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孟谏

闲散之人

一．

   在春秋五霸里面，楚庄王是个有意思的主儿，这人不但开创了楚国大业，而且有一些特殊的爱好，值得玩味。

   楚庄王叫熊侣，这人在春秋历史上绝对属于风云人物。

   这位君王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嗜好，就是喜欢马，喜欢到什么程度，我说给你听听。他能把他喜欢的骏马，穿上华丽的服饰，而且把他心爱的马养在屋子里，注意，不是马厩，是屋子，为他的马定制建造的屋子，而且，那屋子建的富丽堂皇，还有一张没有床幔的床，让他心爱的马儿睡在这张床上，用蜜浸泡出来的枣儿喂它心爱的马。

   这爱好说实话有点特别，结果是，躺在楚庄王为它量身打造舒服的屋子里，吃着楚庄王为它特制的蜜枣的骏马，可惜短命，吃的膘肥体壮，却弱不禁风，结果就挂了。

   心爱的马死了，楚庄王嚎啕大哭，我估计他娘死的时候，他也没这么悲伤。

   事情还没结束呢，楚庄王下令，要厚葬这匹马，发治丧通告，告诉满朝文武，你们都要来吊丧，都要向我的爱马表示哀悼，我还要用最贵重的棺椁来下葬这匹马。

   楚国满朝文武看到这样的昭告，眼睛都直了：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你自己玩物也就罢了，死了还要如此，这是你的马，还是你的妈？群臣议论纷纷，结果传到楚庄王耳朵里了，心里正在为自己的爱马死了痛惜不已的楚庄王也火了，咬牙切齿的颁布了一条昭告：凡对此事有异议，妄议此事的，敢于来谏的，一律死罪，直接砍了。

   位高权重，这就是好处，喊一嗓子管用，一时间楚国朝野噤声。

   在楚国宫廷里，有一个伶人姓孟。这伶人是个什么职务呢？就是楚国养活的，专门给帝王高层做文艺演出的艺人，当然，你要联想什么“歌唱少将”“相声将军”那是你的事儿，反正就是一个出入在宫廷里的艺人。那会儿的艺人，无非是唱唱小曲，说个笑话，秀个才艺，总之是讨君王欢心的事儿。

   这优孟艺人琴弹的好，模仿秀玩的好，所以在楚国那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听说了这件事儿，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劝谏楚庄王。

   于是，他跑去见楚庄王，见了面什么也不说，直接就开始嚎啕大哭，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哭的那叫一个凄惨。

   这一哭，把楚庄王哭懵圈了：优孟艺人，你先别哭啊，为王让你哭的发毛，让你哭的莫名其妙，说说，你这到底是为个啥？

   优孟艺人哽咽着说：大王啊，我是为你的那匹死去的骏马，遭遇的不平待遇而伤心啊。您的爱马去世了，我以为我们楚国这样的大国，应当厚葬它，我没想到您居然以这种简单的方式，仅仅以对待士大夫的礼仪安葬它，这太不公平了。

   这回轮到楚庄王吃惊了：我这安葬待遇已经够高了，你还嫌弃不够，你还要怎样？

二．

   优孟艺人接着说：

   我觉得您应当以国君的礼仪来安葬它，用最好的玉石做棺材，用上等的木料做棺椁，要建造一座纪念堂，我看别的地方不好吗，就建在我们郢都最大的广场之上，这个建筑工作要让您最优秀的将士来负责，挑选一批政治素质高的百姓来负责做土石运输。出殡的时候，大王您要亲自到场，然后让齐鲁两国的使节在前面陪祭，后面让秦晋两国的使节一起扶灵。

   纪念堂建好后，您要在堂正中供奉您的爱马，让我楚国百姓都来祭祀，拜谒它，最好您还要封它一个万户侯的谥号，这样一来，天下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您是如何看重马而轻视人了。

   楚庄王是糊涂蛋吗？耍弄国君呢？

   楚庄王听明白了，敢情这位是绕着圈儿来进谏啊，不过说的挺有道理的。

   可是，王也有王的考虑，这有关自己爱马治丧的通告都发出去了，俗话说：一口吐沫一个丁，这话怎么收回？面子也过不去啊？

   于是楚庄王问优孟艺人：这事儿我做的实在糊涂和欠考虑，不过现在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凉拌嘛。

   优孟艺人见到楚庄王松口了，知道自己的劝谏有效果了，接着回应楚庄王：

   这有什么难办的？原本就是一头牲畜死了，您就应当按照对待牲畜的办法来安葬它。我看最好是您安排一些人，就地垒砌一个土灶，就算为椁，然后弄一口大锅做棺材，用葱姜来调味，用香料来解马的腥味，等肉熟了，您就把它安葬在人们的肚子里吧。

   要说，楚庄王也是个明白人，听了这样的建议，也就坡下驴，哈哈大笑，马上采纳。于是昭来宫中御膳，吩咐一切按照优孟艺人所建议的办，当然，不管你咋办，你们凉拌我也不反对。

   于是，那一天，楚国宫中过年了，这马肉是睡床吃蜜枣的马，一定不能太难吃了吧？

   这件事，改变了楚庄王对马儿的态度，他把他养在厅堂里的高头大马都牵了出来，交给了将士们，于是那些马才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马，经风雨见世面，更加雄峻。

三．

   说实话，优孟艺人这事儿也挺悬，如果不是遇到楚庄王这样还算明白的王，就算你再能言善辩，你一个伶人敢来进谏，这不是耗子舔猫么？

   但是，你换一个角度想一下，一个能从容进入楚国宫殿的人，能见到楚王的人，而且是一个伶人，是不是也有几分特殊的才能，才会引得楚庄王的高看？

   那时候的伶人艺人，基本都是一些当王闷了，给王讲个笑话，或者来一段舞蹈，或者耍个戏法，弄个活宝，唱点小曲的，可以肯定的是，优孟艺人不仅仅会讨王欢心，还会仗义执言，敢于进谏，这就不是一般战士了，属于公鸡中的战斗鸡这一类的人物。

   因为演技精湛，伶牙俐齿，而且为人也正直，所以，孟艺人在楚国的名气很大。估计是经常上楚国电视台，电台，频频出镜的那种。所以，他也结识了很多人，其中就包括楚国的令尹孙叔敖。

   这个令尹是个什么官？它是春秋战国期间，楚国设置的一种官阶，这是非常高的一种官职，仅在楚王之下，相当于宰相，掌握全国的军政大权。

   这样一个人都能与优孟艺人成为好友，可见优孟其人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孙叔敖是当时楚国最清廉的官员，为人正直，不贪不恋，楚庄王对他多次的嘉奖，他都坚辞不受。官位显赫，囊中羞涩，家里没有积蓄。这也算是一个裸官，人家是一个干干净净的裸官，按照他的好职位，就算把子女送出去他国“留学”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办不到，但是，孙叔敖同志没有这样做，高风亮节，两袖清风啊。

    结果是，孙叔敖同志病逝的时候，家里连一口像样的棺木都买不起。读这段历史，我觉得楚庄王做的不厚道，好歹也是你的一个重臣，死了居然国家不出面发丧。当然，也有可能是孙叔敖同志生前留下遗言，丧事从简，自己家办。从孙叔敖的品行上说，我相信有可能是他们拒绝楚庄王的安排。

   不过，好歹也是把孙叔敖同志埋葬了。有关孙叔敖同志的先进事迹，我将另文说，在此先一笔掠过。

   老子死了，儿子的日子非常凄惨，孙叔敖没有用自己手头的权利为儿子弄个一官半职，而是让儿子自己找出路，结果这孩子成天破衣烂衫的以砍柴为生计。

四．

   优孟艺人有一天走在楚国闹市的街头，身后有人在喊他。孟艺人驻足回头，看到一个衣衫槛褛，背上驮着一捆烧柴的年轻人在看着他，孟艺人有点疑惑，他问年轻人：

   你认识我？这话说的，楚国上下谁不知道你，你上镜率多高啊。

   年轻人的回答让优孟艺人大吃一惊：我是孙叔敖的儿子，家父临终之前有句话告诉我，如果实在日子穷困潦倒无法继续，可以去找优孟艺人，说是您能帮助我改变当下的生活现状。

   优孟艺人仔细端详这个孩子，发现他梦宇之间果然带着孙叔敖的影子，心中一阵辛酸：孙叔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位高权重，却从来不为自己考虑，有着那么显赫的地位，他的儿子却生活的如此贫困潦倒，这样清正廉洁的干部哪里去找？身后居然有如此不公的对待，我要为他讨个公道。

   于是，他把孙叔敖的儿子带回家里，安顿了下来，他要帮助他，让他走出困境。

   回到家，优孟艺人找来了裁缝师傅，按照孙叔敖在世的时候，常穿的衣服一模一样的制作了一套衣冠，然后穿在自己身上，一边回忆着孙叔敖的言谈举止，一边模仿着孙叔敖的言谈笑貌。

   练了几乎有一年，优孟艺人可以模仿的惟妙惟肖，让人都感觉真假难辨。

   转过年，楚庄王过生日。王的诞辰，不是小事儿，肯定是举国庆祝了，楚国宫廷里少不了盛大的“爬梯”，当然也就少不了优孟艺人这样德艺双馨的艺人。于是，优孟艺人穿着孙叔敖的行头就出来给楚庄王祝寿了。

   楚庄王看到孙叔敖给自己敬酒，吓的腿都软了：爱，爱，卿，你不是死了么？啥时候诈尸回，回来的？转脸一看众位侍卫都在抿着嘴巴笑，楚庄王明白了，原来是优孟假扮的，不过这也太像了。

   优孟艺人假扮孙叔敖的出现，勾起了楚庄王心中无限的怀念，他想起孙叔敖辅佐他的日日夜夜，如今斯人已去，那里寻找，看到优孟艺人扮演的如此逼真，再加上优孟艺人的人品也不错，于是楚庄王说：我要封你为楚国令尹。

   优孟回答说：这事儿我自己可不能做主，我得回去和夫人商量一下，三天以后答复您。

   太牛了，一个演员，看着中大奖的官位金蛋砸脑门子上，居然能如此从容淡定，优孟啊，你有一颗强悍的心。

   其实，这都是戏份，人家优孟早就有自己的安排。

五．

   三天后，优孟艺见楚庄王。王迫不及待的问：你夫人啥意见？

   优孟说：我已经和她说了，她坚决反对。她说：千万不要到朝廷里做官，就算是位高权重的令尹也不要，因为前车之鉴就在哪里，孙叔敖为令尹的时候，倾心治国，为人清廉，帮助楚王称霸天下，如今他死了，他的儿子连一个立锥之地都没有，沦落街头，砍柴为生，孤儿寡母何等凄惨，你要是做了令尹不也是这个下场吗？

   还没等楚庄王说话，优孟艺人直接开唱：

   人生何其难，终日忙耕田，衣食不果腹

   多少为官者，贪赃又枉法，整日有恐惧

   想要做清官，为人要正直，不生贪邪念

   看看孙叔敖，操守何廉洁，身后何凄惨

   罢了，罢了，还是不为官……

   优孟唱的泪流满面，数度哽咽。在这凄凉的歌声里，楚庄王回忆起孙叔敖在世的点点滴滴，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天，楚庄王就宣孙叔敖的儿子进见，让他在朝中担任职务，被孙叔敖的儿子拒绝，楚庄王说：要不你去一个富饶的地方当官吧，可是依然被拒绝。按照父亲生前留下的遗嘱，孙叔敖的儿子对楚王说：

   您如果是怜恤小民，那么就请您把寝丘那片贫瘠之地赏赐给我吧，这样我们一家也就可以活下去了。

   寝丘这地方是现在河南沈丘县东南一带。

   楚庄王当即就答应了，把寝丘四百户的城邑赏赐给了孙叔敖的儿子，孙叔敖的后人也总算走出了穷困潦倒。

   这是一个典故的由来，这个典故的名字是：优孟衣冠。

   合上这一卷，心中赞叹优孟，何其操守，竟能至此。

    人生如戏伶人谏，大义微言谈笑间；

    春秋风云过眼去，口碑不朽烙长天。

   （又记：不是所有的艺人都有如此的品格，也不是所有的君王都能如此从善如流。戏子又如何，都在人生的舞台上，看看人家优孟艺人，人家演的是本色的自己，我们演的是啥呢？做人的差距咋这么大呢？）

河海森林

沙发

远烟空沫

王二但不麻子

借古讽今，好帖！

天干物燥

现在的艺人只有歌颂功能，真的比不了这位优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