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飞梅弄晚 于 2024-10-28 22:18 编辑
2.1.1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子曰:“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愈[逾]矩。”
编撰者引用孔子语录,上来就提出大原则:“为政以德。”
钱穆解读成“为政者当以己之德性为本,所谓以人治人”,此解可谓古今注家共识。李零揶揄“孔子提倡以德治国,他希望,当政者都是道德模范,以身作则,为全民树榜样,‘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他对“德”字尤其刻薄,又借机践踏说“古人说的以德治国,并不是真的以德治国。德只不过是装饰罢了,就像厕所里面撒香水,让你不觉其臭而已。”此狂妄论断,怎一个浅薄了得---可惜啊,两千年来竟未曾有人得其真意。
“道”,最早在甲骨文中以“人”在十字路口来表示,金文中以“首”代替“人”,遂成“道”字原型。“德”在甲骨文中是十字路口加“目”表示看路,再以一根竖直线表示沿循道路,金文演变后又加上“心”,更突显主观上的遵道而行。也就是说,“德”的本义就是遵道而行。《大戴礼记·主言》也正解为“德者,所以遵道也”。
孔子正是从这个本源意义上,提出“为政以德”以“遵道而行”来治理国家。若用现代语言表述,就是按照客观规律来治理国家——这个放之四海皆真理的表述,与传统理解“用个人德行”来治国实乃风牛马不相及。
孔子认为,以“遵道而行”来治理国家的效果可比星云图:“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就像北极星安居其位而群星环绕那样自然有致。遵其道而致自然,这是无为而治的最形象化比喻。
★传统将“德”解为道德楷模,故有如下新旧断句:
[旧断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新断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按旧断句逻辑,本体是“为政以德”这种人,喻体是“北辰”,因此译文:“用道德来治理国政,自己便会像北极星一般在一定位置上,别的星辰都环绕着它。”这里不得不添加“自己”,代表为政之人。新断句中的本体是“为政以德”这种行为,喻体是“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所呈现的星象。
接着再引孔子语录,点评这种为政之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诗三百》是中国第一部诗集《诗经》的原名。孔子晚年专注于文化整理,从三千多首诗歌中选取合乎教化的三百零五首汇编成集,取其整数叫《诗三百》。因为当时是唯一诗集,所以更多时候简称《诗三百》为《诗》。
“一言”传统解为“一句话”,流于表面化了,其实这里指一个观点。“思无邪”引自《诗·鲁颂·駉》,“思”为无义发语助词,“无邪”为没有邪路,亦即正道。合起来:《诗三百》,用一个观点来概括,叫“正道”。
这是编撰者巧借孔子对《诗》的点评,给“为政以德”做点评:正道!从中可以看出编撰者的用心在论语中无处不在,只不过隐藏较深。
随即编撰者再次引用孔子曾经论政的语录,说明“为政以德”之正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以权柄之力领导国民,以刑罚之法整治国民,(国民如果犯错了)会逃避责任而不感到可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以遵道之行领导国民,以礼教之法整治国民,(国民如果犯错了)有知耻之心并且能循规蹈矩。从两种后果看,“导之以德”与“导之以政”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荀子·哀公》里有个故事,讲颜渊曾经预测说,东野毕虽然驾车技术好,但他的马早晚逃跑。不久应验。鲁定公问颜渊是怎么料到的?颜渊说“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东野毕每每鞭马,马痛而奔,由此得知他的马早晚会逃跑。
正因如此,孔门主张强力管制不如遵循人性,通过道德教化使得国民自我管理。可以说,孔子这个教导至今仍具重要指导意义,可惜传统解“道之以政”为“用政治来领导人”,解“道之以德”为“用德行来领导人”---差之毫厘而谬以千里。首先,这里的“政”不是指政治而是指权力,如季氏篇“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用权力领导人,也就是以权压人,国民自然避之不及。其次,德行属于个人修养,可以用来影响他人,但怎么可以作为一种国家政策来领导人呢?正解为“以遵道之行”来领导人,体现顺应人道从而尊重人性,如此英明领导,自然得人心。
集语编撰至此,本已说透“遵道为政”乃正道,但编撰者意犹未尽,为了进一步强调“遵道而行”,又引入一段孔子自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顾宪成《四书讲义》说是孔子“一生年谱”,程树德《论语集释》说是孔子“一生学历”,李零说“这等于孔子的简历”,以上全部以虚当实了。
应注意的是,孔子言及岁数时全部取整,请问谁的履历能如此步步凑整?再看内容,如果换个人说自己“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会不会认为他大言不惭?进一步说,难道孔子圣人,就可以如此大言不惭?当然不是。其实这是连续省略句,后面全部承前省略了首句的“志于”:“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志于]立,四十而[志于]不惑,五十而知[志于]天命,六十而[志于]耳顺,七十而[志于]从心所欲不逾矩。”正因为立志,相当于做人生规划,所以言及岁数时取整,以五年或十年为期,一个年龄段接一个年龄段地推进。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朱熹注为“古者十五而入大学”(古代只有小学和大学),这是将“志于学”等同于“入大学”。如果联系《子张篇》的一个对话:卫公孙朝问子贡,孔子跟谁学的?子贡反问,“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由此推测出孔子或许没上过大学,那么“志于学”应是“志于学道”。
“三十而[志于]立”。前人解“立”为自立,但自立未必跟年龄关联,如孤儿多早立,而无能者一辈子难自立。也有人解为成家立业,更不符合孔子19岁已婚的史实。至于传统解读,联系“不知礼,无以立”,则认为知礼而立,然,知礼只是“立”的必要条件,不是“立”的本身。我以为当指“立志于立足社会”---孔子三十多岁开始办学收徒,从“志于学”转入办学教育,可作为“三十而志于立”之标志性事件。不久后,鲁国权臣孟僖子嘱其二子向孔子学礼,可见孔子在社会上已打响名号,立足社会初见成效。
“四十而[志于]不惑”。朱熹解为“不惑”为“皆无所疑”,今人译文“不再有疑惑”,以上均未达真意。世上新鲜事物层出不穷,无论多大年纪,对于有些事物看不明白而有疑惑,不是很正常吗?这里之不惑,当指“犯糊涂”。试想,四十岁乃人到中年,经历人生大半还犯糊涂,那就不应该了。回想孔子从齐国受挫归鲁的那几年,或许正迷茫中,但当窃取鲁国朝政的阳虎诚邀他出仕时,他虽然碍于礼节表面上答应,但实际不从,绝不犯糊涂。
“五十而[志于]知天命”。天命,传统一般理解为天定命运,如李零解读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命中注定该干点什么。”但如此消极的天命观,绝非孔子本意。《说文解字》注“命者,天之令也”,所言甚是。所谓天命,古指上天意志,今谓自然法则。人到五十,也算历尽风雨,如果依然不知上天有意志,不知自然有法则,冲动莽撞如少年,前半辈子算白活。更重要的是,时人寿短,如五十岁还看不淡生死,就该忐忑后半生了。
“六十而[志于]耳顺”。杨伯峻说,“耳顺这两个字很难讲,企图把它讲通的也有很多人,但都觉牵强。”李零也说“比较费解”。有个成语叫喜闻乐见,意思是闻喜则耳顺、乐见则眼顺。无论眼顺还是耳顺,归根结底是心顺。眼顺不顺取决于所见现象,耳顺不顺取决于所闻言论。如果耳闻对己褒贬还能耳顺心顺,才符合孔子“耳顺”的真意,即:宠辱不惊。比如孔子师徒在郑国失散,有人笑孔子“累累如丧家之犬”,孔子听后,点头称是并欣欣然,正是宠辱不惊之境界。当时孔子六十多岁,这个年纪已经活赚了,如果还看不淡是非而起波澜,那就是越活越回去。
“七十而[志于]从心所欲不逾矩”。传统两种解读:一解“从”为随从,随心所欲而不逾规矩;另一解“从”通“纵”(放纵),纵心所欲而不逾规矩。我以为俩解都通达,但结合到一起更好:即使纵心所欲也不逾规则,即使不逾规则也能随心所欲。人生七十古来稀,若能如此,已臻化境。
综上,孔子自述立志历程,无疑是在说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我十五岁时立志于学道,三十岁时立志于立足,四十岁时立志于不犯糊涂,五十岁时立志于明了自然法则,六十岁时立志于做到宠辱不惊,七十岁时立志于随心所欲又不逾规矩。如此根据每个年龄段的特性,不断立志推进,正是遵道而行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