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之三：小陆 [复制链接]

陶陶然然

主楼

发表于 2021-4-27 19: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夜幕沉沉，月影迷离，河面上笼着一层雾气。

　　河边的树丛中，长草一颤，走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人瘦瘦高高，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脸上冷冷的，头顶戴着青草野花编成的花环。他旁边的女孩子明艳照人，轻纱般的白裙子上镶着怪异的黑滚边，头上束着鲜丽夺目的红发卡。那男子小陆看看她，目光转为温和：“小何，你说咱们要不要去？我不爱见生人，可是杨亦秋是真心跟咱们好。”那小何笑道：“交个朋友罢了，又这么瞻前顾后。”小陆沉思良久才说：“那么去吧，看在他是个好人。”小何说：“不容易，你肯跟人接触，也算是破了例了。”才说到这里，远远的，有个身穿蓝衣的青年骑着车来了。小陆说：“他居然迎客迎到这里！这是我们第一次到他家去，你不要失礼。”小何撇撇嘴说：“啧啧啧，全世界就你一个正经人啊？”

　　杨亦秋走近前来，笑吟吟地说：“好有雅兴，每次见到你们，都是在荒郊野外悠悠闲闲地散步。对了，我只有一辆车，三个人怎么走啊？”小何双脚微一使力，弹起来坐上了车后座，动作优雅飘逸，同时格格笑道：“叫他在后面追。”杨亦秋刚要说话，小陆“呼”的一声，已经掠到前面去了。他这一发力，顿时跑得极快，杨亦秋虽然骑着变速车，竟也落后了一截子。他听小陆膝盖处发出很响的“克啦克啦”声，半开玩笑地说：“咦，你这练的什么功啊？上回救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爆豆子似的。”小何“嗤”的一笑，小陆腼腆地说：“我跑得急了就是这样。”

　　到了杨家，杨亦秋的爱人王丽见小陆他们打扮古怪，暗暗称奇，表面上当然不好多说，便开了电视，几人边吃边看。小陆看到《人与自然》，一双大大的眼里忽然蓄满了泪水。王丽深谙人情世故，只作没看见，听说他和小何都不喝酒，便去拿了几种饮料来。小陆小何不约而同挑了矿泉水。四人碰了杯，小何和杨亦秋叽叽呱呱聊着，小陆神情淡淡的，却也没表示不愉快。王丽偷眼瞧他，觉得这小伙子实在奇怪。

　　杨亦秋越喝兴致越高，向王丽滔滔不绝：“说起来这事真有点传奇色彩。那天我到郊区有事，回来晚了，我这眼睛又近视，一个不留神，车也翻了，人也从斜坡上直滚下去，头脸全擦伤了。亏了他们俩突然出现，一个扶，一个背，把我弄到公路上，送到医院。你别看小陆清瘦，他可结实，力气也大。我在他背上，就看见路旁边的大树‘刷刷刷’往后直窜——他参加运动会准能拿到短跑冠军。来来，救命恩人，碰一下杯！”小陆笑了笑，和他碰了。王丽笑着给他挟菜说：“你这‘亦秋历险记’最近说了好几遍啦，知道你口才好，又知恩不忘。你也别光顾了喝酒，也吃点东西呢。”小何听得直笑，随即撒娇似地攀着小陆说：“今天我太开心了，我想跳舞！”

　　她说跳就跳，推开椅子就舞蹈起来。杨家客厅不大，她却轻盈来去，转折自如，双袖飘拂，满室风生，极尽婷婷之致；跳到酣处，又唱起一种奇特的歌谣，声音清越，天簌般纯净。忽见她足下一点，在空中连变了三种姿势才落下地来，似乎能摆脱地心引力似的。杨亦秋两口子目眩神弛，小陆也跟着他俩“啪啪啪”地鼓掌。小何回来坐下，得意地说：“好不好看？”小陆简洁地说：“好看！”望望她，又望望杨亦秋和王丽，认认真真地说：“我很高兴，但愿咱们永永远远都是朋友！”王丽心道：原来你很高兴，真是看不出来。

　　夜深了，杨亦秋把二人送出很远，还恋恋不舍。小陆说：“别送了，你爱人在家等你。”杨亦秋手一挥说：“没事，跟你们谈得来，就多谈一会儿。其实我们才认识了半个月，来往过两三回，我心里倒觉得我们像多少年的交情。用不着没话找话，更不用口是心非，完全放松，这感觉我喜欢！”小何说：“人是活得太累了。”杨亦秋顺口说：“什么？”小何快嘴快舌地说：“你待我们这么诚恳，我们再瞒你就不象话了……”小陆忙叫：“小何！”小何嘟了嘴说：“干嘛不让我说？”杨亦秋莫明其妙，笑道：“打什么哑谜，你们？”小何抢着说：“我们不是人。”

　　夜风掠过，杨亦秋酒意全消，激灵灵地打个冷颤。他见小何一本正经，不是开玩笑的模样；小陆面色苍白，在月光下略显阴森，不禁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强笑道：“不要开……开玩笑！”小何眉头一皱：“怎么了？我和陆哥很可怕吗？”小陆拉拉她袖子，她才不吭声了。杨亦秋心想鬼是没有影子的，斜眼向地下一瞄，除他自己之外，另二人的影子却都扭曲变形，不像人形。他这一下心胆俱裂，满心里想要逃走，却又双腿发软，挪不开步子。

　　小陆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月亮，幽幽地说：“我把我们的历史告诉你，你就不害怕了。三百万年前，我们是数以千万计的大家族；两万年前，祖先们移居到黄海滩涂；自有人类开始我们的灾难也开始，河滩上刀光剑影，机关陷阱，因此我们总躲着人；八国联军侵华时被抢到英国，水土不服，不久死得只剩下十八个。”他语音悲怆，态度端庄。杨亦秋为他感染，不知不觉间惧意大减。小陆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的父辈终于被空运回了故土，有专人悉心照料。我们繁衍生息，逃过了灭绝的危险，这才相信人类是决心对我们好了。2003年秋天，野生保护区打开铁门，把连我在内的十八个兄弟姐妹放归自然。出来的第五天，就遇到了你。”杨亦秋失声道：“你是麋鹿？！”小陆点点头，眼神清朗：“所以你问我的名字，我说小陆（鹿）。”杨亦秋指指小何：“那么她呢？”小陆说：“《封神榜》上有‘四不象’和仙鹤同行的故事。‘四不象’是我的小名儿。麋鹿无论奔跑还是站立，背上总有一两只白鸟。小何就是小鹤。”

　　杨亦秋恍然大悟，吁了口气。小何问他：“这会儿还怕不怕了，胆小鬼？”拿手指刮脸羞他。杨亦秋搔搔头皮说：“一点点。”小陆说：“不用怕，我俩现在就走。”顿了顿说：“有缘咱们再聚——假如你愿意的话。”

　　他克服了对人类的深深的戒备，带着微笑，带着期待，看着杨亦秋的双眼。杨亦秋想到要和异类交友，踌躇不决。小何满脸失望：“他对你没有猜忌，你对他反倒提防。”拉着小陆，转身而去。绿光一闪，只见一只麋鹿，一只丹顶鹤，一在地下，一在半空，顷刻之间，滑出老远。麋鹿奔驰时特有的“克啦克啦”声也渐去渐远。杨亦秋望着他们的背影，先是觉得空荡荡的，陡然间胸中酸楚，热泪盈眶，拼尽全力喊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