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赵约生了个男孩。郑乐山大悦,急找了本地大儒来取名。大名几经推敲,未有定论;小名儿暂且叫作“生生”,取“生生不息”之意。第二天入祠堂祭告祖先,第三天接受各房贺喜,长命锁、银麒麟收了一堆。第四天是五服以内的亲戚,跟着才是其余亲友。郑家大摆宴席,水陆俱陈,当地名产“肴肉”更是每桌皆备。邝媛奉郑乐山之命给下人们派发赏钱。阿良等欢声雷动。
生生是长房长孙,非同小可。不独郑亦尘、赵约喜之不尽,连祖母碎玉也扬眉吐气,说话多了三分底气。这一日众人正想着要抱生生进佛堂沾些佛光,曹细细朝沙花丢了个眼色。沙花笑磕着瓜子,直等大家散了,才随曹细细到三房里。
曹细细道:“五妹来了以后,还没到我这里做过客。我叫下人们备几个小菜,热一瓶米酒,我们俩吃几杯。”沙花笑道:“三姐对我真好,沙花受宠若惊。”曹细细道:“怎么会呢?五妹仙子般的人物,到我这一房来,可是蓬荜增辉呢。”沙花笑倚在椅背上道:“太明显的示好总叫人害怕。沙花天生胆小,三姐有话,还是直说了吧。”曹细细笑道:“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传闻五妹和四妹形同水火,不知是不是?”沙花不答。曹细细又道:“五妹再怎么大人大量,四妹那一记耳光,想来还不至于忘了吧?”沙花脸色微变:“你想说什么?”曹细细道:“四太太是大太太的人,而大太太是我的宿敌。我和五妹总算同仇敌忾。”沙花很快的道:“你想跟我联手?”曹细细道:“难道五妹就不想对付四太太?”沙花欲擒故纵:“就算我和四太太誓不两立,也不代表要和三太太你携手并肩啊?”曹细细走到沙花身边,轻言细语道:“妹妹别傻了,现在有个绝好的机会。下个月是生生的‘百日’,要到佛堂做‘胎毛笔’。老爷重金请了南山的木道人来给生生祈福。假如木道人说四太太与生生相克,你猜会怎么样?”沙花用心倾听,这时便道:“四太太多半要被扫地出门,择地另居。”曹细细笑道:“正是呢。我请五妹来,一则是要问四太太的生辰、属相;二则到时候我人微言轻,要请五妹帮我一帮。你是老爷面前的红人,说出的话儿有分量。”沙花道:“苗苗是属羊的,生辰我要回去想想。给你帮腔不难,不过你要让我先和木道人谈谈。我另外加他一笔钱,以保无虞。”曹细细喜道:“那最好了。我明儿偷偷请他进府。”沙花道:“家里人多,还是我去找他好了。你把去南郊道观的路线画给我。”
二人商议已定,沙花当天就带了两件首饰出去变卖,凑了厚厚一叠银票去找木道人。那木道人三缕长须,仙风道骨,俨然世外高人。沙花略问了他几件事,拿出银票。他顷刻胡子发颤,喉头发干,两眼发直,说“五太太如此虔诚,但有所命,无有不遵。”沙花说了,他沉思半晌,慨然道:“也罢,这个罪过就由老道一力承当。”沙花躬身道:“道长明辩事理,令人钦服。”
转眼间已到生生的“百日”。那木道人率领三十六个弟子,排成两列,手摇铜铃,念念有词。郑乐山等笑吟吟的看着。奶妈抱着生生站在赵约身边。木道人烧了一碗符水,五指一弹,洒在生生的嫩脸上。小婴儿睡得好好的,被凉水一惊,也不管那洒水的是何身份,哇哇大哭。众人无不莞尔。木道人一个踉跄,木剑挥舞,似在跟什么东西搏杀。曹细细道:“哟,出什么事了?”邝媛看了她的神色,便知她有图谋,心想她真是越来越自信了,有事居然不与自己通个风儿。“啪”的一声,木剑断成两截。木道人长叹一声。碎玉忙道:“道长,可是有什么不妥?”木道人叹道:“方才我感应到一股阴气,扰了这孩子的祥和。这个人在府里一天,孩子就别想安生。”碎玉道:“查得出来是谁吗?”曹细细道:“那可不能跟她客气。亦尘成亲也好几年了,好难得才得了一个哥儿。”木道人道:“若是下人,倒还不怕,孩子身上有贵气,尽可压得住。难在这个人是府上的##……”郑乐山甚是关切:“是谁?你指出来,我叫他外面住去。”苗苗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压根儿就不信他们的鬼门道,只觉好笑。
木道人说:“是属蛇的阴人。蛇性本阴,又是女人,阴上加阴。”曹细细、沙花一齐变色。苗苗迷迷糊糊的道:“幸好我是属羊。”郑乐山嫌恶的斜了曹细细一眼道:“三太太,你是属蛇的吧?你既然对生生不利,明天收拾一下,我安排你外头住去。”曹细细道:“不是啊,老爷,不应该这样的。他……”她手指木道人,愤怒的道:“这杂毛的话怎能当真?”苗苗道:“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啊。”碎玉道:“是啊,刚才三太太说,好难得得了一个哥儿,谁碍着他,千万不能跟那人客气。”她一脸感动:“三太太,你真是了不起。古人说大义灭亲,你连自己都能灭。生生是我的亲孙子,我这个当奶奶的得谢你一谢。”弯腰福了一福。曹细细怒道:“大姐你也信他的话?”木道人叹道:“天意如此,三太太又何必太执着呢?”沙花急道:“道长,您再算算,别是搞错了?”木道人不答。郑乐山喝道:“来人,送三太太下去休息。杨管家,明日一早送她到别苑。”杨幽应了,和两个有力气的仆妇半劝半拖,把曹细细弄走了。
木道人给生生剪了几缕软发,装进香袋,好做“胎毛笔”的。邝媛轮流观察着每一个人,不置一词。
一回二房,夕云便道:“今天这事儿蹊跷。”邝媛道:“哼,偷鸡不成蚀把米。看她开始那几句话,分明是做了套子让人家钻,没想到人家棋高一招,反倒把她套进去了。”夕云道:“这三太太也忒大意了,事前跟我们招呼一声,多少事完不了的?”邝媛想了一想道:“自作主张,这是她自寻死路。我只是奇怪,算计她的是哪一个?”夕云道:“四太太没那个本事,大太太也不像,五太太倒好象是大失所望。”邝媛待要说话,见郑乐山来了,便断了话题,权且应付。夕云退下。
饭后郑乐山不曾留宿,自回书房去了。夕云上来耳语几句。邝媛笑笑道:“这个游戏是越来越精彩了。三太太是第一个淘汰出去的,这不过是个开始。往后的日子,我们更要费心筹谋。”夕云道:“谋算人心,谁还算得过您?”邝媛冷笑道:“这也难说。你方才去南山找木道人,他居然出外云游了。迟不走早不走,这个时候走。显然有人先料到了,抢先我们一步。这个幕后主使,出手又快,藏得又深,留着终是祸胎。”夕云道:“五天后就是大小姐和龙家少爷订亲的好日子,依老奴之见,还是先搁一搁的好。”邝媛道:“那是自然。岂能妨碍脉脉的大事?咱们慢慢部署,从长计议。她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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