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座有兰言 于 2021-9-1 20:28 编辑
够儿(一) 死里逃生的够儿无复他想。一家人一点也没另眼看待她,从食堂里打回的稀菜汤总是均匀地分给她一份,二娃娘还时常趁她不注意往她碗里倒一些。够儿虽然没说过一句感戴的话,但她早已把这家人看作自己的亲人,跟着二娃和要儿伙着喊娘。日子虽然清苦,一家人却也雍睦和谧。
上级拨下来一批救灾粮给三道沟村,是十几麻袋的红薯干。头天下午红薯干才码进的仓库,第二天早上少了两麻袋。队长带几个人像搜查土匪特务一样,挨家挨户翻了个遍,终是没见一点蛛丝马迹。队长指派几个劳力夜里轮流看守仓库,白天把红薯干一包包地抬出来,先用碾子压碎,再派几个妇女推磨把红薯干磨成面。二娃问队长,俺家那个够儿是外来人,能不能参加推磨啊?队长说,队里缺的是老力,她只要愿意干,和其他人同工同酬。
生产队原来有拉磨的驴,饥荒最厉害的时节,队里把驴杀肉分给大伙吃了,没了驴,磨面就得用人推。驴拉磨是独个干活,人推磨是一群齐上。三五个妇女有的拉,有的推,虽然磨扇沉重,但上的人多,也就只有转圈遛腿的功夫。相比而言,筛面是个苦活儿,一干就是一晌,没人替换。够儿干活很卖力气,她把袖子卷得高高的,专拣筛面这种最脏最累的活干。筛面时细细的红薯面粉从面柜里飞扬溅荡出来,把她呛得缓不过气来,头发沾染得像个白毛女。放工回到家里,她脱下褂子抖擞几下,竟然弄得一地都是白茫茫的,特别是卷起的袖管儿里撒落的面粉最多,把二娃娘心疼得不住口地絮叨。
够儿从此就把筛面的活儿包下了,别的妇女看她最吃累,要和她换换班,她执意不肯。乐得大家都愿意和她一起干活。每次放工回去,够儿都轻轻地脱下褂子,对着面瓢仔细地扫下褂子上沾染的面粉,卷起的袖管里有时会抖出一二两面粉来。过些时日,面瓢里渐渐积攒有一二斤红薯面。
二娃娘得的浮肿病还没好利索,又患了伤寒病,一会儿冷一会儿烧的,还不住声地咳嗽。够儿想给娘做点改样的东西吃,可屋里只有两三瓢积攒来的红薯面,做饭的铁锅早被砸碎弄去炼钢铁了,想熬些红薯面稀饭给娘喝都作难。二娃说,去食堂打饭的那个瓦罐子拿去刷刷,看能不能搁火上烧些稀饭给娘喝。二娃娘听见,连忙摆手低声说,可别戳马蜂窝子啊!庄东头刘瘸子夜里烧些茶喝,队委会干部看见他屋里冒烟了,不是弄去斗争啦。因为是富农成分,还被干部扇几耳巴子呢。
更深人静,够儿和娘睡一起,听娘不时微弱的呻吟,够儿于心不忍,悄悄地起来,往瓦罐里添些水,抓两把红薯面搅在罐子里,找来三块坯头,把瓦罐坐在上面,生火煮起来。烟气把二娃娘呛醒了,问道,妮儿这是弄啥哩?够儿柔声答道,给娘熬些稀饭喝。二娃娘惊诧地说,哎哟!傻孩子,你不知道深更半夜烧火冒烟犯忌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嘭嘭的敲门声。够儿连忙捧起瓦罐,用脚跺灭火苗,可手里的瓦罐无处藏放,二娃娘慌忙说,快拿过来揣被窝里!瓦罐刚藏妥当,门已被踹开,煞白的手电筒光亮直直地照着够儿的脸。三四个人涌进屋里,生产队长厉声问道,深更半夜的,烧火弄啥?够儿一时语塞,二娃娘说,俺冷得慌,拢点火烤。队长不信,说,哄三岁小孩儿吧!三四月间天气还冷啊?二娃娘声低气短地说,肚里没食儿,身上就冷噤嘛。民兵队长嘿嘿冷笑说,烤火是假,弄食儿吃是真吧!队长说,光说不算,搜查搜查。电筒照到二娃和要儿的地铺上,二娃正睡眼惺忪地呆坐在那儿,要儿吓得拉破被子把头蒙得严严实实的。破箱子被打开,里面除了破布烂套子,还有一坨用布包着的面粉。队长打开布包,捏了一点面粉放嘴里咂了咂,呸地吐了一口,冷冷地问,这红薯面哪儿来的?够儿颤颤地回应,磨面时我身上粘的,回来扫了扫,攒了这么多……。队长跺脚发怒道,我平生最恨贪污盗窃多吃多占!这红薯面说不定与那被盗的红薯干有关联!老实坦白吧,是谁干的?屋里瞬时死一般的寂静,民兵队长来回踱了几步说,二娃他娘瘦的一风能刮飞,给她一麻袋红薯干,她也扛不走。够儿人生地不熟,再说女人家也没这个贼胆。要儿人小干不了这事,只有二娃能干得出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把二娃带走!
三四个人过去拽二娃,二娃扭犟不服,厮拽成一团。二娃娘一把抱着队长的腿,惊恐地哭叫起来。队长用力一甩腿,二娃娘被拽出被窝,那被窝里藏着的瓦罐骨碌碌滚出来,罐里的稀饭水泼了队长满脚都是。队长大怒,喝问道,罐子里盛的啥?二娃娘哭着分辩道,那是俺的粪罐子。队长蹲下身子闻了闻说,为啥不臭?把打饭的罐子藏被窝里,分明是心里有鬼。这一回被盗的两麻袋红薯干有下落啦,把人捆起来!
大队部里,二娃被反绑着吊在屋梁上,两个民兵轮流用栎木棍子抽打他,把二娃打得嗷嗷惨叫,浑身净是青包紫痕。二娃虽是哭着求饶,却一口咬定没偷仓库,这样就招致更狠的拷打,后来二娃横死一条心,谁打就骂谁,亲娘八辈儿地揎。
黎明的时候,队长叫打人的两个民兵停下来,说你俩歇歇,也给二娃这鳖子一个反省的机会。队长把几个人召集到门外远处墙脚下,低声说,二娃这货从七八岁来咱三道沟,直到如今也没发现他偷过谁家一个岔鼻子针。要说吊起来打了半夜,真有偷盗的事恐怕早招认了。我看红薯干不像他偷的。就凭那一瓢红薯面定个偷盗的罪名,也确实有些那个……。其他几个人有的点点头,有的没吱声。
天已放明,几个人正在犹豫,突然看见够儿发疯似的从远处跑过来,手里还掂把切菜的刀,众人吓得四散跑开去。够儿并不理会他们,径直冲进屋去,一手抱紧二娃,一手用刀噌地一下把梁上的吊绳割断,二娃重重地坠落在够儿的怀里,够儿腿一软,二人同时跌坐在地上。够儿用袖子擦拭着二娃的汗水和泪水,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呜呜地哭起来。
门外的几个人傍在门边,面面相觑,不敢进屋里。够儿霍地站起身,把刀刃紧压在自己喉咙上,怒目圆睁地说,快把俺哥撒开,红薯干是俺偷的。今儿个不放人,我立马就死给你们看看!队长慌了,说,妮儿,你可不能任性胡来哈,俺几个正商量着放他回去哩。你又认下这壶酒钱,更得撒开他啦。放人放人!
二娃被解了绑,一瘸一拐出门走了。够儿把刀当啷一下丢一边,拉条板凳坐下来,一字一顿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队长几个人这才敢进屋来。队长虎着脸说,妮儿,你真是可着肚子长个胆!老实交代吧,你是咋偷走的两麻袋红薯干。一句话问得够儿热泪涌流,抽抽搭搭地说,队长叔,你从哪儿看俺像偷红薯干的人啊?娘从小就调教俺,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俺娘俩在老家都饿得刻刻要死了,也没偷过人家一粒儿粮食,难道说千里迢迢逃荒要饭的人敢去偷仓库?且不说俺娘俩摊上咱村里老少爷们这么大的人情,一个队里的老老小小都指望这点红薯干救命哩,俺要昧着良心去偷,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么?
队长盯着够儿看了一会儿,微微点头说,看你骨瘦如柴的样子,送给你一包也背不走!这事也只有二娃能干得出来。够儿说,二娃哥天生的胆子小,天一黑就不敢出门,起夜还攀着要儿跟他一起出去哩。队长说,饥寒生盗心,你能保证他不会偷东西?够儿肯定地说,我保证!民兵队长一脸的邪笑,酸溜溜地说,你又没跟他睡一坨儿,咋能保证他不会下夜嘞?够儿脸上骤然飞红,咬着下嘴唇,横了他一眼,说,你咋知道俺没睡一坨儿嘞?
队长蹲一边足足吸了两袋旱烟,末了,磕了磕烟灰,说,这样吧,够儿你也先回去,但这事可不算拉倒,还要继续追查。没破案之前,你一家老小那儿也别去!够儿立眉竖眼地说道,放俺回去?说话像吃灯草灰一样轻巧!平白无故把人毒打一顿就这样算啦?队长呼地站起来,老羞成怒地说,呀嗨!你个小妮子还倒找毛啊,打他身上了,你还能替他揭下来?另外几个人看麻烦越来越大,一起上去劝队长,外地的妮子,没知识没觉悟,别跟她一般见识。咱几个先走吧。
几个人拍拍屁股,一溜烟地去了。
够儿(二)
麦稍黄,散食堂。一九六一年的春末夏初,农村的食堂悄无声息地散伙了。上峰也不三天两头下来检查督责,任由没饿死的人各逃方便。饥馑的人们有的进了深山,有的投亲靠友,有的远走他乡,目的只有一个:糊口逃命。三道沟村原来一百三十多口人,到散食堂的时候只剩下七八十口。
队长趁地里豌豆没熟,就暗示社员们偷偷把豌豆割回来吃,一捆捆的豌豆连秧儿带角儿分到各家各户。豌豆角儿能蒸着吃,嫩叶茎能煮粥喝。死寂的三道沟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这天队长路过二娃门前,问二娃,这几天肚子能吃饱么?二娃日哝着说,饱是饱了,吃豌豆光放响屁,咋弄啊叔?队长本已走过去了,听见这话就扭回头,乜斜着眼问二娃,豌豆里放盐没有哇?二娃说,哪有盐放啊。队长嘿嘿一笑说,这就好,光兴放甜屁,可不能放咸(闲)屁!我以为吃回食堂,半吊子人都饿死完了,不成想还留下你个二百五!丑话说前头,你小子敢出去胡八扯,毁青苗的罪名全糊到你头上。公社大队来人逮住你,还像上回那样吊起来打你个筋断骨折!二娃闻言,赶紧缩颈子躲屋里去了。
散罢食堂的当年秋天,三道沟村也推行了自留地制度,庄户人家种地有了部分自主权,雨水也调和,秋庄稼的长势历年来都没有这样好。
年轻人得着三顿饱饭,脸上就泛出血色来。二娃家收留的这个够儿刚满二十岁,眼看着嫩绰起来。四体匀称,黑黑的肤色,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时时溢出天真舒心的笑意。乌黑浓密的头发,扎着尺把长的辫子,辫梢上用红洋布绾了两个蝴蝶结,随着身子的俯仰晃动,两只红色蝴蝶在胸前背后来回忽闪,张扬着青春的浓郁气息。
二娃家三间北屋草房,东头一间做灶屋,当中一间靠后墙垒了一张柜式泥巴台子,台子上方贴了张伟人像,像旁边靠右下角又贴了小张灶王爷和灶王奶奶并肩打坐的桑皮纸版画。版画下面放一只破碗权当香炉,几根残灭的香梃儿歪斜地插在碗内细沙里。泥巴台子下边接地的中间留有一个方形门洞,洞里住宿着二娃娘养的几只鸡子,鸡子白天出外觅食,晚上归宿进洞里。二娃娘每到临睡时总不忘用青石片把洞门堵上。当门西墙下是二娃亲手做的一张栎木床,长可七尺,宽容两人,二娃和弟弟要儿就睡在这张床上。西墙上有一房门,一副老蓝棉布门帘把房门遮得严严实实,里间住着二娃娘和够儿。一张黑漆斑驳的老式木床是二娃娘从前城村带过来的家当。
庄子上的婆娘们闲来无事就叨咕,二娃家招揽的这妮子,闺女不闺女,媳妇不媳妇,算哪章子事儿嘞。不待外人说,二娃娘哪天也没停过揣摩这事儿:当初收留够儿,全是出于怜悯,因为谁也难以预料能否逃过这次大饥荒。现在境况大有好转,收女为媳的念头就像初春雪化以后的草芽暗自萌生出来。随着够儿发变的俏模样,二娃娘这念头日益浓烈。
有天晚上,娘儿俩睡在床上,二娃娘忽然说,这二年遭这么大灾,不知道你老家眼下啥样儿。凑个空儿你回去看看?够儿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跟娘逃荒出来就是被嫂子逼的。娘年纪大做不动活儿了,嫂子三天两头骂娘是木头楦子。哥哥懦弱无能,嫂子跟前大屁都不敢放一个。遭了灾年,哥饿死了,嫂子改嫁了,眼看待在家也是死路一条,俺娘儿俩就逃荒出来。如今娘也没了,家里再没有我挂牵的人。横竖我是不回去了。二娃娘叹口气说,说的是呢。妮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操心找个婆家过安稳日子啦。够儿沉闷许久才说,娘说话老是撇外,你是养活不起闺女了吧?二娃娘急忙说,我的儿!三灾八难都过来了,我哪能舍得撵闺女出门去?娘巴不得你一辈子守在跟前!够儿高兴地说,娘既是这样讲,够儿心里就实落了。侍候娘到一百岁够儿也不絮烦!二娃娘应承了两声,不再说话。够儿似乎觉得娘心里有隐曲,就宽慰她道,现在孬好有口吃的,日子会越过越宽绰。二娃哥俺俩下地做活,娘在家给俺做饭看门儿。要儿都十几岁了,早该送他上学了,一家人没个识文断字的可不行!又扯了会儿闲篇儿,娘儿俩就慢慢沉入睡梦里。
十六岁的要儿被哥哥二娃送去上学。一年级的学生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要儿和他们站在一起嫌臊得慌,老师说,从三年级上起吧,就是学起来吃力些。我看这孩子聪明伶俐的,只要努力能撵得上。进了三年级,要儿的个子还是比同班学生高出一股截儿。老师说,你当班长吧,带领同学们好好学习!填花名册的时候,老师顺手写了刘耀二字,从此要儿就有了正规的名字。
二娃和够儿下田做活,收工后回家,够儿赶紧洗手帮娘做饭。够儿手脚麻利,做的饭菜不多不少,油盐适中。二娃娘省得锅前锅后地转,心里喜欢得很,更加疼爱够儿。二娃除了担水劈柴,做饭的事伸不上手,就搬来个小矮凳坐旁边看。娘身上没景致,二娃绝大多数是在看够儿。看够儿那白底带粉红碎花的褂子,胡兰青的裤子,看够儿汗津湿衣后凸显的线条轮廓,看够儿在炊烟弥漫中闪进闪出的练达利索的身段,看够儿劳作中的一颦一笑。二娃痴痴地想,够儿薄薄的衣裳里面到底是什么摸样啊?胸前胀鼓鼓的包包,腰后瓷实实的坨坨,如果没有衣裳遮盖,绝不能这样神秘诱人。二娃转而怅恨自己,五尺高的男子汉还不如女人身上三寸布!布能终日亲近女人肌肤,男人朝思暮想总是不得如意……直到够儿把一碗饭端到他面前,二娃还没愣过神来。
够儿(三)
闺女娃的机敏深深藏在心里。够儿早已觉察到二娃的心思,只是佯作不知。但心灵深处的圪档往往在二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显出些苗窍来。二人去自留地锄草,要么够儿先扛锄头下地,等二娃来到地头时,够儿已锄到地当央了。要么够儿在家洗碗刷锅故意磨蹭会儿,估摸二娃已到地里,她这才动身前往。二娃锄个双行,等够儿到来,他就顿着锄头说,我把你的单趟子撇这儿了,过来锄吧。够儿莞尔一笑说,地主老财都打倒了,俺不敢剥削你啊。二人往返有会合的时候,二娃拿自己的毛巾递给够儿擦汗,够儿扭过脸去吃吃地笑着说,你那毛巾整天不搦一把水,一股馊气味儿,俺才不用哩。弄得二娃心里头一会儿像猫娃儿舔,一会儿像猫娃儿抓。
麦子熟了。生产队劳力们白天割下一地的麦铺子,没来得及拉回的部分,晚上要有人看守,队长派二娃去地里看麦子。晚饭后,二娃光着膀子,只穿个短裤头,用桑杈挑起夹被出门去,回头瓮声瓮气地说,我去地里看麦啦。
野地里没一丝风,怄热得很。二娃抱来麦秆做铺底,抻开夹被,仰面躺下。看着满天的繁星,听着遍野的虫鸣,拍打着阵阵袭来的蚊蚋,想着烦乱无绪的心事,不知道啥时候就睡着了。
后半夜,电闪雷鸣下起大雨,二娃一个激灵爬起来,东抓西挠乱了手脚。漫地里没个遮雨的地方,二娃只好头顶夹被掂着桑杈,跟头流水往家跑。跑到家门,他就使劲擂门叫喊,阵阵霹雳遮掩了二娃的喊声,二娃娘本就有些耳背。硬是没听见。来开门的是够儿。
够儿原在里屋跟娘睡在一起,入夜屋里闷热,娘俩睡一起熥的慌,够儿就悄悄挪到外间二娃床上。二娃去地里看麦,要儿晚上住校,够儿正可以长身拖脚地睡个好觉。雷雨声里突然听到二娃的喊门声,够儿猝然惊慌起来,找火柴点灯,摸遍周围的地方都没找到,慌忙登上裤子,趿拉着鞋跑来给二娃开门。门开处,一道闪电照得屋里屋外如同白昼,二娃清亮地看到够儿上身穿着紧身的汗坎儿,臂臑丰满,胸脯半露,二娃一阵晕眩,愣怔在那里。够儿无所措手足,突然想起褂子还在二娃床上,急忙反身去找。二娃不知就里,竟神情迷离地跟着摸过去。够儿抓褂子在手,转身就和二娃撞个满怀。二娃双臂僵强死死抱住够儿,够儿像只初擒的小鹿,拼命地挣扎,气急败坏地低声说,快松开手!我得去插门……。一句话激起二娃欲火狂烧,抱起够儿往床上捺。够儿上边用手抓二娃的颜面脖颈,下边用脚乱刨乱踢,终因力气不敌,被二娃压在下面。够儿像刺猬一样蜷作一团,喘着粗气低声喝骂,死二娃子!你再不丢手,我可喊叫啦!二娃稍一愣神,见够儿并没高声叫喊,就伸手去扯够儿的腰带。够儿双手护腹,身子像拧绳一样扭动躲避。惹得二娃性起,索性骑在够儿身上撑开够儿双手,渐渐的够儿没了力气。二娃乘势拉断够儿的布条腰带,够儿只觉得下身像撒了辣椒面子一样热疼胀麻。女人那道防线一旦被突破就会全军溃退,够儿骨头像散了架一样,浑身瘫软,任由二娃摆布发泄……。
生产队的男女劳力如果没病、没急事是不能无故旷工的,二娃和够儿依旧得去上工。二娃的脸上、脖颈里横七竖八都是血道子,让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终日陷在尴尬羞愧之中。有个男劳力歪着头问二娃,你那血道子到底是咋弄的?二娃满脸赧然说,夜里枕头边上猫跟老鼠打架,叫猫给抓的。那劳力一脸坏笑说,猫逮老鼠,咋会去抓人呀?八成叫狗儿(够儿)挠了吧!说得众人哄然大笑。半晌间歇工时,几个年轻妇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够儿,没听说二娃和谁打架呀,他满脸满脖子像鸡挠一样。你和他是一家儿,肯定知道。够儿的脸憋得像猪肝子一样,骤然发怒道,你问他去,我哪儿知道!茶余饭后,二娃和够儿有马脚儿的事在庄子上暗暗播散开来。
够儿身上隔月了,接着就恶心嫌饭起来,出来进去没一点精神劲儿,一副病恹恹的摸样。二娃娘是过来人,早已看出端倪,偷偷地责问二娃,你干那不仁义的事啦?二娃头勾得像大麦熟了一样,一声不吭。二娃娘心里有了底,再去试探着问够儿。够儿别着脸,泪在眼里滴溜溜转。二娃娘长叹一声说,这个挨千刀的驴闷子,你就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咋弄咧?愁死娘啦……。要不然妮儿就凑合着跟二娃过吧。够儿揩去眼泪,擤把鼻涕,咬牙发狠道,任死也不跟他!整天日日哝哝,拿不起放不下的架势子。前年个,队里丢了红薯干,干部们齐动伙讹咱,我拼着一死把他救下来,他能扬长而去不管我不?像这号男人谁跟着他不得窝囊一辈子!娘要强逼我,硬的是刀软的是绳,俺只有那条路可走啦!二娃娘满面惊恐地说,妮儿是娘的心头肉,你可不能错打主意啊!事儿已经出来了,错处只当错处走。眼下就是跟了二姓旁人,天长日久有丁点生分,能不落人家话把儿?够儿以袖掩面,顾自呜呜地哭。停了一会儿,二娃娘怯怯地问道,要儿正在上学,要不把他弄回来,跟他过吧?
够儿只是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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