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囚徒
唐婉秋轻轻捂住了鼻子,一股腐臭味还是迎面而来,唐婉秋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也许真不是她这样清雅的女子该来的地方。这里是上海一所有名的监狱,里面关着各种犯人,有真正犯了事的,但大部分都是清白无辜的人。
今天早上,巡捕房的蔺探长找到自己,向自己打听“兰娘”的事情。关于这个“兰娘”,自己了解也是不多,只知道自己来之前,倾城剧院曾经出过一个非常红艳的歌女,就叫兰娘,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自从那天晚上亲眼见到文老爷惨死,这几天唐婉秋一直心神不宁,听说近些天文家三奶奶也疯了,唐婉秋更觉心中凉嗖嗖的。就不由关心起案情来,蔺含冰怕引起更大的恐慌,并没有把文府闹鬼的事情说出来,只是说局长已经抓住了一个疑犯,相信不久案子就可以告破了。唐婉秋见蔺含冰说话时眼神飘忽,知道他隐瞒了什么。这件案子不破,将始终是她心头的一块阴影,所以她决定去看看这个疑犯。
前面引路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狱卒,那狱卒道:“唐小姐,这种地方真不是你这样的人该来的,再说了,一个杀人犯有什么好看的?”唐婉秋淡淡道:“我只想来看看,杀死文老爷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嘿,”狱卒笑了一声,道:“你难道真的以为是那人杀的么?这年头,牢里关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犯过事的?”唐婉秋奇道:“你说什么?”狱卒道:“上海滩都传疯了,敢情唐小姐还不知道么?都说是文家大奶奶的鬼魂回来了,要报仇呢!”当下把这些天听来的全都告诉了唐婉秋,唐婉秋越听越奇,心中也感到了一丝害怕。
“到了,里面最右边一间就是。”老狱卒说道。
唐婉秋推开牢门,一股污浊秽气扑面而来,唐婉秋目之所见,一个身穿囚服的污秽男子背对而卧,大概三十来岁上下,头发上乱糟糟的,似有好长时间没有修理过了。唐婉秋受不了这里的气味,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那犯人似有所觉,微微转过身来,唐婉秋就看见了他的脸。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唐婉秋心里就轻轻一叹,沧海轮换,星移斗转,人世无常殊难预料,谁曾想,悠悠三载时光,本来该改变的一切都已经不再,却为何,那如秋水般的盈盈眼波依旧那么流连,那么似曾相识?
佛说用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但佛并没有说今生缘未尽,滚滚红尘,彼此还有着太多的眷恋!
昨日一切,譬如昨日死。
三生三世太长,今夕何如?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的眼睛,谁也不说话。唐婉秋心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惋,纵使天底下所有人都是杀人犯,他也不会是,唐婉秋心中暗暗的想。
“婉儿,你清瘦了。”那男人发出一声轻叹,到底是他先开口了。唐婉秋听得这一句,心里一酸,恨不得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但她没有,这些年来,在上海滩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坚强,所以她不会哭。唐婉秋轻轻地道:“我以为,你认不出我了。”
男人仰起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你……你这些年,过得好么?”唐婉秋问。男人道:“还好。”男人的回答很简短。唐婉秋轻叹一口气,悠悠道:“这些年,你一直不来找我,你,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怨我么?”男人苦笑道:“你知道,我永远不会怪你的,婉儿。”唐婉秋轻轻走近,蹲在男子身边,伸手拂了拂男人的乱发,道:“我万万想不到,他们抓的竟然是你,寄尘。”
……寄尘。
这个名字若放在三年前的香港,足以轰动整个中国。“补天神探”徐寄尘的名头,整个侦探界谁人不知。据说此人十三岁就曾凭一己之力破了香港轰动一时的“淫僧案”,十五岁留学英国,后辗转求学日本,法国,刚回到国内,就破了满清遗民“经书催眠案”,从此名声雀起,后相继破了几起离奇大案,“补天神探”名头大震。三年前与江南“龙骑十二飞卫”斗智斗勇更是闹得轰轰烈烈,虽然结果不了了之,但其惊险离奇之处,人们茶余饭后谈及,都不免色变。
徐寄尘嘴唇微微一动,但到底没有说话。唐婉秋眼睛微微一红,幽然道:“你就不问问我,我这三年来,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什么委屈,是不是每天都活的开心?”徐寄尘眉头一皱,似有不豫之色,道:“看到你今天过得这样好,婉儿,我很高兴。”
“不好。”唐婉秋倏地站起,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哭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你,你这个傻子!”徐寄尘苦笑一声:“这么些年来,也只有你还记着叫我傻子。”唐婉秋被徐寄尘逗得笑了一声,淡淡道:“寄尘,你,你先委屈几天,我去求求江局长,把你保出来。”徐寄尘“哼”了一声,道:“有什么好求的?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他凭什么总关着我?”
唐婉秋叹道:“三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这里是上海,你这个样子,是要吃大亏的。”唐婉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了下去:“三年前,如果你不是太执着,阿妍也不会……”
徐寄尘脸上露出痛苦神色。阿妍……阿妍。这是他心底最不愿触及的记忆罢!阿妍,那个如烟如幻的女子,那甜美的笑容,就像一阵清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终于终于,渐渐离自己远去了。
唐婉秋见徐寄尘面露痛苦,心中暗悔,将徐寄尘抱进怀里,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提她的。”徐寄尘静静地偎在唐婉秋怀中,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声不吭。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想着各自的心思,想着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以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唐婉秋轻轻把玩着徐寄尘浓密的胡须,轻声叹道:“你瞧你,胡子都这么长了。”
徐寄尘缓缓才吐出一句:“我不在的这些年,你……还好吗?”唐婉秋眼睛微微一湿,道:“你来就好了。”唐婉秋又怎会知道,那晚要不是徐寄尘刚到上海,便在文府门前见到了身着盛装的自己走进文家大院,他又怎么会无故买醉,在文府盘桓不去,以致被当成嫌犯抓进这监牢之中?这世间的造化弄人,大抵也不过于此了。
只是这一切,终究不能和她说清楚罢了。
五冤魂
蔺含冰又来到了文府。
这已是他这几天第三次来这里了。才隔两天,这个名震上海滩的名门大户竟颓败致斯!上海滩势力风起云涌,此起彼落,三堂九姓中人都已闻风而动,周来也正准备从北平返回,大有要一举兼并文家米市之意。七公侯中人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也应该有分一杯羹之意。如果不早日破案,上海之乱,将会由此而起。
刚进门,蔺含冰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纸燃烧的气味。蔺含冰眉头一皱,只见许多下人丫鬟跑来跑去,不时还传来嘤嘤的哭声。蔺含冰老远就看见小兰,便过去拦住她,问:“你们在干什么呢?”小兰道:“原来是蔺探长到了。我们在给大奶奶烧纸,叫她不要再打扰我们了。”蔺含冰道:“我不跟你说过了吗?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冤魂,那都是骗人的!”小兰睁大眼睛看着蔺含冰,奇道:“蔺探长,你不怕鬼么?”
蔺含冰知道跟她也说不清楚,便问:“三奶奶可好些了么?”小兰道:“这两天大夫给三奶奶注射了镇静剂,不太闹了,现在正在房中睡觉呢!”蔺含冰“嗯”了一声,道:“带我去看看。”
小兰带蔺含冰来到三奶奶房门前,拿出钥匙,便要开门。看到这一幕,蔺含冰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问题,不由问道:“对了,你们老爷死的时候,门是从外面锁住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兰一面开门,一面道:“那是二奶奶吩咐的,二奶奶说老爷看书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况……况且,二奶奶对老爷也不太放心,就每天把老爷锁在房中两小时,老爷也没法子。”
“不放心?不放心什么?”蔺含冰奇道。
小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二奶奶怕老爷趁看书的时候又跑出去找女人吧。”蔺含冰摇头道:“你们这二奶奶,醋劲可真大。”小兰推开门,忽然惊“噫”了一声,失声叫道:“三奶奶!”蔺含冰心中一惊,忙拨开小兰,只见三奶奶倒在地上,嘴角全是血,双眼紧闭,蔺含冰一摸鼻息,已然死去多时。
蔺含冰心头大乱,一把捏开三奶奶的嘴,只见里面空洞洞的,原本长在那里的舌头竟不翼而飞!
又是一起咬舌自尽案!这是巧合吗?还是大奶奶真的回来报仇了?
小兰已抱着三奶奶的尸体大哭起来,不经意间,蔺含冰看见三奶奶手掌底下写着两个血字:“兰女”。
“兰女?这是什么意思?”蔺含冰正想着,忽然听小兰吃惊地叫道:“是大奶奶!大奶奶回来了!”蔺含冰知道这个小小女孩儿吓坏了,安慰道:“不要怕,没有那回事的。”小兰道:“不是的,三奶奶……她,她是要写兰……兰娘的!”蔺含冰心中一凛,是啊,如果是“兰娘”的“娘”字没有写完呢?蔺含冰暗自惭愧,自己的观察还不如一个小丫头仔细。
这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许多女子惊叫的声音,原来是其他的丫鬟从门前经过时不经意间看见了这一幕。
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府中众丫鬟,许多谜团就在蔺含冰心中一一闪现。文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那个二奶奶始终都没露面?文老爷看书的时候,为什么二奶奶要把他锁在房中?文府老爷和三奶奶都死了,又是谁最受益?这个深藏不露的二奶奶,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蔺含冰不是一个轻易下结论的人,但这一切矛头都指向了二奶奶,也不免多留了一分心。蔺含冰把众多下人都召到一起,问道:“你们三奶奶平时有没有什么仇人?”
一个丫鬟道:“三奶奶平时对我们都挺好的,从不把我们当下人看。”另一个道:“是啊,其实三奶奶也挺可怜的,刚过门那天,大奶奶就自杀了,二奶奶一直都说三奶奶是不祥之人,后来没过几天,三奶奶的陪嫁丫鬟也莫名其妙的死了,唉,真是命苦啊。”
蔺含冰奇道:“怎么,小兰不是跟三奶奶一起过来的吗?”一个丫鬟道:“不是不是,小兰是后来三奶奶收养的,小兰是个孤儿,半年前饿倒在文府门口,三奶奶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小兰哽噎道:“三……三奶奶待我很好,小兰从小就没有娘,三奶奶就像是我的亲娘一样,小兰宁愿自己死,只求三奶奶能够活过来……”旁边有人劝道:“好了小兰,别哭了。”
蔺含冰忽又想起一事,问:“老爷出事那天,引唐小姐到老爷房中的,是府中的人吗?他怎么会不知道老爷的门是从外面锁住了的?”这时,一个下人道:“是这样的,本来应该是阿荃姊姊引路,但那天阿荃姊姊有事情,就找了大门外的吴伯。吴伯一直在厨房里做事,当然不知道老爷有这个习惯了。”蔺含冰点点头,却找不出任何头绪。
这两起杀人案之间一定会有联系的,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阿荃姊姊?这个阿荃,该是二奶奶的贴身丫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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