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满庭芳
厅堂之上,众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也似,这时,那下人领着杨文庆来到堂前,那下人道:“大都督,杨文庆带到。”雷威见那下人说话时一直捂着脸,不由好奇,问:“你的脸怎么了?”那下人看了一眼杨文庆,却不敢说话。雷威心下明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行了,你下去吧!”那下人才退了下去。
杨文庆来到堂上,傲然而立,眼睛向天,谁也不瞧。严守成大声道:“大胆杨文庆,见了都督为何不跪?”杨文庆冷哼一声,却不理会。梁军头道:“你这个年轻的后生,一点礼数也不懂,小娃娃不知道见到都督要下跪么?”杨文庆冷声道:“孟涪,你请老子来干什么?嫖你老婆么?”
房君如一皱眉,道:“杨文庆,不得无礼!”杨文庆听得声音,看向房君如,眉毛一挑,道:“住口!姓房的,你不配与我说话!”房君如脸上一热,一低头,却不说话。孟涪咳了一声,摆起架子,道:“杨文庆,见了本都督你为何不跪?”杨文庆道:“我杨文庆生来跪天跪地,跪张大人,又岂会跪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庞都统制怒道:“杨校尉,我好心好意请你来,你就这样撒泼无赖么?”杨文庆扬眉道:“你又是谁?”庞都统制道:“在下步兵都统制庞忠,你可能没听说过我。”
杨文庆回过头来,打量着庞都统制,道:“昔年一将降五虎,怒平大杨山的,就是你么?”庞忠“哈哈”笑道:“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还提它作甚?”杨文庆点了点头,道:“听闻你也是个人物,怎会与孟涪这般小人同流合污?”庞忠看了大都督一眼,还没说话,严守成已大声道:“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么?连大都督你也敢骂?”杨文庆却理也不理他,转身向房君如道:“姓房的,当年张大人那般倚重于你,你不死报恩也便罢了,却还有脸做出这般认贼作父,不仁不义的事来?”房君如一直低着头,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孟涪吞了一口唾沫,强自镇定道:“张伯伦拥兵自重,图谋造反,那是丞相亲自查实的,房先生急流勇退,弃暗投明,才是真正的高明。我告诉你,虽说张逆事发之时你不在京城,但你身为张逆的旧部,也逃脱不了干系!”杨文庆冷笑一声:“张大人也是你叫得的么?孟涪,你敢对天发誓,陷害张大人,没有你的份?”孟涪脸上一白,道:“张……张元帅……他,他是逆贼,丞,丞相都说了,皇上也下了旨,我……我为什么不,不敢发誓?”口气却是弱了不少。
杨文庆冷冷看了房君如一眼,却不再说话。房君如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杨文庆,你牢骚也发过了,可以说正事了么?”杨文庆冷笑道:“有你房先生在,还要我这个叛党余逆干么?”房君如却当做没听见,道:“现下有一件紧要事务,事关满城百姓安危,目下此事城中只有你能完成,你做是不做?”杨文庆哼了一声,也不说做,也不说不做。
房君如道看了杨文庆一眼,续道:“就在你刚到不久,金人大举来袭,现在城池危在旦夕,唯一的办法就是联络后山的郭将军,让他出兵偷袭敌人后方,这件事,你敢不敢做?”杨文庆又哼一声,神情却平静了许多。
庞忠道:“杨兄弟,我好不容易举荐你来的,我相信你肯定能行。”杨文庆忽地道:“郭将军便是郭兴么?”庞忠拍手道:“不错,正是那郭矮子。”杨文庆低下头,又没了声音。房君如道:“现下城中兵马不是很多,我不能多给你,你要多少?”孟涪一听城中兵马不多,忙道:“房先生,你都说我们兵马不多了,我们哪还能另派出人来?这么点人守城都不够,这……这,要是再分出一部分,要是金人打到,咱们就,就都完了……”
杨文庆忽扬声道:“我可以答应你,我用我从南阳带来的两千人马便够,不必用你的人。”话刚说完,孟涪冷笑道:“什么你从南阳带来的两千人,到了这里,就该归淮西军节制,我城中人本就少,哪能还给你两千?一千都没有!”杨文庆眼中精芒暴涨,喝道:“姓孟的,你敢打我部下的主意,我现在就杀了你!”孟涪心中害怕,道:“房……房先生,你看这……”房君如叹了一口气,道:“文庆。”杨文庆看了房君如一眼,却不说话。孟涪道:“那……那好,我给你一千人,再多就没有了。”杨文庆神色数变,死死看着孟涪,忽道:“你说话做得数?”
房君如眼中露出悲悯的神色,正待说话,却听孟涪道:“那是当然,杨文庆,我给你六个时辰,要是六个时辰后,郭兴还没有从后山发兵,可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军法无情,嘿嘿,到时候可没人替你求情!”杨文庆哼声道:“屁放完了么?我可以走了吧!”帐中却没有人再接口,杨文庆转身就向外走去。
出得大厅,清新夜风迎面吹来,杨文庆独自来到校场上,晚风飏起旌旗猎猎,就像有人在哭泣一般。杨文庆负手而立,抬头看着远方,兀自出神。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答应,我原想你应该恨我的。”身后突然有人道。杨文庆听出是房君如的声音,也不回头,沉默一会,道:“我是恨你,张大人生前待你不薄,大人尸骨未寒,你就变节投到仇人帐下。房先生,”杨文庆转过身来,看着房君如,冷冷道:“你要还有一点点良知,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房君如负手看着墨色的夜空,淡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恨意。文庆,当今天子或许不够圣明,他孟大都督也许不是个好官,但是金人日愈猖獗,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你就投到了那奸险小人的帐下?”杨文庆恨恨的道。房君如低头一叹,道:“你以为像你这样,凭着匹夫之勇就真能打赢这场仗吗?以前大人曾反复叮嘱我们,只有朝廷一心抗敌,才有可能北定中原,收复旧都。你平日里标榜自己是张大人第二,怎么连大人的皮毛都没学到?”
杨文庆浑身一震,恍如醍醐灌顶,怔怔说不出话来。房君如道:“我也不希你能明白多少,我来是想告诉你,刚才孟涪并没有对你说实话,”房君如忽神色郑重地道:“文庆,你可知道,羊腰岭有五千精兵,领头的是萧玉楼?”
杨文庆问:“‘七刹阁’萧玉楼?”房君如道:“不错!‘天罗地网,绝地七刹’,相信你应该听过他们的字号。这萧玉楼正是这七刹之首,据说其人武功计谋在整个金国都是数一数二的。我没与他打过交道,但绍兴十六年,我偶然有一次机会曾遇到过他的三师弟‘阴魂刹’,嘿嘿,‘一刹阴魂,三更索命’,着实不好对付。”
杨文庆傲然道:“‘绝地七刹’么,我倒要看看连刘琦刘老帅帐下‘八纵八横’都这么瞧得上的人物,到底有多大能耐!”房君如道:“你切不可小瞧他,你的兵都是刚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还没得到过休整,尤其需要当心。”杨文庆双眉一扬,眼中满是斗意。房君如道:“说句泄气的话,这一战你胜算很是渺茫,但城中情势所逼,孟大人虽做得过分了些,但也容不得有其他法子。文庆,你懂我所说的么?”杨文庆没有说话。
房君如又道:“你放心,你带不走的伤兵,只管留在这儿,我担保他们不会受到虐待便是。”杨文庆眼睛一亮,突然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房先生竟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房君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自己保重。”却不再多说,转身一拂袖,飞身而起,白衣飘飘,跃上了城楼。
杨文庆以前虽听过房君如出身“问天阁”,但从没见他显露过武功,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身精妙的轻功,不由心下暗自惊异。
六、破阵子
杨文庆站定一会,立即回去调兵遣将,转眼便抽调出一千精兵,带足装备,整装准备出发。杨文庆带领军马出营,待走到一座高楼前面时,杨文庆不由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雕花阁楼,窗内烛光剪影绰绰,却是看不清有没有人。
副将韩当道:“大哥,晴川公主怕是睡了。”杨文庆痴痴望了一会,回过神来,道:“走吧!”众军再也无话,一齐出城而去。
杨文庆手下兵马均是久经战阵的精兵强将,大都是由张伯伦留下的旧部,是以杨文庆一声令下,无有不从。不过两个时辰,便已行了六十余里,借着月光,遥见前方一座高山峥嵘而起,奇谲突兀,甚是险要。
旁边一人道:“大哥,前边就是羊腰岭了。”杨文庆命部队停下,道:“地图。”那人拿出一张羊皮古卷,摊开在一块石头上,杨文庆点了个火折,看着地图,道:“这里是一线天,这里,这里,都是敌人极易埋伏的地方。秀才,这方面你比我在行,你说说看。”
旁边那人嘴里咬着一根干草,道:“依属下看,这一线天虽困得住千军万马,却留不住轻功高手,所以这儿根本算不得是天险。倒是这里,大哥,你往这看。”秀才指着地图,道:“这里是一座废弃了多年的烽火台,据传唐代以后就没怎么用过了。烽火台以下,是一片宽达数十丈的空地,要搁平时,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在今时此地,我感觉这里比一线天更加凶险。”
副将韩当点了点头,道:“不瞒大哥,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这里没有一点遮挡物,咱们亏就亏在人少,只要敌人在这块旷地上对我们进行合围,咱们今天晚上就算搭进去了。”杨文庆拍手道:“你们都算说到点子上了。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合围之前,冲杀出去。”
韩当摇头道:“这几乎不可能,萧玉楼不是傻子,咱们想得到的,他也一定料得到。”杨文庆转头问:“秀才,有没有什么办法?”秀才手指一直在掐着什么,道:“目下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萧玉楼并不知道我们要来。但要冲过这么长的一道峡谷,还要不被他们在空地上截住,仍是难上加难…….”秀才忽眼眸一亮,手指微微一顿,道:“有了,今夜寅时初,将会起雾,到时我们趁着雾色,出其不意,或许有冲出去的可能。”
杨文庆问:“雾起在什么时候?”秀才掐指算了一会,道:“具体在丑时将尽,寅时未接之时,但时间不长。”杨文庆沉吟一会,忽道:“听令!”
众军皆不说话,看着杨文庆。杨文庆道:“韩兄,你精选出两百名有轻功底子的人,到谷口待命。”韩当道:“是。”便去准备了。
杨文庆又道:“秀才,你和瘦猴两人领着余下八百人,等雾起之后,快速冲进谷中,峡谷窄小,敌人就是再多也展不开手脚,只要你们跑得够快,应该可以顺利通过一线天。记住,你们到达那头之后,先不要急着出谷,准备尽可能多的弓箭。”秀才道:“是,大哥。”
“小高。”杨文庆犹豫一下,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道:“这里算你的轻功最好,等战斗一开始,我会与韩当兄弟掩护你冲出去,你拿我兵符去后山,郭兴将军一见到兵符,应该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一个怯生生的小伙子接过令牌道:“是。”杨文庆转过头来,吸了一口气,问:“还有问题么?”众人道:“没有了。”
这时,韩当已集结人马完毕,杨文庆道:“韩当,过一会你先带人去解决掉一线天里面的暗桩。记住,要尽量做得隐秘些,萧玉楼并非一般人,切不可低估了他的能耐。”韩当道:“放心吧,大哥。”杨文庆道:“行动!”霎时间,全军出动,只等大雾降临。
不一会,韩当便已率先带领两百人摸进了谷中。这些人都是杨文庆特意训来执行高难度任务的,看着他们无声无息的潜进谷内,杨文庆不由舒了一口气,看来萧玉楼并没有发现他们。
没过多久,山谷中腾起淡淡雾气,杨文庆抬头看了看天,正是丑寅交会,杨文庆待得谷中雾气弥漫,再也看不清道路,转身朝秀才点了点头,秀才一个呼哨,带领众人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齐齐冲向了谷中,杨文庆也随众人一起骑马冲在最前。一时间,山谷内外,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只有马蹄踏沙的轰隆隆声。
秀才忽道:“大哥,不对劲呀,为什么敌人没有一点动静?”杨文庆道:“不好说,先冲出去再说吧!”一扬马鞭,冲得更急。转眼就要冲到谷口,忽听得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霎时间,整个山谷都为之一颤。杨文庆皱眉道:“怎么回事?”但山谷路窄,众人排成了一条长龙,后面发生何事,前面根本无法知道。
忽然一阵“嗖、嗖”声传来,箭如雨下,敌人在山顶不断放下箭来,只听得“啊呀”声一片,不少人都中箭身亡,杨文庆心中一凛,不断挡开射下来的飞箭,奈何雾气太大,看不清敌情,一时之间,就像一个瞎子一般。这时,后面传来消息:原来刚才那一声巨响,却是敌人推下巨石,挡住了退路。
杨文庆见局势不妙,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并肩子冲出去!”陡然听得一声悲嘶,却是杨文庆的坐骑中了一箭。杨文庆一滚到地,迎面一只手伸来,一个声音道:“大哥,快上马!”正是秀才。杨文庆伸手与秀才一握,跃上秀才的马背。杨文庆问:“秀才,你的‘穿云镖’能发么?”秀才道:“可以一试。”杨文庆道:“那好,打‘离’位,再打‘明夷’!”秀才应声发镖,只听两声惨叫,从山顶栽下两个人来。秀才赞道:“大哥,真有你的!”秀才的“穿云镖”堪称一绝,但耳力没有杨文庆强,杨文庆于乱军之中听出敌人位置,才教秀才放镖打了下来。
秀才道:“大哥,这萧玉楼不好对付,咱们怕是被他硬逼进他的包围圈了。”杨文庆苦笑一声。众人被围在空地中央,不时传来自己人惨死的呼声,奈何杨文庆空有一身本领,却也无可奈何。
这雾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就渐渐散了开去,满天星光撒落下来,只见偌大旷地上,到处都是己方士兵的尸首,杨文庆心中剧痛,喝一声:“小高!”
只见一个人影破空而出,快的不可思议,就如一道流星,在空中一顿一折,转眼就已去得远了。杨文庆正待松一口气,忽然一支劲弩划破长空,势强劲急,“嗖”的一声,直直向小高射去,杨文庆一惊,正待高呼,忽见小高凌空一个翻身,竟用嘴将那支箭叼了起来!见得如此绝妙身法,杨文庆不由叫了声好,却在这时,又是一支长箭射来,小高凌空不能换气,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羽箭将自己穿胸而过,倒在了地上。杨文庆痛呼道:“小高!”
这时,敌人已与己方交上了手,兵刃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喝叱声,惨叫声,连声一片,分不清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杨文庆大喝一声:“杀!”从马上一跃而起,长枪出手,刺死一个金兵,与敌人战成一团。
杨文庆久从军阵,所练枪法属于狠准一派,凡一出手,必见死伤。只见他长枪在手,左突右荡,手下无有一合之将。杨文庆打得兴起,不由纵声高呼,一时震惊山谷,众军闻得呼声,士气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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