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20-11-18 10:33 编辑
我们站在过道聊天,感应灯熄了又亮,亮了又熄。五梯三户,出电梯往左,防火门将楼层一分为二。两家防盗门若同时打开可牵到手,我们是零距离的邻居。她家堆满纸箱,物什凌乱。换平时,这景象得赶紧关门,就像一个女子衣冠不整披头散发是不可被人瞧见的。现在,她就靠在她家敞开的防盗门上,仿佛说,看吧看吧,无所谓。她们明天搬家,房子卖了。
她家房子要卖的消息出来当晚我就知道了。中介一批一批又一批。打开门,一男子立马要加我微信,说姐换房吧,这屋超值。
我们入住早,亲历她家装修全程。耗时近一年,两口子公公婆婆岳父母流轮看场,一粒钉子一块地砖莫不是亲自经手,纯铜的防盗门满堂红木家具。
第二天电梯遇见,邀我上她家。三年来第一次去她家,只聊房子。说装修花了一百多万,家电厨具全进口,红木家具不是最好也不差,全留下,只带衣物和一台钢琴。至于卖房原因,因为孩子。
离这么近,我们相互了解并不多。流动的城市,家庭只是水泥筑起的格子,格子里的喜怒,墙壁比人清楚。在邻居眼里,你的名字被楼层籍贯孩子和职业之类替代,可能无数次在电梯里点头问好,但仅限于此,没人有时间有耐性更进一步。
有限的信息,得益于无数次电梯碰上的短暂交流和一目了然的外观感受。她两孩都生于香港。老大男孩读初一,妹妹二年级,原先 两孩都在香港上学,后转回本市某国际学校。两口子看起来像北方人,男人一米九,她一米七,其实都是广东人。虽不是本地土著,却有外省人比不了的优势,比如春运,就没有买不到票的尴尬和长途奔波的艰辛;语言不是正宗白话,却比外省人转换起来快捷;因为距离近,他们捷足先登原始积累丰厚。这看得见看不见的优越感,象一层膜,他们原先统称广东以外的人“北佬“,现在叫得少,膜却仍在。女邻居简洁时尚又烟火味十足,朋友圈早餐宵夜精致而令人开胃,跑步秀娃红指甲一片一片的花瓣落在编织茶台还有书。长发眼镜侧颜杀,一度怀疑她隆过鼻,太完美。
广东女人对佛的信仰颇似我们老家女人爱麻将,真正是入了骨。知道她初一十五会烧香,她家大门两边各有一个香插,里面满是燃尽的香签。原来,餐厅还供有一尊观音,神柜上一道黄符。她说,观音是结婚那天公公送的,跟她十几年。观音前的香火从没断过,如果她没时间,女儿会帮着做。这样安心。她觉得自己很有佛缘,生日和释迦牟尼同一天。我问神柜上的黄符,说搬家时请的,到时会一起请走,连同大门口那道。第一次看见她家大门门楣上一条黄符,着实惊住。
除客厅气派,阳台也令人羡慕,接近三十平。拿开发商当年的话,可以打蓝球。琢磨着如果种菜,足够供应一家四口。大儿住宿,嫌学校饭菜不好吃,爬墙出去宵夜摔断手臂。想去学校附近买房,钱可以再赚,人重要,她说。
晚上躺床上跟孩子爸商量,隔壁房卖,要不要考虑,原话复述原因。就你天真。
借着过道昏暗的光,我们的话怎么也说不完,仿佛要把三年落下的全补回。她说在西乡买了新房,房子不要太大,够住就好。自上年年底决定卖房,不知哭多少,舍不得啊,中心区这么大这么好这么用心装修,很多别墅客厅都不及我家。
“其实“,我们同时说出两字。她先说。当初买房时知道原主人出事,听说不住这,没在意。自从搬来,老公生意就不好,一直吃老本。感情也出问题,天天吵,一吵就分房。我虔诚拜佛也无济于事。去年年底,大孩摔断手臂,老公被朋友骗走一百多万,找人算,再住下去,我和他必有一方出事。不卖不行。都让人晚上来看房,白天太暗,把所有灯打开还怕,总像有人藏着。
房子前主人,搬来只住了三个月,我是知道的。儿子出生当晚,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车祸身亡,女主人出院后直接搬离。电视广播寻求肇事司机未果,邻居找了孩子爸代理案件。既然明天搬家,不坊直说。她说没关系了。
邀她上我家,也是第一次,转转又出去。依旧倚着各自的防盗门,在过道喋喋不休,象小时院子里妈妈们的样子。只是,我们穿得周正,因事先没料到这样一场谈话,脸上的脂粉在刚刚融化的陌生里一闪一闪。聊哪家餐厅好吃哪家影院效果好或一本书,但无法聊近处,近处防盗门一样冰冷。我们第一次认真交流,也是最后一次。以前,我们要掩藏着过日子,以后,我们会越来越陌生,直至永不再见。
唯此刻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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