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epaper.ynet.com/html/2019-06/25/content_331141.htm?div=-1
最后一个诗人 文/莫零 多年以前，我认识了一个诗人。我只记得他姓孙，黝黑瘦弱，五短身材，架着一付厚厚的近视眼镜。至于长像嘛，我只能说我觉得他和历史课本上的北京人头像有点神似，后来我在电视上看到了纪连海，还以为是他，很显然年纪也对不上。 这个诗人，是我们一帮都住在城中村的某一个年轻人带来的。带他来的是个小业务员，诗人在他们公司打临工搬货，认识了几天，觉得他有趣，就带来给我们认识。 我们一群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有五六个，都租在附近的民房里，混熟了就经常聚餐。我们聚餐的规矩是每人掏五块钱，集中到我家做饭吃饭，喝酒聊天。因为我住的房门口有一棵大桂花村，树下还有石桌和石凳，非常适合一群人的狂欢。 小业务员与诗人也刚认识，说了聚餐的规矩，并不想替他出那五块钱。大家纷纷把钱掏出来压在石桌上，他显得有点窘。磨蹭了半天，才扬起那张黑里看不出红了的脸来对我们说：我没钱，但我可以做事…… 小业务员要面子，只好又拿出钱包来预备帮他出了，被他按住了。他还是非常缓慢的语气：你不必替我付钱，我可以做事情，如果你们不欢迎……他停顿了一下，用像耶稣受难时的眼神扫视过我们每一个人，大家立刻嘻嘻哈哈地争相附合：欢迎，欢迎，非常欢迎！ 他便暗暗地神情欢喜起来，对大家做自我介绍：我是一个诗人，我会给你们每一个人朗诵我的诗，如果你们喜欢，我还可以送给你们…… 说实话，在场的男孩女孩，大概从来没想过要以这种方式认识一个诗人。大家对于诗人的印象都还停留在课本上。就算有人爱写写小诗，也绝不敢妄称是诗人，甚至，写诗在许多人看来，还是个难以启齿的爱好。可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了，他说得不卑不亢，让人肃然起敬。 然后我们就各自分工忙乎晚饭，他也帮着择菜。他择菜的手法挺熟练，只是不大与我们说笑，时不时会盯着地上的菜走一会儿神。 有人去做菜了，树下闲散着的人就开始百无聊赖地闲扯，他忽然眸子亮了起来，用非常强烈的声音说：真好！真好！这样，乌托邦一样！ 我们全被他吸引过去，他站到桂花树底下，双手互勾地起了个势，清清嗓子开始朗诵：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首诗太经典了，我们被他的激情感染，也纷纷加入了他朗诵的行列。我这才发觉，小业务员的爱好其实就是朗诵，他念大学时是校广播站的，朗诵得声情并茂。 少顷，菜已上齐了，大家都饥肠辘辘地鱼贯而入我的小屋里去拿碗盛饭，他也被分配到了一碗。大家围在石桌旁站着吃饭，他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喝酒？ 负责烧饭的杨大厨（他在厨师学校学艺）说：先吃饭，后喝酒，这是我们的规矩。 的确是我们约定俗成的规矩，那时太穷，每人五块钱只能将将够吃饱肚子，要是先喝了酒，那就决没有菜来就饭了，连菜汤都没有了。所以我们一般先吃饭，吃完饭了，剩多少钱就去买酒和花生米。不剩钱了就再凑钱买酒和花生米。 多了一个诗人，我们一分钱也没剩下，小业务员还没从朗诵的激情里恢复过来，自告奋勇去买酒买花生米。我们每人拿一只一次性塑料杯，分配到小半杯红星二锅头和一把花生米。 那一夜，在诗人的带领下，我们全都变成了诗人。先是背诗，一人一首，背不出了就接诗，一人一句。接词穷了，就自己编，编得好，大家就喝彩，编得不好大家就起哄。诗人至始至终眼眶都是潮湿的，不停地说：这才是生活，这才是生活。 自那次之后，诗人就常常加入我们的聚餐，可大家并不是真的爱诗，只是一时兴致。两三次过后，便各自散去，打牌的打牌，出去瞎溜达的出去瞎溜达。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 我就住在此地，也无处可去，他每次等大家都散了，还磨磨蹭蹭地不走，我又不好逐客，便陪他聊几句。他总是三句话不离写诗，而我又是个喜爱文学的，我们居然聊得挺投机。 由此我也知道了，诗人姓孙，中南大学毕业，已娶妻生子，约三十来岁。本来是一个中学教师，按步就班地过着小日子。可他内心总拧着一股追求理想的劲儿，他说他要是不试一试，死都不会安稳。于是他就辞职出来了。 我对他的行为大为震惊，在我还在苦苦追寻一份稳定的工作的时候，他居然有勇气放弃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问他已经坚持了多久？他说两年，他两年没和家里联系了，两年来一直在流浪。 他随身带了一个卷了毛边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诗歌，他说流浪带给了他许多灵感。他还向我展示了第一次聚餐后写的一首诗，可惜现在我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诗人半个多月以后忽然发了一笔横财，买彩票中了几百块钱。他马上在我们附近租下了一间房，请我们大家去吃饭。 他租的房子非常小，只能放下一张床，一张小桌子。我们只好挤在门口捧着碗吃东西。他所有的家当就一只小行李箱，一个铺盖卷。行李箱里全是书和本子。 他那天多喝了点酒，目光炯炯，像是天上的两颗星星。他说他住满一个月就会离开，但他会永远记住我们这些人，会把我们写进诗里。 再后来的事情我有些记不住了，他是怎么离开的我也没什么印象。我只记得他还抄了一首他的诗送给我们每一个人，他送到我们手上时，双手，低首，而虔诚。那场面极像是一个仪式，我们也全都肃穆以待——理想是值得尊敬的，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理想。 我前段时间看到流浪网红沈巍的报道，忽地又想起了这个诗人。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在我年轻的岁月里曾遇到过这样一个理想的战士，才会让我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放弃自己爱好文学的理想吧。 我们的心里都埋着一颗理想的种子，无论度过了什么样的人生，理想不灭，活着才有意思。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9-6-25 14:26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9-6-25 17: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