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19-7-17 11:01 编辑
蒲扇里的夏天(修改版)
南方有一种貌似棕榈的树叫蒲葵,其叶宽阔舒展,稍加修饰即成蒲扇。那时,蒲扇是家家户户不可或缺之物,每到夏天集镇上总有卖。
蒲扇不贵,买二三把却也少不了一番讨价还价。买回后断不肯直接用,当娘的用头年做衣服余下的布头给蒲扇缝上沿边,如此可保经久耐用。经我娘手的蒲扇,沿边宽窄适中,针脚均匀密实,结实又耐看。
好东西得先孝敬老人,蒲扇也不例外。祖母手中的蒲扇永远最大最厚实,知她喜欢蓝色,母亲自然给缝蓝边。祖母脱产得早,她常端坐堂前,一把蓝边蒲扇从春摇到夏,从夏摇到秋。虽不亲自耕种,山下哪块田的稻子黄了,岭上哪块地的麦子熟了,她了然于心,一旦她扇有所指,无人敢不听从。直到青丝变白发,最后溘然长逝,她那把蒲扇才戛然而止。
山里的夏天闷热而漫长,太阳打东山一露头,便开启了一天的蒸煮模式。爹娘每天天不亮就下地,正午后才一身大汗回来,衣服都能拧出水。当他们牛饮水似的大口喝水,狼吞虎咽地吃饭,我跟姐姐抡起蒲扇朝他们呼呼地扇。其时虽小,目睹爹娘辛苦,也生体恤之心。
当地有一种针眼般大小的蚊子叫“墨蚊”,午后如雾一般弥漫在空气中,专咬人耳朵、脖子,以及胳膊腿等裸露部位。这小东西烟熏不走,蚊帐挡不住,但只要蒲扇的小风轻拂,它们就难以近身。午饭后小睡,我替我爹打扇,起初还能舞得虎虎生风,他鼾声一起,我胳膊就酸得不行,而窗外蝉声不断,尤其扰人心神。
确信父亲睡沉了,我悄溜出去。在院前的核桃树下绕树三匝,寻觅蝉的影子,几番失手后终于逮住一只。按其腹,听其音,而后用细线系住腿,一手拽着线,一手将其抛向空中,任其在空中飞来飞去、盘旋往复挣扎却难逃出魔掌,我不禁乐出声来。猛闻我爹一声吼,我慌忙吱溜回去,却见他鼾声依旧,他手臂、颈脖布满密密麻麻的墨蚊,看得人心惊。也不敢用手拍打,我只狂抡蒲扇如转风火轮,赶紧把墨蚊都赶走。
酷热辛劳的白天过去,夜幕降临,墨蚊隐匿。晚饭后,大家聚到村保管社的坝子里,大人摇着扇纳凉聊天,小孩子则借着月光星光玩游戏。遇上放电影,银幕上的故事总是那么引人入胜,银幕下的人们总是仰颈伸脖,那么如痴如醉,他们对周遭此起彼伏的天籁之声充耳不闻,却在不知不觉中将蒲扇摇曳得如荷送秋风。电影结束,回到家也难以入睡,娘在院子里摊开晒席,又铺上草席,任我们欢呼着横陈一地。担心我们被蚊子叮咬,她就守在身边打扇,一会给这个扇扇,一会给那个扇扇。困意上来,她不时打着盹,手里的蒲扇仍有一下无一下地摇着。渐渐地,我也睡着了,梦里都是电影和满天星,全然不觉盛夏的炎热。
孩子上幼儿园时,娘第一次到我家。一家老小身体都不怎么好,空调成了摆设,只一台电风扇摇着。我打算再买一台,娘说不用花那钱,她到附近集市转悠,操着一口旁人难懂的家乡话挨个打听,愣是买回来两把蒲扇。还从旮旯头翻出一件旧蓝衣,如获至宝,用它给蒲扇做了沿边,一把给我和爱人用,一把她和孩子用。
娘只待了一月,就跟孩子亲得不行,回去后老惦记着,说有时间还来照顾他,但最终她没能再走出来。如今,孩子长大成人,娘已过世多年,留下垂垂暮老的老爹独念她的好。娘当年留下的蒲扇还在,每年夏天我会拿出来自顾自地扇一扇,每当我想起她,就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她给她的孙子轻摇蒲扇,看着他慢慢入睡时她一脸幸福的样子。
2019.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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