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1-11-21 10:39 编辑
我与挂扁粉的老罗家寡妇正在河边苞谷地办事,后脖子一凉,落下一颗黄豆大雨点子。 我说,不得了,雨来咧。 她在下面哼一声道,几星子雨罢了,我都不怕,你怕个啥哩。 话音刚落,远近前后,噼里啪啦渐渐响做一片。黑糊糊的云团自北朝南,惊了的马一般飞跑。 我说,真个弄不成事咧,这雨眼看一时半会儿停不下了,你不走我走呀。 她一脸的不屑,手脚却没怠慢,日急慌忙提上裤子。 从地里出来后我左右一望,白登登大路朝天,就像刚拿大扫帚扫过,路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 她不紧不慢跟着出来,又细又白的十指兀自理着头发。 我低声说,老规矩,我朝西跑回堡子,你朝东奔桥头镇上,比起堡子,镇上要近些儿。 她对我的安排嗤之以鼻,道,看把你张皇的。放着个男人,就这么一点儿胆色。用不着大惊小怪,我早想好了去处,跟着我来吧。 半信半疑间已跟着她跑出百十来步,豁然开朗处俩人到了河边。 不得不佩服这女人心思缜密。河边那片瓜地里瓜已扯蔓,瓜客的窝棚却还没拆,就像专专为我俩备下的。 我越过她大步流星奔去。窝棚里一股子霉味,空荡荡啥都没有。地上一片凌乱,厚厚一层瓜客铺下的麦笕。 我脱口道,好一个灵醒的婆娘,今番真服了你了。 她的眼里便全是笑,说,废什么话呀,不至于忘了下来该做啥吧? 不等我动手,她已先坐在麦笕上。麦笕软乎乎的,有些发霉。那瓜客倒蛮会照料自己。 大动间但听她叫,好我个亲爷哩,把人弄得骨头都是酥的。 我喘着粗气道,那就细细说说,爷究竟好在哪里? 她说,亲爷猛得来就是个牲口,高脚子大牲口,亲爷耍女人耍得真嫽。 我说,那小学的张老师哩? 我知她还有秘密。 她脱口道,他与你不一样。 再问她咋个不一样,她不肯说,对她我有的是办法。 便听她格格笑道,五哥别挫磨我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顿一顿她说,人家那叫“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我说,明白了,我替你说全了吧。那就是“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无趣的闲汉乌殃乌殃。”想你一个灵醒透顶的女子,从明到黑,身外眼前,九千有九,全是我们这些无趣之人。那你岂不活得太颇烦了? 她说,五哥虽痞,自带一般别样意趣,深得女人喜欢,改了反无趣了。 因思这女子,论起聪明、模样、知趣,十里八乡独一无二。若生在大地方,保不齐能成个电影演员。偏落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嫁给了卖扁粉发家的老罗。那老罗也是个无福之人。起早摸黑辛苦多年,盖起了三层小楼,赚下了万贯家财,娶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不到三年他就撒手而去,万贯的家财,漂亮的媳妇,往后不知便宜了哪个。故提起老罗,人人摇头叹气,说可惜了可惜了。不知说的是老罗,还是他的媳妇。 忽然听见窝棚外不远的地方传来吵闹的声音。女人轻叹一声道,讨厌。 我雄赳赳地说,不相干,有我哩。 出了窝棚,我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空荡荡不见人影,雨却下得更密了。 那是平素来往行人过河的地方。这一段水浅,过河用不着桥,踏着水中摆下的列石便过得去。 吵闹声兀自没完没了。其声苍老,一个操着京白,另一个是秦声。操京白的气势汹汹地说他是皇清巡抚,高喉大嗓的秦声说自己是大明侍郎。大约二人相向而行,到中流处顶起了牛,各说各理,逼着对方回避。张口闭口间一个骂一个鞑子,一个骂一个南蛮。 便知道遇上鬼了,两个不讲理的鬼。我这辈子见鬼无数,像这般不论善恶,先自无聊透顶的多如恒河沙数。便随手拾了块卵石,照着列石狠狠砸去,边高声骂: 喴喴喴,东张西望踅摸个锤子哩,说的就是你俩老(骨+泉)!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在爷的地盘上寻衅滋事摆臭架子!趁爷这阵子懒得动手,还不快滚! 骂毕再听,一片寂然。拾了卵石又砸过去,再无反响。 回到窝棚,女人已收拾停当,头发理得整整齐齐,坐在麦笕地上候我。 我知道她是被那俩老(骨+泉)败坏了兴致,便问她信不信鬼。 她说信,你我好了这么久,再不信也信了。岂不闻“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傅睡”? 便把刚才河滩里的事说给她听。她听完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古而今每朝每代的死鬼,最终全都凑到一搭儿去了?这不正应了你说的“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无趣的闲汉乌殃乌殃”?如此阴间的日子,比阳世难过何止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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