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养生丸 于 2022-5-22 13:27 编辑
小时候学画,先从区教委的美术班,总共二三十个学生,老师仿佛孩子王,主要传授彩铅,以及简单的手工艺。常常领着大家写生,参观展览,到了寒暑假,带上几名尖子生,奔赴他乡,亲临其境,那些山河风光。
现在想想,老师坦荡,家长放心,幸运也眷顾我们。眼下没人敢,更不会这么做,问都不用问;或许,未来可期,未尝不可以。
教室位于走廊尽头,孤零零的,整栋办公楼隐身居民区,出门转弯,陡然上坡,迎面一条菜市场,横行霸道似的,外人找起来相当费劲。班长一小胖子,画得最好,字却难看,迄今不变。墙上贴着各期学员的优秀作品。也是我的目标。当日,老师最信任的学生,除了班长,还有两位。他们一早排斥我,慢慢成了四人帮。分别保管教室钥匙。一块儿交换邮票、烟纸、火花,春节去给老师拜年,约好进门磕头。结果改为鞠躬。老师打趣:不准向遗体告别!
老师终生未娶,辅导我们的时候,已经中年。和母亲居住一处大杂院的东边。人各一间。老师的那间小屋,对于我们来说,胜过天堂,真的什么都有!他是收藏家。五花八门,满满当当。我们去了,基本席地而坐。老师盘腿床上,口若悬河,宛如活佛。众弟子无不崇拜。连他那泛白的帽子也觉得神秘莫测,没见摘下过。其实早早谢顶的缘故。老师要好儿,夏天一件黑色的莨绸短袖衫,手摇折扇,我们偷偷笑他像电视里的汉奸。平常中山装,板板正正,一丝不苟。大小算个名人,当然业内的。
他的兴趣广泛,唯独不养活物。问起来,担心出差,无人伺候。有时会在作业之外,给我们布置点体己活儿。比如研究京剧脸谱时,叫我们跟他一起挖泥巴,回来晾干,捣碎,过筛,再用清水化开,过滤出纯泥浆,沉淀后,等水分蒸发,掺上些许棉花,揉和紧致,就可拿模具扣成一个个的脸谱坯子。回头分给我们几幅图样,照着画完,谁都抢着干!那次轮到我,想出风头,于是,找了帮手。
在于姥姥一门梨园行的。她本人是角儿。十五岁挑班演出。所谓挑班,好比今天相声界的德云社,郭德纲作为台柱子,负责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姥爷唱武生,不能相提并论。大姨跑龙套,我妈属于祖师爷不赏饭吃。随后全军覆没。还好有联络,找到一名丑,擅长脸谱画,那种传统题材,譬如寿桃,每个配上个花脸,貌似别致,格调不高。当时可佩服得五体投地。就用他的材料,在其指点下,顺利完成任务。老师很高兴,只是再没给我派过活儿。
后来我选拔进了市少年宫,由短训升至长训班,年底交个纸张费,其他全免。老师大多外聘,美院的毕业生,班主任是在职研究生。开始系统地接受绘画训练,和当初一点不同。期间赶上学潮,每周上课,先听老师讲故事,心驰神往。那时班里学生,大小不一,甚至高中的。其中一位师姐,特别漂亮,有回被社会上的小青年纠缠,老师出面赶走他们。临下课,师姐害怕,让一会跳霹雳舞的师兄作伴。遭到拒绝,瞧我旁边呆立,又露出无助的表情,就战战兢兢,送她回家,平安抵达。途中才知道她单名一个旻字,生于秋天,姓忘了。的确挺浪漫。
正常一周两堂课,周二周末的晚上,六点到九点,假期调整,有时上午,有时下午,教室共用的关系。那年路过,特意进去看了看,改作舞蹈房。在一层后面,侧楼里,较少走正门。几乎见不到别的学生,偶尔零星穿演出服,或背乐器的,一脸茫然,肯定新来走迷糊了。倒是有个武术队,独占外面的一座水榭,露天操练,喝彩连连,成为一道风景,最惹人注目。都害怕他们。
教室深处给屏风隔开,堆着各种画作,明显不是我们的。水平参差,三六九等。隔上段日子,又堆上一层。我们好奇,每每挑选出各自认为的第一名。展开争论。老师并不介意,嘱咐放好,不许带走。那个会跳霹雳舞的师兄就这么干。叠成小方块儿,揣在怀里,感觉心疼。有天,发现一张熟人的,区美术班的同学。接下来,不出所料,也有我的。某次参赛作品。那一刻,说不上来的滋味。终究物归原位,没告诉任何人。
不久,时代变迁,我们就地解散。往后若干年,碰到当初的班长,得知孩子王住进福利院,还老来得伴,前去探望,完全认不出我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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