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5-7-12 12:21 编辑
院中
常路目光中的于青桦多了眼角的纹路,多了少许白发。那是六十岁生日的她。
厨房里,自来水还在哗哗地冲洗着晚餐的碗碟,哗哗声像那天她和许多人一起找他时的大雨。
于青桦笑道:“发什么呆呢?”中年常路笑着拧上龙头,把冲洗干净的餐具用干布抹了抹,放进碗橱。
母子俩趁着洗碗的功夫,追忆当年,倍感酸楚,也倍感温馨。于青桦多年来愧于自己最初资助常路时是因他与吴恒长得相像,动机未免不纯。常路却说是人之常情,何况后来确是真情,这份养育之恩,用高天厚地形容亦不为过。
两人说着话出来,众客人刚好起身告辞。常志坚把镇上的房子卖了,新买的二室一厅离这边不远,方便两家时相往来。常路先把他送到院外,约好明天晚上住到他家,陪他饮茶。常志坚受了吴永康的影响,酒戒得很彻底,喝茶的瘾头却愈益高涨。看看功成名就的儿子,他心满意足,施施然而去。
余光跟吴永康说隔天过来杀两盘,手痒了。吴永康这时退休在家,有大把闲暇,笑说随时奉陪。田主任便和余光一道打了个车离去。
刘丽在院外的小路上,骑着电瓶车,一只脚撑在地下,同于青桦絮絮说着知心话。常路在院内看着,对吴永康说:“要是奶奶能看到这一天,该有多开心。”吴永康感慨地说:“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也这么想的。”吴老太前年去世,常路想到她疼爱自己近三十年,哀恸不输吴、于,令吴永康大为感动,父子间的情谊也更深了一层。
二人又说了些别来琐事,好不容易刘丽挥手开车而去,吴永康笑道:“说什么了,忘年交一当几十年,私房话还说不够。”于青桦笑道:“她说她上次参加一个活动,见到赵岚。对方有些意意思思的,想和她复合,她拒绝了。亏得刘丽够爽利,不然反反复复拖拖拉拉的,有的缠了。”常路道:“没想到他们会离婚。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他们是王子公主的模板。”于青桦叹息一声说:“外形上可能是,三观出入太大。刘丽更纯粹,赵岚呢到底功利心重了些,对没有回报的事并不真的上心,而且越到中年越明显。当初他们结婚我就劝刘丽慎重来着,年轻人沉醉其中,哪儿听得进去,这不走着走着就散了。”吴永康笑她事后诸葛亮。
他知道母子俩在于青桦生日这天必有许多体己话说,常路虽与自己、与吴老太都很亲厚,但与于青桦的感情却胜似亲生,比常志坚还略胜一筹似的,便笑说去上上网,叮嘱两人不要睡得太迟。于青桦笑道:“这才八点三刻呢。”
她和常路在院子中的石椅上坐下,夏夜不怕着凉,只是有点蚊子,稍显美中不足。
当年的老房子不住以后,他们就仿着张玉茹老人的住处,特意在品牌小区买了一楼,为的就是有个独立的院落。院中布置与张玉茹家的院子神似,只细微处体现了于青桦的审美,也算是对前辈的一种纪念。今天因是生日,院子左右的两排隔断绿植上披了几条灯链,纯黄和纯绿交织。常路原想添上红蓝灯泡调色,于青桦嫌过于纤巧艳丽,只得罢了。这时院子一角的落地灯未开,借着自然光和一左一右黄绿二色的灯光,有种依稀却又恰到好处的亮。
头上是满天星子,身边是优雅院落,对面是慈母至亲,常路想人生到此,也算圆满。于青桦便问这次回来几天。常路说三四天就要回南京,老婆病了,加上两个调皮孩子,再不回去得把丈母娘累死。于青桦说下次把孙子孙女带来,想得慌,又絮絮问儿媳妇的感冒是病毒性还是细菌性。常路笑说:“吃了药好些了——妈就是儿女心重。”于青桦说:“年纪大了就更牵肠挂肚。”常路调侃:“哪怕火车才二十分钟的路。”
两人说笑一回,常路说想写一部比较厚实的小说,听说于青桦的太婆婆有一段传奇经历,问有没有详细一点的资料,“最好能跟社会妈妈的事迹一样有分量。”于青桦便告诉儿子,文字资料不算很多,但大致事情她却听她的长辈讲过。民国时镇江曾有一处地方叫“完节堂”,是地方上的绅士为赡养无家可归的女子所建,太婆婆就在那特殊的空间里,经历了不少跌宕。她儿时听得似懂非懂,却津津有味。常路兴起,催于青桦快讲。于青桦笑道:“一代代传下来的,真相里加想象,不能当正史听。”常路笑道:“我不介意,我又不是写报告文学,不用事事拘泥,得其神就行了。”
他回屋泡了一壶茶来放到石桌上,蕉叶形的碧瓷杯,一人一杯。那也是此次他带回来的生日礼物之一。于青桦笑道:“这架式,是不说明白了不准走啊?”常路笑道:“妈,别卖关子了!从前你也零零星星地说给我听过,今天就当给我一个完整升级版吧!”
夜空是黑色天鹅绒上洒了一把碎钻,纯色的璀璨;左右明黄、湖绿的灯链一闪一闪,倒比天上的更像星星。于青桦笑着呷了口茶说:“那说起来话就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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