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三楼,席主任正在低头审稿。
门响了。一个矮矮瘦瘦的小伙子走进来,满脸兴奋:“席主任,独家猛稿,一定轰动!”
席主任抬头一瞥,大吃一惊,浑身发颤,脸如死灰。小伙子疑惑地问:“您怎么了?不舒服啊?”席主任开口了,话音又干又涩,眼睛尽量不朝他看:“哦……是……是小肖啊。”肖非心想废话,不是我是谁?中国人的废话就是多。不过这些话他是不敢宣之于口的,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前天我去跟踪方总,您猜怎么着?我拍到了!他真的和吴笑娟有暖昧呀!他们的小轿车在前边开,我就打了个的在后面跟着。后来……”
“后来出了车祸!”席主任打断了这个实习生的眉飞色舞。
肖非“咦”的一声:“您知道啦?是啊!可是拍到大老板和女明星有私情还不够奇,拍到车祸现场也不够奇,最奇的是……”他压低了嗓子:“我看到了死人复活的场面!方总和吴笑娟不是给撞死了吗?两个人并排躺在空屋子里——太突然了,一下子找不到地方放尸体。看门的老头抽了支烟,不耐烦,就关上门,出去等那些处理事故的人——效率真低,死了人还那么拖!屋前屋后都是树,所以房子里暗暗的,阴阴的。过了几分钟,方总先动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时候吴笑娟又动了一下。我吓得不敢动,眼睁睁看着方总慢慢坐起来,转过头,看一看,又跳下门板。他双手抱头,蹲了半天,突然惨叫一声,扑到吴笑娟身上,拼了命地揍她。吴笑娟一边躲闪,一边推挡,沾了血的长头发甩来甩去。后来外面有脚步声,方总才放了吴笑娟,爬到门板上躺好。”
席主任擦擦冷汗,倒一杯茶,却有半杯泼在手上。肖非连忙机灵地为他放茶叶、倒开水、盖杯盖、抹桌子,又接下去说:“我就担心个新闻尺度的问题,主管部门会不会说咱们宣扬封建迷信?但是这么好的稿子,绝对的独家报道,肯定能洛阳纸贵,不用的话就太可惜了。怎么样能想个法子,改头换面,既不得罪上头,又能公开发表……”席主任突然厉声喝止,眼里的泪水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够了!小肖,你到底想干什么?谁要你这么兢兢业业?你……你……”他剧烈地喘着粗气,额头青筋爆起,显得整个人失了控制。
肖非惶恐地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您别生气啊!我……我当然也有私……有自己的想法。报社里有七个实习生,最后只能留一个。我才毕业,家又在外地,又没门路,又没后台,要是老写不出有分量的稿子,我就没希望了。席主任……”肖非眼里也噙了泪:“我真的很想留下。现在找工作太难了。每年都有一批人毕业,就业岗位又没怎么增加。我想养我爸妈,找女朋友,买房子,就要挣钱,就要工作。从来到报社的第一天起,我没一晚不是半夜才睡,没一天能安安心心休息,我真的很努力。我就是为了能在这儿站住,我才……”
席主任伸手去拿茶杯,茶盖与杯子碰得“叮叮”直响:“小肖,你的处境我了解可是,可是你刚才说你看到死人打架,你……你是怎么看到的呢?啊?”肖非摸着头喃喃自语:“对啊,当时我在哪里呢?”席主任咽了口口水,艰难地说:“因为当时你也在场,因为你躺在另一个门板上!”肖非脑中“轰”的一响,如堕冰窟:“您……开什么玩笑?”席主任深吸了口气:“不是玩笑,是事实。车祸是因为的士追尾,两车相撞。死的人不是两个,是三个。第三个……就是你。”
肖非摇摇头,勉强笑笑,退后一步,又连退了两步。席主任惧意渐消,只是怜悯地望着他。肖非陡然间泪水直流,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地,化为一片烟尘。地上,剩下一张软塑料的“实习身份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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