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剑 于 2021-9-4 23:04 编辑
【注】本文3932字
1，危崖如断
心性高了，终要脱世；山势陡了，定成危崖。
此处危崖如断，峰瘦云长，青松绿竹杂沓间，有萦迂小道，自山麓溪渡始，羊肠百曲，盘上云深之处。
夕光正浓，路上独行的青衣老尼，乍过半山石亭，便轻轻慢下脚步，抻一抻奔波的身子，紧一紧背上的包袱，抬头望向不远处。望处几棵虬枝老松，倚着削壁，护掩着一座小小青庵，青庵门外，站着个窈窕的小青尼。老尼笑时，那小尼已经飞奔过来。“师父，师父，你可回来了...”，这欢声细嫩含娇，又热情饱满，让几只归巢的鸟犹疑不定，挑首四顾。
这样崎岖的路上，她竟然能跳着跑，如一只活泼的麂子，带起一阵晚风，摇落了几朵前日开出的山桃花。她弯腰去捡花瓣时，僧帽弛然而落，竟泄出一瀑黑发。
背后的师父瞧见，低声嗔骂道:顽徒，还不快快戴好，万一被某个檀越看到，岂不有损我庵佛誉？！
小尼不以为然，嬉笑道:师父放心，今日本无香客，即使有，也早下山去了，不然山路曲远，此刻不下，定要困在山里了。
师父白了她一眼，轻叱一句“自作聪明”，嘴角却绷不住笑意。小尼戴好僧帽，拉着师父的胳膊，依身黏上来，一句一答地说着话。
“师父，您这次下山入镇，可把盐巴和布买齐了？”
“齐了，布店老板还多施了三尺，这样做完海青夏袍，还可以多缝两个枕头。”
“师父，太好了，我明日便要动尺下剪，保证这次缝得比秋袍要好，说不定能要赶上师父您的手艺了，嘻嘻”
师父侧头看她，搂一下她高过自己的柔肩，眼中不无怜爱，道:“是啊，我徒儿都这般大了呢，准要超过师父的！”
小尼听罢，却兀自默默了下来，低着头，走了好多步，才又低声问道:“师父，那个事…定好了？！”
师父点点头:“约好了，铁匠师傅明日过来，后日开火，七日内便可铸好磨好，之后为师便可正式度你入佛门…”
小尼：“师父，您直接买一把现成的剃刀不就可以了吗？何必这般折腾呢？”
师父：“劣徒休胡言乱语，出世是我佛门中人的庄重之事，剃度之具，在铸造之初就必须得到菩萨加持，如若用市井尘刀剃度，菩萨是不便收你入门的，到时就成了野僧贼尼...”
小尼：“但是师父，您自己不是已有一把了吗，小时候月月剃我，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了呢？！”
师父：“那把剃刀，是为师当年初入佛门时打的，几十年来，早已锋钝，而今剃这毫寸软根犹自勉强，更动不下你硬根长发了。新刀成后，也将是你今后的随身法具，可削烦断妄，万要自珍才是！”
小尼：“可是，师父，两年前，你允我蓄发，今春刚长及肩下，又要剃去，岂不多此一举？！”
师父：“顽徒又发妄语！为师跟你说过多次，怎生不长记性？！我们祖师有训:先必入世，再行出世，方有大慈悲！你年及豆蔻，我允你蓄发，以示入世，而今不日将及破瓜之龄，足堪出世，才与你修刀剃度…”
小尼听着师父的训导，低着头不再说话。快到庵门的时候，她抬起头问师父:“师父，如果明朝雨浓，打刀的铁匠是不是就不来了？！”
师父：“天终有晴的时候！”
小尼：“师父，可山桃花还在开着呢！”
师父：“花终有落的时候！”
小尼：“师父，如果他打的刀不够快，割不断我的头发呢？！”
师父：“割不断不了尘缘，那就割断佛缘！”
…
小尼：“师父，您年轻的时候，也留过长发吧？肯定美死了！”
师父:“唉！…”
月明东天，照尽一窗的青灯佛卷，除此之外，窗里满是小尼撅起的嘴。她觉得，今日归来的师父，像极了这夜色中的青崖:凉，硬，陡立如断！
2，何舍何得
山非名山，庵非名庵，离城虽仅十余里，却要先渡清溪，再翻葱岭，走上两个多时辰。
小铁匠挑起担子，与老铁匠辞别。老铁匠笑声如雷，话语中带着浓浓的烟火色:哈哈，侄儿，快去吧，其他事自有老叔安排，放心好了！
小庵之玲珑，只有一殿两厢，后有一间简陋的木石柴房。殿中住着仗高的菩萨，西厢房居着老尼，东厢房早先存放杂物，后来小尼渐大，便把杂物另存于柴房，腾出来做了小尼的斋房。小铁匠来时，老尼让小尼搬与自己住几天，把斋房让给小铁匠暂住。
小铁匠把铺盖搬进斋房时，遇到了小尼一脸的恨恼。于是朝她咧嘴嘿嘿一笑，却把那恨恼更哄上了眉头。
第二天，小铁匠起得很早，小尼姑起得更早。刚开门，她便气鼓鼓闯进来，像只狐狸一样用鼻子在房间里闻来嗅去。小铁匠送上笑脸，却被一声喝拒：“不准笑！不怀好意！你昨天是不是没洗澡，怎么把我房间住的这么臭？！今晚不洗澡不准再进来”。小铁匠挠挠头，她又说：“斋饭也是我做的，你不准吃！”
吃早饭时，小铁匠坐在餐桌旁，低眉顺眼的看着老尼，老尼看看他，说一句：“快吃吧，吃完开工干活！”。小铁匠立马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把小尼姑眉间的一个川字给挤得更瘦了。
傍晚，小铁匠知趣地去了庵外的泉溪边，把一身臭汗洗尽了，才悄悄回到斋房。斋房里早坐定了查房的小尼姑，她抬着鼻子嗅过之后，又冰霜起脸来：“为什么敢吃我做的斋饭！”
小铁匠：“我是谨遵大师的号令，小师父你不也是听大师的话吗？”
小尼：“狡辩！吃我的就要听我的！”
铁匠：“好，请问小师父有什么吩咐！”
尼：“我...，我想骂你一顿！”
铁匠：“好，骂吧，小弟正好洗耳恭听一下出家人是如何骂人的”
尼：“你...你是个臭人！”
铁匠：“这个...骂得太过亲切，听起来麻酥酥的”
尼：“我…不会别的，你教我一下！”
铁匠：“比方说你可以骂我‘野汉子’，听起来就有力的多...”
尼：“有力个你的头啊，不行，再换一个教我...”
白天，小铁匠求了小尼姑带路，去林里寻烧炭专用的柴薪。一前一后，小尼姑问:“小铁匠，你怎么学会打铁的，日日挥锤万千，累吗？”
小铁匠：“这手艺是祖传的，我爷爷打铁，我爹爹打铁，我叔也打铁。我爷爷早先替人打马掌，去了草原，没再回来。我爹爹替人打刀枪，被前来买刀枪的强盗害死了。我七岁成了孤儿，被二叔领养，二叔替人打农具菜刀，助人刨食土里，拾人遗穗落豆，日子倒安安稳稳。我十岁学打铁，已有十年，刚学的时候累到半死，现在却早已习惯了。”
小尼姑：“阿弥陀佛，小铁匠原来也是可怜之人。以后但要行善修德，定有福报。待福报来了，莫要忘了养你教你的二叔。”
铁匠：“多谢小师父劝导。我二叔鳏寡无子，视我为己出，我定会报他终生之恩的。待我过些时，老婆本攒够了，就讨一房媳妇，一起来孝敬他，嘿嘿！”
小尼：“呸，又丑又臭，还想娶老婆，痴心妄想！”
“哈哈，你这不挺会骂人嘛，咋说不会呢…”
…
老尼倚着山门，远远看着两人归来，不时地嬉笑打闹，禁不住摇摇头，一回首却又忽转莞尔。
炭炉烧起来时，小尼姑要帮小铁匠拉风箱，被小铁匠笑着支开：“你这手韭细葱白，不适合做这种粗活，一边看着玩就是了。”
小尼姑歪着头：“你说，我这样的手做什么好？”
“裁衣绣锦，拨琴弄筝，诸如此类！”
“适合敲木鱼不？”
“那就是明珠投尘了！”
小尼姑低下头，似有所思...
每日早课，木鱼乍一响起，院子里的便有铁锤声当当相和——小尼姑的心思这被两种声音夹击，总把经文唱错，赚得师父两三摇头，三五叹息。
忽一日，小尼姑对小铁匠说：“你笑起来也不是那么丑了！” 小铁匠歪着头问：“还有呢？” 。“还有，洗干净了也不那么臭了...哈哈”
又一日，小尼姑幽幽地问小铁匠：“你知道这把剃刀做好后干什么吗？”
“剃头吧！”
“剃谁呢？！”
“...”
“是我！”，说罢小尼姑摘下僧帽，让一头乌发肆意地云垂下来。
小铁匠手里锤子啪嗒掉在地上，一下看呆了。
再一日，小尼姑说：“铁匠哥哥，你来了这么几天了，也不知道个名姓！我乳名阿素，师父六岁收养我于饥民之中，凭此取我法号”素离“，你若叫我俗名，唤个阿素即可”
小铁匠殷勤的通报过姓名，然后又道：“妹妹这个素离的法号，虽美却多凄，不若舍了，只留个俗名的好...”。小尼姑听后，心中凛然一动。
第六日，剃刀将成。晚斋之后，二人一起坐于山门外的夕阳之中，小尼姑凄然道：“师父说，这头发是俗世万千烦恼，须剃尽了方可一心向佛。这髻发与烦恼之事，我至今未悟，可我想，明日这一剃之烦，怕要伴我余生了！”
小铁匠张着嘴巴，欲言又止。
此刻望中山色，暮霞侵云，有夕鹤鸣谷，仙姿如雪，恍惚间双双飞起，一并姗姗行入氤氲里去了。
沉默良久，小尼姑忽然说：“哥哥，你带我下山吧！”。
小铁匠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哥哥，你可识得夜里下山的路？”，小铁匠拍拍胸脯，又用力的点了点头。
...
3，素离之离
老尼一早起来时，看到几案上的短笺，歪歪扭扭的写着两行字：
师父，我下山去了，大恩今生难报，来生做牛做马，伏乞宥恕！孽徒素离。
老尼捻着纸笺，心中不愁反喜，想起徒弟昨晚的辗转，和蹑手蹑脚的起床、写字、逃离，都被她故意发出的匀称鼾声察得一清二楚，便笑叹一声：如此，老身尘愿已了了！
... ...
彩灯满院，宾客喧嚣，夜半散去，待花烛照起红盖，一脸啼痕的阿素，抬起俏脸对小铁匠说：“哥哥，阿素自小孤苦贫贱，幸赖师父全命之恩，方得此姻缘圆满，不曾想此间喜事，却难与师父同享分毫，此刻想来，心如火淬锤击...”
小铁匠轻轻理一下新娘的额发，柔声安慰道：阿素不必伤心，今日婚宴之前，师父是来过的，只不过怕你羞窘，才没与你见面，只说了一番话，留了一份礼就回庵去了。
阿素闻听，一下从床边站了起来：“哥，师父她留了什么话？”
小铁匠：“师父说，你既然禅缘已断，应尽快舍尽离尘的执念，随安烟火，从容悲欢，纵含苦茹痛而不移，方不负你入世前跟着她的修行。“
阿素一双杏眼，瞬间又复泫然，抽噎里，她不住的点头称是，仿若师父就在眼前。
收咽后，阿素又问：“师父留下了什么礼物，拿与我看看”
一个檀木小盒，装着一把精美的绿玉梳子。小铁匠指着梳子，带着三分酒意絮叨道：“我娘说呀，这是她结婚时我爹送她的，几十年不曾示人，而今总算可以送给你，美好有了后继了...”
阿素摩挲着梳子，想起师父给她梳头的日子，又禁不住涕泪四流。
“慢着...”她恍然般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
小铁匠：“没...没说什么，你师父送你把梳子呗！“
阿素：“不对，快老老实实重说一遍...”
小铁匠支支吾吾：“我娘...也就是你师父...说...那个...等咱们有了孩子，一定带了去庵里看她...”
2021-9-3 1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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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21-9-3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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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作者是谁，猜出来有奖不？
发表于 2021-9-5 22: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