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论语》编撰手法

临窗独饮

或许有人会问，《论语》为什么不采用类似《尚书》《左传》《孟子》等先秦典籍的形式，而以“语录连缀体”出现呢？我可以肯定地说，孔门编撰《论语》的初衷，不是著书对外流通，而是汇编内部学习资料而已。

因为是内部学习资料，加以当时刻写不易，而传授主要依靠口述，可以使用串讲之法而承上启下，所以只记述重点部分，省略了章节之间的承转行文，以及认为不必要的背景介绍——《论语》不少章节的出现，给人突如其来的感觉，就是这个缘故。也因为是内部学习资料，编撰者选取材料时顾忌不多，将孔门内部的不同声音，甚至子路批评孔子和宰我问难孔子，以及不少隐士讥讽孔子等情节如实呈现，让我们逾两千多年而依然有如亲见。

下面分为三个方面，对《论语》的编撰手法做一个简单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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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首先，尽量主题集中化。如下表所示，一篇只设置一个主题的高达15篇。另外从表中可以看出，同一主题的章次编排也有章可循。凡一篇两章的，基本是第一章偏重于理论建设，第二章侧重于践行。一篇三章的，都按一定逻辑编排，比如《尧曰二十》的排列逻辑是先有王再有政，然后具体从政，而《公冶长第五》的排列逻辑是按敬重递进，先弟子再政要，最后孔子。一篇四章的，《学而第一》和《为政第二》按照逻辑递进，《乡党第十》和《子张第九》采用并列。

篇名	主题	章数	分章逻辑
卫灵公十五	1	1	集中讲述君子领导作风。
微子十八	1	1	集中讲述隐民以彰显孔子天下情怀。
里仁第四	1	2	先讲投身求仁为美，再讲各种求仁之道。
雍也第六	1	2	先讲南面之道，再讲正见正道。
述而第七	1	2	先讲孔子好道经验谈，再讲孔子践道面面观。
泰伯第八	1	2	先讲至德之路，再讲至德之人。
子罕第九	1	2	先讲孔子不执精神，再讲孔子的百折不挠。
子路十三	1	2	先是畅想主政卫国，继而阐述为政考评体系。
八佾第三	1	3	为礼之本、遵循周礼、最后讲遵礼精神
尧曰二十	1	3	君王之道、仁政之道、从政之道。
公冶长第五	1	3	先评弟子、再评政要、最后孔子自评。
学而第一	1	4	逻辑：好道之美、好道之基、好道次第、好道必备。
为政第二	1	4	逻辑：为政原则、为政之基、为政必备、为政目标。
乡党第十	1	4	并列：公务礼仪、穿戴礼仪、斋戒礼仪、日常礼仪。
子张十九	1	4	并列：子张感言、子夏谈道、评子张、子贡护师。
先进十一	3	3	属于《论语》下半部，主要用于补充上半部。虽然没有一个共同主题，但编撰者同样用心组织材料，每篇都按三个主题进行集中，依然井然有序。
颜渊十二	3	3
宪问十四	3	3
季氏十六	3	3
阳货十七	3	3

其次，孔门目标很明确，学而优则仕，因此前半部按照这个内在逻辑编排篇次：首先《学而第一》，然后《为政第二》。为政基本要求是守礼，因此紧接《八佾第三》。学道、为政、遵礼都是为了成仁，因此再接以《里仁第四》。这四篇构成了仁学基本理论，继而六篇转入讲述践行。《公冶长第五》分别以弟子、政要、孔子的践道对应《学而第一》，《雍也第六》以孔门弟子的为政实践和深入探讨为政之道来对应《为政第二》，《述而第七》《泰伯第八》《子罕第九》对应《里仁第四》，《乡党第十》对应《八佾第三》。

还有，在章节编排上，除了逻辑推动法，还采取先总后分法。典型的如《为政篇》，先是集中讲述为政原则，继而铺垫政之基的孝道，接着以一章六节讲述为政必备，最后以完整一章提出为政目标。还有《八佾篇》，从三桓僭越引出问礼之本，集中讲述礼的节制的重要性，继而一章八节娓娓道来孔子遵循周礼的行状，可谓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典范。《里仁篇》同样是先集中阐述求仁之美，然后一章六节，从不同的角度讨论求仁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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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编撰者的用心，除了上述表现，还体现在关键处的“编者按”。

【述而篇】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子不语怪力、乱神。
——孔子表面是劝学，其实婉转否定世上有“生而知之者”。编撰者明白孔子真意，以“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编撰按形式予以印证。

【述而篇】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孔子自述潜心于《易》，编撰者给予补充孔子整理《诗》《书》《礼》的情况，突显孔子的文化贡献。

【述而篇】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先引孔子语录，再以孔子本人为例描述如何才是君子坦荡荡。

如上先引语录再按语印证有很多。还有用按语引出孔子语录的。

【述而篇】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先描写孔子家居时伸胳膊又伸腿宛如起舞的样子，然后引出孔子感叹自己太安乐了，自责懈怠得太久而忘记了使命。

【子罕篇】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先描写孔子的待人之道，然后引出颜渊由衷感叹。

还有先按语，引出孔子语录予以印证，然后再按语予以点评的。

【子罕篇】子罕言利与命、与仁。◇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先说孔子罕言之事，引出孔子的不执精神，然后举例他对古礼的执与不执，最后点评“子绝四”。

还有先引孔子语录予以破题，再编撰者点评，然后又引语印证的。

【八佾篇】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
——先说禘礼现状，然后编撰者点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然后引“吾不与祭如不祭”予以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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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前人各种探幽的七八句所谓“重出”，经过我的解读可见各有妙用，皆是编撰者刻意而为。此外还有很多一事分记多处，也是刻意编排所致。

比如孔子被匡人恐吓，一次性事件分记两篇。先在子罕篇，阐述孔子的不执精神时举例“子畏于匡”，孔子的一番“匡人其如予何”的慷慨陈词，揭示了他看淡生死的不执精神。后在先进篇中，为了说明父兄在不可鲁莽的道理，再次举例“子畏于匡”，以颜回说“子在，回何敢死”来印证。

孔子病危之事，也是分记两篇，先在述而篇集中阐述孔子精神境界里提到“子路请祷”，孔子以“丘之祷久矣”揭示了自己其实无神论的真相。后在子罕篇中阐述孔子执著于礼制的精神时，又提到孔子病危，说子路擅自派遣师兄弟们变身为家臣组成治丧机构，被孔子不留情面地狠批了一番。

这样一事分记两篇的，还有“子见齐衰者”，相继出现在子罕篇和乡党篇；“以其兄之子妻之（南容）”，分别出现在公冶长篇和先进篇。

子产作为历史人物，一处记载就可以了，因行文而分三篇介绍。

叶公，孔子拜访过一次而分记三处。述而篇“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孔子来一番“忘食、忘忧，忘老”的自我评价，然后子路篇提到两次，中间插述了孔子教导子夏“无欲速，无见小利”，影射叶公欲速又见小利。

伯夷和叔齐深受孔子推崇，作为礼让君位而无怨的典范，居然出现四次之多，分别在公冶长篇、述而篇、季氏篇、微子篇中处处立为榜样。

公理力

这个“汇编内部学习资料”的说法很有道理

临窗独饮

公理力 发表于 2024-11-2 11:39
这个“汇编内部学习资料”的说法很有道理

有了这么这个定论，再去解读论语，会有不一样的味道和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