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9-1-12 10:00 编辑
悠悠五十年,这些人的音容没有被时光漂去,还鲜活地活在我记忆里。比朋友远一点,比路人近一点。
花鞋
西头刘二家里的又和花鞋掐上了!闻到风声的人们纷纷赶往庄西头去瞧热闹。乡下的生活太乏味了,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日复一日没有新意,能瞧瞧女人们掐架也是个乐事。 男人在世时,花鞋是他屋里鲜活的小媳妇,在庙庄周围几十里的圈子里,能比得上花鞋姿色的没有几个。这女人手巧,扎花拧云的无所不能,秀秀气气的脚上穿着自做的鞋,鞋尖上扎着喜鹊登梅、兰花、芍药的,十分养眼。渐渐的村里人送了她个雅号:花鞋。 男人死后,花鞋耐不住寂寞和庄里的男人偷偷有了私情。开始的时候,她是和生产队长刘二偷情,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俩人加着十二分小心,事情还是败露了,婆家门上觉着丢了八辈子人,她婆婆、小叔、小姑把她捆起来蒙在被子里打,打得花鞋鬼哭狼嚎,半个月不会下地。躺在炕上养伤,花鞋心里发着狠:反正也是人不是人、脸没有脸了,破罐子破摔吧。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她在村边打猪草时叫住了刘二:“咋的?你害怕了?” 刘二说:“你一个女子不怕,我怕个啥?” 她说:“要是还想风流快活,你就替我整治整治我婆家人。”
于是刘二天天给她婆家人派脏活、累活,并且横挑鼻子竖挑眼,记最少的工分。婆家人知道事情的原因,再不敢过问花鞋的事了,任她胡作非为。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一个挺小的孩子,重活做不来,工分低,挣不够口粮。村里有个光棍见有缝儿可钻,就扛上一袋苞米找到花鞋,许下要常常周济她。于是花鞋就想到了这个门道:以自身养自身。久而久之,村里人都知道花鞋找个人拉帮套,几斤豆子半袋苞米之类就可成就一票生意。
生产队长刘二不去找花鞋了,不是怕风言风语,是嫌花鞋太下作了,啥样的男人都沾。怕弄脏了自己。 瞄着男人和花鞋断了来往,刘二家里的暗暗欢喜,再与花鞋照面心底就硬气了许多,口里难免有些三言两语。花鞋是谁呀,早把脸面踩在鞋底下了,自然是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二人每次骂架的言语都被庄里的闲人津津乐道地传说。比如刘二媳妇说:“你个破鞋,早晚有一天那块臭肉要烂掉。”花鞋咯咯一笑,用女人特有的柔和腔调回骂道:“你那肉就闲着吧,闲着没用腌成咸菜晒成干。”
记不清是哪年哪月生产队解散了,土地分给各家各户。过上好日子的憧憬在向庄稼人招手,这点光亮煽动起人们心中的火,男的女的都在自家的地里泼洒着汗水。那一年的春节鞭炮比哪年放的都响,有人另拿了鞭炮到祖坟上燃放。家家屋里都起了粮垛,院里起了柴垛,再也没有谁为吃饭犯愁了。
花鞋的儿子已长成半大小子,是个好帮手了,娘俩忙碌一春一夏,到秋天打下的粮食吃不完,于是她就再不用启用“那个门道”了。
有件事说来好笑,刘二家的狗跟花鞋家的狗好上了,每天早上刘二媳妇一开大门,那狗就迫不及待地窜出去,跑过好几个门口去花鞋家找伴儿。这在刘二媳妇看来是坚决不能容忍的,不过她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有谁会想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坚冰也有消融的一天呢? 融化的起源是因了一双小鞋。刘二媳妇的娘家侄女嫁到城里生了孩子,她去看望时依着乡里的风俗做了一双小猫鞋。这小鞋在城市里可是个稀罕物,喜得侄女的婆婆一把抢过爱不释手,又拿出去给左邻右舍显摆,回来时交给刘二媳妇十元钱,是开鞋店的邻居王嫂给的,她那个鞋店里啥鞋都有,就是没有手工做的鞋。说那双小鞋穿上养脚一准儿好卖,让做两双拿店里卖卖试试。
刘二媳妇用那十元钱买材料两天时间做出八双小鞋,送出去的当晚就接到店里打来的电话,当天就卖出去五双,让再做快送去。 刘二媳妇着实兴奋了。两天挣下的钱除去车费就是二十七元,这比村里最好的瓦匠工钱还高呢!
小鞋在店里销的越来越好,她和妯娌、小姑、婆婆四个人紧着做才能供上。这天店里又来了电话,让开发新的款式,给顾客挑选的余地,别老是千篇一律的小猫鞋。她们想想人家说的对,可是祖辈传下来的就是这种小猫的样式,四人中有谁会兴出新花样呢?
一个名字在四人的舌尖钻动,谁也没说出口。末了,刘大媳妇说:“我跟她没掰过脸,我去试试吧。”
刘大媳妇天黑下来后到花鞋家串门儿,谎说给娘家侄儿做小鞋,来寻个新鲜的样子。花鞋一是峙才技痒,再是自觉前些年行的事确是愧对刘二媳妇,也想化解些恩怨,于是也不说破,尽心尽意地画出纸样子,又找来旧布做成鞋帮演练给刘大媳妇看,一直弄到深夜。
拿回来的两款样子喜坏了四人,一款鞋尖是个憨头憨脑的小猪,鞋跟上还有条卷曲的小尾巴,另一款式一只小象扇起两只大耳朵,长长的鼻子从鞋尖爬过脚背用一粒扣子固定在鞋帮的后半部充当鞋带,像极了扬起来的象鼻孔。她们四人都没啥文化,不懂啥叫剽窃,但都隐隐觉得哄骗来花鞋的本事有些“那个”。 因了款式更新她们的小鞋又上了一层台阶,店里催要的数量更多了,于是又有几家媳妇加入到做鞋的队伍。
秋天,店里提出新要求:住楼房的人们需要暖和点的棉拖鞋,让她们做做试试。这可难坏了这帮做鞋的女人,做出的棉拖鞋不单式样蠢笨,而且不带在脚上,穿上一走,只有光脚板向前迈进,鞋还留在原地。
小姑对刘二媳妇说:“二嫂,我说句不着听的话,咱这个小作坊要想站住脚,花鞋是必不可少的人,你说呢?” 刘二媳妇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只是恩怨结得太深了,她肯跟咱共事吗?” 刘大媳妇说:“她一准儿能来。咱用了人家的样子,这么长时间人家说啥了?他二婶你就请请她吧。” 刘二媳妇烦心得很。去吧,弄不好蹭一鼻子灰,脸上能挂住吗?可不去吧,想想庄稼院的女人们干点事儿多难啊!我就连这点担待都没有还咋干事啊?
天黑透了花鞋准备关大门时,一个黑影蹭了过来,“大妹子,是我。”“是嫂子啊,快进屋,我早就盼你来呢。”
接下来的一天刘二媳妇早早就去了城里,而花鞋早饭后就进了刘二家那个小作坊的门,进门就拿起扫把扫地。几个人虽然心里兴奋,但什么都没问,挺自然地打过招呼,就好像花鞋昨天、前天、一直在这儿干活一样。
午后刘二媳妇回来了,背回一台绱鞋的机器。于是这个小作坊渐渐的有了小工厂的气息,款式不断更新,订单不断增加,做鞋女人的队伍扩大到二十多人。女人们有了分工,手拙的专管糊鞋底、鞋帮,手巧的专管做鞋口,扎花,轮换着有一人转动那台机器纳鞋底、绱鞋。女人们干得红红火火,且做出的小鞋越来越精美的像是工艺品。
花鞋家的狗这些天纳闷得很,主人咋敢到那家去呢?那家的人凶极了,以前它到那儿找过朋友,招呼它的除了砖头就是棍子。今天它夹着尾巴蹭到那个门口,怯怯地朝里边望,没有喝骂,没有棍子,只有那个老相识大黄狗颠儿颠儿地朝它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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