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拳斩足谏

闲散之人

一.

    春秋战国那些事儿，要是放在今天可能只有：不可思议，这样的词汇来表达。但是，历史毕竟是历史，我们也只能在那个特定的环境下去解读，去理解。

    楚文王熊赀在战国混乱的历史里，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因为是他在老子熊通的手里接过江山衣钵的，但是，比老子做的更出色。

    世界的事情就是这样，正所谓：一张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再牛的君王，也不能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去打天下，去服民众。所以，有什么样的幕僚，辅臣实在太重要了。

    楚文王处理挨着楚国不远的两个小诸侯国蔡国和息国这两件事儿，起初先是因为听了息国候的建议，把蔡国国君蔡候软禁了，当然这事儿也有因有果，我在前面也说过，在此一笔带过。现在我要说的是他软禁了蔡候之后的事情。

    蔡候很郁闷，不明不白的自己的“国”就“不国”了，而且成了楚文王的阶下囚，他想不通，想不通就要闹腾，闹腾就要表达，表达如何表达？开骂，直接有效。因为他知道这件事儿的缘起是因为自己调戏了自己的妻妹，息国候的媳妇，然后息候一手策划了这件事儿，所以，直接开骂的第一对象当然是自己的连襟息候，骂息候不过瘾啊，干脆连楚文王熊赀一块骂。其实要说蔡候这货真不地道，小姨子都能调戏，所以楚文王这事儿做的也有几分“道理”，当然，道理是不是讲得通那另说。

    骂人这事儿总体来说是自己嘴巴过瘾了，可是，被骂的如果听不到那也就白骂了，息候又不在楚国，所以，骂息候肯定是自己肾上腺激增，人家毫发无损。骂楚文王就不一样了，你被人家软禁着，你骂就算楚文王不能亲自“聆听”，也肯定有人会禀报是吧？！

    楚文王问管软禁蔡候的臣子：那蔡候最近如何？

    主管的臣子哆嗦着说：大王，他该吃吃该喝喝，就是嘴巴不闲着。

    楚文王：何为嘴巴不闲着？

    主管臣子：他骂您。

    楚文王：骂我什么？

    主管臣子：骂您不仁不义，骂您狗拿耗子，骂您蔑视周朝礼数……

    楚文王当然不乐意了，而且不是一般的不乐意，大怒啊：好啊，我让他骂，来人，给我把这个蔡候给烹杀了。

    烹杀是什么，烹杀是古代著名的酷刑之一。施刑者先将犯人的衣服脱光，并将犯人推入一个如成人般高的大锅，放在柴火上烹煮。犯人大多数都因灼伤而死，有些甚至全身烧焦。

    够狠的。

二．

    楚文王此言一出，惊动了座下的一个臣子。这人名字叫鬻拳。这人不简单，他听了楚文王杀气腾腾的“必杀令”之后马上想到一个问题。灭一个蔡候不是问题，问题是楚国周边小的诸侯国很多，你用这么残酷的做法，肯定会引起其他小诸侯国的惊恐和不安，万一它们为了自保，形成抗楚的联盟，那么楚国就会很麻烦，很难打开北上中原的这条道路。

    于是他马上面见楚文王，痛陈利弊，希望楚文王能收回成命，放生蔡候。

    鬻拳对楚文王说：大王啊，蔡候万万杀不得，我们楚国刚刚步入中原之地，就用这么残忍的手法杀害被俘的诸侯，消息传出去，其他诸侯国肯定会对楚国加以提防，如果我们仁义对他，放他生路，和蔡国结成联盟，我们既多了一个盟友，别的诸侯国也会对你的仁政信服，这可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被蔡候骂的火冒三丈的楚文王哪里听得进去这样的话：你不要为他求情，我今天非要烹杀了蔡候不可。

    鬻拳一看没辙了，这楚王是铁了心要送蔡候归西啊。他也急了眼，一咬牙，一跺脚，抽出自己随身带的腰刀，三步两步的走到楚文王身边，把刀就架在了楚文王的脖子上：我宁可和您一起去死，也不愿意看着您失信于天下诸侯。

    诸位，看清楚了，这是进谏啊，这是玩命的进谏。在春秋漫长的历史里，各种进谏多了去，这么玩命进谏的，鬻拳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再牛的楚文王这回儿也得犯哆嗦，这玩意儿架在吃饭家伙上，不留神吃饭的家伙可就没了。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啊，于是楚文王哆嗦着下令：赶紧撤了烹具，撤了柴草，放了蔡候。

    鬻拳看着大堂外面的士卒们撤了油锅，放了蔡候之后，当啷一声把佩刀扔在了地上，磕头向楚文王谢罪。

三．

    跪在楚文王面前的鬻拳对楚文王说：大王您能听我的建议，这是楚国的福气。但是，我刚才用刀胁迫君王，罪当万死。

    于是当着满朝瞠目结舌的文武之面，鬻拳要求楚文王处决自己。

    其实楚文王是一个爱才的人，他也知道鬻拳这人平生耿直，性格火爆，但是为人忠诚。于是摸着刚才被钢刀亲吻过的脖子说：算了吧，我知道你这是一片忠心，也是为了我楚国的大业，我不怪罪与你。

    要说这鬻拳也是一根筋，人家楚文王都高调表态了，自己还不就坡下驴？不，他偏不。他一点儿也没给楚文王面子回答说：“王虽赦臣，臣何敢自赦？”这话就是说，就算您赦免了我，我自己也没法赦免自己。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挥舞着佩刀，硬生生砍掉了自己的一只脚。

    历史有的时候也挺“传奇”，这鬻拳身上带把刀上朝也就罢了，竟然在帝王的朝堂之上把刀架到王的脖子上，还能当着帝王的面，当着一干同僚的面，把自己的一只脚砍下来，并当着满朝文武大喊：“人臣有无礼于君者，视此。”啥叫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看看鬻拳：我们谁敢对自己的君王无礼，就照着我这样子做。

    吓人不？血腥不？有教育意义不？

    这个举动让所有在场的人，目瞪口呆。缓过神来的楚文王，赶忙派楚国太医救治鬻拳。楚文王还有更绝的，把鬻拳斩落的那只脚，供奉在楚国的太庙里，作为自己不纳谏的一种警示，隔三差五的就组织楚国的各级官员们去瞻仰和学习。一来表明自己的从谏如流，二来也给大臣们树立一个忠君的榜样。

    管用，真管用。那一只鬻拳自己砍掉的脚，在楚文王霸业里的分量有多重啊。

    可是，斩掉了自己的一只脚，人也就残废了，还能做什么事情呢？鬻拳也不知道是自荐还是上面的安排，总之是做了一个守城的官员。姑且，相当于现在的城防司令员吧。

四．

    挨着楚国边上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诸侯国叫巴国。楚国历朝历代的国君们都很蔑视看不起这个小国，也对它毫无戒备。

    小国有的时候也有大能量。公元前676年秋天，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楚人疆界一片祥和，其乐融融，哪里料到巴人会发动突然袭击。事情太突然了，加之多少年，多少代的楚人都觉得巴人没啥值得警惕的，结果是，挨着巴国边防的官员阎敖和他的部队毫无提防，被人家巴人打的落花流水，弃城泅水逃跑。结果巴人一路高歌猛进，长驱直入。一度兵临楚国首都郢都南门城下。

    楚文王大怒，如此没面子的失败，总要有人买单吧？谁？！对不起，守城的将军阎敖的脑袋就此就没有了。

    这个阎敖是一个有着家族背景的人，他的血统来自于芈，这是与周朝有着极深渊源的血统，知道《芈月传》电视剧的，就该对这个姓氏不陌生。这样被处死，他家族的人不干了。也就是在公元前676年的冬天，这个家族的人联合和巴人，继续对楚国发难。

    这时候的楚国日子不好过。楚国最牛的武将们要么年老体衰，要么已经死掉了。正所谓，朝中无良将。

    无奈之中，楚文王只能自己亲自上阵，挂帅亲征了。

    楚文王这人是一个遇到大事十分谨慎，遇到小事情十分鲁莽，善于将而不善于将兵之人。说白了就是一个能当将军大元帅的材料，绝不是一个能领兵打仗的人。因为不善于“将兵”，所以，连吃败仗，而且自己还挨了一箭，在津地这个地方（今，湖北枝江县西），楚军败的狼狈不堪，处境十分危急。无奈之中，楚文王只能带着自己的军队退回自己的领地，一路退啊退，就退到了首府郢都。

五．

    守护郢都的城防司令大家都知道，那个自断一只脚的鬻拳。

    鬻拳司令站在城门楼子上，看到楚文王率领着一群残兵败将，心里那个气啊，鬻拳是谁，是一个敢作敢为，敢于表达的人。他哪能放过表达自己心声的机会，于是他站在城门楼子上（可能坐轮椅吧），一片凛然的冲着楼下楚文王说：

    自先王以来，楚军战无不胜。巴国就这么一个弹丸小国，您亲自带兵出征，结果是大败而归，您不觉得丢人么？现在不说巴国，连比巴国还小的黄国都不给我们朝贡了，我看您还是别急着回来，带着您的兵马去把黄国灭了，或许能挽回一点面子啊。

    没辙，楚文王又气又急，人家鬻司令不下令开门。耗在城外也不是办法，楚文王这个气啊。气归气，还要面对。楚文王也想明白了，我要是不把黄国灭了，这鬻拳是不能让我回去了。

    要不怎么说，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呢。吃了那么多败仗，楚文王也不是笨蛋，认真的总结了失败的教训，调兵遣将得心应手，最后打赢了这场战争，灭了黄国。楚文王扬眉吐气啊，终于可以挺着胸脯，理直气壮地班师回朝了。

    这世界有一个很宿命的词汇，叫做：人算不如天算。楚文王带着军队，带着胜利的喜悦，班师回朝的路上，走到离郢都不远的一个叫湫（湖北的钟祥市北面）的地方，突发暴病，居然就此不治。

    挂了，一代枭雄，一代君王，楚文王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我估计也是连年征战，自己也生气上火，急火攻心，能不得病吗？加上自己身上的箭伤也可能感染，那会儿就算国君是高干公费医疗，毕竟条件所限啊，所以就……

    楚文王死了，这消息在当时会有多大的震动啊。

    震动之余，当然有哀伤和自责。鬻拳可能是想以此来激励一下楚文王战胜敌人的意志，或者是想以此来教训一下楚文王不要乱杀无辜；等他胜利归来，再向他谢罪。可是，鬻拳已经等不到楚文王班师回国这一天了！自责，深深的自责，然后鬻拳竟然再一次对自己下手，把自己另外的一只脚也砍下了。这种暴烈和刚勇，无论是春秋还是战国就是两个字：罕见。

    郢都城防司令鬻拳明白，君王的死和自己有关，自己脱不了干系。但是，我们都知道，鬻司令最大的特点是敢作敢当。所以，在隆重发送了楚文王之后，性格刚烈的鬻拳在隆重的葬礼过后，鬻拳默默做完该做的工作。他一个人坐着四轮车，让仆人推着，悄悄地来到还没有最后封闭的楚文王墓前，然后横剑自杀在墓道中。

    鬻拳用最后的死忠，为自己的人生落下了这样一笔。 大家心里明白，鬻拳是以这种方式向楚文王忏悔啊！他要用自己的死来为楚文王殉葬。于是，众人就把楚文王安葬在夕室——墓宫内的前院中，把鬻拳安葬在幕门口，也算是实现他殉葬的愿望吧。

    斩足谏君几人何？鬻拳铮然亦磊落；

    辅君不畏帝王贵，千朝百代数品格。

   （又记：写完这篇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鬻拳不砍下自己的脚会怎么样？在楚王兵败回郢都的时候，如果鬻司令能打开城门又会如何？一声叹息：历史啊……）

杰尔索米娜

滴滴滴，灭零小机器人来了

杰尔索米娜

烹杀太可怕了
人残杀同类，和野兽没有区别
文明多么重要

飞梅弄晚

春秋战国的打仗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