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吾二悟 于 2024-9-10 07:54 编辑
我那被蹂躏的兵荒马乱的睡眠啊,它每天都在东躲西藏,经常出现在白天,夜里总遇到突袭,被截成声波的形状。
又有新病友了,前阵子的失眠,都是因为病人,比如前几天晚上我得一直听一个无意识的病人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要长长的呻吟一下,那声音起先很响,然后绵长,像空谷里发出的,飘飘忽忽的,病人的痛苦仿佛因着这起伏的声音减弱了,我盯着天花板想,她哪天醒来后,会记得自己一晚又一晚的痛苦吗?那种痛苦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类似光脚一个人在黑森林里逃亡,却被浓雾迷了眼,总也逃不出去?她的儿子感觉到她有点点意识的时候总是趴在她耳边一声声的轻唤着她,很温柔很温柔。这个和死神在icu斗争过二十多天的女人啊,肯定是舍不下这呼唤,才逃出一片又一片迷雾吧?
女人的女儿和儿子很细心的照料着她,把食物打成细粉应该是鼻伺吧,我每回看这个病人都是匆匆的看,不敢细看,她被女儿扶起身来擦拭身体的时候,我看到她有一道连成一字形的眉毛,像那位躺在床上画自画像的弗里达。因为长期卧床,需要时不时晾一下身体,进出时一不小心会瞟到,我唯一能为她做的是假装没看到,然后表情如常,人的这具肉身啊,当灵魂出逃,其实啥都不是了。
昨天晚上的失眠是陪护和一只蚊子给的。搁在之前,睡眠被一遍又一遍打断,我通常会拿起手机,胡乱看一些文字。那女人看的应该是一部小短剧,我紧紧闭着眼睛,不让那狗血的剧情入耳,为霸道总裁生了五胞胎……其中一个与被霸道总裁相关的什么人抱走了……不要听,不要听,我心里跟念咒语似的,其实她把声音已经调的很小了,但在宁静的夜里还是嫌吵得慌,我想把自己修成个佛陀,且笑对这嘈杂声,不让它入心,毕竟此时我老爸的扯呼声不逞多让啊,我内心分辩着其实不一样,扯呼声可以催眠。然后强行让睡觉。另一个陪护早受不了他这样了,嘟嘟囔囔的以她也可以听到的那种嘟囔,这么晚了,还看视频,让不让人睡觉了。听得我着急的,你倒是说大声些呀,你倒是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啊?那女人依旧装听不到,继续看着,我实在受不了起身去护士台求助,看,我也是个怂包,不愿和人正面起冲突,遇到冲突时总想着有一个发声人,然后附和一下。
护士提醒她,待护士走了还是不管用,我终于不耐烦的起身对她说能不能请你白天再看,实在是太吵了,(而且什么破剧情?这句在心里说的)本以为整个世界清净了,可以睡个好觉了,可一只蚊子在我眼前晃啊晃,一会晃在我耳边,一会晃在我胳臂边,一会儿晃在我脸颊,就这么死缠烂打的围绕着我打转转,比任何一个打过我主意的男人都要不依不饶的,我把身体缩进被子里,连脑袋也蒙起来,真热啊,迷迷瞪瞪时,脸又露出来了,它终于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包,这鼓起的包不孤单,像一座又一座的山丘,形成气势了。我想当时蚊子看着我的脸,会不会踮着它的蚊子脚得意自叹,瞧瞧,这就是我打下的江山!
医院真像一个大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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