，让他们凭空产生无限的企盼。试想，有谁会在这九九之交，在这雪后的严寒之中，来到这旷野荒郊呢？
我来了，为了一份真挚的情感和一缕扯不断的惦念。一块简单的墓碑立在你的坟前，几个稚嫩的毛笔字，写着你的名字，那是你儿子的墨迹。这儿，便是你的新家了。
数九隆冬，我们围着火炉尚且不暖，你的家里想必更是寒彻肌骨吧？所幸的是，雪花来了，拥住了你的小屋，给你增添了一件晶莹的外衣。
分别数日，你还好吗？
你是匆匆离开我们的。虽在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前一天咱俩还通了电话。你说自己精神很好，饭也吃了很多。我心中顿感宽慰，立刻就想到，再有二十几天就进入2000年了，跨过世纪之交你便满50岁了，好歹算圆满了人生的一个阶段，划一个小小的句号……但梦终究是梦，这个梦我们已经延续了两百多天。
五月七日，一次偶然的检查，发现了你身患绝症，癌细胞已从肺部转移到脑，大大小小挤满了你的颅腔，我们被相片上的景象惊呆了，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被一种深度的恐惧胁迫着，倍感危急。医生讲，你最多尚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仅仅百十天呀。你的妻子听完这话，脸一下子便没了血色，人也颓然苍老了很多。从那时起，许多爱你的人就宣誓与病魔决战，紧紧地拽住你生命之绳的这一端。我们明白，不久后就会失去你，我们的每一份努力都会延长你的生命。所以，寻医问药，起居饮食，都是精细安排，丝毫不敢懈怠。
三个月时间过去了，你依然健在，仍旧谈笑风生，这给了我们一线希望，似乎觉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其实病魔的从未停止脚步，迅速的向其他器官转移。面对它，我们束手无策，真正的品味了生死离别的无奈。生命每天在刀尖上游轫，时钟的每一声嘀嗒，都似乎是巨雷的轰鸣，真恨不得光阴倒流，表针倒转；又恨不得每个人截取一段岁月，给你的人生续弦。整整七个月呀，你的生命延了又延，终于还是未能挽留住你。
或许，你已经了然于心，但绝不去点破哪一层薄薄的纸。你从不过多问自己的病，让吃药就吃药，让休息就休息，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们这群无能的人。看你涨着红红的脸，大声的干咳，真想帮助你咳嗽，让那可恶的浓痰赶紧出来！因为每次咳嗽，都很可能引发你体内新的骨折，罪恶的癌细胞无时无刻地吞噬着你的骨骼，剧痛永无休止在折磨着你……每个二十四小时对你来说，都是在一条漫漫的长河里忍受磨难。此时的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渡日如年。就这么捱着，一天又一天。你和病魔较量着，这是生命和死亡的竞争。无论谁看到这情景，都会净化自己的灵魂，不再去计较什么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不再会因为生活中的鸡毛蒜皮而纠缠不休。生活与生命比较起来，简直就轻微的不足挂齿。
我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人，一个好男人，为了不给大家增加任何压力，就那么自己静静的干挺着。我思想，有时人或许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们活着并不是都为了自己，看到你强装出来的笑脸，我心里滴着无声的泪，都是大老爷们，能不理解吗？离死亡仅一步之遥，那份对人世的难以割舍，那份对亲人的留恋，那份对妻儿的期待，都在你的目光里闪动，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只是，你不说罢了。
我真的不愿意回想你临终的那一刻，但也永远难忘你睁大眼睛望着我的那一瞬，你问“怎么办？！”目光里充满了对生的渴望，声音中流露着求助的企盼。“上医院！”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你说，你似乎抓住了一只救命的舢板，喋喋不休的念叨“对，上医院，上医院……叫120吧！”我们背着你下四楼，每下一层楼，你就拉住楼栏杆的转弯处不松手！大家劝你放开，我心里好惨好惨。你也许很明白，去医院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但只要走出这个家门，就很难再回来了，你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家，更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车未行出十几米，你的生命之烛已经悄然熄灭，当我们急急返回家中时，你已然灵魂出窍，游离人间了。瞪着大大的眼睛，你似乎要望穿苍穹，寻找自己的归宿，又似乎向我们表达着对人生的太多遗憾。那一刻，我嚎啕大哭，一份难却的责任从心中油然升起，“你放心的走吧，家中有我照料！”轻轻地，你合上了双眼……终于，你走了。
你走了，走了也好，省去了许多痛苦。要知道，陪伴你的日子里，我们忍受着一种什么样的煎熬，明明心中十分恐慌，却要对你春风满面，你的每一次咳嗽都震撼着我们的肺腑；你的每一声呻吟都绞动着我们的心。有时想到，人生苦短，一日忒长，明明终点已然很近很近，但是每分每秒都遥遥无期。眼见你痛苦的样子，心急如焚啊！真恨不得替你咳嗽替你疼！那时，我真正的感到了人类的无能，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奈何区区病菌不得，为什么！！
你走了，走了也好，了却了许多人间烦恼。朗朗乾坤，渺渺宇宙，时间长河中人生本来就微不足道。几十年短短一瞬，除却童真无邪，少年壮志，只留下生活的曲折坎坷。我常想，我们是遭遇磨难的一代，每逢人生的转弯处，便会无端生出许多莫名的枝枝节节。我曾经问过自己，我们真地活得很潇洒，很幸福吗？也许未必，只是我们习惯于苦中作乐，自得其所罢了。
你走了，走了也好，可以彻底轻松一下自己了。四十九年的旅途，你驾着生活之车，满载着各种各样的责任，自己的和他人的，马不停蹄，步履艰难。可惜的是，那车刚刚卸掉一些重载，驾辕的马便訇然倒地，扶，也扶不起来了。你的确太累了，太累了，早就该歇息一下了。
如今，没有了你，我们还得沿着生活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向着路的那一端迈进，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和变故，都得义无反顾的坚持前行，只是没有了你，这车子的分量骤然沉重了许多。
凛冽的西北风夹卷着飞扬的雪花打在脸上，很疼。站得久了，人也被冻得木木的，此时似水的柔情也结成了如玉的冰凌，像一块透明的水晶深藏在心中，于是，心也就被冻得木木的了。隔着一冢簇新的黄土，你我竟然是在两个世界之中。也不知道你在里面听到我的心声没有？此刻，我们只能从心到心的相对，让各自的神魂进行交谈。真想到你的世界里陪陪你，要么就是你到外面的世界来陪陪我，我们抽上一支烟，喝上二两酒，聊聊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终究，我们相处了几十年。
还记得你教我下象棋吧。那还是上小学的事儿吧，我们两个关上两扇木头大门，插上门闩，是你教会我，“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一位，车走一溜烟儿……”还有你教我吹口琴，“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一晃都三十多年啦。
还记得我们锻炼身体吗？石头墩子你举的最重，石锁你举的最高。打篮球你是个矮个子队员，可你投篮最多还最准，至今还记得那独特的投篮姿势——“端尿盆”。每当男孩子们摞起袖子比试时，你的腱子肉总是令人咂舌。那是我们风华正茂的年代。
聊聊这些日子吧，大家都很想念你。再聊聊你的病，还疼不疼？痛不痛？你一个人安安静静的都想了点什么？告诉我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别闷着，也甭客气……你说，我能不想这些事儿吗？因为，咱们是哥们儿啊！对啦，还是兄弟。是兄弟，我真想说你几句。
老兄，不是我埋怨你。本来我们说好的，有机会一起干点什么，挣一点钱，改变一下我们的生活。可你却说走就走，剩下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或许，我们早就该干点什么，干点什么，也许会留下你。
老兄，不是我埋怨你。作为儿子，你尚未尽完孝道，白发苍苍的老母尚在人世，你就先她而去，叫她如何割舍；作为父亲，留下刚刚涉世的儿子，学业未成，还等你安排他的前程；作为丈夫，你撇下相依相伴的爱妻，让她独自担起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重担，一个人独守今后的日日夜夜……你真的不该这么早就走了。咳——不是我埋怨你，真的，不是我埋怨你。
这些天，我一直想着一件事儿。如果这地下人间能通电话就好了。我一定在本不富裕的生活中挤出一部分钱来，装上一部电话机。抽时间和你联系，尽管这个想法十分奢侈，但如果可能，我会办好，为你。那样的话，你可以和老母亲聊天；可以和爱妻谈心；还可以与上大学的儿子通长途；我们也会及时告诉你这儿的信息，让你放心，让你安息。
明天，冬至四九。再熬几天，春就来了。那时，小草会和你做伴儿；小虫会陪你说话；小鸟会给你唱歌，你也就不会寂寞，孤单了……
我们都不会忘记你。
我会常来看你，真的。
2000年1月8日清晨
后记：
我之所以用“九九之交”作为题目，一是因为“四十日”时处“三九”和“四九”之交。二是因为“九”在数字里最大，和三姐夫是“发小儿”交情也最大、最长久。三是因为中国有“九九归一”的说法，“一”是一元伊始，从此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通过三姐夫的去世，使我重新认识了人生。
|
雷达卡
发表于 2009-12-1 16:45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09-12-14 23: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