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给叶子留言,说我起床后腿有点疼的事儿,应该是昨天开合跳的问题,问她天天的腿是不是也疼?叶子过了会回复我说,天天不疼。看来是我想多了,疼主要是我太久没运动了,身体素质不行。天天不但跟我做了同样多的开合跳,下午还去游泳了。不过,不疼肯定是好事儿,儿子比老子强至少对我来说是开心的。虽然我对他将来并没有抱多高的预期,或者说未设预期。怎样都好,命运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接着。不过叶子对我这种态度是很不满的,她觉得父母就是孩子的命运,孩子未来如何,取决于我们当下怎样做。她这想法过于自信了一点,但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孩子的未来的确跟父母的设计和付出也有关系。
叶子对天天的未来预期是很高的,有一次我说天天能上个上海大学我就满意了,结果被她训了一通。她是瞧不上这所211的,对天天的期望是985起步,上不封顶。当然,为此她也付出了很多。人嘛,付出了总归是期待有所回报的。就像那次我跟天天说的,妈妈让你报培训班的时候,你一定要想清楚,一旦妈妈花钱报名了,你不想去是不可能的。这种预期,对天天事实上是造成了一种压力,然后部分转化为学习的动力,部分转化为内心的焦虑。对此我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星期六那天,天天突然问我那个问题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奇怪。他问的是:“爸爸,你能接受我的平庸吗?”
这个问题他没有去问叶子,因为他知道答案,那个答案他承受不起。我拥抱了他一下,笑着说:“能啊,怎么不能?爸爸妈妈也很平庸。不管你将来怎么样,我们都是爱你的。”这又是叶子不爱听的一句话,首先她不觉得自己平庸,其次她觉得我这个说法太佛系,否定了她的付出。有意思的是,虽然她在天天身上付出了很多,并期待他将来有所成就,但事实上她对天天将来能否有我这收入心里都没底。也是,虽然我也很平庸,但很多985毕业生赚得也没我多;就像我赚得,也远没有我那小学毕业的大姑父多。当然,衡量一个人平庸与否,不能全看收入,但其他到底还应该看什么,好像也没有啥共识。或许,看纳税?
为了安抚叶子,我又对天天说:“再说了,爸爸也不觉得你平庸啊。你学习名列前茅,会包小馄饨,爸爸都不会;你会游泳会轮滑,会下围棋弹钢琴,关键是你还很孝顺,你那天给爸爸带回来四个饺子,还给我四十块钱呢。过春节的时候,你还给我和妈妈发了大红包。像你这样的孩子,已经很不平庸了,这些比学习好、赚得多都要更重要。”天天听了这些,心情明显舒缓了一些,至少知道哪怕将来在竞争中败下阵来,也能有个依靠。在叶子听不到的时候,我其实跟他说过,如果只是管他吃喝,哪怕顿顿吃他爱吃的白斩鸡,家里也早就供得起了,哪怕他不工作都没问题。所以,他没必要那么紧张,我们希望他好好学习,只是希望他未来可以更好,接触到更多更优秀的人,去见识更多的风景。
我从小学到中学都不平庸,但高考后就泯然众人了。为此我颇是羞愧了一阵子,尤其是父亲去世后,我很自责当年为什么不复读,考个好学校给他长长脸。但后来随着工作变迁,我的收入涨起来之后,我想父亲看着我当下的生活,也不会觉得不好。从我们那小村里出来的,我不算多出彩的,但肯定也不算差了。至于娘,我倒是从未担心过这些,在她眼里,我一直就是最好的,哪怕我就考了个三本。哪怕我考不上大学,在家里陪她去锄地,她也认为我是最好的。我对天天的感情,就跟娘对我一样。别人或许更优秀,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又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员工。天天才是我的亲儿子,我问天天:“你知道什么是亲吗?爸爸在你奶奶眼里就是最好的,哪怕我只考了三本。”
成功与否,且不说定义,总归是尽人事听天命的事儿。平庸的我有平庸的父母,平庸的岳父母,稍微优秀不那么平庸的媳妇,所以哪怕再多一个平庸的儿子,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上,多数人不就是平庸的吗?可是我最爱吃的是自己包的饺子,天天最爱吃的是白斩鸡和烤鸭,吃这些东西,需要多优秀吗?不需要的,一斤韭菜四块多,一斤猪肉十来块钱,菜市场饺子皮一斤四五块钱,能包四十多个饺子。白斩鸡几十块钱,烤鸭且不说路边那种二三十的,很多店里两百也能吃到了。我们爷俩也没准备替全人类背负十字架或者救万民与水火啥的,最多也就是说给他在上海买套新房,这个对我们也没那么难。他能考985当然好,考不上,我们跟他也还是亲的,而且我们日子也不会多差。
也就是他太小,否则我会告诉他,我都能接受你妈妈的强势了,怎么会接受不了你的平庸?我是属于知足常乐的人,孩子健健康康的,纯真善良而且孝顺;叶子和我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归躲开了乳腺癌等大麻烦,岳母虽然是肠癌,但总算是救助及时,应该还有福可享。至于未来会怎样,天知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多想无益。再说了,不管未来怎样,当下的快乐,都不会被收回去。中午跟天天视频的时候,我跟他说,我在汉庭酒店晚上也做操,就做他那套广播体操,等我回去,要跟他PK,看谁学得快,跳得好。
天天给我的四十块钱,我一直放在钱包里,没舍得花,他说他看我钱包里空了很难过。他给我带回来的四个饺子,我始终放在心里,我记得有两个是他厚着脸皮找同学要的,因为他知道我爱吃饺子。就像父亲那件蓝色衬衣、娘亲手给我织的红毛衣一样,一直在我家衣柜最深处。至于叶子,我如今全身从头到脚,所有的物件儿都是她买的了,我的衣柜里也是。我爱叶子,爱的就是大家一起过的这十几年庸常日子里的烟火,爱的是一家三口的互相心疼,跟卡地亚的婚戒无关,跟博世的洗衣机和苹果手机也无关。
天天问我那个问题时怯生生的,他不知道我从未担心过他们娘俩辜负我什么,我只担心,我对不起丈夫和父亲的身份,没照顾好他们。
河蚌赌徒 2025年8月1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