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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青春的记忆 (序) [打印本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6 11:32
标题: 青春的记忆 (序)
青春的记忆

  
                                                              序

  我决定写下这个拖沓故事的时候,南国的厦门已经进入了苦夏,持续的高温,让外面有一种蒸笼一样的感觉,闷热而潮湿,空气之中有着很大的湿度,身上总是有一种汗津津的感觉。

  台风“莲花”来了又走了,如同一个狂放的过客,把这座漂亮的小城,摧落了一地枝叶残花,强劲的风势,敲打着窗子,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就在“莲花”还没到达的前四个小时,我骑上单车,沿着自己不知道骑行了多少次的,美丽的环岛路做锻炼。台风到来之前的一种平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大海依旧平静如织,但是,却看到平静下面哪不安的潮流涌动,电视台,电台在一遍遍播报着台风即将登陆的消息。海面上看到的是许多渔船正在归港,我把单车依靠在五缘湾大桥的最高处,端着相机想照几张片子,就在这时,从大桥下的水面上滑出两条帆船引起了我的注意,两只帆船都很亮丽,一只是船身是全白色的,帆是白蓝相间的颜色,另外一只的船身是红色的,帆是黄蓝相间的。我赶忙换上了长焦镜头,镜头里我看到两个站在帆船上操控的小伙子的细节。

  他们都很年轻,一看就是职业的帆船运动员,身上的肌肉十分发达,在落日的余晖下,散着一种健康的光泽,黝黑而古铜色的,把长焦对准他们的脸,看到的是一种刚毅和快乐,他们熟练的操控着帆船,快速的冲向远海。其中的一个显然是看到了大桥上的我,朝我扬起手臂快乐的打着招呼,我摇晃着相机回应着,目送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收拾好相机,我跨上单车,看到甬道上空无一人,于是以极快的速度一路滑行下去,看着公里表上的计数器,从时速三十公里跃到了四十五公里,耳边有一种猎猎的破风的感觉,冲到桥下,沿着环岛路我一路骑行。

  那都是一些我熟悉的风景,或棕榈树林立,或紫荆树花开,或许是因为台风就要到来,在环道路的草坪上,在遮荫的树丛中看不到一如往日的人们休闲而惬意的身影,大海开始很不安生的拍打着岸,阴沉而有力。

  我从一座北方有海的城市,来到南方的这座同样有海的小城,就像自己人生跌宕的经历一样,好像命运注定我这一生走不出大海的萦绕,走不出大海的情怀。但是,很多年前,当我带着对北方的海无比清晰的记忆站立在南国这座小城的海边的时候,我有一种无比巨大的对大海的认识的反差和惊讶。

  很多年后,我曾经就北方的海和南方的海写过一篇文字,那篇文字曾经被我所在的一个BBS的中文论坛上的一群朋友们热烈的讨论,争论,议论,最后大家基本认同我的说法,那就是北方的海和南方的海有一种天壤之别。

  站在北方的海岸上,你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渺小,是一种天地之间人的微不足道。北方的海岸线曲折而多凶险而狰狞,这首先源自于北方的地理结构和地理位置。我生活的那座城市,也有着一条比我今天所在的这座小城的环岛路不相上下的沿海观景路,人们习惯称它为“滨海路”。它与“环岛路”的最大差别在于,环岛路你一路走来始终是在一种亲海的状态,几乎就是和大海最直接的“零距离”接触,你可以直接触摸到洁白的细沙,柔柔的海浪,你可以躲在林荫下如织的草坪里,嗅着大海的呼吸,在这座小城的任何一块绿地都不会拒绝人们的憩息,所以,走在这座小城的任何一个地方你都会看到人们在绿意盎然的草坪上惬意的打发着时光。

  北方的海岸线曲折而漫长,北方的海岸线,礁石林立,北方的海岸线给你的是一种刚毅和坚强。不直接亲海的“滨海路”,全长几十公里,据说还在继续开发延伸。

  不久前我回家度假的时候,特地步行穿越了滨海路。那是一个能见度极佳的天气,沿着“滨海路”的栈道一路走过。看着远处海面上的波光鳞影,看着海岸线的远方泛出的金色光芒,看着海面上舟楫穿行,看着海面上鸥鸟飞翔。

  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曾经这样告诉我:心烦意乱的时候,坐在大海边看看大海,会让你的心敞亮。我相信这个。因为大海的浅吟低唱,浪潮的周而复始,就像一种吐故纳新的过程,会带走你郁闷的思绪,烦乱的念想。

  北方的海透着一种海天一色的大气浑然,北方的海就像北方人的性格,宁折不弯,刚烈火爆。走下滨海路,我挨近大海,看到海岸上被无数次冲刷击打变得嶙峋古怪的礁石,看着那无数被海浪冲刷上来的鹅卵石,沙石,看着破碎的玻璃器皿被海浪冲刷成一种圆滑和混沌,看着那清澈的海水之中游动的小鱼儿,看着在沙滩上肆无忌惮的爬来爬去的小海蟹,四月北方的海水,沁凉而透彻。

  一边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一边是雄伟险峻的海岸,人站立在天地之间何其渺小,无论你做过什么,无论你曾经如何,你就是这个浩瀚世界的一介微尘,匆忙人生的一个过客。

  昨天上班的路上,看到一群中老年人在晨练之中起舞,伴奏的乐曲我耳熟能详,那是一首我很喜欢的歌:

  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
      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
      名和利啊什么东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世事难料人间的悲喜
      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爱与恨哪什么玩意
      船到桥头自然直
      且挥挥袖莫回头
      饮酒作乐是时候
      那千金虽好
      快乐难找我潇洒走条条大道……

  一段时间以来,我不断的梳理着自己纷纭的思绪,因为我一直想写下这个故事,可以说二十年前我曾经对我的朋友们承诺过,我会有一天写出我们的往事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兑现的承诺几乎成为我心头的一块搬不开的石头,今天终于到了我要搬开它,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确切地说,这其实更是一个长篇的故事,或许它不乏虚构的成分,但是,更多的还是一种写实。当时光不断的跨越的时候,我用一个半百的人生去写一个曾经的青春往事,或许已经不会新潮,不会有看点,但是,我自信,这个故事(小说)一定会有共鸣。

  不为别的什么,就为了曾经的青春,就为了曾经的往事,就为了这注定抹不掉的记忆。

  就在昨天,我和一个老同学通话,在电话那端他还给我讲述几十年前,我们几个躺在山坡的草地里,向往着人生的那些往事,那时候我们甚至去憧憬2000年的到来,如今我们不惊讶的看到,那已经是一个“过去式”,那么我们是应当感概人生呢,还是去抱怨生活?

  写出这个故事,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或许这才是我唯一的动因。

  (谨以此序献给我所有的朋友们,也顺便做一个预告,不出意外,我将以每天一个章节的速度写完这个故事。)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6 11:34
青春的记忆

   第一章 那一年我十六岁(上)

  我不想在这个故事的开始就陷入一种所谓的“格式化”的模式,必须要把时间,地点,人物,故事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说实话,那不是我喜欢的写作风格,多数的时候,我喜欢一种信马由缰自由驰骋的感觉,让思绪跨越时空,让思绪在“过去时”和“现在时”之中转换,我相信随着情节和故事的展开,这貌似纷乱的故事,终究会条理清晰。

  那么我就从一九七三年的某个冬日写起这个故事。

  已经进入严冬,在一座城市最北部山区的偏远农村,这是一个阳光费力的穿透厚厚的冬日云障,稀疏而执著的洒在能照顾到的角落的早晨,地上的积雪并不厚,这个冬天没有过多的降雪,却出奇的寒冷。用北方人的话说:滴水成冰,嘎嘣嘎嘣的。

  我很早就醒来,扒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窗台上,我家的那只从城里带到乡下的大花猫傲然的站在那里,很友好的朝我摇动着尾巴。我喜欢小动物,大概就是与生俱来的。就是如今走在路上看到可爱的猫狗我都会停下脚步逗逗它们。

  在我今天上班的路上,依旧能看到这座城市的街头巷尾游曳着许多流浪狗,在我居住的小区里,游荡着许多流浪猫。我们会把吃剩下的鱼骨头等收集起来,然后去喂它们,日子长了,这些流浪的猫早已经把我们视为“知己亲人”,看到我们会蜂拥而至,从不惧怕。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对那些“遗弃者”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既然养了就不应当遗弃,这不是责任但是是起码的道义。

  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在读小学的时候,班级里的任何活动我都不愿意参加,但是我非常喜欢看着同学们表演。我也从小到大没有当“干部”的欲望,唯一记忆清晰的参加过的小学时代的活动,就是所谓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而我在其中不过是一个举着红宝书跳忠字舞的一员而已。许多年后的一天,我在我的一个小学的同学家中发现了一张我们这个“宣传队”的合影,我甚至有些茫然的努力的在那些无比稚嫩的脸庞之中寻找我。终于看到我怯生生地站在前排的最边上,却无比虔诚的把红宝书端举在胸前,我几乎哈哈大笑,但却又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间断的中学时代,我唯一当过的是“语文科代表”,这对我来说是唯一名至实归的“职务”,因为我的作文从来都是最好的。多数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即便是在哪个文化沙漠的年代,也丝毫不影响我读书的兴趣。除了反复的看从城里带来的那些书,还有的就是在乡下的同学或者老乡家借来的书。

  上中学的时候,因为离家太远(二十多里路)我曾经选择了一段时间的驻校。在那段日子里,我常常在晚上的宿舍里,点着煤油灯,看着从老乡家,同学家借来的书,《三侠五义》《大八义》《小八义》《薛仁贵征东》《郭子仪征西》等等,有很多都是线装的,不折不扣的“封资修的黑货”。我却经常是秉烛天明,然后胡乱洗把脸,走进教室,结果惹得全班同学笑成一团,我自己还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直到后面的女同学把她的小镜子递给我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夜烟熏火燎,再被我胡乱的用水的涂抹,我的脸几乎就是一个正宗的“花脸”。

  终于有一天,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声色俱厉的,不点名的说了我,“有的同学不好好学习文化知识,专门看封资修的黑货,你能成为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么?”同学们几乎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视了我,那一刻我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文化知识?我学过么?或许真的学过,或许就根本没学过。我一直很执拗的认为,我最多的知识不是在学校教室课堂获得的,而是在社会这个大学校学会的。

  中学是我学生时代最滑稽,最搞笑,最无奈的一段日子。当我们正在教室学习的时候,操场的播音喇叭响了,校长操着我们熟悉的“乡音”告诉我们,马上去操场列队集合,去公社的桥梁建设工地劳动去,这一去就是三天三夜,我们吃住就在工地上,那座拱桥毁于十几年前的一场特大洪水,但是,它的残垣依旧在那条河之中。城里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农村的孩子们更结实,更熟练,更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在背石头的时候,人家都知道用垫肩垫在肩上,所以他们可以背很多次,我们则直接和坚硬的石头亲密接触,结果可想而知,几乎血肉模糊,就这样还要坚持。

  以至于去农田劳作,构筑大寨田,修水渠,拖柴草之类的事情更是经常性的。所以,我们正儿八经坐在课堂里读书学习的日子几乎屈指可数。而就这样,还有着每周三次的“农业课”。教我们农业课的老师是学校年纪最大的老师,他教了一辈子书,据说校领导安排他教农业课的时候,老头接过教材眼睛都直了:“这我从来没教过,没学过,怎么教啊?”我一直笃信我们的那个校长绝对是一个毛主席语录的高手,他张口就说:“毛主席说了,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得,就这一句话把老头噎的老老实实放下他教了一辈子的语文课,转行教农业课。

  我一直颇自豪于自己的记忆力,尽管那荒诞不堪的岁月,那滑稽万分的年代,就算是农业课我也“收获颇丰”,比如至今我还能清晰地记得《农业八字宪法》的核心是:土肥水种密保管工。有一次同学聚会我讲解给大家听,同学们几乎瞠目结舌,后来他们一致认定,其实我是颇具社会主义新农村新农民潜质的,所以未能如愿以偿,完全是岁月的缘故。一个同学端着酒作出惜才的样子:“可惜啊,你如果留在农村如今可能就是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自给自足的楷模了。”我锐利的反击到:“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可能战胜一切敌人的。”于是大家哄堂大笑,笑出眼泪。

  老教师的农业课是我们最快乐的课堂。老头每一次都是照本宣科的,一字不差的把课本的内容复述一遍,然后例行公事的布置作业。看得出来老头对这门课的反感和抵制。于是同学们之间也不再把这堂课当成正经的文化课,在讲到我们伟大的成果的时候,一个同学明知故问的问老头:老师啊,你说那个人工合成胰岛素是怎么回事儿啊?老头知道这是捣乱,不搭理他,结果我这同学不依不饶,第二次发问,老头终于愤怒了,把书朝着讲台上一摔,我告诉你:“人工胰岛素就是人弄出牛了”(注:我国的首例人工胰岛素合成的是牛胰岛素)全班沉寂了片刻,接着就是哄堂大笑,几乎掀翻了教室的屋顶。老教师的一句话几乎成为我们男同学打趣地常用语:“你牛,你都能弄出牛。”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故地重游,在同学家热乎乎的炕头上,几个同学举杯畅饮,炕檐下摆了一地喝光了的“口子酒”的空瓶子,大家都有几分醉意了,不知道如何又说到这个故事,于是几个四十多岁的爷们,笑出眼泪干光了杯中的酒。

  那个其实一直很和蔼可亲的老头,那个极不情愿教农业课的老人家,早已经往生,但是,那些往事,却如同不经意的锋利的刀子掠过我们的记忆,深深地刻在了记忆之中,挥之不去,伴其一生。

  在被校长不点名批评之后,我对这座学校,对所谓的学习,对没完没了劳动课,产生了深深的厌倦感,有一段时间,我早晨背着午饭出门,随便就逃学跑到大山深处游荡一天父母以为我去了学校,而学校对我这样的学生来不来也采取了一种放任的态度。我大概前后逃学了能有三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我多数还是选择去老乡家借书,然后自己就在大山里,找一个向阳的地方快活的读着,饿了有中午的饭,渴了有清澈的山泉,那真是一段快活的日子。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逃学的事情终于被父母知道了。当然是被人“出卖”了,父母几乎不相信我这样一个从来不惹事生非的孩子,会有这样的举动,所以,当父亲有几分震怒的逼问我:为什么的时候,我用沉默拒绝回答。

  我的血型是O型,在很多年后我看到相关性格及血型的分析,觉得是相当有道理的。一般说来,0型血的人性格之中都有着强烈的自我主张,不愿意被压制。

  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当年的那个选择是正确的么?为什么这样选择?

  “为什么逃学?”父母厉声地追问。

  “没意思”。我用最简短的话回答他们。

  “学习没意思什么有意思?”父母依然不依不饶。

  “什么也学不到就是没意思。”我丝毫不退。

  “那你想干什么,留在农村当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父母也不退却。

  “不可能,我不会选择那样的生活。”我的回答有些冷,也让父母面面相视无言以对。

  这一年我即将十六岁,站在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拒绝读书,其实是拒绝读那种所谓的“书”。一个人的人生,注定会走过无数的十字路口,或许每一个路口都可能决定你一生的命运,决定你未来的人生。但是,我们谁也没有那种未卜先知的预判能力,更多的时候,我们就是在彷徨和徘徊之中或迷失,或前行。

  父母开始为我发愁,为我的未来发愁,为我的人生发愁。

  我?当然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吃得饱,睡得着,偶尔高兴了就跑到学校找一些要好的同学玩。学校对我们这群属于寄读的学生也不是很严厉的管束,所以,即便我逃学旷课的数月,学校也没做任何处理,我所能做的就是最开始的时候,编造了无数煞有其事的假条,或许是这些假条让我躲过了那些处分。但是,我还是对那些老师们心怀深深的感激,学不到东西不是他们的错,他们都是一些很专业的老师,大都是师范院校毕业的,教书是他们一生的职业,他们当然希望自己的桃李满天下,而不是歪瓜裂枣。

  几天前,我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一对母子,上小学的儿子哇哇大哭,边哭边喊:“我不去上学,我讨厌学校。”看着一脸无奈的母亲,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6 11:35
青春的记忆

    第一章 那一年我十六岁(中)

  每一个人都注定会有一些习惯,而习惯一旦养成,就可能伴其一生。我最大的习惯就是睡眠极少,而且只要是醒来,我绝不会在床上多躺一分钟,一定要立即起来,因为醒着躺在床上,我感觉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回到一九七三年那个冬日的清晨。我穿衣跳下炕,推开屋门,凛凛的寒风让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在外屋做饭的母亲慈爱的看着我,这个他们最小的孩子,眼神之中流露着无奈和担忧,“你不去上学?”“不去”。我没转身,依然面对着屋外。

  冬日北方的天,最寻常见的是一种沉铅色的灰朦,那种灰朦经常会带给你一种压抑和沉闷。我家的屋门正对着一座小山包,山上早已经是草枯叶黄,稀疏的积雪,间或着绿油油的松针,交织着三种颜色,黄白绿,黄落叶,白的雪,绿的松。我返身回屋,在装冬菜的储藏间的那一堆大白菜上,掰下了一些叶子,然后走出了屋外,来到我养的那只兔子笼前,这个白色的家伙,好像知道我一定是这个时间来,在笼子里直立着身子,鼓动着三瓣嘴,我把白菜叶子塞了进去,它顿时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并时不时地用红眼睛的余光看着我。我索性打开笼门,提着这家伙的一对长长的耳朵,把它提到了院子里的地上,它于是在院子里撒着欢的蹦跳着。

  回到屋子里,我掀开水缸的盖子,看到水不多了,于是一言不发的拽过扁担和一对水桶,我用扁担捅开院子的门,踩着薄薄的积雪,朝坡下的水井走去。肩头的空水桶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在这个冬日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身后有人在喊我,我回身一看,是我的同学,她显然是要去学校,“你还不去上学?”我冷冷的回答她“什么叫还不去啊,是就不去。”“为什么呀?”“什么也不为,就是不去。”我头也不回的回答她。“那你怎么办啊?”她依然问我,“不知道”。我这一次回答的斩钉截铁。“那我走了啊”。“走吧,走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我摇动着水桶,她恨恨的看着我“缺德”。我不再回应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很多年后的一天,当我们相聚的时候,说起这段往事,她笑我:“你这人真的是一头犟驴”。

  我站在结满薄冰的井口,这口井很浅,其实就是一口在水溪下游用来收集上游来水的水井,但是,是山泉水,所以,水质很好。我熟练的摆动着水桶,提起一桶水,倒入另一个水桶,然后用同样的动作,打满第二桶水,挑起一担水,沿着小小的坡路,朝家走去。路上遇到了第二个上学的同学,也是我要好的哥们,他笑着调侃我,“别说,你这挑水的架势,还真像咱们贫下中农。”“那当然,我就要扎根在这广阔的天地,战天斗地,献青春。”“就你小子,别胡说八道了,你能留在这里,我就能把脑袋扭下来。”他回答着我一路走远。我突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怀念,想念那些同学了。但是,这种想念很短暂,因为我肩头的这担足有八十多斤的水不允许我有那么多的思想。

  我挑满了一缸水,吃了母亲做的早饭,看到我家的兔子依然肆无忌惮的在院子里蹦跳着,于是出了门,冲着它喊:“大白,你过来”。结果隔着院子的邻居老白大叔在院墙那头扯着嗓子喊:“你这小子,不能把你家的兔子改个名字啊,你不知道大叔我姓白啊”。

  白大叔真是个好人,他有两儿一女,都比我小,他们一家都很随和。阿姨是和我父亲一个单位的,白大叔则是“五七战士”,大叔据说原来是我离开的那座城市里文化局的一个干部,响应号召,走了五七道路。大叔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性格也随和。我拽着兔子的两只耳朵,毕恭毕敬的对大叔说:“大叔,您说我给它换个啥名字?要不叫它小白如何?”大叔也不恼,隔着院子笑骂了一句:“你这小兔崽子”。

  “你为啥不上学?”真是好事不出门啊,这样的事情白大叔都知道了。

  “小子,我告诉你,无论如何都要读书的,别相信读书无用论,什么时候读书都迟早有用。”大叔继续开导我。我胡乱的把大白塞进笼子里,站在院墙的这一端,听大叔的“教诲”,我很尊重他。“小子,你不读书不行啊,你这身板骨到青年点不用两天农活就把你累趴下了。”我突然想起大叔教给我的两首七律诗中的一首,于是大声背到:“满天风雨满天愁,革命何须怕断头,留的子婿豪气在,三年归报楚王仇。”大叔在院墙的那端哈哈大笑,“兔崽子还有革命志气呢。”

  每天早晨家属生活区的高音喇叭会在六点准时响起那个阿姨的声音,“XX医院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而且是雷打不动的到了六点三十分的“新闻和报纸联播”的半小时节目。那段耳熟能详的音乐之后,就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两个男女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首先可以肯定地是他们吃得很饱,中气很足,其次我永远听到的都是莺歌燕舞的太平盛世,都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成果。

  母亲总是在冬日里把火炕烧的滚烫。我坐在炕沿上,双腿耷拉在地面上有些百无聊赖。炕上随便的扔着我看厌倦了的法国科幻大师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儿女们》《八十天环绕地球》,我突然想起几天前一个叔叔借给我的《七侠五义》,连忙把它翻了出来,依靠在墙上看了起来。书里面夹着的一张便条让我想起,我的班主任曾委托我的那个当班干部的女同学给我带来一张便条,我居然把它夹在这本书中没看。我打开了这个折着三角状的便条,班主任的字迹很有力量感,那是一个很性格的人,他是一个体育教师。他在便条里只有几句话:“要知道读书是一个人最快乐的事情,尽管现在可能学不到什么,但是,为了明天你也应当学。”我把便条按原样子折叠好,充当了书签。

  看了一会书,我找出了做了一半的飞机模型,开始打磨机翼,我这个手工木制飞机模型是自己按照比例做出来的,都是木头加胶粘合。一共做了四架,送给别人两架,剩下的这一大一小正在做。小的已经做好了,我拿起来检视了一下,觉得还可以,决定到屋外发射一下看看。

  我利用一个固定的发射架,将小飞机模型放好,然后把从父亲单位淘来的橡皮带扣住飞机的发射钩,选了一个角度。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大叔的小儿子也跑了过来,这个圆圆脑袋嘴巴很甜的小东西,脆生生的喊着我“哥哥”,要和我一起见证我的飞机飞起的“庄严时刻”。我松动了胶皮条,小飞机“嗖”的带着惯性冲入空中,按照我的预想,它应当在空中借助空气的浮力,有一些滑翔之类的动作,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小飞机在空中借助风力绕了一个圈子,看起来动作还很完美,接着就一头栽落下来,下落的时候被山核桃树的枝叶阻挡着,落入门前的小溪。我检起湿漉漉的小飞机,惊讶的看到,居然毫发无损,很多年后我说起这个故事都要吹嘘一下自己是如何尊重产品质量的。

  我把小飞机送给了白大叔的小儿子,小家伙如获至宝的喜颠颠的捧着小飞机回家了。回到屋内,我对半成品的那架大飞机失去了信心,因为我知道它的机身实在是太重了,绝无飞起来的可能,于是我略带几分沮丧的把它塞进了抽屉里。

  伙伴们都去上学了,也找不到能打乒乓球的对手,如果他们不上学的日子,我经常和他们去父亲单位的礼堂打乒乓球。

  我走出了家门,在院子里拿起了搂草的扒藜,卷起网包,准备上山搂草去。这是我上山拾柴的基本装备,还配套一把镰刀。母亲在身后叮咛我,“注意啊,路滑。”

  在山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小学的同学,他是农村孩子,因为家境不好,到了中学就辍学了。他也是上山拾柴,于是我们结伴而行。

  我家后面不远处就是一条深山沟,沿着山沟一路走上去,就是一座山岭,山势颇有几分险峻,山上的石头形状各异。但是,我相信在千万年前,这里一定是一片海洋,因为这些石头上都带着明显的海洋沉积物。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这里的海水早已经无影踪,剩下的只是一种记忆的印记。

  “你怎么不去上学?”他问的话题我注定躲不开,我淡淡的回答他:“不想读了”。“啊?!”他有几分吃惊的看着我半晌说了一句话:“读书多好啊”。很多年后,我偶遇这个小学的同学,他身材发福的如同一个标准的水桶,他早已经是个腰缠万贯家私的建筑包工头子,手上套着明晃晃的金戒指,脖子上缠绕着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金项链,他生拉硬拽的把我拖进了一座很豪华的酒店,吃了一顿很奢侈的晚餐,抚摸着隆起的肚皮,他打着哈哈说:“别说啊,真是赶上好时候了,我这没什么文化的人就是有钱。”他告诉我他结了三次婚,有三个孩子,我端着酒杯“鼓励”他,“穆斯林兄弟可以找四个老婆,你加油。”结果这厮果然被我言中,去年他电话通知我去参加他四婚的喜筵,我在电话这头不露声色的依然“祝福”:等到你下一次结婚的时候我再去吧。记得那天晚上他喝多了,抓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说,兄弟如手足,女人是衣服啊,手足不能割,衣服可以脱。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把这个喝的烂醉如泥的家伙送到哪里,他的手机响了,我替他接的,电话那端的女人告诉我是他的老婆,我说那你快来吧,你老公喝多了。时间不长,那“衣服”就来了,扭着这个家伙肥胖的身躯愤然而去,我只能掏出钱包埋单。

  我这个农村的同学显然比我更精于如何拾柴,他先是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看山护林的人,然后用他锋利的小斧头快速的砍倒一棵松树,三下五除二的去掉松树的枝枝蔓蔓,熟练的把树干截成数段,放到网包的草叶之中。“你这不是连砍盗伐么?”我有些不屑。“你看这么大的山,这么多的树,砍几棵算什么?”他满不在乎的回答我。

  不觉间我们已经来到了山顶,不觉间头上的铅色云障已悄然散去,阳光散漫在山顶,让冬日有几分暖融融的感觉。我和他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山下我们的家属区,以及远处的村落。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始终走不出对于山的情结。以至于在我这些年的文字之中,有着大量有关山的文字。或许一个人的一生注定要有一些抹不掉的记忆,而属于我的可能就是有关大山的文字和大山的印象。

  我喜欢站在山顶远眺的感觉。

  冬日家属区的炊烟形成了一道道逶迤的飘带,在缓缓移动。远处的村庄上空更是飘荡着一层厚厚的云障,那是村落的炊烟。寒风之中,能看到飞过觅食的乌鸦,它们肆无忌惮的蛞噪着,不知道是控诉冬日觅食的困顿,还是在发泄对这个枯枝落叶的世界的不满?

  坐在岩石上,我们看到就在山坡地另一面,有几个孩子,显然比我们小很多,好像也是要拾柴,但是我们却看到他们或许是为了取暖,在山坡的沟坎下生起了一团火。我两人看着这几个孩子感觉到一些危险。就在这时候,一股山风窜了出来,在他们生火的上方就是一个顺山坡地小沟,沟里面落满了枯黄的枝叶。这股山风如同引燃了一根导火索,就看到山火顺着山坡嗖嗖的窜了上来,还在我们惊愕的时候,那一面山坡早已经是一片火海。

  我们两个人看着感觉不妙,再不跑就可能葬身火海。

  冬日的山火那叫恐惧。脆黄的柞树叶子,在山火的燃烧里,就是瞬间的一个火团,剩下的就是黑黑的枝干。而油油的松树一旦着起来,带着油性的树干和针叶更是极其旺盛。我两个扔下了装草的网包,顺着山坡逃生而去。几乎与此同时,山下生产队的劳动力们,我父亲单位的人们组成了救火队扑向着火的山岭。

  这把火着了一个上午,后来是靠着那些壮劳动力在山上砍出一个火道,让火无法继续扩展燃烧,才灭掉了。这把火烧掉了一个上好的蚕场,也烧掉了一个当地用来创收的“山参养殖场”。可谓损失惨重。

  公社里的公安,县里的公安都气势汹汹的来破案了,说是要抓搞破坏的阶级敌人。结果是抓到了一群满脸涂着大鼻涕,吓得据说都尿了裤子的几个毛孩子。
作者: 霜青    时间: 2010-4-6 11:48
73年,我才呼吸一年。真应该再往前10年……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6 12:54
闲散老师,贴了这首光阴的故事.不知道这首老歌是否也在你的记忆里?

[mp3]http://www.shaanxi.xinhua.org/2004-04/20/323823c416d44cee9bf65b4baf1c77b3.mp3[/mp3]
作者: 星满天    时间: 2010-4-6 15:11
第二次发问,老头终于愤怒了,把书朝着讲台上一摔,我告诉你:“人工胰岛素就是人弄出牛了”(注:我国的首例人工胰岛素合成的是牛胰岛素)全班沉寂了片刻,接着就是哄堂大笑,几乎掀翻了教室的屋顶。老教师的一句话几乎成为我们男同学打趣地常用语:“你牛,你都能弄出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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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笑
作者: 星满天    时间: 2010-4-6 15:13
炕上随便的扔着我看厌倦了的法国科幻大师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儿女们》《八十天环绕地球》,
=========================那个时候你就看了《神秘岛》《格兰特船长和他的儿女们》啊,我刚刚才看
作者: 星满天    时间: 2010-4-6 15:14
这一年我即将十六岁,站在了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我拒绝读书,其实是拒绝读那种所谓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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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都曾叛逆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6 19:33
青春的记忆

   第一章 那一年我十六岁(下)

  一场山火过后,家后面的两道山梁被大火烧得一片乌黑,犹如山上的那些黑沉沉的岩石,残存的积雪在乌黑的山上就显得格外刺眼。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站在这座山梁上,凝望着远方的村落,告诉我的朋友,在几十年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猎猎的山火,一个年轻人不知好歹的从一块岩石上蹦在我面前:“一定很壮观吧?”“壮观你娘个头。”我厉声斥责他,他吐着舌头跳到了一边。

  山火发生后,公安在勘察现场的时候,看到了我和那个小学同学遗留的网包和镰刀斧头,我们也就成为最大的“纵火嫌疑犯”。那个同学先被他们传唤的,这个家伙很轻易的就出卖了我,所以,当公社公安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吃惊他们的侦破能力怎么那么强,居然知道我在现场?

  但是,他们实际是知道我们和纵火无关的,因为我们在山顶,而起火点在山脚下。所以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了解一下我所看到的情况。”而且就在我家的热炕上。大有促膝谈心的味道。但是,我母亲却紧张的不得了,她甚至笃信我参与了这次蓄意的破坏纵火。他们让我写一个我当时看到的情况,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写了一份,然后按照他们的指点,在他们提供的红色印泥上用食指蘸上印泥“签字画押”,验明正身。

  五个闯了天祸的孩子,最大的八岁,小的才六岁,在生产队的仓房里我看到他们惊恐的缩成一团,在大人们厉声的喝斥里,这些孩子早就吓得魂飞胆丧。屋外是他们的爹妈不知所措的等待,屋内生产队的办公室,县公安,公社公安,公社革委会头头们,正研究如何处理这起“阶级敌人纵火烧山”的政治事件。

  能如何处理,就几个孩子的不知道后果的行为而已。我和那些乡亲们都很熟,因为他们当中很多儿子女儿都是我的同学,他们也知道我也被“公安”了,所以企图从我的嘴里知道他们的孩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

  当公社的公安和县里的公安以及相关人员终于推开那关闭了许久厚重的木门的时候,一院子的乡亲们的目光都注视在那个据说是县公安刑警大队长手里拿的那张纸上,因为那就是对这场山火的最终定性,对那几个闯了祸的孩子最后的处理。

  职业的习惯吧,这个脸上看不出丝毫亲切感的家伙,先是职业的咳嗽了几声,院子里立刻寂静下来,我想笑,但是看到如此肃穆庄重的场面,只能做出一脸庄重提耳聆听。

  “经XX县公安刑警大队勘查证明,发生在XX公社XX大队XX小队的山林纵火事件是一起由于儿童玩火导致的山火。且当事行为人都不具备民事能力,故决定不追究其刑事责任,但是,其监护人有监护失职的行为,故罚款如下……”五个当事的孩子的家分别被罚款十元,二十元不等。接着关着他们的屋门被打开了,几个孩子被家长接了出来,那个首犯,也就是那个八岁的孩子的爹,众目睽睽之下,扬手就是一个耳光,极其响亮地扇在儿子的脸上:“你妈拉个巴子,我上哪弄二十块钱啊”。接着又搂过儿子,一个半大的老爷们就这么当众呜呜痛哭。我看得不是滋味,转身走出了生产队的院子。

  我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卫生系统的管理干部,很多年后,我们兄弟姐妹在回忆他的时候,总是喜欢用一句话:“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到脑袋”。他为人谦和,行事低调,但是,对我们这些儿女们却是一脸的严厉。

  这一次因为山火时间,我被公安传讯了,很快就传遍了他的单位。于是太多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有学不上,闲逛惹事的儿子,甚至参与了放火烧山。这些传闻让他十分恼火,于是我们父子的冲突不可避免的再一次爆发。

  那个夜晚,他摔掉了酒杯,甚至举起了擀面杖,我木然的和他对峙着。母亲夹在我们父子之间,急得直跺脚。

  “我不解释我的清白,我的清白在那里摆着”。我丝毫不退却的回应着父亲的质疑。

  2009年的5月的一天,我只身一人站在长眠着我父母的公墓前,心中有万千思绪,有万千感触。记忆执拗的拽着我回忆起那段日子,我泪流满面的面对父母的墓碑鞠躬道歉,我从来没对父母道歉过,这一次是在他们都往生之后,是在我有了自己的儿子,并也会和儿子有激烈的矛盾冲突之后。那天天气极好,空气透彻,五月的槐花漫山遍野,五月的槐香沁人心脾,我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用心和父母交流,可惜,太晚了,谁让我们年轻,谁让我们必须在纷纭的人生中学会应对生活,学会好好地活着?

  火炕是热的,热的有些让人烦躁。我睡不着,起身下炕,披着棉衣走到院子里。寒月当空,一片清冷,山风簌簌,间或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叫声,以及守夜的狗们警惕的吠叫。

  “太晚了,你睡觉吧孩子。”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的出现在我的身后,我看着她单薄的身体,心里交织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把棉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她又马上还给了我,我怕她受凉,只好和她走回了屋内的厨房。于是在寂寞的黑暗之中,我们母子有了如下的对话: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啊,你这不上学也不是个事儿啊。还是上学去吧。”

  我在黑暗中摇着头,“我不去。”

  “那你这样下去可不行,你爸爸单位把你的事情都传走样了。”

  “我走自己的路。随他们说。”

  “这样可不行,你要知道,你的人生路刚开始,我们不允许你这样。”记忆之中这是母亲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语言对我说话。

  我不再回应母亲,而是推开屋门,倒在炕上,烦乱的入睡。

  冷战在继续,我和父母不再交流,多数时间我自己看书,胡乱的写着东西,或者是跑到着火的山梁上发愣。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大概有一个月的光景。

  那个周末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去父亲单位俱乐部打乒乓球,不知不觉打到晚上。我们收拾了要走才发现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经被锁住了。这难不倒我们,我拔开一扇窗子的插销招呼同伴鱼贯而出,我最后一个跳出,结果他们在跳的时候都留意了窗外的物件,偏偏我没在意,当我跳出去的时候,顿时感觉右腿的干腿有一种钻心的刺痛。借着昏暗的路灯,我挽起了裤脚,才发觉,原来我跳的时候,右腿沿着窗外的一口食堂废弃的大铁锅的锅沿上划过,几乎露出了白森森的白骨,血流如注。

  同学搀扶着我找到他值夜班的母亲,阿姨一边嗔怪着我们,一边为我清创,为我扎了破伤风,包裹停当,千叮咛万嘱咐的告诉我,一定不要沾水,免得发炎。就在不久前的那次探家,我还见到了依然健在的阿姨,说起这段往事,阿姨几乎笑出了眼泪,叹息着说:“你们这群孩子啊。”

  岁月,我们谁都无法拒绝的岁月,我们从一开始就被带上了时间的快车,你休想下去,除非你选择永远离开,这个时间的列车从来不会因为少了某个乘客而停止,无论你的份量有多重,无论你的名声有多显赫,一视同仁。

  随后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基本就躲在家中“养伤”,继续看着“闲书”。我经常和朋友们说我是读闲书长大的,而且一直有着很好的记忆力。就在这其中的某一天,我看到父亲阴沉着脸带回来一封信,母亲看了信失声恸哭。我远在山东老家的外公因病去世了,享年九十三岁。这个几乎活了一个世纪的老人,曾有着无数的人生故事,可惜我知道的太少。很多年后我曾经写过一组文字,纪念这个给了我母亲生命的人,这个一副仙风道骨,长髯白发的老外公,那组散文的名字是《养马岛往事》。就在昨天,我的一个朋友在看到我的这部“小说”的时候问我“你写的是真事儿还是虚构的小说”。我回答他,你如果能在这其中找到你的影子,你的感受,你的故事,你却又何必在意它的真假?我写下的是一个故事,或许也是一部小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它曾经就是我的生活,我的人生,也是我同龄人的生活,同龄人的人生。

  你不要期待在我的文字里面看出什么噱头或者是什么潮流,我不追崇那样的文字,我宁愿用一种平实来叙述这个漫长的故事,而不愿意把它“文学”到一个不伦不类的高度,我做不到,也没有这个本事。

  一九七四年的春节,我远在四川等地的哥哥姐姐们都回来团圆了。父母的心情大好,他们也似乎忽略了我不上学的事情,总之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成家并有了孩子的大哥大嫂,带着我的侄女来了,那孩子很可爱。

  很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我只身一人在异地度过,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怅然。那确实是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受。

  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父亲也一改往日的严峻,慈爱的抱着他的小孙女在院子里逗兔子,逗鸡,引得孩子哈哈大笑。那是我记忆之中不多的一次家人的团圆,唯独少了远在吉林的大姐的一家。后来我们这个家就再也没有这样的团圆机会了。年夜饭的火热,亲情的融融,真的是一种传递着真情的画面,让人感动,让人不能忘怀。

  当然是绕不开我不上学的话题的,身为教师的大嫂,显然更懂得如何交流,她慢声细语苦口婆心的开导我,“小弟,你可不能不读书啊,你不读书将来怎么办?”当然,我选择了沉默,在家庭的口诛笔伐之中,也在他们恩威并重的威胁下,我没有退却,明确表示,绝不在这里学什么农业课了。最后,家庭做了一个决定,我的小侄女留在了父母身边,我跟随着大哥大嫂回城里生活一段时间,回城里读书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户口随着父母单位的搬迁早已经迁移。

  一直选择沉默的二哥最后给出了一个建议,这样吧,反正他也不愿意学了,干脆让他跟着我去四川玩一段时间,或许将来有招工的机会也可以在那里工作,此建议被母亲断然否决,母亲的理由很简单:我不能把我两个儿子都送到数千里外,尤其是最小的儿子,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沉默的父亲终于说话了,“既然你不愿意读了,那我们就不勉强你了,但是,你记住没有文化你就无法在这个世界立足,这样吧,我看你跟着你二哥去四川住一段时间吧,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对你有好处。”

  于是在一片附和声中,我决定和二哥一起去四川,那个叫做天府之国,鱼米之乡的地方。大家商定,我在那里最多可以呆上一年,因为一年后我就十七周岁,十八虚岁,那时候父亲单位的家属药厂可以考虑让我去工作。

  离家的日子总是很快,春节过后不久,二哥的探亲假期结束了,我们兄弟俩准备着行程,母亲心绪不宁的千叮咛万嘱咐。

  我和哥哥提着包裹登上了长途客车,汽车在沙石路上,扬起股股尘埃,我看的到母亲在远远的朝我们挥手,那瘦小的身影,就是我记忆深处永远的定格。
作者: 诗情划意    时间: 2010-4-7 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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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7 13:18
青春的记忆

   第二章 天府岁月(1)

  “一个人的一生要走多远,谁知道未来和明天,拨动着曼陀罗思念的弦,总有一些故事在昨天……”

  我在一个小小的酒吧,听到了一个无名的歌手,忘情的弹着吉他,动情地唱着。这首旋律并不优美的歌,歌词却深深地吸引了我。

  写这个故事,或者写这部小说,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就是想在一种安静的沉思之中,讲述一个平实而不波澜的人生故事,我依然很自信,因为你或许会通过这些故事,感受到我们曾经的人生,似曾相识的人们。

  一九七四年的早春,北方的春天的脚步总是沉重而迟缓。我离家的时候,家后面的那道山梁被那场山火烧燎的面目皆非并没有丝毫的生命迹象。那时一座有生命的山,在经历了一场大火的历炼之后,不知道何时才能迸发它昔日的生机。

  母亲伫立寒风之中挥手和我们作别的样子,我把它印记成人生最清晰的负片,永远的珍藏在心底。此一去,千里万里,此一去,关山遥遥,我朦胧而叛逆的心灵,颤抖着一些对父母说不出来的愧疚。

  2008年5月12日,当四川突发那场举世震撼的特大地震的时候,我正在南国的小城脖子上挂着相机,在拍照奥运火炬的传递,我没感觉到大地的颤抖和疯狂。但是,当我回到编辑部看到网络上传递的消息的时候,我顿时有一种揪心的痛疼,不为别的,就为那块我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就为我那些久违了的朋友,就为那一片美丽如画的山川。我发了疯一样告诉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定,而且要快。于是我在第二天跑到了这座城市的中心血站,我是O型血,我的血可以救助那些受难的人们。但是,我无比沮丧,因为我的一项指标超标而被拒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路过电视台门前的募捐箱的时候,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把它们放了进去。

  我和二哥在大哥家作了短暂的停留,因为二哥是铁路系统的员工,他享受的是“铁路免票”,需要签字换乘就可以,我则是买到去北京的车票,后面的路程需要在北京中转,也只能在北京买票。那个年代,能买到硬卧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为了让我在路途上不辛苦,二哥等了三天才拿到去北京的硬卧。

  要走了,大哥大嫂去火车站送我们,早春的北方城市,你几乎看不出任何春的影子,寒风依旧凛冽,路边的树依然沉寂的毫无生机,枝干木然的,胡乱的伸向四面八方。我站在火车站的露台上,看着下面匆忙的人流和间或驶过来驶过去笨重的铰接公交车,至今我依然清晰的记着我看到的那些色调灰暗的城市画面,所有的移动物体都是机械的,如同被人操控的木偶,那是一个缺乏生机活力的年代。唯一不缺的是,车站的高音喇叭除了例行公事的报告始发到站的火车,就是转播那些铿锵有力,震耳欲聋的话语,以及我耳熟能详的语录,和无数的伟大成果。

  那是一个模式的年代,那是一段模式的岁月,我们所有的人,都被强制的严格的固化在那种特定的环境模式下,由看不见的手操纵着,很多年后,我在阅读了大量的人文社会的书籍之后,脑海里比对着那段岁月,心生无数感慨:自由的人们真好。

  其实列车里的人不多,硬卧车厢几乎空了大半。我们安顿好随身的行囊,车窗外的站台上,大哥大嫂在朝我们挥手作别。列车缓缓地开动了,我的心情突然有几分紧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离家走这么远。

  接近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在清晨六点我们到了北京。这是我第一次站在那个曾经让我无数次神往,无数次景仰的地方。在北京站外的广场上,我守着一堆行囊,二哥则忙着马不停蹄的去“换乘改签”,一切还算顺利,不久二哥就拿到了当晚入川的车票。我们还有十几个小时在北京的时间,如何安排呢?我们把东西寄存好,二哥决定带着我去天安门,故宫,王府井走一走看一看。

  或许是因为我在农村呆的太久了,或许是因为北京太大了,所以,当我第一次在北京站的电动扶梯上玩了几个来回依然兴趣未减,而当我坐上地铁的时候,我内心的惊讶更是无以言表。

  走出地铁的甬道,我看到了心仪的天安门广场。青石的广场路面,看到了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看到了天安门,看到了金水桥,看到了人民大会堂,和我在书本上看到的图片几乎一样。

  走近人民英雄纪念碑,走近那面飘扬的五星红旗,走近那守卫国旗的卫兵,他们凛然而庄重。很多年后,这一幕已经成为共和国的人民在重大庆典的时候常见,在分秒不差的时刻,那些国旗手,会风雨无阻的升起这面象征着共和国的昨天,今天和未来的旗。

  时隔十二年之后的某一天,我带着单位接近五十人的团干部去北京旅游,第一站我选择了天安门,选择了观看庄严的升旗。又是很多年的某一天,我看到了这个辽阔的广场曾经发生的那些或许可以留给未来留给历史的许多故事,这故事之中有血,有呐喊,也有滞重的沉思。

  在以后的很多年,我几乎经常性的去北京,或者是路过北京,我依然会去天安门,去看那面鲜艳的旗,但是,我会远离那座纪念堂,因为我知道了太多的血腥,太多的残酷,太多的政权拥有者的卑劣和无耻。

  我在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注定躲不开那个时代,注定躲不开我思想的沉浮,注定躲不开我人生轨迹和那个时代的跌宕,所以,我不会用粉饰太平的心态,去描写一个虚无飘渺的太平盛世之下的美好人生,几十年的人生之路,我走过风雨,却又何必在意那些毫无意义的名声和所谓的信仰呢?

  走进故宫,这座现存的,唯一一座相对完整的,代表着中国历史皇权统治至高无上的建筑。雕梁画栋,朱颜岁月,飞檐影墙,金碧辉煌。这是一个封闭的皇宫,但是,它最终依旧会被打开,无论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有着曾经怎样的故事,都无法拒绝后人肆无忌惮的目光和品头论足。

  九龙云雕,鎏金的大缸,精巧的西方钟表,美不胜收的山水园林。错落的时空,曾经给我们转换了怎样的岁月故事,权势的角力,兄弟的纷争,外敌的困扰,这座貌似庄重的皇宫曾经有怎样的耻辱的往事?

  应当是十二年后的那一次,我领着我的属下们走进这座皇宫的时候,他们看着那太多的建筑感概:皇帝也不容易,除了太监就是宫女,而能被选入宫的女人这一生多凄惨。因为不是所有的宠幸都能集于一身,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兰贵人,以致最后能成为倾国倾权的慈禧太后。

  那一座座红门红窗的房子,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除了我们能看到的那些显赫的达官留下的野史和传说,那些多数的人就永远沉沦到不会再有什么人提起的历史深处,以致永远,对于世界来说她们来过,但是,来去都是一个无声的故事。大清王朝由盛到衰,不过是人类历史上曾经的某一个时间段的印记而已,如今他们已经固化成“文物”,固化成“符号”,也“固化”出人们无数的思考和叹息。

  走出故宫的后门就是景山,我们爬上了景山,也看到了所谓当年吊死崇祯皇帝老儿的那棵所谓的“歪脖子树”,其实那就是一个替代品,据说那树的真身早已经不再,大概是因为羞于自己“谋杀”了一个当朝皇帝而选择了“自尽”吧?

  景山之上,故宫尽收眼底,阳光下,这座浩大的皇宫不失它的庄重和神圣,但是,无论如何那就是一个昨天的故事。尽管这故事交织着耻辱,交织着权势,交织着血腥,交织着思考。很多年后,当我通读了大清的历史之后,我对于历史和现实,现实和未来的思考趋于理性和平和。

  因为是晚上八点多的车,我们相对时间也比较宽松。看完了故宫,接着去了人流熙攘的王府井,并在那里第一次吃到的王府井烤鸭。接着我们兄弟二人又去了西单,去了天坛。其实时间过的很快,当我们回到北京站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时分了。取回存放的东西,我们开始了真正的进川旅程。

  列车在夜幕之中驶离了北京站,只能看到北京城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因为当时入川的铁路惟有这一条线距离最合理,所以人也最多。好在我们依旧是在硬卧,除了挤到餐车上吃饭感到困难,多数的时候还算比较舒服。

  列车在原野上奔驰,无数的景色被沉沉的夜幕所掩去。二哥告诉我这一段路程要走两天两夜,他吩咐我一定要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来,要不脚会肿起来的,我有些不以为然。当列车的广播员停止了一天的广播之后,车厢里也沉寂下来。能听到的就是车轮和铁轨之间发出的哐哐当当的声响。

  我爬上了卧铺,心绪不宁的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笠日的清晨,我拨开车窗的帷幔,看到列车依旧奔行在广袤的田野上,那是看不见生机和绿色的田野,能看到团团炊烟和许多村落,火车回在一些站点作短暂的停留,然后拉响汽笛继续前行。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走出车厢,到这些陌生的站台上嗅着清晨的空气,打量着这些注定要在我的人生旅途上经过而不留下任何印记的地方。我会突然想起远方的父母,他们一定正为我们担忧着。

  在第二天的一早,火车停在了宝鸡,据说这是入川的最大的一个铁路枢纽站,穿越宝鸡,爬过秦岭,就应当进入四川的地界。在这里,车辆要做穿越秦岭的最后准备。这也是当时中国为数不多的一段电气化铁路。当时穿越秦岭的列车基本上是前面有机车牵引,后面有机车助推。

  列车穿越秦岭的时候究竟有多少个山洞隧道,这是个困惑了我很多年的问题。但是我知道最长的隧道大概不会低于二十多公里。事实上,一开始我还信心颇足的在白纸上画着正字,过一个隧道山洞我就做一次记录,但是我很快就自己厌倦了,但是,那险峻的路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列车驶出隧道的时候,会看到列车其实是沿着绝壁的山岭在奔行,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江。真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后来我查阅了有关资料,知道这个穿越的过程,隧道三百多座,桥梁一千多座,可以肯定地是宝成线是一条非常险峻的铁路。

  列车到了广元站,这是入川的第一个大站,广播通知停车五分钟,我随着熙攘的人流下了车,站在广元站台上,看到很多头上裹着布的川人,他们或背着背篓,或挑着扁担,大都脚步匆忙。看到紧挨着火车道的“皇泽寺”,我第一次嗅到了天府之国的气息。

  再回到车上,列车明显的快了很多,因为已经把险峻的秦岭甩在了身后,列车已经行走在四川盆地广袤的大地上。一道秦岭之隔,宝鸡那边都是春寒料峭而在四川境内则是满目绿色,一片盎然。

  大片的竹林,大团的茅草,水花泛起的水田,浑身泥水的水牛,行走在田间堤埂的老乡,四川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幅画,生机勃勃。而且这幅画面在几十年后依旧鲜活,因为那里始终是一片生命的热土,是一群敢于交织着爱恨情仇性格的川人故乡。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7 15:32
老师真勤奋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7 15:34
我在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它注定躲不开那个时代,注定躲不开我思想的沉浮,注定躲不开我人生轨迹和那个时代的跌宕,所以,我不会用粉饰太平的心态,去描写一个虚无飘渺的太平盛世之下的美好人生,几十年的人生之路,我走过风雨,却又何必在意那些毫无意义的名声和所谓的信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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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悉社会之后的感悟吗?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7 15:35
冬日北方的天,最寻常见的是一种沉铅色的灰朦,那种灰朦经常会带给你一种压抑和沉闷。我家的屋门正对着一座小山包,山上早已经是草枯叶黄,稀疏的积雪,间或着绿油油的松针,交织着三种颜色,黄白绿,黄落叶,白的雪,绿的松。我返身回屋,在装冬菜的储藏间的那一堆大白菜上,掰下了一些叶子,然后走出了屋外,来到我养的那只兔子笼前,这个白色的家伙,好像知道我一定是这个时间来,在笼子里直立着身子,鼓动着三瓣嘴,我把白菜叶子塞了进去,它顿时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并时不时地用红眼睛的余光看着我。我索性打开笼门,提着这家伙的一对长长的耳朵,把它提到了院子里的地上,它于是在院子里撒着欢的蹦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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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真实的生活画面啊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7 21:21
青春的记忆

   第二章 天府岁月(2)

  火车沿着宝成线走完它最后的历程,像一个走了很远疲惫不堪的人,喘着粗气停靠在了成都火车站。三月的四川,气候十分宜人。哥哥带着我走出站台,因为去他的工厂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他决定我们在他工厂的招待所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赶路。也是为了让我看看成都,感受一下这个西南腹地的大城市的风土人情。

  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躺在家中的沙发上翻动着电视机的频道的时候,看到了一部电视剧《傻儿师长》,那浓浓的川音,那熟悉而又有几分陌生的画面,让我心中翻腾着一种怀念的情愫。

  “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间得及此间无。”浪漫主义诗人李白的这首描写成都的诗,描绘出一个胜境的成都。

  在成都的那一天,我们去了杜甫草堂,武侯祠。唐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曾经在这座草堂生活了四年,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章。其实,这座经历了千百年时空转换的草堂,早已经不是当年杜甫一家所蜗居的那个样子了,而是成为一种文化的符号,一处园林景观。红墙夹道,修竹掩映,微风之中,簌簌作响的枝叶,仿佛在窃窃私语着一个足可以跨越时空,转换人生的故事。而这一切感受,都是我第二次去哪里才感受到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看着这样的景致,甚至都不知道它浓重的文化渊源和历史,充其量就是一个走马观花的事情。但是,那低矮的草堂茅屋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恍惚之中,我好像看到杜工部运笔如飞的激情华章。

  我很早就会背诵的那首《茅屋被秋风所破歌》那一刻幻化出一副真实的场景。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后来在我读中文的时候,我一直沉溺于唐诗名家名篇之中,因为我觉得从美学的意义上说,唐诗的那种意境确实非常达人,正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

  武侯祠一行,给我留下的难以忘怀的印象。因为我实在太熟悉《三国演义》这本书了,不夸张地说,在十六岁之前,我至少通读了三遍,其中的一些我喜欢的章节,诸如桃园三结义,辕门射戟,温酒斩华雄,败走华容道,三顾茅庐,七擒孟获,空城计我几乎都能整章节的默诵下来。

  我对诸葛亮这样一个传奇的历史人物充满着敬仰。所以,在看武侯祠的时候我格外带着一种敬慕的心态。公元二三四年八月,诸葛亮因积劳成疾,病卒于北伐前线的五丈原,时年五十四岁。诸葛亮为蜀汉丞相,生前曾被封为“武乡侯”武乡在今汉中市的武乡镇,死后又被蜀汉后主刘禅追谥为“忠武侯”,因此历史上尊称其祠庙为“武侯祠”。但是,成都的武侯祠是最具盛名的。

  有人说去看成都的武侯祠,你一定要细细的看以文、书、刻号称“三绝”的《蜀丞相诸葛武侯祠堂碑》。这块碑据说是唐宪宗元和四年(公元809年)立,因文章、书法、刻技俱精被称为“三绝碑”。唐朝著名宰相裴度撰碑文,书法家柳公绰(柳公权之兄)书写,名匠鲁建刻字,都出自名家,因此被后世称为三绝碑。碑文对诸葛亮的一生,作了重点褒评;竭力赞颂诸葛亮的高风亮节,文治武功,并以此激励唐代的执政者。碑文特别褒奖诸葛亮的法治思想,马谡因失街亭被诸葛亮依法处斩,临刑,马谡哭着表示自己死而无怨。李严与廖立,两人都是被诸葛亮削职流放的罪人,但他们也自甘服罪。当他们得知诸葛亮病逝,“闻之痛之,或泣或绝”。这些均属史实,裴度据史褒评,令人信服碑文通篇辞句甚切,文笔酣畅,使人百读不厌。诸葛亮之所以为后人所敬仰,还因为他有着高尚的思想和作风,不利用职权谋私。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当我站在这块碑前的那种兴奋。冰冷的石碑,记录了一个伟大人物的风云迭起却从容的一生,但是,无论有什么样的赞美,都是后人给与的,那个曾经羽扇巾纶的人,那个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早已经成为历史的符号,记忆的元素。

  《隆中对》,《出师表》这些都是我可以背诵出来的,尤其是《出师表》我一直非常喜欢,它是诸葛亮肝胆照人的人生最真实的写照。清人赵藩撰书“攻心”联:“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的联文,是颇负盛名的一幅对联。我记得当时我抄录了一些在武侯祠看到的碑文诗篇,后来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罢杜甫草堂,拜谒过武侯祠,哥哥带着我去了成都的闹市区,去吃成都的小吃。

  我走过太多的城市,但是,没有哪一座城市能像成都这样让我刻骨铭心。一九七四年依旧是一个贫瘠的年代,尤其是在北方,我们都是靠着票证生活。而在成都的街面上,各种小吃比比皆是,“担担面”“夫妻肺片”“抄手”……会吃的成都人,会享受生活的成都人,乐观豁达的成都人,坚守着一种他们注定要在那片平原地区形成的性格和生活习惯。

  我喜欢四川的麻辣,麻过辣过,周身的汗津津,会让你有一种说不出的通透和惬意。以至于我们家的生活习俗都和麻辣结下不解之缘。

  一天的时间总是很快,当我们兄弟二人走回招待所的时候,已经是成都街头华灯绽放的夜幕时分。很多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了《新周刊》的一张评选中国最适宜生活居住的城市的选票,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成都。用我今天的话说,那是一座会生活的城,它舒缓的节奏,那些惬意打发着时间的人们,那些让你留连忘返的小吃,那些让你开眼界的茶馆,那些永远摆不完的龙门阵,都是这座城市最浓缩的精华。

  我带着对成都对四川相当好的印象进入梦乡……

  事实上我一直努力的自我评价自己,我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在几十年的人生路上,我走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环境,但是,我都能努力的去适应,并会顺从的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工作。

  早晨吃早餐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我们兄弟二人要了两碗面,端到桌子前才惊讶的看到,量实在太大了,我们根本吃不完,又退不掉。就在这时候,哥哥看到了门口走进来一个乞丐。于是我们把他招呼过来,这个邋遢的乞丐走过来,我们把一碗没动的面推给他,告诉他我们一点都没动,这一碗面送给他了,孰料这个乞丐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礼貌的对我们说:“谢谢,我早晨不吃这个。”“那你吃啥?”我有些冲动。“我早晨吃甜食。”乞丐的回答几乎让我瞠目结舌。很多年后,很多次我都把这个小小的故事讲给我的朋友们听,以至于“我们早晨吃甜食”成为一句口头禅。

  哥哥工厂招待所很大,从工厂来的车子也很多,所以,剩下的路段我们只需要搭顺风车就可以了。

  哥哥的工厂是一座战备工厂。那个年代,为了避免所谓的“战争威胁”,国家有战略性的把一些基础工业的重心向内陆地区转移,这就是所谓的“大三线”“小三线”。我二哥的单位是一个标准的“大三线”。据说是国家最大的机车制造企业。它散落在方圆几十公里的范围内,有着十几个分厂联合组成。规模是巨大的,这样的企业并不多见。而这个企业的组成也是全国各地的机车工厂抽调人员。所以,在这个厂区之内,你可以听到四面八方的口音。有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的,也有来自青岛四方机车厂的,还有来自山西大同机车厂的,以及来自大连机车厂的,总之算是真正的五湖四海小社会。

  从成都到工厂大约有一百多公里的路,车子在城都平原的腹地行使,忽而爬上一道土岭,忽而穿越一道河流。沿途能看到的就是大片的竹林,大团的一个人高的厚厚的茅草,以及泥里水里的水牛劳作和老乡们的身影,和间或在竹林里若隐若现的茅屋。三个多小时的奔波,我们终于到了。

  这是一片工厂区之中的生活区,坐落在一个小山包上,楼房都是砖混结构的四层或者五层。放下行囊,我从三楼的露台上打量着周边的环境。不远处就是两所学校,一所是小学,一所是中学。两块宽大的操场,上边跑着各年龄的孩子,喧笑的声音时不时地传了过来。远处是一座水库,远远看去碧波荡漾,水库的边上被绿色的植被所覆盖。转到露台的另一边就可以看到在起伏的山岭之中的工厂的影子。那些高大的厂房,高耸的烟囱,以及山脚下公路上跑过的车子。

  哥哥告诉我,如果愿意读书他可以找人把我临时插进去读书,被我谢绝。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桌子上给远方的父母写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写的很简单,就是告诉远方的父母我们平安抵达,一切都好。我一直收藏着一封父亲写给我的家书,那是一封很长的信,信中父亲写着对我未来的忧虑和明天人生的不安,也写满了鼓励,写满了叮咛,我一直不相信,貌饰严厉的父亲会有如此缜密的爱。

  于一九七四年的早春始于四川的这段一年左右的人生经历,注定是我几十年的人生之路无法回避的一段,尽管从时间的长度上来说,它确实很短暂,但是,它所具有的意义和对我人生的影响力都是显而易见的。

  哥哥住的是一间单人宿舍,条件还算不错,但是,四川盆地那潮湿的天气,让我确实有几分不适应。几乎每一个早晨都能看到浓雾,几乎每一个早晨都是湿漉漉的。我除了为数不多的偶尔去哥哥的单位和他的工友们打牌打发时光,多数的时候还是在家。那段日子里我学会了煮饭,做菜,学会了去山下的菜市场和那些四川老乡们砍价,也尝试着学会了许多我说起来不伦不类的川话。

  这里的人们大都来自四面八方,或许是和他们这些漂泊的人生经历有关,他们的兼容性和包容性是很好的,非常好相处。没有多长时间,我就在这里结交了一批同龄的朋友。他(她)们除了上学的日子,多数时间我们都在一起玩。

  不觉间,进入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我不再愿意呆在屋子里,骑着哥哥的车子,几个厂区窜来窜去,几乎走遍了方圆几十公里的所有厂区。不觉间,以我为中心的自行车团伙出现了,我们十几个人丁丁当当的骑着单车从工厂到县城,四处游荡。那确实是一段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如果不是在县城里那次意外的打架,我相信这种快活的日子一定或持续很久。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和那时候的一个玩伴相聚,在举着酒杯畅饮的时候,说起那段日子,以及那一架。尽管我喜欢到处走,但是,我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惹是生非的人,多数时候我会选择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来应对一些事情。

  那是一个周日的上午,我们一行大概有十几个,骑着单车相约去县城玩。我们感觉有些浩浩荡荡的意思,一路上有伙伴把车铃铛按的叮当作响。我骑行在最后,这好像是不成文的规矩,我不愿意走在前面,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熟悉路。所以,当前面的伙伴们是如何扔下单车和对方打起来的我几乎一无所知,当我看到他们混战一团的时候,我扔下了单车,飞快地跑了过去。

  我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叫国珍的女孩子正站在路边哭,也看到了伙伴们和几个年轻人纠缠在一起,所以,想都没想,我捡起路边的一块碎砖就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而且我手起砖落,准确无误地拍在了一个正把我的伙伴按倒在地的家伙后脑上。接着我看到了殷殷的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看到了流血,混战的双方立刻分散开来。

  因为在工厂地界打架,当然归属于工厂保卫处。所以,我们一行被带到了工厂保卫处。在路上我才了解了打架的原委,我们这边骑在前面的女孩子,被几个小青工拦了下来非要处朋友,而且手脚相当不老实,所以引起了这场打架。知道了事实的原委,这让我有几分快意:“打得好”。这场架被在路边的老乡看的一清二楚,他们自发的为我们作证,指明了是对方寻衅在先。他们一共五个人,我们十四个人,尽管他们年龄比我们大,但是我们占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十一个男孩子。事实上我那一砖头也就是敲破了对方的后脑壳,据说缝了五针。工厂保卫处长是一个北方老头,他桌子上放着那半块我敲破对方脑壳的砖,当他听说我就是一个不读书来这里玩的人,他惊讶的看着我:“你这小子咋不学好呢”。我闷着头回应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诺大的厂区流传着几个青工被一群学生打得头破血流的说法。后来经过多方的调解,最后双方都选择了不了了之。关键在于我哥哥他们那一批当时在工厂已经有了很强的势力和人脉,最终也没有出现什么恶果,对于我而言又不是那里的在校学生,也只能作罢。但是,我记得我哥哥买了水果拉着我去看了那个被我砸了一砖头倒霉的家伙。但是,从那以后,哥哥就开始限制我的出行了,不允许我和伙伴们走的太远。
作者: 清者    时间: 2010-4-7 21:49
喜欢这类的文章,回忆点点滴滴,尽是令人感动的瞬间!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8 08:30
青春的记忆

   第二章 天府岁月(3)

  这一仗之后,我突然发觉我在那个家属区居然有了“知名度”。国珍的父亲,一个老工人对我说:“小子,你有种,打得好”。而年龄相仿的伙伴们,更是把我当成了朋友。

  天气渐渐的热起来,沉闷而潮湿。热的受不了了,我就跑到宿舍后面不远的那个水库,一个猛子下去,一通扑腾。上了岸,我躺在青石铺就的坝顶,看着云起云落,胡乱的放飞着自己的思绪。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么?是果真厌倦了读书么?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么?可以肯定地说,都不是。几十年后,当我也为人父,当我的儿子也进入青春叛逆的年代,我有了深深的理解。

  我们这些可以说是来自祖国各地的孩子,并无拘束和差异感。他们除了上学之外的多数时间和我在一起骑着单车在工厂的周边游荡。

  那是一个相对贫瘠的年代,尽管四川盆地的人们衣食无忧,但是,老乡的住房相当简陋。那种茅草屋,就是先向下挖出一米多,然后用竹子做梁架,上面缮上厚厚的茅草,那种茅草多生长在潮湿的沼泽地带,一个多人高,看起来十分坚韧。老乡们就居住在这种环境之中,唯一的门有的连门扇都没有,一个灰暗的布帘子,窗子就是一个方方的通气孔而已。

  初到四川,是无法习惯或者说听懂四川话的。据说四川话是汉语在西南地区的官方语言,总的感觉,川音有些音乐的味道,抑扬顿挫,语速其实不是很快,但是,方言感很重,其实我的感觉还应当属于北方语系。记忆最深的是“神经病”叫做“神撮撮”其实很形象的。

  格老子四川人,我们四川人,了不起的四川人,为中国人造胃,为世界提供厨房,在挣钱和晒太阳之间保持心态的平衡,为中国贡献人物。

  小富即安、安逸精致、狡黠假打、盆地意识、敢为天下先……。幽默段子对四川人来说,是一副心理疗伤的特殊的药,调侃了它,你就站得比它还高了,你就压倒它了。四川人一直用这种姿态面对着古往今来的天灾人祸,那里面隐含的态度是:无论什么灾难,可以压垮四川人的肉体,但无法击垮他们的精神。记得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之后,在网络上看到一个笑话,说的就是一个重地震废墟里被救出来的四川人,看到俄罗斯的援救队,大发感概:个龟儿子,郎个地震这么凶,把老子震到俄罗斯了。

  四川人虽处内陆.骨子里却与地中海沿岸城市人群的特点极为相似:喜欢大家族式群居生活,好热闹、新鲜、刺激的东西,热情奔放,自由散漫,知足常乐……乐观豁达,是四川人最典型的性格特征。

  渐渐的我能听得懂四川老乡的话,也会操着蹩脚的鹦鹉学舌和他们在菜市场砍价,多数四川人是相当豁达的,很少和你斤斤计较。背着竹篓的老乡,抽着竹筒烟的老乡,头上缠绕着青布的老乡,手脚上都是泥水的老乡。

  在家属区的山下,有一个茶馆,五分钱一大碗的茶,几乎是露天的摆设。十几张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沧桑的木桌,你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几乎与泥土的颜色无异。走累了的老乡,歇脚的老乡,会在这里咕噜着他们的竹筒烟,摆着龙门阵,天南地北,海阔天空。那种大碗茶就像在老北京的那种,很解渴。茶的质量也不差,都是茉莉花茶,喝一口沁人心脾,十分清爽。

  川人人就生活在龙门阵中,犹如他们大半辈子都浸泡在浓茶中一样。

  这“龙门阵”,不叫说也不叫讲,而叫摆,只这一摆字,便活脱脱显示出了其气派声势之非同凡响。咋个叫摆?平常吃饭放三两个菜碟那不算数,须得请客吃饭赴宴上席,七碗八碟排满一桌,那才叫摆,此为摆席,做生意沿街叫卖也不能叫摆,须得七古八杂,琳琅满目铺开一地,方可叫摆,摆摊子。还有老字号茶馆喝茶,工夫老道根底浓厚的茶博士来上茶,不是一个碗一个碗的放,而是一手领一把滚烫长嘴铜壶,一手从臂到腕重重叠叠支了一摞碗盏,手指间还分别夹了几只,势若叠罗汉,状若龙抬头,步履稳稳笑意微微来到你面前,哗啦啦一下,一闪手一晃臂便将十余只茶碗平平稳稳匀匀净净在茶桌上撒排开来,这等身手才有资格叫作摆,由此可见,摆字不是随便好用的。一般地原原本本正正经经说到一个事情,那断不能得摆字之意味。

  你还真得佩服四川人摆龙门阵时的丰富联想能力和生动的民间语言,说地下的草芥,他可以把天上的星云给你摘下来,揉到一起,谈起他屋头的猫儿下了崽崽,他居然将玉皇大帝的麒麟御骑也给请下凡来凑兴。谈古他能扯到今,说今他能扯到古,天上地下揉一团,古今中外溶一炉,妙语要连珠,妙趣要横生,多姿多彩多滋味,有声有色有新意,这就是川人摆龙门阵的妙处。

  而且,除了善于联想,长于讲述,能够不断推陈出新,化腐朽为神奇,掀波起澜,演寻常为闹剧之外。川人摆龙门阵的功夫还表现在能将严肃付诸谐谑,将刻板演绎成轻松,甚至将神圣化解为庸俗,即使是正剧悲剧,到了他们口中,一摆出来就涂上了浓浓的幽默滑稽色彩,戴上了小丑面具。

  其实,川人茶馆的魅力,便正在于那里有龙门阵。龙门阵之所以必须到茶馆里去摆,则因为只有在茶馆里,顶尖高手们才有用武之地,听讲的人也才能真正一饱耳福。茶馆日夜开放,茶客多半有闲,时间不成问题,此为“得天时”;茶馆环境宽松,氛围随意,设备舒适,可站可坐可躺,时时茶水伺候,摆者不累,听者不乏,此为“得地利”;茶客多为龙门阵之“发烧友”,目标一致,兴趣相同,摆者有心,听者有意,一呼百应,气氛热烈,此为“得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得,龙门阵自然百战百胜,越摆越火。

  龙门阵的内容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既有远古八荒满含秘闻逸事古香古色的老龙门阵,也有近在眼前出自身边顶现代顶鲜活的新龙门阵;有乡土情浓地方色重如同叶子烟吧哒出来的土龙门阵,也有光怪陆离神奇万般充满咖啡味的洋龙门阵;有正经八百意味深沉庄重严肃的素龙门阵,也有嬉皮笑脸怪话连篇带点黄色的荤龙门阵”(林文询《成都人》)。当然也有着对时政的关心和点评。

  在四川的那段日子,我最喜欢的就是泡在山下的茶馆里,听老乡们的龙门阵。那茶馆就是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形形色色。老乡们足登草鞋,把背篓随便的扔在一边,人少的时候,另外一只脚就会很随意的踏在了木条凳上,听到兴奋处,会笑着骂:“龟儿子,抓子会这样子嘛”?

  从家属区骑单车向东起行五里路左右,那里有一座小小的集市,集市上有几家饭店,川菜都是很地道的。如果哥哥工作忙顾不上我,我就骑着单车去那里的饭店,一盘锅爆肉,一碗蛋花汤,一碗米饭,香喷喷的让人食欲大增,吃得红光满面。日子久了,那里饭店的老板们都熟悉我,我去了几乎不用张嘴他们就知道我要吃什么。

  电工出身的哥哥,教给我很多有关电的知识,但是,我对强电不感兴趣,我觉得那玩意儿有些恐怖,我对弱电却很投入。那期间我看了很多弱电以及有关晶体管电子方面的书,也尝试着画了一些电路图。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居然捣鼓出一台晶体管收音机,这让我很有几分成就感。这台机器从线路设计到制作完成都是我自己做的,周围的伙伴们都啧啧称奇。可惜工厂所在地还是在山区,所以能收到的电台实在寥寥,但是,却能收到美国之音,这简直让我惊骇。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叫做“偷听敌台”,好在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也没刻意去听,所以,基本也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对苏联电台的印象颇深,清脆悠扬的打击乐,然后是听起来很生硬的汉语,“莫斯科广播电台……”那个年代中苏正交恶,我对老毛子也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也没认真的听过。

  那天我正在水库里游完泳,准备擦洗着身子,穿上衣服回家。却看到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在水库边戏水,我感觉有些危险。因为这座水库几乎是一个漏斗形状,只有我下水的地方地势还算舒缓。就在我为这几个孩子担心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孩子突然脚下一滑,落入深水区。几乎同时,我想都没想,就一头扎进水里,快速的朝落水的孩子游去,说实话我没有水中救生的经验,但是,我还是抓住了他,用仰泳的姿态,把他迅速的带向我下水的岸边,还好,这小孩子就是呛了一口水,很快就缓了过来。在他落水的时候,他的小伙伴大声地呼救也惊动了在周边田地里劳作的老乡。当他们来到水库的时候,我已经把这个孩子拖到了岸边,并控出了呛水,所以,当孩子的父母哭天抢地,跌跌撞撞的来到坝上的时候,其实这一切都结束了。但是,老乡们把我团团围住不让我走,说是非要等到孩子的父母来谢我的救命之恩。那一刻,我想起数年前,自己刚学习游泳的时候,也是在水库里误入深水区,是一个叫四哥的人救了我,而今天这一切无非是我的一种另类的回报吧。

  我救起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川娃子,他的父母非要拉着他给我磕头谢恩,吓的我直摇手。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在水库里救起一个孩子。但是,孩子的父母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他们居然做了一面锦旗,他们以为我是学校学生,所以把这面旗送到学校去了。学校也丈二和尚,开始寻找所谓的“救人英雄”,一周之后,他们终于辗转着找到我,因为我去游泳都是背着哥哥的,这一下他知道了原委,厉声喝斥我,绝不准再去水库游泳。我能理解他的心思,带着弟弟出门在外,万一有个闪失,他无法向父母交待。孩子的父母给我们送来了许多土特产,这让我和哥哥十分不过意,于是我们又买了一些糖果糕点去看了这个孩子。

  这件事为我赚足了印象分,连伙伴们都戏称我“英雄”,我十分汗颜,英雄这么简单么?举手之劳而已。但是,从那以后,我突然对水有了一种惧怕感,以致于十几年来,我一直对水有些惧怕,尽管我依然会游泳,但是,心中总有一种忐忑的感觉。

  不让去游泳了,我只能在树荫下和几个伙伴打牌,那时候我们玩的是“拱猪”,是一种计分游戏,很有意思,输了的一方脸上贴满纸条供大家取笑。

  日子在不经意之间悄然溜走,转眼进入苦夏。四川的夏天潮湿而闷热,尽管我们的屋子里有两台摇头摆尾的电风扇,也丝毫没有多少用途。终于一个周末,哥哥的单位组织去青城山,都江堰,这让我十分快乐。

  对于都江堰可以说我很早就知道了这个中国现存在最大的古代水利工程,秦昭襄王五十一年(公元前256年),秦国蜀郡太守李冰和他的儿子,吸取前人的治水经验,率领当地人民,主持修建了著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都江堰的整体规划是将岷江水流分成两条,其中一条水流引入成都平原,这样既可以分洪减灾,又可以引水灌田、变害为利。主体工程包括鱼嘴分水堤、飞沙堰溢洪道和宝瓶口进水口。

  首先,李冰父子邀集了许多有治水经验的农民,对地形和水情作了实地勘察,决心凿穿玉垒山引水。由于当时还未发明火药,李冰便以火烧石,使岩石爆裂,终于在玉垒山凿出了一个宽20公尺,高40公尺,长80公尺的山口。因其形状酷似瓶口,故取名“宝瓶口”,把开凿玉垒山分离的石堆叫“离堆”。

  我站在都江堰边上,注视着这个伟大的水利工程,从公元256年到1974年,一千七百多年过去了,这个工程依然造福于四川人民,真的算是千秋万代的工程。这个无坝引水的伟大工程,更多符合的是自然的一种规律,重疏而拒堵,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那大把的水利专家学者却净做着一些违背自然违背规律的事情。司马迁的《史记》之中说:“都江堰建成,使成都平原水旱从人,不知饥懂,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

  看罢都江堰,直奔青城山。青城山靠岷山雪岭,面向川西平原。主峰老霄顶海拔1260米。全山林木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峙,状若城廓,故名青城山。丹梯千级,曲径通幽,以幽洁取胜,自古就有“青城天下幽”的美誉。与剑门之险,峨眉之秀,夔门之雄齐名,青城山背靠千里岷江,俯瞰成都平原,景区面积200平方公里。古人记述中,青城山有“三十六峰”、“八大洞、七十二小洞”、“一百八景”之说。

  青城山分前、后山。前山是青城山风景名胜区的主体部分,约15平方公里,景色优美,文物古迹众多,主要景点有建福宫、天然图画、天师洞、朝阳洞、祖师殿、上清宫等;后山总面积100平方公里,水秀、林幽、山雄、蔚为奇观,主要景点有金壁天仓、圣母洞、山泉雾潭、白云群洞、天桥奇景等。走在幽静的林间,听着鸟儿的鸣叫,看着清澈的山泉小溪,看着那经历了沧桑岁月的庙宇,不觉间就是对心灵的一种净化和历练。这座道教名山,在文革期间也受到了冲击和破坏。

  我第一次听说了青城山藏宝的传奇故事。

  民间曾经流传过一首民谣:“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这首民谣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历史之谜。传说明末张献忠起义,推翻了明朝在四川的统治,建立了自己的农民政权“大西国”。后来清兵入关,四川境内发生连年混战,张献忠不得不退出成都,“大西国”被吴三桂灭亡。民谣就是说的张献忠兵败退出成都时,把“大西国”的金银财宝秘藏起来,为了将来能找到所藏之宝,不至于因年代久远而迷失,便设计了石牛和石鼓作藏宝记号,谁发现了石牛石鼓,就有可能找到“大西国”的神秘宝藏。

  因此,围绕藏宝之谜,就有许多传说和猜想。有说财宝埋在锦江河底的,也有说宝藏随船沉入岷江的,也有认为张献忠的财宝埋在青城山的,等等。自“大西国”灭亡以后,民间就有人开始寻宝,在抗日战争期间,成都就成立过锦江淘银公司,在九眼桥下大张旗鼓地淘银,经过一年多努力,果然在河底淘出一只石牛,一只石鼓,着实让人们兴奋不已,证明民谣传说不假。但继续淘下去,却见不到宝藏影子。淘银行动不了了之。

  要弄清张献忠藏宝的秘密,首先要知道张献忠究竟有没有可藏之宝。传说大西国成立之初,张献忠把他在战争中获得的奇珍异宝,特别是明成都皇室成员宝库中的金银财宝,在皇城举办斗宝大会,24间房子摆满奇珍异宝、金器银锭。其目的一方面为了展示皇亲国戚、富绅劣商的奢靡;另一方面炫耀他的富有。但这却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待到大西国灭亡,谁都想得到这笔财宝。据传大西国兵败成都时,十余艘大船从新津出发,沿岷江顺流而下,在彭山境内就被清军预先埋设的铁链拦住。大西国押运船只的兵将眼看敌不住清军的围攻,于是凿沉船只,弃船登岸逃走。清军早就知道张献忠有大量金银想要从成都运走,以为截获了运宝船队,欣喜若狂地登上还未完全沉没的一些大船,才发现船中装载着石块。自从张献忠的宝藏随着大西国的灭亡消失以后,宝藏之谜就困扰着一代又一代关注这件事的每一个人。

  峰峦叠翠,山风阵阵,站在青城山,看着郁郁葱葱的大山,看着那雕栏玉砌的庙宇道观,把玩着口耳相传的传奇故事,我由衷地感到自己的渺小,相对于广袤的宇宙世界而言,我们无非就是一粒微尘,一介过客。纵然有无数宝藏,纵然有奢华享乐,也无法挽救张献忠的命运,正所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作者: 璐西Q    时间: 2010-4-8 16:37
回来问候好友。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9 10:33
格老子四川人,我们四川人,了不起的四川人,为中国人造胃,为世界提供厨房,在挣钱和晒太阳之间保持心态的平衡,为中国贡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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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生活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9 10:34
这一节课时典型散文,不属于小说。呵呵所以发在青春呢最合适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9 10:36
我救起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川娃子,他的父母非要拉着他给我磕头谢恩,吓的我直摇手。我没告诉任何人我在水库里救起一个孩子。但是,孩子的父母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他们居然做了一面锦旗,他们以为我是学校学生,所以把这面旗送到学校去了。学校也丈二和尚,开始寻找所谓的“救人英雄”,一周之后,他们终于辗转着找到我,因为我去游泳都是背着哥哥的,这一下他知道了原委,厉声喝斥我,绝不准再去水库游泳。我能理解他的心思,带着弟弟出门在外,万一有个闪失,他无法向父母交待。孩子的父母给我们送来了许多土特产,这让我和哥哥十分不过意,于是我们又买了一些糖果糕点去看了这个孩子。

  这件事为我赚足了印象分,连伙伴们都戏称我“英雄”,我十分汗颜,英雄这么简单么?举手之劳而已。但是,从那以后,我突然对水有了一种惧怕感,以致于十几年来,我一直对水有些惧怕,尽管我依然会游泳,但是,心中总有一种忐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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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的举手之劳,就会少一条生命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0 08:12
青春的记忆

   第二章 天府岁月(4)

  非常抱歉,我注定要讲述一个拖沓的故事,所以,我的这个故事不会有电视剧寻常可见的激烈情节,跌宕的刺激,从客观上说,我喜欢一种相对舒缓的节奏,而且,这个故事也不具备那种情节。就在昨天,我接到了我的一个好友的电话,他告诉我他在我的博客上看到了这个连载,他用了“似曾相识”四个字,这让我很释然。

  这个第一人称的故事,必然要从“我”的视角出发,其实我更多的不仅仅是要还原或者是要讲述这个故事,更多的是在做一次长焦的人生回眸,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我就争取不让你失望。

  我不是一个叛逆性格很重的孩子,至少在十六岁之前,我都觉得我应当去接受那样一种生活的安排,诸如随着父母的单位从城市来到农村,诸如每天都要背着书包走几里甚至十几里的路去学校。诸如要没完没了的参加“支农学农”,参加各种“大会战”,诸如为了勤工俭学,在冬季来临的时候,要跑到大山深处拖大柴,那是一件绝对危险系数很高的事情,一根重达上百斤的树木,一头拴上绳子,拽着它从山坡一路狂奔下来,一旦被其撞上或者碰上,后果可想而知。我的一个同学就是因为拖大柴不当,被砸断了腿。

  在四川的日子里,其实我经常怀念我的那所学校,我的那些同学,以及那里的环境。

  那是真正的大山深处,据说是辽南地区第一高峰。

  沉默的大山有的时候给你的就是一种威严的感觉,学校坐落在镇子上狭小的一块平原的一隅,前后三排平房,一个还算很大的黄土操场,每一次课间操的时候,都会被数百个学生搞得尘土飞扬,大有长坂坡猛张飞设计用骑兵拖着树木狂奔造成的乌烟瘴气的阵势。学校的后面不远处是镇子里的一所小学,那所小学很有些历史,据说是当地一个富豪解放前出资修建的,但是,这个人却在解放后被活活打死。青砖的拱门,天蓝色的窗框,小学门前有一排高大的杨树,笔直而挺拔。令人称奇的是几乎每一棵杨树上都有乌鸦做的窝,所以,经常可以听到这群不安生的家伙不停的呱噪。

  学校的西南面是一条河,河床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就算是枯水的时节,这条河也依然不会断流,依然清冽而潺潺。在河的一段几十米,水深在一米五左右,夏季沉闷的受不了了,我就会相约几个同学跑到这里扑腾。但是,学校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允许我们去河里游泳,而必须要睡午觉,我对这个规定一向抱有微词不以为然,并多次突破。

  赤日炎炎的夏季,能在清澈沁凉的河水中游上一阵,那是一件绝对惬意的事情。学校对我们这样的借读学生基本采取了一种相对宽松的管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条河曾无数次的走入我的梦乡,萦绕在我的记忆深处。河靠着学校的这一面河床,地势平坦,靠着大山的那一面却十分险峻。岁月雕琢而成的绝壁下,就是这条无休止悄然流去的河。你几乎可以一眼就看到河地,叫不出名的小鱼儿自在的在水波之中穿行。但是,知道这条河秉性的人都说,不发怒它平静的如同少女,一旦发怒,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莽汉。

  记得那是连续下了两天大雨之后,我终于看到了这条发怒的河。它呼号着,咆哮着,夹杂着无数从上游带来的冲击物。上面漂浮着木材,漂浮着农用器物,漂浮着家禽,猪羊,甚至还漂浮着人的尸体。

  站在学校这边的堤坝上,我惊讶的看着这一切,那绝对是一种摧枯拉朽。清澈的河水你看不到了,看到的是黄色的浊流,看到的是一种发怒。在河水发怒的波涛里,甚至大块的石头都在翻滚。

  大水消退之后,我呆呆的看着恢复了平静的河,岸边堆积着它发怒的痕迹,它开始舒缓,似乎刻意要抹平自己发怒的那一幕,但是,河岸边被冲击的七零八落的树木在凄然的诉说着这一切。

  这一幕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在四川也亲身经历。我们居住的山下面的那条河叫“九曲河”,很多年后我在网上看到当地政府投资十几个亿要治理这条“母亲河”,后来问了一些人,他们告诉我,那条河已经污染的不成样子。

  当年我看到的九曲河河水是清澈的。九曲河发源于简阳的芦葭桥,全长据说五十多公里,沿途接纳的沟溪水很多,特别是在汇入周家沟水、王编沟水、花椒沟水后,水流量递增,覆盖面积逐步扩大,约300平方公里,加上沟溪两侧布满水稻田,冬季囤水田成片,九曲河不仅夏秋两季水流量丰沛,就是冬春枯水季节,也有较多的流水,下游10公里内,终年可行小木船,打渔小舟更是畅通无阻。这条九曲十八弯的河,最后流入沱江。我亲眼所见,老乡们背着鱼篓在九曲河岸摸鱼的场景。

  从进入六七月,四川的天气就和梅雨结下了缘,但是,七月份的一场持续了两天的大雨,让我看到了一条发怒的九曲河。那雨有多大,不夸张地说,你端一空碗,冒雨出门走十步碗里就能盛满雨水。那种感觉不像是下雨,就像是有人在倾倒水。我站在家属区的高岗上,远远看着九曲河水的上涨,那水早已经漫过了堤坝,开始肆无忌惮的冲击岸边的一切地方。老乡的茅草屋,山脚下的茶馆,甚至连一栋四层高的楼房都只能看到最顶层的那一点点。

  那一夜哥哥值班没有回来,他托工友带纸条给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要出门。那一夜因为暴雨而断电,哥哥他们正是负责动力供应的,所以,我想象得出来他们的忙碌。第二天,雨势渐减,我披着雨衣来到山下的九曲河的那座跨河的石桥上,昨天这座石桥都被河水淹没。这条几十米长的石桥,经历了暴涨河水的冲击安然无恙。我站在桥上,看着几乎依旧贴向桥面的河水,在桥下发出巨大的吼声,令人恐惧而眩晕。

  随着和周围的孩子们的熟悉,随着和周边环境的熟悉,我甚至结交了一些四川孩子,他们都是很义气的那种,经常会塞给我一些他们家里的土特产,并带着我走入他们的茅屋,去洞悉那个我看来神秘而莫测的世界。我在那里看到了一次非常诡异而灵动的事情。那天我站在家中的露台上,远远看到那个叫火二的川娃子在楼下朝我招手,神秘而急促。我下了楼,他拉着我:“看走阴司洒”?我在四川的那段日子,经常听他们说起过这个“走阴司”的事情,据说是一种祭祀仪式,一直好奇着,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看啊”。“那跟我走”。

  川娃子火二领着我走进水库边上的那个村落,那个被我救了的孩子家就在这个村子里。在潮湿的竹林之中穿行,七拐八绕的,川娃子火二把我带入了一间茅草屋。尽管外面已经热得透不气来,但是茅屋却被厚不透风的棉被将门挡住。

  很多年后我不止一次的描写这个故事,在我看来它更像是一种所谓的“法事”,或者是一种宗教的仪式。

  屋子里布置的十分诡异。在土炕上,靠着“窗子”的那一面,窗子也被,棉被严实的堵住,一个脸上蒙着红布的男子,赤裸着上身,仰面朝天的躺在土炕上,正对着他头的上方,有三盏油灯呈品字形。那土炕很矮,所以,那个平躺着的男子的一双脚是耷拉在炕下面的,围观的人不多,大概有七八个人。一个“巫师”站在炕前,嘴中念念有词。不时地挥动着手中的一个器物(我有几分恐惧,没仔细看,大概应当是桃木剑之类的东西)。其实当时我并没看懂这个宗教仪式到底是什么。因为我对川话的听力和理解还没有那么透彻。但是,我看到随着那个“巫师”的话,那个被红布盖住脸,仰面平躺的男子,耷拉在炕下的那双脚开始有频率的移动,就像一个人在走路,而且越走越快,其间“巫师”有和那个男子的对话,大意就是“你到了那里?看到了什么?”之类的。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能有十几分钟的样子,我最吃惊的是,当人们七手八脚的扶起那个平躺着的男人之后,他几乎虚脱,就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更吃惊的是,他的双脚脚板下都是水泡。当时这种东西在那一带很流行,所谓的“走阴司”就是通过法师的引领,可以把你带入另外一个世界——阴司,在那里你可以看到故去的亲人和他们的状况。我觉得这种法术迷信的成分大一些,但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那虚脱的身子和脚下的血泡。

  其实,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事情你是解释不清楚的,或许这种事情注定要披上神秘,后来在我的人生路上我见识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就是觉得有些诡异和说不清楚。

  在四川的日子里,我更象是一个可以任意在天上飞的风筝,我对那块热土的风俗人情与民风有着浓厚的兴趣,我看过当地村民和工厂青工之间的一次械斗,凶猛而彪悍,他们义无反顾地挥舞着两头包了铁的扁担,大有不顾一起的勇往直前。这大概就是他们性格的东西,热辣而热血,生猛而刚烈。我觉得在四川人的性格之中,叛逆礼法、率性任情、自信旷达、灵活善变、好文讥刺,精神品格上强调独立人格、凸现个性存在、崇尚刚柔并济。这些特征留给外地的群体印象往往是斑驳、复杂、混乱、五色斑斓、莫衷一是的。因此,我心中的四川一直是多姿多彩的,是鲜活的。

  九曲河洪水过后,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感觉,被洪水肆虐冲的七零八落的茶馆,又开张营业。歇脚的老乡们,照样摆着龙门阵,喝着大碗茶,继续着他们人生的故事,你甚至找不到任何的悲伤和哀怨,茶馆里热气腾腾的茶炉和热火朝天的调侃照样是一道风景。那些熟悉的卖菜的老乡们,照样操着抑扬顿挫的川音和你拉价还价。那是一个让我丝毫没有距离感的世界,尽管我来到这里还没有半年。四川人对待生活的态度永远是乐观向上的,在灾难面前,他们选择了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这种豁达的心态,昂然的姿态,令人肃然起敬。去年“五一二”汶川大地震发生之后,我给我一个在成都的朋友打电话,急切地询问他的生活状况,他依旧有条不紊的告诉我:“龟儿子地震震的再凶,也不会把天震下来,四川人不怕”。这话让我感动,也让我敬佩。

  我喜欢竹林,那种大片的竹林,郁郁葱葱,走入期间,会看到嫩竹笋,挖出来炒肉就是相当可口的菜肴。走入竹林深处,间或还能看到叫不出的鸟儿在竹枝之间跳动婉鸣,甚至也能看到一些草蛇在游动。

  许多年后的今天,在整理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必须承认,其实我是可以留在那里的,就算作为亲属招工入厂也可以,但是,我确实记住了母亲的话:“我不能让我最小的儿子离我那么远”。

  属于我们的世界其实永远是狭小的,一切都是相对而言,所谓经历就是财富。任何人都不会也不可能拥有世界的全部,所以,在多数的时候,每一个人不同的人生之路,只是相对于他个人而言的不同,因为无论你如何走,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在四川的日子里,我也会陷入思考的苦恼,为自己的明天担忧。如果去不了父亲单位的家属制药厂,那么只有一条路属于我,那就是插队,成为知识青年。其实,我一直在做着这样的准备,如果万一进不去家属药厂,那么我一定会选择当一名知青。

  后来在总结自己人生经历的时候,我觉得我注定是一个独立性很强的人,我不喜欢别人给我设计一种道路或者生活,因为在那样的轨迹下运行,我会感觉不舒服。我宁愿做一片蓝天上不知道最终飘向何方的云,不去想设计好的生活,而是顺其自然。其实,尽管那是一个叛逆的年龄,但是,我没有挣脱世俗的勇气和能力。

  在四川的那些日子,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老乡们在水田里捉的鳝鱼,看老乡捉鳝鱼是一件很夸张的事情,四川的水田,不象北方的水田很浅,它的泥水很厚重,一般说都能没到大腿根部,所以,四川的水牛,在水田里几乎是腹部贴着水田劳作。老乡们捉鳝鱼的时候,那装备很搞笑的。几乎是赤身裸体,只是在裆部系了一个布带,然后在腰部挂了一个鱼篓,那种竹编的鱼篓肚子大口小,捉黄鳝的水田,基本都是水不太多,熟知黄鳝秉性的老乡,会在泥水的水田上面寻找着黄鳝的踪迹。夏天是鳝鱼最多的季节,在灌满水的田里,你会发现一个个小洞,并且有的在冒泡泡,如果你顺着这些小洞往下抠,多半能找到鳝鱼。但鳝鱼会咬人,特别是个头大的,并且咬住就不松口,甚至你把它的头剁下来,它依然紧紧的咬着你。别看鳝鱼不起眼,但它嘴里的那排细小的尖利牙齿可不是吃素的。但是,会捉鳝鱼的老乡,在发现鳝鱼的踪迹之后,会迅速的把手插入水田之中,准确无误的在泥水之中捉出一条挣扎的鳝鱼。会捉的老乡,能很快就捉满一个鱼篓的鳝鱼,拿到集市场,现杀现卖。杀死鳝鱼的方式看起来有点血腥。一块长长的木板,上面有一个钉尖朝上的钉子,鳝鱼被钉在木板上,然后他们用锋利的竹片,划开鳝鱼的腹部,取出内脏,剁掉鳝鱼头,一根完整的鳝鱼就利索的收拾妥当。

  无论是干煸鳝鱼,还是泡椒炒鳝丝,都是相当可口鲜美的菜肴。但是,鳝鱼一定是要吃鲜活的现场宰杀的,死鳝鱼是绝对吃不得的,据说有毒,也未尝试过,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鳝鱼在川菜之中是一道很普遍吃法的菜,而四川人也能把它做到极致。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1 12:43
不仅仅是生活,还有学识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1 12:45
闲散老师,我真佩服你,怎么你写这些文字那样驾轻就熟?你要多长时间写下这些文字啊?我要写点东西,先要运足气的 呵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2 09:11
青春的记忆

   第二章 天府岁月(5)

  算起来我在四川生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是,那注定是我人生之中一段很美好的记忆。在连续的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着怀念,对往事的怀念,对那些同龄人的怀念,对那片热土的怀念。

  一九九九年,当时的一个玩伴出差来我生活的这座城市,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我十分高兴。他住在机车厂的招待所,我一路轻车熟路的找过去,我们先是在外面的饭店里喝的尽兴,第二天我又把他拉到家里在一醉方休。我们不知道一个人的人生会走多远,但是,我们走过的路我们确实忘不掉。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悠悠的岁月,不经意之间就把我们带入中年。

  2001年,当我时隔二十七年再一次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当年的痕迹,站在曾经的宿舍楼前,我出神的看着远处操场上孩子们快乐的身影,依旧不变的是九曲河蜿蜒流淌,尽管多了几分浑浊。依旧不变的是竹林的青郁和旺盛,依旧不变的是我记忆里的那些往事,依旧不变的是我错落的完成了一次时空的转换。

  当年救起那个四川娃的水库,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一座水塘。而老乡的茅草屋已经找不到了,看到的是青砖红瓦的房屋,却依旧能看到背着背篓的老乡们脚步匆匆的身影。山下当年那个茶馆早已经踪迹皆无,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熙攘而华丽的街市。那一刻,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一个奇怪的旅行者,一次意外的进入了另一个时空之中,我甚至已经听不懂那我曾经熟悉的川音。再跑到饭店里,要一盘锅包肉,夫妻肺片,却吃不出当年的滋味。

  是夜,在已经成为中心城市的当年的县城里的一个酒吧,我和几个当年的伙伴听着台上吹萨克斯的小伙子一首《回家》后泪流满面。后面女歌手的一首歌更是让我们几乎不能自持:“走了这么久,你变了没有……?”

  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转眼间已经进入了十一月,期间我保持着每个月与父母通一到两封信,十月份的时候父亲的来信让我有些绝望和郁闷,因为父亲已经问过单位,我这种情况可能不能进入家属制药厂。这就意味着,我或许只能走“知识青年插队”的这一条路了。这让哥哥也几次和父母协商,准备让我留在四川。但是,母亲坚决的态度毫无回旋余地,那就是我必须回去。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十一月份。十一月我们接到了父亲的一封来信,信中带来了一个“利好”的消息,有可能在七五年,附近的三线工厂会大范围的招工,招工的对象就是这些三线单位的家属。这让我有一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在哪个年代,最神圣的,最引人自豪的就是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一想到这样神圣的馅饼居然能砸到我的头上,那是何等的兴奋。

  十二月份的时候,父亲的一封来信,让我快乐的心绪有些不宁。因为父亲在信中说,已经了解清楚,这次招工,要招有高中毕业证的毕业生,像我这种有学不上的人,估计很难。这让我有几分沮丧,但是,父亲在信中给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立刻动身回去,办理复课上学,争取拿到毕业证。

  人在很多时候,面临的选择就是这样残酷而无奈,我自己曾经亲自拒绝了学校,而为了将来却又不能不再一次回到教室。

  哥哥与父母商定,一九七五年元旦前我们赶回去。

  就要走了,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不舍?遗憾?留恋?落寞?或许都有,又或许都不是。

  伙伴们听说我要走了,纷纷跑过来为我送行。他们问我:“你还会回来么?”“那当然”我回答的响亮而言透彻,但是我心里明白,此一去关山万里,说再见不是那么容易。国珍的父母坚决要为我送行,他们包了饺子,说是这是规矩:“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

  依然搭着工厂去成都的顺风车,一路颠簸,来到成都。哥哥很快就拿到签票,十二月的成都依然一片生机盎然,满目绿色。哥哥带着我再一次吃了成都的小吃,我也再一次留意了这座城市。这座人杰地灵的城,这座历史悠久的城,这座人文色彩浓郁的城,这座安逸的城。

  离开成都的时候是夜色阑珊,朦胧的夜幕之中,我已经分不清那里是青城山,那里是都江堰,但是,我心底永远的清晰的,不能磨灭的把这些美好收藏。

  车到广元已经是凌晨时分,马上就要翻越秦岭。而切过了秦岭就是北方的冬天。在机车休整的空闲,我站在站台上已经感到丝丝凉意。列车的广播喇叭告诉了我们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因为电气线路故障,电气铁路段无法运行,这趟列车穿越秦岭的工作,只能由两台机车组完成,前面的一台负责牵引,后面的一台负责助推,而再三告诫乘客,千万不能打开车窗。

  我一直有些纳闷,为什么不让开车窗,哥哥告诉我,因为蒸汽机车工作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烟尘。回家的路有些漫长,当列车喘着粗气停靠在宝鸡车站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脸都几乎是包公的颜色,都是煤粉尘。

  十二月的北方,已经很冷了,真想不到,一道秦岭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青枝绿叶的南国腹地,一边是荒凉料峭的北方原野。

  火车在陕西境内,能看到的都是黄土高原,以及土岭坝梗上那些笔直的杨树,尽管严冬早已经撕掉了全身的叶子,但是,固执的枝干依旧无畏的在寒风中林立。很多年后,我不止一次的踏上黄土高坡,我迷恋着这块有着历史厚重感的土地,我听着吼破长风的秦腔,我听着惆怅百结的信天游,我吃着大红枣,吃着雪白的馍,这些故事我都会在后面一一说给你们听。

  列车一路向北,驶过黄河,十二月的黄河边岸边已经有了冰凌。但是,河面没有全部封住。黄色的水舒缓而平静的流向远方,我们永远都不可能知道它到底带走了什么?仅仅是泛起的黄土泥沙么?肯定不是。

  三天后的那个清晨,我再一次来到了北京。站在北京火车站前,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我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兴奋感,我甚至有几分木然的看着那些熙攘的人流,哥哥问我准备去哪里,我说那里也不去了,就在这里等着晚上上车吧。总是还有七八个小时,这么干等下去时间实在难熬,哥哥建议我们还是去天安门一带转一转。于是我们坐着地铁奔着广场就去了。

  十二月的北京,天空有些灰暗,站在宽阔的天安门广场,远远看着天安门,看着金水桥,看着迟缓而笨重的铰接式公交车在长安街驶过,也看到蔚为壮观的自行车大军洪流滚滚,但是,最引人注目的依然是那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和那些站立姿势标准的护旗的战士们。给我的感觉天安门确实很有帝国皇权的威严,但是却缺乏一种生机和活力。很多年后我不止一次的来到北京,亲眼目睹了这座浓缩着中国近代历史的城市发生的那种蜕变,有无数的感概,这都是后话。

  那时候在北京能买到的就是一些糖果或者果脯之类的东西,那算是比较好的奢侈品了,当然还有那种一尺左右长短,百十厘米高的纸盒子里面的糕点套装,也算是当时最能拿得出手的。照例,哥哥买了一堆,准备回去送人。

  晚上列车准时发出,当一声汽笛之后,列车蠕动着庞大笨重的身躯驶离北京的时候,我内心在说:再见北京,我还会来。

  或许是归心似箭的感觉,让我觉得后面的这一段路车子快了许多,车到山海关午夜时分,我跑到站台上,远远看着影影绰绰的山海关,这座长城在北方的一个重要的关口,如今已经成为一个庞大铁路系统的枢纽,站内列车穿梭,汽笛长鸣。

  时隔十一个月,我回来了。走出站台,踏上这座我熟悉的城市,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大哥大嫂的家距离火车站走路也就是分钟,所以他们早已经在迎候我们,我们几个人说笑着回到大哥家。

  第二天我一个人跑到了下乡前曾经的家,我出生的那条小巷,我静静的沿着小巷一路走过,没有惊扰任何人。走出小巷,我居然意外的看到了我的同桌,于是我们就这么默默地对视了良久,她显然是要去学校,书包在肩。我们随便交谈了几句便挥手作别,临别的时候她把她家的通信地址写给了我。

  我们在大哥家住了两天,接着赶路。又经过几乎一整天的奔波,我和哥哥终于回到了家。当我走到那个我熟悉的沟口的时候,看到母亲早已经站在寒风之中等待着我们,我心中有着一种酸酸的感觉。

  可爱的小侄女已经可以咿呀学语了,不停的在炕上蹦跳着给我们“表演”节目,这一刻我感受到家的氛围,家的温暖,家的温情。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简单的对我说了一下情况,大致就是必须回学校复读,然后拿到毕业证,等待三线工厂的招工,而且父亲还告诉我,为了我能复读他们已经和学校做了联系,并打了“人情”,学校方面也允许我回去。我心中有许多感动,这就是父母,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永远是两个字:付出。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我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书信,分别寄给了我在四川的朋友们,我想念他们,我相信他们也会想念我。

  接下来就该准备复读的事宜了,我去了一趟学校,同学们看到我的时候都很吃惊,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问个不停:你不是去四川了么?据说你在那边都工作了?工人阶级啊?面对这些疑问我只能笑着解释。

  当然,还是要去面见那个当众不点名批评我的校长大人,其实他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搞了几十年的教育,总是会带有一种模式化的东西。校长显然对我不陌生,他依旧是一脸严厉的说:“按理说你这是旷课,是要除名的,但是,你们毕竟属于借读,学校也就不那么较真了,回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看那些封资修的玩意儿,你的路还长着呢。”说实话就最后这一句让我格外认同。因为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所以,和学校约定,寒假过后我会到校复读。

  我在写这段往事的时候,总有一种唏嘘的感觉,那时候还真是宽松,象我这样一个随便就离开了学校的人,居然又能回去上课了。

  家后面的那座被山火涂炭的山,依旧透着乌黑。用乡亲们的话说,要想让这座山再返青至少需要三年,这期间我在家突飞猛进的补习着数理化,用我自己的目标来说,起码也要把毕业证混到手。其实这接近一年的时间,我并没有放弃这些学习,只不过相比于学校而言,不那么系统和规律。

  期间接到了来自四川伙伴们的来信,其中的一封里面还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国珍的照片,照片上她笑的阳光灿烂,那张照片背后还清秀的写了一行字:友谊长存。这张照片我一直保留了很久,因为那是一种记忆的纯真年代。

  唯一失落的是,家里的那只叫“大白”的兔子,因为屡次啃破笼子,跑到周边邻居家的菜地里为所欲为,被一怒之下的父亲就地“正法”,这让我有些恼怒。而那只从城里带到乡下跟着我们一路辗转的大花猫却悠然自得的享受着生活。

  村子里来了一群知青,男男女女十几个人,他们其实和我的年龄基本相仿,大家又都是从城里走出来的,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生疏的感觉。在那段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青年点听他们在劳作之后打发时间的吹牛侃大山。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和几个当时的伙伴聊天,说到了这段生活,我们几乎无不感触,我们都是被动的选择生活,假如那时候我们拒绝这一切,执拗的走自己的人生路,谁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呢?

  其实我们都知道,人生,没有假如。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2 09:13
  青春的记忆

   第三章 重返校园(上)

  办理好一切复课的手续,所谓的手续无非是校长点头认可而已,况且据说父母的工作以已经做在先了,几乎没有什么麻烦。在经历了一个寒假的等待之后,一九七五年三月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我再一次走进了校园。

  在回忆这一段往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些无趣,就像《西游记》里那个闹腾的孙猴子,无论能耐多大,还是没跳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其实我心里明白,我臣服的是一种自己向往或者是渴望的生活罢了。

  在我所有的人生经历之中,我永远要浓重渲染的就是亲情和友情,它们是我人生路上最显赫的财富,因为无论是在我一帆风顺的时候,还是在我四处碰壁的时候,它们都像是暗夜里我身后的那盏为我照明指路的灯,或许它们的光晕是弱小的,但是却充满着温情。而当我踌躇满志不能自己的时候,它们就是那一瓢瓢当头浇下的冷水,让我打着激灵警醒。

  依旧是十几里的山路,依旧是熟悉的山水,但是,我却带着一种不一样的心情,家后面的向阳山坡上,那个被烈火肆虐过的山岭,居然有了新绿,而一团团旺盛的,倔强的野杜鹃,早就迫不及待的绽开了迎春的笑颜。这花在北方的山上很多见,生命力极强,一团团,一簇簇,它们开花的时候,枝干上看不出任何的绿,但是,粉色的花朵却挂满枝头。在农村的那些日子,我曾经把它们挖回家种在院子里,但是,根本不活。我猜想,它们原本就属于天地,属于大山,那才是它们的家,它们拒绝离开。乡亲们管这个花叫“光腚花”意思是一丝不挂也要开花,虽然名字不雅,却颇形象。这花也有另外一种名字:映山红。也是很形象的,因为它开放的时候不是单株的,而是成片的,远远看去一片粉红,很是壮观。

  耳畔响着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好好学习,不要惹事生非,坚持把毕业证拿到手。无不掩饰,这次重回校园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一纸毕业证,因为据说它可以决定我的人生走向,我想不认真都不行。

  熟悉的校园,熟悉的同学,熟悉的教室,一切都没有变,几乎一年的时间那个属于我的座位一直空闲着,同学们依然那么热情,那么快乐,围拢着我想听我讲述外面那个精彩世界的精彩故事。

  经过一个假期的补习,再加上我也一直未扔下课本,所以,我的功课也并未落伍多少。所以,在学习上也算不很吃力,唯一让我感到困顿的是,那时候我们刚刚开了英语课,而教我们英语的那位老师浓重的地方乡音,让英语对话听了有一种怪异的味道。

  班主任对我的回归很有感触,对着全体同学再三说:你们一定记住读书不是吃亏。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很性格的人,十多年后我和同学相约再去看望已经退休的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记得曾经教过我这样一个学生了,但是,说起辍学的这段经历,他才想起我。那时候,我身上挂了一堆头衔,那时候我有几分春风得意,但是,他的一句话让我汗颜:“你们永远都是学生,人生也是一个大课堂,你也永远学不完。”

  这一年的时间里,班里已经有几个同学都相继辍学,他们辍学的理由和我完全不同,是因为贫困,上不起学。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和其中一个当年辍学的同学不期而遇,此时他已经经营着镇子上最大的机械加工厂,他摆了一桌子菜肴招待我,说起往事,他唏嘘着告诉我说,当年家里连上学的午饭都准备不起,身下还有弟弟妹妹。他和我谈起了饥饿,他说,对于饥饿他的理解就像他若干年后在动物园看到的那些午后等待进食的狼,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渴望和焦虑,那种疯狂和不顾一切。

  春天来了,大山里春天的脚步总是有些迟缓,但是,一旦来了就挡不住。漫山遍野的新绿,四处可见的野花,尤其是走在路上看到的沟沟岔岔里的那些山梨树,那一片片雪白的梨花,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

  在我离开校园的这段日子里,我周围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几个曾经要好的同学,也有回城里读书(借读)的,还有的据说正在联系工作的,其中有几个和我一道走路的同学都“置办”了自行车,这样可以省去十几里路步行的艰辛。我没有向父母提出这个要求,尽管在这之前我曾经和他们表达过这样的愿望,但是被他们以“不安全”为理由拒绝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动过想拥有一辆自行车的念头。

  而在我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在惬意的空调下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目所能及的看得到在阳台上,那辆漂亮的属于我的单车,就静静的架在那里,而它的配置如果用当年的目光去审视更像是一个梦幻。测速仪,公里表,甚至骑行长途的GPS,这时候的这部车早已经不是我学生时代渴望的代步工具,而是一种健身的工具了,我要用它去减掉一身的赘肉,用它来充实业余的生活。

  能和我一起走路的同学越来越少了,尽管他们都很热心的提出可以载着我,但是,对我来说,这样的事情只能是偶尔。其实,我很喜欢走在春天大山里的路上,那时候没有太多的汽车,除去每天一次的长途客车是这座大山深处和外面的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之外,最奢侈的交通工具就是拖拉机,马车,自行车。

  我其实非常喜欢走山路,因为每一次我都能在大山上读出不同的感觉,尤其是春天或者是秋天,一个是孕育着希望的季节,一个是充满着殷实的收获的季节,那种感觉相当好。而且大山之中那些你看不厌的风景,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那些雀跃的鸟儿,更像是一首歌偕着一副动态的山水画。

  如果翻越山岭,可以近一半的路程,一般情况下,我都会选择走山路。在靠近学校这一面的山路相对陡峭一些,有一些路段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还有几分险峻。一般说来,和我一起走山路的有四个同学,我们都会相约在同一时间,结伴而行。

  那是真正的山路,崎岖而漫长,很多地方那个铺满了落叶枯枝,脚踩上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那是一个绝对充斥着无比清新的负离子的世界,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纯净的。站在最高处的山垭口,可以回望两边,看着学校的方向,一路延伸着自己的视觉,就能看到那座辽南的第二高峰,经常会有云雾缭绕在它的半山腰,或者是峰顶。看着家的方向,会看到大片的村落,看到袅袅的炊烟,看到走在乡间土路上的那些人们和牛马之类的车子。

  人生其实是一道风景,我们都是风景里面的人。只不过多数人漠视了这种风景,甚至不以为然这种风景,因此,我觉得用心去感受风景,比眼睛看到的风景会更加靓丽,也更加厚重。

  走过的山路究竟有多长我没有丈量过,但是,那是一段非常值得回味的山路。是几年后当我企图在一次重走这条山路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它的痕迹,它早已经淹埋在岁月不经意的风霜雪雨之中,如今那些上学的孩子甚至连自行车都不需要,或者是自家的车,或者是学校的班车会把他们送到学校。

  无论你是否相信,可能你都会有这样的经历,有一些东西注定要在你的生活之中出现,但是也注定会消失成为永远,成为你心中的回忆,无法寻觅。驻足回眸,大山无言,郁郁葱葱,青绿之中岁月不过是嬗变了一个时空的场景,但是,物是人非,恍然若梦。

  复课的日子里,学校依旧有着各种各样的“大会战”“学大寨”,甚至自己动手的“勤工俭学”我都一次不落的参加。学校有自己的大寨田,我一直很困惑,这十多亩地打下的粮食和农副产品去了哪里。

  修大寨田是一件很困苦的事情,硬生生地在半山坡上,砍倒一片片的树林,然后翻开泥土,刨出树根,剔出泥土之中的石头,顺着山势垒成大寨田的模样。运气好的大寨田,泥土比较多,只要把石头收拾掉就可以了,运气不好的地段,布满沙石,我们只能挑来一筐筐的泥土,填在梯田之内。那是一个豪情万丈的年代,那是一个“人定胜天”的年代,在疯狂的理论制导下,所以必然疯狂。我们曾经修过这样一个大寨田,地势很低,明明就是处在两个沟汊之间,一旦有了山水必定荡然无存,但是,依然要修,结果修好了,庄稼种上了,秋天要收获的前后,一场大雨山洪暴发,把这块大寨田冲的荡然无存。于是公社召开大会,就在学校的操场上,公社书记扯着嗓子喊:“与天斗其乐无穷。”再一次铁血宣誓出征,结果是再一次被冲毁。这种今天看来是愚不可及的事情,在那个年代可以被冠上“悲壮”的英雄色彩,辅以不屈不挠的姿态,结果就可以成为传到四面八方的壮举和新闻。

  所谓的“勤工俭学”,就是学校为了应付正常的教育支出,而不得不采取的一种用学生的劳动换取学校费用的做法。春夏的时候,我们多做的是拔草,这种草是可以喂牲口的,每一个学生都有拔草的任务,一般说都是几十斤,这些青草拔下来之后,学校集中统一卖给供销社,换取一些班费或者是其他的费用。那个年代不知道有没有教育经费例支这一项的说法,我也没考证过,但是,我知道的就是学校的钱基本就是靠学生自己劳作解决。万一你不慎损坏了公物,诸如打破了玻璃,坐烂了椅子,对不起,自己掏钱修补。

  进入六月份的时候,三线工厂的招工果然来了。这对我们这一批人来说算是“重大利好”消息。几个三线工厂几乎同时伸出了“橄榄枝”,向我们摇晃着,充满着蛊惑。那些前来招工的人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试图把他们的工厂描绘成仙境。很多年后我和朋友笑着回忆这一幕的时候心有感触,那情景太像我们少年时代看过的反映资本家剥削和压迫的那些故事,充满着坑蒙拐骗的资本家,对浑沌的乡下孩子说:给我干活,我给你吃白米饭,穿新衣。

  我们一行大概有三十几个人,几乎同样选定了一家企业。于是填表,体检,政审等一大堆事情之后,企业告诉我们的是,要等到十二月份企业才能招纳我们进厂,而我们算了一下那时候我们也该拿到“高中毕业证”了,很有点皆大欢喜的味道。

  在那个年代,能有这样的安排,简直就是一种幸运。

  生活依旧,山路弯弯,但是,心绪却有些不宁,谁知道那个陌生的工厂,谁知道自己未来的前程会是什么呢?

  我一直不是一个张扬的人,这和我的性格有关,我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嗅着大山的味道胡乱的思想,那思绪可以上天入地,可以恣意飞翔。我喜欢读书,我一直觉得书中给我的世界是一种辽远,是一种广阔。

  夏季来了,学校后面的那条河注满了清清的河水,中午是学校规定午睡时间,我趴在坚硬的课桌上根本无法入睡,于是招呼着几个同学溜出了教室,直奔河边。正午的山野,在烈日的灼烤下,山上的树木都有些蔫头耷脑,但是,燥热的蝉却不肯停歇的鸣叫着。我们快速的脱光了自己,一头钻进沁凉的河水之中,那种感觉真的是无比清爽。在水里扑腾够了,跑到岸边的青石上仰面朝天的躺下,让阳光浴满全身。我们几个人估计午睡时间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准备潜回教室,因为学校处于安全考虑,严令学生禁止去河边游泳,我们这样做显然是违反校规的。所以,我们一行沿着河沿迂回到大路上,然后约定有人要问就说去供销社了。

  人要是倒霉,喝凉水一定塞牙。我们几个人走进校园,正好就被值周的老师抓了个整着,被带回了办公室,老师亲自审问:是不是上河了?我们一致否认。孰料老师是何等老道,他拽过我们,分别在我们的胳膊上用指甲划了一下,每个人的胳膊都出现一道白色的划痕,老师说这就是你们上河洗澡的证据,你看看我,老师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下,果然什么也没有,于是我们只能沮丧的低头承认。

  这叫违反校规,处理是跑不了的。校长阴沉着脸偏偏“看好”我:又是你组织的吧?这时候还说什么呢,咬着牙承认就是了。于是校长挥手赶走了几个同学,单独留下了我,我知道这叫“吃小灶”,不是一般“待遇”。

  “我对你印象太深了,你看封资修的黑书,逃学,这又违纪。”校长开门见山。我选择沉默,校长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最后告诉我,对我要全校大会点名批评,不做其他的处分,不想让你的学生时代的档案里面有不光彩的记录,我心里说:我有啥不光彩的?校长要求我必须全校师生大会作检查,我知道这应当算是一个很“宽大”的处理了,再说写一份认识深刻的检查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站在学校操场的高台上,面对各个年级数百名同学,读了一遍自己的检查,检查当然深刻,我还企图让自己做的更痛心疾首一些,可惜我没有表演的天赋,只能悻悻作罢。我敬重的语文老师,在事后打趣我:“你的检查几乎是范文,写得真好”。

  听到这样的夸奖,真的是哭笑不得。
作者: 左右    时间: 2010-4-12 10:05
闲散老师这么叛逆啊 呵呵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3 07:39
青春的记忆

                            第三章 重回校园(中)

  所谓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偷偷上河洗澡被抓,全校大会检查的事情也不知怎么就传到父母的耳朵里了,他们当然非常愤怒,对我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其实在我看来,无非是触犯了一次所谓的校规,并无其他严重的后果,大可不必如此。在写下个故事的时候,我一直努力的在串连自己的思维,在挖掘自己学生时代的那些所谓的“劣迹”,其实我翻来覆去的寻找,连我自己都失望,我属于那种注定要平庸的人,在我的身上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大开大阖。

  绝对属于人堆之中注定无人关注的人。

  那是一个荒唐的年代,那是一段艰涩的青春岁月,青春期的孩子们注定充满着躁动与叛逆,注定夹杂着惶惑和忐忑。

  班级里早有很多同学步入了“恋爱”的季节,他们出双入对,耳鬓厮磨,尽管那个年代这一切都被视为洪水猛兽,但是,同学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彼此的约定,大家谁也不愿意多说这样的话题。

  班里几个农村的同学都是娃娃亲,也就是在很早的时候,他(她)们的父母指定了这段婚姻,所以,人家打小就在一起,彼此真的就像一家人。偶尔同学们也会寻着这样的话题开心恶作剧,但是,大家绝对属于那种有着极强的分寸感的。

  十几年后的某一天,我非常意外的在另外的一座城市偶遇了我的一个当年的同学,他大腹便便,脸色红润,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日子过得很滋润的家伙,能在异乡见到故友当然是一件很高兴地事情,他告诉我他早已经走出了那座“穷山沟”,而当年我的另一位同学,可能是他妻子的人在哪里呢?我问他,他告诉我,确实和她结婚了,并且有一个儿子,但是,六年前离了,原因很简单,他常年在外,身边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女人,所以,让糟糠之妻下堂在他看来“顺理成章”。为了在我面前强调他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特地告诉我:“离婚我没让她吃亏,我给了她很多钱。”这话让我有些恶心,我真有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朝着那张胖脸挥拳的欲望。

  在纷纭的物质社会面前,人会变化,这大概是一条很平乏的理论,但是,是不是这个纷纭的物质社会注定就要扭曲人格呢?

  我在学校最后的那段日子,感觉是很快的。每天依然是十几里的山路,每天依就是熟悉的风景。是的,那确实是一段贫瘠的日子,但是,那时候的山,那时候的水,都是纯净的。走累了,随便找一块平正的青石板或坐或躺,看着蓝天白云,听着鸟鸣,感受着山幽。

  下面的这个山芍药花的故事,或许算是我中学时代最值得回味的一件往事,尽管这件往事我曾经专门描写过,但是,为了思绪的完整我还是继续把它收录进整个故事之中。

  山芍药开放的日子大约应当是在春天的三四月份(实在记不准了)。在我们上学的山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一团团山芍药,而它碗大的花朵,或雪白,或粉红,十分秀美。更让人心醉的是它的清香,那种纯纯的,没有杂质的清香。那花儿的纯净与无暇,就像我们青春无暇的岁月。

  一般的日子,我们是一行四个人一起走,那是一段没有浪漫青春往事的日子。上学,放学,或者是别的什么日子,构成了我们生活的全部。人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情动物,就像很多年以后我听到的一首让我怦然心动的歌“有人说人生是个美丽的错”。

  小敏是我们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丫头。但是,人长得却十分清秀,我笃信是那方灵动的土地孕育出来。她比我小了半年,是一个性格十分率直,快言快语的女孩。很多年后我唯一不能忘得就是那双清澈的双眼,似乎就是一湾清澈的山泉水,清澈的能让你看到底,没有任何掩饰。

  有一段日子,另外的两个同学都置办上了自行车,所以,走山路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记不得是多少次了,我们一起采摘过山芍药,野杜鹃。她特别喜欢山芍药,她说那花儿是一种纯洁,而纯洁才是美丽。

  长风荡起的山路上,两个年轻的身影,日复一日的走着,日子就这样过去。我们除了说到学校,很少说其他的事情。那个星期三的午后,学校提前放学,我们一起走上了山路,很多的日子形成了一种默契,一种心照不宣。她或者我,都不会在学校门前等着对方,因为那会招来同学的“闲话”,尽管那是一个青春禁锢的日子,但是,这样的话题当然是很有噱头的。

  我们会在山路的入口等着对方。

  午后的春日斜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一对年轻人相对无语,只有脚步踏在崎岖的山路上发出的声音,不觉间,出汗了。走到一汪山泉边,我俯身喝了个够,她则在下游,用一方小手绢,浸着山泉擦着汗湿的脸庞。山溪潺潺,偶尔掠过的山风,在松林间发出一阵阵声响。

  “高中毕业怎么办?听说你们已经被招工了?”她突然问我?

  我很茫然的摇着头,“谁知道呢,填过表,人家也没说要不要,只是说十二月份等通知。”

  “你是城里人,迟早要回到城里去的。”她依然看着我。

  “不知道啊,一旦招工不成我或许就插队落户在农村了。”我有些惆怅。

  “你不喜欢这里?”

  “不,我喜欢,可是谁知道未来的命运呢?”

  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你们迟早是要走的,我却要在这里一辈子。”

  “未必吧?人的命运是充满未知的。”我好像是要安慰她。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离不开这片土地,将来或许就在这里嫁人成家,或许能嫁到别的什么地方。”她的眼神迷离而惘然。

  “小敏,何必这么悲观,谁知道未来的人生是怎么回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人生,我的未来。”她的大眼睛里擎满了盈盈的泪花。我有些不知所措。她俯下身,撩起一掬山泉水,那一瞬间,我分不清她的脸上是泪花,还是水花。

  默默地,我们拿起书包,继续赶路。我突然看到在一块岩石的向阳坡面,怒放着一团山芍药。我把书包塞到她的怀里,然后攀了下去,居然是两株山芍药,一株粉红,一株雪白。数了数,居然各有六朵碗口大的花儿。我小心翼翼的折断这些花儿,捧着它爬了上去。她兴奋的在岩石上直跳:“太美了”。

  我拽来一把青草,拧成一个细细的草绳,把采来的山芍药捆绑好,然后递给了她:“给你,小敏。”那一瞬间,她秀美的脸颊上掠过一丝红云,在午后的骄阳下,显得十分娇美。她接过花儿:“谢谢你哥哥”。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漫长的午后,我们一路走的很慢,在走过那个最险要的山隘的时候,她伸出了手,我们手拉着手走了过去。

  “马上就要毕业了,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依旧是忧伤而叹息的口气。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从四川回来继续上学了。”我回答她。两个不知道未来的年轻人,在这个午后,默默相对。我敢说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是一个心不染尘的年代。

  她抬起大眼睛看着我:“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因为我想看见你。”

  不知为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一九七五年底,当我拿到工厂地招工通知后,走的十分匆忙,我没看到小敏,甚至没和她告别。在我要去工厂报到的汽车就要启动时,前来送我的另外一个同学拽住了我,把一封信塞给我,那笔迹我熟悉是小敏的。

  在急驰的汽车上,我拆开了这封信,只有几十个字:“哥哥,我会想着你的,谢谢你的山芍药花。”我真的能看到那纸上被泪水打湿的痕迹。

  我和小敏曾一度保持着书信联系,但是,那些书信大都是一些谈论人生和未来的。后来因我的工作变动,渐渐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我娶妻生子,有如所有常人一样的日子。

  一九八九年,我搭乘一位朋友的车子,重回当年下乡的地方。当晚,我宿住在同学家,喝掉了七八瓶口子酒后,我们都醉意阑珊。从他们的嘴中我听到了一个我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小敏已经于一年前病逝,死于脑癌,据说还留下了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儿。

  后来同学的夫人告诉我,当我听到小敏病逝的消息后,我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子口子酒,他们谁都拦不住。第二天我要走的时候,我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委托我的这个同学,一定把这些钱送给小敏的亲人,送给那个孩子。

  那一晚,同学家的火炕滚烫,那一晚我昏昏噩噩。

  早晨我站在同学家的院子里,对面就是我上学要翻过的那座山,山腰之上有薄雾缭绕,依旧郁郁葱葱。

  我知道,那座山上,在春天来到的时候,依然会有山芍药开放,但是,我已经找不到我曾经的青春,也找不到我曾经的快乐,更找不到小敏。恍惚之中,好像看到小敏的笑颜,而“谢谢哥哥”的话语,依旧在耳边回响。

  不知什么时候,不经意的泪水,已经悄然顺着我的脸颊滚落。

  那曾经的山芍药花啊,那个美丽的姑娘叫小敏。

  我是一朵山芍药
    我不想承受冷落的煎熬
    我要回到连绵的群山
    与青山绿水暮暮朝朝
    我留下我的思念
    我留下我的欢笑……

  人的一生注定要走很远的路,也注定要记住一些东西,也要忘却一些东西,但是,你无法忘记纯真,无法忘记那贫瘠岁月里的青春往事。融入青山绿水之中的小敏,那个青春的女孩,那个曾经也幻想着未来和明天的女孩,最终没能走出深深的大山,她是山的女儿,是山芍药的姐妹。

  我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也不会去臆想浪漫,我必须承认我的中学时代尽管也算多姿多彩,但是更多的时候就是平乏,就像那句歌词:“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我应当有一张我们的毕业照,但是,岁月蹉跎,经历了几次搬家,也找不到踪迹了。那上面有着这个叫小敏的女孩,有着她青春的笑颜,有着她在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影像。

  这是一个时间跨度在二十几年的人生故事,从我的十六岁开始,到一九九四年底结束,我试图用一种白描的方式,为所有有兴趣的人展开一幅画卷,如果在这幅画卷上能寻觅到你的影子,我会感到很欣慰。

  几乎与此平行的是我正在写另外的一部长篇小说《知向谁边》,这部小说完全是一种创作,所以,我写的相对谨慎和艰苦一些。而《青春的记忆》只不过是一部介入小说和故事之间的一些平实的往事。所以如此执拗的写出它,不仅仅是为了许多年前的承诺,更是觉得只有普通人的人生和故事才更具有亲和力。

  一九七五年的这个最后的学期,注定成为我人生的一个抹不掉的折转点,当我从这个折转点挥手告别我的学生时代的时候,我的内心充满着渴望,也充满着未知和忐忑。几十年过去了,当我无数次的看到手持着各种大学文凭,资质证书为工作而奔忙的那些大学生们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些建筑工地的打工者的时候,当我看到那些个体的小商贩们的时候,坦率地说,我居然有了几分庆幸的感觉。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3 09:18
我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叫国珍的女孩子正站在路边哭,也看到了伙伴们和几个年轻人纠缠在一起,所以,想都没想,我捡起路边的一块碎砖就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而且我手起砖落,准确无误地拍在了一个正把我的伙伴按倒在地的家伙后脑上。接着我看到了殷殷的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了下来。看到了流血,混战的双方立刻分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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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青春的样子·····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3 09:21
小敏是我们四个人中唯一的女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丫头。但是,人长得却十分清秀,我笃信是那方灵动的土地孕育出来。她比我小了半年,是一个性格十分率直,快言快语的女孩。很多年后我唯一不能忘得就是那双清澈的双眼,似乎就是一湾清澈的山泉水,清澈的能让你看到底,没有任何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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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岁月里总会有一段爱情吧
作者: 枫叶萧萧    时间: 2010-4-13 11:20
我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叫国珍的女孩子正站在路边哭,也看到了伙伴们和几个年轻人纠缠在一起,所以,想都没想,我捡起路边的一块碎砖就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而且我手起砖落,准确无误地拍在了一个正把我的伙伴按倒在地 ...
我想好了悲剧 发表于 2010-4-13 09:18

这个手起砖落可真够狠的.哈.
作者: 枫叶萧萧    时间: 2010-4-13 11:24
平实的文字.衬托出生活啊,值得珍藏的回忆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4 06:34
青春的记忆

                                     第三章 重回校园(下)

  有一些记忆的东西你是无法忘却的,你可以麻木自己,但是你无法拒绝回忆。人生的故事,注定要有伤感,要有遗憾,要有怅然,要有失落。

  其后的很多年,我多次回到当年住过的地方,随着文革的结束,三线战备工程不复存在,那一座曾经巨大的战备医院,很快就被遗弃,成为一片荒芜。

  我站在当年我家住过的那栋房屋面前,依稀之间好像看到母亲瘦弱的身影,好像看到邻院白大叔一家在小院子里的欢乐,也好像听到了当年广播喇叭雷打不动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

  那个瑟瑟的冬日,我伫立在荒芜人际的房屋门前,心底交织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楚: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我知道自己脸颊上流淌的是冰冷的泪水,是思念的泪水。

  走进那座房屋,好像依旧会听到母亲的轻声细语,这个劳作了一生,养育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伟大母亲,在回城的第二年,就因为并发症而走完她的人生之路,去的时候老人家很安静,就像是在熟睡,我轻轻的抱着她不足百斤的遗体,把她送入太平间。

  我不知道我们的人生究竟会有多少故事,而且这故事的版本可能都不同,但是,有一点我相信是共同的,那就是亲情,友情。

  山芍药花依旧会开放,但是,那个可爱的,叫小敏的姑娘却去了远方。我不知道她埋葬在何处,但是,我知道她来自大山,她必然要融入这片土地,我还知道,那生生不断的山芍药花,有着她的影子,有着她的笑颜,也有着她的爱和无奈。

  这个故事和初恋无关,和纯真有关。

  多少次同学都婉拒了我要去小敏的墓地上看一看的念头,所以,我每一次去,都带着遗憾,都带着失落。我不知道这个为人母的可爱的姑娘,在她人生最后的时刻经历了怎样的苦楚,但是,我知道那可恶的病魔是何等冷酷无情,令人窒息。

  美丽的山芍药,属于那片大山,也离不开那片山,那是它的根,是它绽放的源泉。只有纯净的文字,纯净的心才可以拥有她。

  就要毕业了,我们这些已经基本落实了工作去向的同学,心情是很不错的。也就一个劲儿的鼓动班主任,在我们毕业前,全班同学相约去爬那座辽南的第一高峰步云山。老师经不住我们的鼓动,联合了另外的一个毕业班,集体请示了校长。校长也表示同意,前提是注意安全。

  在深山住的久了,会把山当作你生活不能或缺的一部分。要爬这座山之前,听说了这座山太多的故事,比如它的高度有海拔一千多米,比如它上面修建了很多军事工程,比如它的顶峰居然有井水,比如它经常的云雾缭绕,神秘和美丽,这是让人向往的一座山。

  根据老乡们的指点,我们首先制定了爬山的路线,我们顺着比较难走的北面的狭窄山路爬,是因为虽然难走,但是,上山的路途缺近了许多。

  两个班级,六七十名同学,准时在那个极其晴好的清晨集合准时出发。大家都带着午饭,并一致认为,我们可以在上午十一点半左右到达顶峰。

  山路陡峭,很难攀爬,尤其是有的地带,因为树木的茂密而导致的湿滑,让大家的攀爬很缓慢。但是,毕竟是团队的力量,同学们之间互相搭手,互相帮扶,我们用了接近四个小时的时间,终于到达了峰顶。

  很多年后,我去过泰山看过日出,去过华山感受过险峻,但是,没有我在步云山顶峰的那种感觉,那种心旷神怡,那种极目天舒。远眺峰峦如注,近听山林有声,长风阵阵,天高云淡。

  果真我们看到了那口几乎接近顶峰的水井,清澈而沁凉,由此我坚信,山有多高,水有多深。我们也看到了那传说的战备工程,但是,早已经荒芜。顺着笔直的水泥通道我们走进了一个庞杂的地下工事系统,很多地方却紧闭着厚重的混凝土大门,不知道那个门后的世界是什么。

  因为这个工程已经废弃,所以驻守的部队也已经撤去,否则我们是上不去这座山的。但是,他们当年驻守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那座废弃的营房,以及一些搬不走的生活设施。尽管带队的班主任严厉警告我们,不准进入那些废弃的地道,但是,我们这些大着胆子的男同学还是无法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和欲望。十几个人偷偷的沿着一条天井的通道摸了进去。我们点燃了火把,看到黝黑的地道幽深而寂静,却很宽敞高大。一些照明设施,早已经被老乡们拆卸的七零八落,但是,这些痕迹可以告诉我们,这里当年是何等的令人惊讶的一座庞杂的地下工程。

  在接近山顶的那口井里,我们喝到的是沁人心脾的井水,有丝丝甜甜的味道。已经有些荒芜的道路,看得出来,车子其实是可以开到山顶的,在那个备战备荒的年月,在“深挖洞”的战略指引下,不知道有多少这样庞杂的战备工程,它们被费力的挖掘出来,却又被肆意的废弃,今天我们才知道,那些所谓的战争阴云,只不过是一种意念的产物。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山风吹过,有一种惬意的感觉。远眺着起伏的山峦,一路延伸的视野的尽头,满眼的翠绿,满眼的盎然。在山顶我和几个同学相约,如果有可能十年后我们再爬这座山,相信那时候会有另外的一种感觉。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我们走的又是便道,不过一路上同学们相互照应,相互扶持,我们用了几乎五个多小时才下了山。站在大山脚下,仰望着依旧云雾缭绕的山,有一种快意的征服感,也有一种成就感。

  我们没等来毕业证,倒是先接到了工厂的录取通知。通知上明确规定,工厂将在十二月中旬派车来接我们。而我们的毕业证要到七六年初才能发下来。

  结束了学生时代,我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轻松,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学生时代究竟学过了什么。接下来的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和一齐被招工的伙伴们被集中学习,工厂派来的专员,给我们一遍遍絮絮叨叨的介绍着我们即将走入的那座工厂,倒是让我们感觉到既神秘又值得期待。

  多数日子里,我有如以往,除了上山拾柴,就是跑到父亲单位俱乐部里打乓乓球,偶尔也会跑到村子里的青年点看看那些城里下来的知识青年们,他们有的比我大几岁,也有我的同龄人。

  有关这些青年人的故事,我会在下一个章节里讲述,在此一笔带过。

  父母开始为我准备行程的东西,一个红色的扁木箱,看起来陈旧,父亲找来了红色的油漆特地漆了一遍,红的有些扎眼。箱子里面,糊着一层罐头的标签纸,这个箱子如果存留到现在大概也算半拉文物了。

  最昂贵的随身物品,是哥哥留给我的那块上海牌手表。那在当时,是极其昂贵,极其奢侈的物件。打从哥哥把它留给我,我就没戴过,父母不允许,理由很简单,哪有一个学生戴着手表上学的?这不是一个笑话,那个年代,这个理由十分充分。

  母亲在灯下为我缝面被是我心中恒久的定格,老人家佝偻着瘦弱的身躯,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的,细密的针脚,透着老人家对孩子的无限大爱。“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多年以后当我读到这首唐诗的时候,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父母之于儿女的爱,那叫人世间无边的大爱,那是人世间最无私,最纯真的爱,没有代价,没有要求,只有付出。

  每一个人注定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在一个同样的时代背景之下,这故事就有可能雷同,我们属于那样一个时代,属于一个被人为的控制和操纵的时代,属于那个当“巨人”在天安门城楼子上挥一把手,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都要刮风的时代。今天我整理着思路,写下这些故事的时候,没有抱怨,但是,我也没有青春无悔。人生没有如果,也没有也许,属于我们的都是已经走过的路,未来谁也不知道如何。

  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依稀看到自己走过的几十年人生路上那些风雨坎坷,那一地鸡毛,那无限遗憾,那令人回味的人生。尽管人生的路上撒满遗憾,散漫着失落,但是,我从来没有孤独的感觉,我对这个世界怀有一颗感恩的心,我对亲人感恩,对那些曾经帮助我的朋友们感恩。

  我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在那个年代身不由己的选择生活,我从来没有奢想自己成为不使之才,更没有忧心报国的万丈豪情,其实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道潺潺的溪水,身不由己的被引导着流向未来,淌到陌生。当然,我和所有的青少年一样,也有着单纯的美好向往,但是,它们最终都成为单纯的困惑。

  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我来到这个世界首先要感谢的就是我的父母。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不是为了衣食住行这样简单的人生目的而活着,所以,我注定要思考,注定要选择,注定要反叛,注定要妥协。

  接到四川伙伴的来信,他们诉说着一种少年时代的思念,也浸透着朋友真情的祝福。我一一给他们做了回复。转眼回来大半年过去了,那段日子,那些朋友让我每每想念的时候,交织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感。

  进入八月份,正是多雷雨的季节,因为我为半导体收音机架设了一个接收天线,看起来有些不安全,我决定自己做一个避雷装置。这东西难不住我,我找来一块木板,找来一块铝板,把铝板剪成炬齿状,两组铝板的地锯齿之间留下一道三毫米的间隙,然后再把两组铝板对应的钉在木板上,一段拴接在天线上,另一端则用导线传导到地下。隔壁白大叔的小儿子,无限崇拜的看着我做这一切,并不停的发问。

  在这个避雷装置做好的第三天,雷雨来了。我有些忐忑的看着院子里竖起的那根木杆上的避雷装置。我看到了一个蓝色的火球炸响在那根木杆上,也看到了一团蓝色的火焰,迅速的沿着我架设的导线成功的被引入地下,地下的泥土都被这声炸雷翻开几乎成为一个半米见方的焦土,其实这是一次跟成功的避雷引导,但是父母声色俱厉的让我立即拆掉这个“骇人”的玩意儿。

  白大叔和父亲说:“你这小儿子很能折腾啊,他以为自己是爱普生呢”。说着白大叔哈哈大笑。

  那段日子,我做了很多这一类的东西,尤其是一个超强的接收器,是我用从四川哥哥那里淘来的三极管,功放,自己设计的线路,附载到半导体上,信号超级清晰,这一点倒是让父亲颇为满意,给予了公开表扬。

  我的动手能力并不弱,也喜欢捣鼓一些小玩意儿,最伟大的成就是,把家里的那台极其有资格和来历的挂钟拆的七零八落,然后试图组装,结果装完之后,桌子上依然剩下不知道应当安放在那里的部件。这种荒唐的事情,一直到我走入工厂,走入恋爱的季节,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子的一个闹钟坏掉了,我给她修,修到最后一地零件彻底停摆,这几乎成为我们几十年她动辄谴责和声讨我的最大借口和嘲弄我的笑料。

  白大叔一家先于我们回城,那是因为白大叔走五七道路期满,原单位要求他回去。临走的时候,白大叔拍着我的肩头:“小子,到了工厂好好干,记住你可是工人阶级的一员了,要争气”。

  白大叔于一九九七年病逝,死于脑溢血,他倒在他的工作岗位上。在他的追悼会上,我看着告别大厅布满的花圈,看着白大叔安详的躺在鲜花丛中,想着他们一家人与我们为邻的日子,深深的感受着人生的残酷和无奈。

  一九七五年,依旧属于那个料峭枯燥的年代。空气里都散漫着阶级斗争,散漫着文化大革命的味道。在乡村最常见的就是从城里被遣送的那些成分有问题的人,那些戴了帽的地富反坏右,这是一个株连九族的年代,这是一个人性扭曲的年代,这是一个充满着出卖和猜疑的年代,斗争、运动这些让人寒噤的字眼,是哪个时代的常态。但是,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知情们就像一群闹天宫的孙猴子,让原本就不宁静的乡村,变的更加疯狂和可笑。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4 20:37
青春的记忆

                            第四章 那些知青们(1)

  我依然以每天一章的进度在写这个看起来拖沓不堪的故事,感谢所有能看到这个故事的朋友们的耐心和毅力。

  村子里的知青确切的是一九七三年或者是一九七四年陆续出现的。他们的经历其实与我大同小异,都是毕业后来到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炼红心的。

  知识青年是属于中国现代史上的一个专属名词吧,这个词汇后面云集了无数的故事,这故事有苦也有乐,有喜也有悲,这故事注定有青春的血,这故事也有无数的迷茫和痛楚,我们这些同龄人,“有幸”赶上了这样一个注定要在中国现代史上被言语不详的史学家们含糊其辞带过的这段特殊历史,但是,所有漂亮的口号都不低我们回望那段岁月所流露出来发自内心的失望和遗憾。

  青春的岁月像条河……

  我始终也没有掌握一个完整确切地数字,那就是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运动之中,到底全国有多少知青,他们的分布情况,以及他们多数人的命运及归属,还有那些长眠在青山绿水之中年轻的生命。但是,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喜剧,它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成千上万年轻火热的青春,就此在无花的岁月之中黯然凋零,无数人的命运就此被轻易的人为改写,那一刻我想起一个哲学家在谈论政治的时候说过的一句格言:对政治家而言,他们面前除了政治需要,都是没有生命的物体,他们为了政治目的可以搬掉任何生命,就像搬开一块石头。这场浩荡的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最早或许可以追溯到五十年代中期。有一个笼统的数字,在这个时间跨度几十年的运动之中,官方的说法有1800万知青去了农村。

  村子里的知青来自同一个单位,是城市里一个大的企业的职工子女。那时候叫做对口,好像每一个企业都有一个对应的地方,这和文革早期的那批知青其实是不同的,最大的区别在于这些知青的父母基本都是一个单位的职工,有的甚至是从小到大的发小之类的。所以,他们的熟悉程度,不仅仅是同学,更夹杂着另外的一种关系。

  村子里的这个青年点,确切地设立时间是一九七四年,也就是我去四川的那一年。青年点设在小学校的前面,一排过去的大队部的仓库改造后而成的,客观地说,也算在当时比较好的房子了。

  我一直对那里的乡亲们,以及醇厚的民风表示由衷的敬意,他们都是一些很善良的山里人,他们对待外人的那种亲切感,是很容易让你感动的。

  那个青年点里住了八男六女,这在当时,也算是一个规模适中的青年点,为了强化对这些知青的管理,他们父母所在单位还委派了专门的“工代表”,来协助大队进行日常管理。城里来的这些孩子并不好管,他们最伤脑筋的就是理顺不了和地方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的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

  都是十六七岁的年轻人,都是情窦初开的年龄,都是远离了家,所以,最多的就是儿女情长,以及相互间的争斗。在我上学的中学那里因为是公社所在地,所以有一个大的青年点,那群家伙下来的时间也比较长,在农村呆久了,熟悉了乡亲们的脾性,拿捏住了乡亲们的性格,这群家伙简直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最常见的就是青年点之间的械斗。这种群架其实很血腥,每一次都会有头破血流的,在父亲的单位经常可以看到那些因为打架受伤前来处理的知青。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吃不饱是寻常事。因为定量的口粮实在是太少了,尤其是那些依然处在青春发育期的人们,白天在农田里劳作一天,如果吃不饱那滋味可想而知。于是他们开始惦记乡亲们的鸡鸭鹅,变着法子偷。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身材瘦小的女知青,走在河边,四下撒目,看到没有人,以相当快捷的手法,扭住一只鹅的脖子一转,迅速塞到事先准备好的口袋里,那鹅被这么一扭就气绝身亡。而那张年轻的脸上你看不出恐惧,甚至透着丝丝快意。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一度偷到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因为周边的乡村的家禽只要是散放的都几乎成为他们的腹中餐。

  依然吃不饱,人在饥饿的时候会选择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叫做铤而走险。

  那个夜晚一夜大雨如注,第二天当云开日出,人们上班的时候,父亲单位的商店出事了,门被撬开。那个现场我看过,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我的几个同学的父亲都是从市公安系统下来走五七道路的,发生了这样的案件,他们当然要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了。他们勘察了现场之后,看到所有的现金一分没少,所有的票证也都在。唯一丢失的东西所列清单让人哑言。总计丢失饼干十箱,罐头五箱,白酒若干。简单的说,丢失的都是吃的东西。

  卖店前的土路上,并没有刻意掩盖的足迹在泥水之中格外醒目。用我同学的父亲的话说,这样的案子要是破不了,简直就是一头猪了。顺着清晰的足迹一路追踪,追到大山深处,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老公安有经验,看了看周边得出结论,是山那边来的人偷的,人不是一个人,至少有十个人参与,这叫特大盗窃案件。

  案件的破获确实没费力。作案的就是公社那边最大的青年点的那群家伙。据他们自己称,全点二十多人全部参与,而十个男的都在现场,那些女的埋伏在山隘接应。这在当时算是恶性的案件了。但是,这么多人参与,总不能都抓,所以擒贼擒王。其实也不用,负责策划这件事的在那两个家伙,笑嘻嘻的跑到公社公安那里自首了。

  我看过那场审讯,真的是笑破肚皮。公社几个公安正襟危坐,一脸阶级斗争。而那两个据说是策划者场偷盗的家伙,满不在乎的坐在他们的对面。这两个家伙确实很能惹是生非,和邻近公社的知青火拼那才叫勇往直前呢。

  “XXX,你们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么?”审讯的公安严肃阴沉。

  “知道,不就是偷了商店的吃的么?”

  “你们这是犯罪。”公安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睛。

  “犯个屁罪啊,我们吃不饱,不想办法总不能活活饿死吧?”回答是满不在乎的。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公安很没有面子。那个年岁大一点的公安再也忍不住了,他嗖一家伙拔出了腰里别着的那把盒子炮,啪一声拍到桌子上,大喝一声:“你们他妈的老实交待作案经过。”我们爬在窗上看也感觉有些紧张,这都动枪了。

  熟料那个坐在公安对面的一个家伙居然伸手拽着枪筒,把盒子炮提在手里。老公安脸都绿了:“你,你给我放下,别走火了你罪加一等。”

  “罪加一等?我有什么罪?我们吃不饱,不就是偷了点吃的东西么?你让我交待个屁,我告诉你那些饼干罐头酒都已经在我们的肚子里了,变成了屎和尿,你们要是要,我们退赃。你们去厕所等着吧。”此言一出,我们趴在窗子上看得人都笑弯了腰。事情还没完,这家伙倒提着盒子炮的枪筒,看了看,忽然冲着我们大喊:“你们给我让开。”话音刚落,盒子炮从他的手中划着弧线被他丢在了窗外。

  那枪还是我的一个同学帮助捡回去的,据他说:真是不轻快的一块好铁。

  这案子破了之后,这些作案的人,引起了父母单位的人们巨大的同情,于是以单位的名义写了一封联名信,恳求公安机关不要给这些知青处分处理。其实公社的公安也乐意就坡下驴,干脆送个顺水人情,所谓民不告官不究。再说他们也就是偷了吃的东西,钱,票证人家丝毫没动。但是,老公安还是对自己的盒子炮被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扔到窗外而耿耿于怀。当然,后来据说那个扔盒子炮的家伙毕恭毕敬的给老公安赔礼道歉了。

  饥饿的年代,人们的情感未必饥饿。我父亲单位当时算是在北部山区最大的三线备战单位,总体来说福利搞得并不差,为了稳定家属队伍,医院的后勤部门千方百计搞付食品,诸如牛羊肉,下货,以及派出专车去其八十里的海边购回来鱼虾螃蟹分给职工。那是一段很快活的时光,即便在半夜时分,只要广播喇叭一响,通知我们去后勤拿分的食品,我们就会很多孩子相约,一起翻过那道不高的山,去领取各家各户的食品。尤其是那些海鲜,不能长时间放的,所以即便是半夜到了,我们也要连夜去拿。

  自从商店盗窃案发生后,父亲单位作了一个让我至今敬仰的决定,那就是每次分东西都要给那些知青们发一份,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当那些知青来拿他们分到的东西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个感人至深的场面。那个在公社面对公安毫不畏惧的家伙,领着他的伙伴齐刷刷的跪在了院里的职工面前:“叔叔,阿姨们,我们对不起你们,我们不该偷你们的东西”。

  负责后勤供应的叔叔阿姨们,哽咽着挨着个扶:“孩子们,你们快起来,你们记住,有我们吃的就有你们吃的。”那场面几乎感动了所有的人。也就是从那以后,那些知青们把我们视为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旦我们被欺负了,他们会玩命的护着我们。而我们在校的时候,也经常跑到青年点里玩。他们大都是七0年,七一年,七二年前后的知青,在农村呆的久了,早已经熟悉了一切。而且也颇有战斗力,所以,一般人也不敢去招惹他们。

  一把陈旧的吉他,一个废弃的碾盘,当夕阳下山的时候,他们坐在碾盘上,院落里响着这把吉他孤独而落寞的声响,伴着的是他们唱出的那些充满着惆怅和茫然的,他们自编自创的歌曲,听来凄凉而绝望,无奈而愤懑。

  “告别我亲爱的家乡,告别我年迈的爹娘,告别我心爱的姑娘,我流浪着走向远方,天是我的被,地是我的床,绿油油的庄稼是我的伴娘,爷们今生就要在这里埋葬,他们说是金子总要发光……”歌声苍凉而绝望,常常是唱着唱着他们就抱头痛哭。

  他们当中有人永远留在了那块山区的土地上。在建那座跨河拱桥的时候,发生塌方,他们之中的一个伙伴永远的走了。记得当年公社还召开了追悼会,为这个青年修建了烈士碑。很多年后,哪里早已经成为一个庞大的温泉度假村,我试图找寻那块石碑的时候被告知,很早就被拆掉了。

  碑可以被拆掉,但是,记忆不会被拆掉,站在青石拱桥之上,我凝望着潺潺流去的清澈和水,凝望着远方叠嶂的山峦,无法平息自己记忆的波澜。

  这批最早的知青,确切地回城时间大概是在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前后。而那时我已经参加工作了,据说他们每一个走的人都特地去父亲单位“谢恩”。人海茫茫,他们就像溪水一样,悄然无声的融入大海,你很难再找出他们的痕迹。但是,青山绿水会记住他们,纯朴的乡亲们也会记住他们,时至今日,他们依然是乡亲们回忆往事的时候最大的谈资。他们当中有人幸运的挤上了恢复高考的头班车,也有接替父母去了工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那个给我们印象最深的那个扔了公安盒子炮的家伙,回城不久就当兵了,他后来的故事是他那些同学们故地重游的时候讲给乡亲们听的,这个印象之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倒在了中越职位反击战的战场上,据说十分惨烈。当时他是一个连长。据说公社那个已经离休的老公安听说了他的故事后,颤抖着声音告诉乡亲们:“他扔我盒子枪的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小子有种”。这个有种的家伙,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写这个章节的时候,我眼前晃动着这些青春的身影,甚至依稀听到他们低沉而悲凉的吉他,我更坚定了我对一种说法的认同:什么青春无悔,那是言不由衷的废话,更多的就是青春无奈,因为我们生活在那个不能自己安放自己的青春的年代,我们是棋子,是工具,是道具,在那个没有自我的年代,我们谁能对自己的青春作主,谁能对自己的青春负责?!

  你不要把这样的话理解为抱怨,我更相信这其实对多数人而言是一种难得可贵的真实。几十年过去了,注定有太多的人消磨掉人生最宝贵的青春,当我们回眸往事的时候,遗憾一定大于收获,失落可能多于现实。何必虚假的,言不由衷的委曲着自己,非要摆出“青春无悔”的“普士”呢?不要故作潇洒,如果冰冷的岁月还能不让我们清醒,还不能让我们直面人生,我们生命的价值何在呢?四十年,一个人寿命的一多半。1800万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生命,如今已经步入夕阳,这其中很多人至今还被沉重的生活压的透不过气。

  面对这样冷酷而无奈的青春,我们难道非要为它委曲着自己的良心去歌赞么?是的,我们其实也没必要去抱怨,因为我们“有幸”赶上了这个时代,我们就注定要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走过这样的人生之路,可能宿命,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但是,无数的青春热血一定可以铸成一个血红的,醒目的问号:为什么?谁给过答案呢?
作者: 信以为真    时间: 2010-4-14 21:16
对过去的老同学,总有一种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感觉,尤其我初中高中都是在一个中学,好多同学是六年的同学,可惜现在都没有了联系。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5 07:56
青春的记忆

   第四章 那些知青们(2)

  村子里这群对口的知青,从他们来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让这座宁静的山村就此鸡犬不宁。其实相比于在他们之前到来的那些知青而言,他们的生活状态已经很有改观了,但是,毕竟是远离了亲人,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必然会生出许多是非。

  最让人感到头痛的就是这群年轻人的打架,他们相互之间打架,和乡亲们打架,和邻村的青年点的知青打架,好像他们血管里注定要流着骁勇好斗的血。经常可以看到他们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去包扎去缝针。

  除了打架,他们最大的嗜好就是偷老乡们散放的家禽。一段时间,村子里几乎看不到散放的鸡鸭鹅,乡亲们无奈而有些愤怒的戏称他们是“鬼子”。

  一群远离亲人的年轻人,一群还不知道生活为何物的年轻人,当他们被有些残忍的抛弃在广阔天地的时候,他们如何去面对陌生的劳作,如何去面对繁重的农活,如何去面对乡村的单调,如何去面对困顿的时光?

  所以,他们用寻衅打架和恋爱的方式宣泄着青春。

  女孩子要在这陌生的环境之中寻求一个依靠,一种保护,而同一个青年点的战友势必是最好的考虑。所以,一个青年点之内,交织着复杂的关系,这种复杂的关系背后,其实是真实而冷酷的反应出那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尽管他们父母的所在单位,为了加强对这些子女的监管,都派出了工代表,但是,这些工代表多数都是一种象征性的摆设,而其中也不乏品德败坏的家伙。因为他们可以掌握着这些知青未来的命运,在回城鉴定上,他们的意见会起到至关紧要的作用。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环境,当权力可以肆意的达到一种目的的时候,这个权力就是一种交易的工具,赤裸裸坐而论价。这样卑劣的故事,在那个年代太多太多,太有普遍性。为了能拿到返城的证明,多少女孩子的青春被罪恶玷污,被豺狼蹂躏。

  那其实不是一个恋爱的季节,但是,为了生存和自保,这居然也成为很多女知青最无奈的选择。下面我讲述的这个叫秋林的知青的故事,就是村子里对口青年点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秋林死的那一年是一九七五年,十八岁。死因打架被枪刺刺中了心脏,他的伙伴们跑了近三里的路把他抬着送到这座战备医院的时候,值班的医生无比哀伤遗憾的告诉他们:“早十几分钟或许有救。”

  在医院的太平间那排瓦房空旷的场地上,这个叫秋林的知青就放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他的伙伴围着他哭,几个女孩子几乎哭到晕厥。

  而导致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争饭的过程中的一碗粥。

  北方的知青一定熟悉,他们最常吃的就是一种碴子粥,就是玉米粉碎后,第一次粉碎的那叫大碴子,那种碴子煮粥费时费火,所以,很少见大碴子粥,一般都是把大碴子再粉磨一次,基本粉磨成小米粒的颗粒状。那时候,这种玉米粥是北方常见的主食。而这种玉米粥最好也只能在大铁锅煮成,香喷喷的透着诱人的金黄色。而如何喝粥,则是当时知青们颇费脑筋的事情。刚出锅的粥,滚烫喷香。那时候最常见的就是大家蜂拥围在锅台边,人手一碗热粥,残酷的现实早就练就了他们一身“本事”。一碗滚烫的热粥,他们可以左转一下碗,吹着凉气,右转一下碗也吹口凉气,三次就可以把一碗粥送进腹中。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和几个朋友在一家颇有名气的“粗粮馆”吃饭,我特地要了这种粥,并尝试着看看自己是否能转动三次就可以把粥喝掉,最后我发现,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的。因此,我理解为,人在面对饥饿和竞争的时候,所爆发出来的潜能令人惊叹。

  女孩子总是相对安静一些的,她们总是看着那些男知青争抢,所以,她们一般说来在吃的上是明显吃亏的。

  我第一次看到秋林的时候,是他赤裸着上身,穿着一个短裤,站在村子里用来浇地的那块蓄水的池塘边扎着猛子。池塘据说很深,到底多深不知道,但是,他能踩着水泵的管线爬到屋顶,然后在伙伴们的起哄声中,用一个优雅的跳水姿势扎进水中,水面上居然没有什么水花,只有一道道涟漪。

  这个比我大了一岁的知青,看起来是一个快活的大男孩。他穿着一身相当不合体的黄军装,肥大的军装罩在他瘦小的身体上,显得空荡的感觉。军装的里面是一件当时几乎所有男知青都有的标志性内衣—蓝白相间条纹的“海魂衫”。据事后人们说,他是哪个青年点里最小的知青,比其他人小了一岁。原本他是完全不用下乡插队的,因为他是独子。但是,他执意要到农村“锻炼自己”,所以,他就来了。

  他的口琴吹的非常好,他坐在曾经的大队部,后来的青年点的老山核桃树下,吹的那些曲子,后来我知道那叫《山楂树》,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叫《喀秋莎》听来舒缓而浪漫。

  出事的那天早晨,大家都惯例的围拢在那口刚出锅的碴子粥的的铁锅前。据说,秋林从来不和伙伴们争抢,他总是最后一个去收拾锅底。但是,那天他很例外,他居然跳到了锅台上,冲着伙伴一顿吼:“不能总这么抢了,我们的女同胞都吃不上了,有点人味好不好?从今天开始,先让女同胞盛,她们盛完了我们再吃好不好?”其实,事后人们回忆,秋林并没有说错什么,但是,在那个饥饿的年代,这样的话所能起到的作用太轻了。

  伙伴之中那个伤害了秋林的年轻人,比秋林大了一岁多,所以,他根本就没理睬秋林,习惯的埋着头自顾自的盛了一碗粥。秋林愤怒了,他逼视着对方:“你晚吃一回儿能死啊。”就这一句话激怒了对方,对方把一碗粥扣在了地上。

  过程是混乱不堪的,在这个混乱的过程之中,人们唯一能回忆的就是,秋林和那个比他壮实许多的知青扭打在一起,而瘦弱的秋林居然把对手按倒在地,并结结实实的给了对方一顿拳脚。

  大家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开了这对殴斗者。闻讯赶来的驻点工代表正板着面孔大骂这群知青的“不省心”,孰料吃了亏的那个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回屋里,谁也没注意他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居然握了一把步枪的刺刀。那种三棱的枪刺,三面都是开了锋口的,当他把枪刺扎向秋林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秋林摇晃着倒下,而他也扔掉了枪刺呆若木鸡。

  那是极其致命的一刀,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那个夜晚父亲单位的露天影院照例放映电影《南征北战》,这个让我们看厌倦了片子我们实在是毫无兴趣。只有那些所谓“经典”的台词,至今还耳熟能详: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子上,拉兄弟一把,拉兄弟一把吧。

  实在无聊,我们几个伙伴相约:去太平间看看那个被刺死的秋林吧。

  我们一直生活在那样一种环境之中,所以,我们并不惧怕那些所谓的标本和尸体。而且,医院的太平间也从来不锁门。唯一那个值守太平间的人,基本上经常喝得颠三倒四,对我们也熟视无睹。

  太平间坐落在医院下方的一条沟汊之中,周边都是树木,一派青砖青瓦的房子,就是太平间,那个值守太平间人的屋子距离太平间大概有五十多米。我们一行七八个伙伴,沿着路走到了太平间门前,在昏暗的灯光下,太平间有些给人发篸的感觉。门果然没锁,一把锁头象征性的挂在那里,我们拉开门,走了进去,并相约:谁先跑谁是孙子。无非是给自己壮胆而已。

  拽开拉线开关,我们看到那个叫秋林的知青,就躺在水泥的台阶上。他的脸色泛着一种青白,眼睛微微睁着,好像充满着疑问和困惑。他的伙伴们为他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军装,这次看起来可体了许多。胆子大的伙伴,撩开了秋林的上衣,我们清晰地看到那个创口,只有手指甲大小的创口,呈着三角形。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依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如今他消失了,和我们相隔了两个世界。

  记得那天的太平间里,还有四具尸体,其中有一具是一个被枪毙的犯人的尸体,很让我们恶心,我们没有再看下去。就在我们准备走的时候,门口一声暴喝,几乎让我们所有的人腿肚子都转了筋。

  那个我们自信一贯是醉了不醒,醒了还醉的看守太平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前凶神恶煞的看着我们:“兔崽子们,我还以为诈尸了呢。”

  被严厉的训斥了一通是跑不了了。我们实在害怕这个酒鬼把这件事情捅给我们的家长,只能央求着说了一大堆好话。

  我在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突然对自己的青春年代捧腹,这些看起来荒诞的往事,透着怎样的荒唐和滑稽。而那段无法无天的青春日子,却又透着怎样的枯燥和无聊。

  秋林的父母闻听噩耗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他们车马兼程的赶到这里,却看到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的一具冰冷的尸体。那个刺杀了秋林的凶手的爹据说和秋林的父亲是几十年的工友。秋林的母亲哭的死去活来,知青们哭成一团。

  杀人偿命,这是最基本的常识。那个闯下了杀身之祸的年轻人,已经被公社公安所控制,并上报县公安局等待逮捕法办。我在写这段故事的时候,其实一直想寻找一些东西,这个因为一碗粥起祸端而致人死亡的年轻人,在疯狂的迷失自己的那一刻,是不是已经不能自己?

  我还是要为善良的人们歌赞,秋林的父母在安葬了自己唯一的孩子之后,据说给公安局写了一封长信,大意就是要求宽大处理这个导致自己唯一的孩子死亡的人。这是一种怎样的胸怀,这是一种怎样的宽恕?后来的结果是,那个致秋林死亡的年轻人,被判处了十年的刑期。

  我相信这个经历了牢狱之灾的年轻人肯定活着,我也相信失去了儿子的秋林的父母也依然健在,我更相信他们宽厚的心怀必定为他们带来一个祥和的晚年,尽管他们痛失了爱子,但是他们拯救了一个灵魂。

  转眼岁月就像一匹狂放不羁的野马,把几十年的岁月抛在了身后,我们如同被岁月的弓射出的箭矢,没有任何回头的机会,飞驰着奔向未知的远方,并最终在属于你的地方猝然结束。

  这在今天听来一定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仅仅为了一碗粥,一条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当然,这背后是青春的冲动,也是扭曲岁月所附庸的扭曲的人生故事。他们都是怀着一腔真正的青春热血而来的:“毛主席的教导记心怀,一生交给党安排,笑洒满腔青春血,喜迎全球幸福来。”但是,他们陪葬的却是一些荒唐的往事和不堪的岁月。

  那一年回去的时候,听村子里的乡亲们说,秋林的坟头从来都没断过人们看望的痕迹,这里面有他的同学,也有亲人。而那个刺杀了他的年轻人,在第六个年头因为表现良好而减刑出狱,据说他在秋林的坟前整整哭了一天,那声音苍凉而充满着悔恨。其实,我很想知道后面的故事,可惜人海茫茫,无从寻觅。

  没有人敢怀疑他们的忠诚,没有人敢怀疑他们对苏修美帝的切齿仇恨,但是,当几十年的岁月过去,粹然回首的时候,我们惊讶的发现(觉醒)那其实是一场被人为操纵的噩梦,而且醒来是迟迟的,陪葬的是无数的青春,无数的血。

  那一年回去的时候,我特地去了那个当年的青年点,如今已经作了仓房,依稀的院落还在,院子里那两棵山核桃树早已经多了几十道年轮,看起来十分苍郁。推开那扇门,空寂的院落里居然能响着回声。

  恍惚之中,一阵阵隐约的口琴声飘来,是《三套车》的忧伤么?是《山楂树》的明快么?还是《喀秋萨》的激越和浪漫?生命亦如一首平淡的歌,有些旋律注定你忘不掉,忘不掉……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5 08:09
青春的记忆

   第四章 那些知青们(3)

  站在昔日曾经不知道多少次登上的那个曾经的家屋后的那道山梁上,我凝神远望,看到的依旧是青山郁郁,看到的依旧是草长莺飞,但是,我看不到昨天,看不到往昔。几十年的时间之后,这里居然荒芜成一个寂静的沟堑,几十年前那段岁月里带给它的繁荣,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残垣断壁,寂寞无声的诉说着那个并不久远的时代,那段并不久远的往事。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或许这里原本就属于那片苍郁的大山,就不该去搅动它的寂静,它的本色。早已经找寻不到那场山火后的痕迹,几十年照样催生出一片郁郁葱葱,或许只有记忆深处那片蔓延的火,那片刚烈的火,才能烧光记忆深处的荒芜杂草,让人生有着那么多的回忆,那么多的无奈。

  不要再追问我,这到底是一部小说,还是一段故事,活着是一个回忆录,它或许什么都不是,或许什么都是,但是,作为作者的我,唯一的希冀是如果你能在这里找到你青春的影子,能同心感悟那个时代,这就是我最大的收获。

  秋林死后不久,村子里的青年点就撤销了,据说是所有的知青都被他们父母的企业招做家属工,于是,有关这些人的命运的故事,在我这里戛然而止,我不知道他们去了何方,但是我相信他们是带着青春的茫然和遗憾,带着青春的激情和失落书写了这段历史的。

  我依然在等待着招工企业通知的来临。无聊的日子,就跑到山后的青年点去看那些知青,他们当中已经有人陆续回城,有的是接替了父母的班,有的是抱病,也有的是干脆回城就不回来了。

  乡村的生活是很艰苦的,白天要干强体力劳动,吃的是地瓜干稀饭,肚里没有油水,整天心里发慌。晚上没有电,农村人一般也不点灯。男人黑黑的一排蹲在墙角吸烟,有一句没一句讲些不相干的话,女人就着黄豆大的油灯做些家务,孩子三五成群在黑暗中出没,玩一些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游戏。知青刚到农村时还有一股新鲜劲,时间一长就逐渐沉闷起来。恶作剧是知青们经常做的,而在面对饥饿的时候他们选择的那些手段也算是花样百出。

  期间发生了一件据说震动了这个县所有知青的大事,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青年点,一个为了回城的女知青,被禽兽的大队长糟蹋后,并没有给她开出回城的证明,绝望之下,这个女知青喝下了敌敌畏,死的时候,身上还有三个月的身孕。

  被困顿的前程困扰的知青,在那个时候,就像一个火药桶,一旦遇到火种,必然要爆炸,而一旦爆炸所产生的振荡力和连锁反应是相当可怕的。文革后期,我看到了大量的描写或者叫回忆那段知青岁月的文字,其中有很多篇幅都是讲述太多的女知青,在那个畸形的年代里,失去的不仅仅是贞操,更失去了她们对人生的希望。

  那个年代最不陌生的词汇就是“串联”,这几乎是一呼百应。知青们暴怒的打着“为死去的姐妹报仇雪恨”的白布黑字的标语,开始慢慢聚集,那时候每个公社也都有百十号知青,这种力量一旦汇聚,而且是充满着冲动和愤怒,后果可想而知。

  县里开始布置各个层面的劝阻解释工作,并以很快的速度将那个禽兽不如的大队长逮捕,并迅速的判处了无期徒刑。但是,这已经不能扑灭知青们聚集起来的怒火,他们的目标也在转向,他们开始要求回城,要求离开。后来我在一些文字上看到几乎是相同的时间里,云南农场的上万名知青采取了罢工请愿的方式,要求结束这段生活。这场声势浩大的请愿活动之后,尽管没有下文,因为这可不是一个县,或者一座城市所能决定的,但是,它引起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知青大逃亡,很多青年点都“关张”,大批的知青涌回了城市,一时间成为城市里最头疼不已的社会问题。

  知识青年,从时间跨度上说,几乎跨越了三十多年,一个庞大的群体,服从某种需要而被人为地遗弃在农村,在边疆,如果说五十年代的知青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是对共和国的热爱和纯真,是一腔升腾的热血,那么文革中后期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完全就是一种政治的需要,或者是政治家规避风险和冷酷的社会现实而采取的一种很拙劣的措施而已。这种政治需要,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他们被政治需要冷漠的抛弃到他们陌生的农村,强迫着接受另外一种生活。

  村子里的知青们撤点的时候,我们都去送过,他们之中最长的也不过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但是,他们和老乡们之间的感情确很深。那些不知道丢失了多少鸡鸭鹅的乡亲们,甚至没有丝毫的怨恨,他们用一种大山一样的情怀宽容着这群茫然的年轻人,临走的时候,照样拿出了山核桃,榛子,山蘑菇,山梨当作礼品,送给那些知情。而且让我十分惊讶的是,每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依然能说出那些知青的名字,熟悉的就像自己的亲人。

  秋林的墓地就在距离青年点不远的那座小山包上,向着山垭口,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那个垭口会倾泻出第一缕阳光,那阳光会照在秋林的坟墓上。青石的墓碑,简单而冷酷,上面凿着“知识青年秋林之墓”几个大字。这或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所获得的最好称谓“知识青年”。

  墓地上早已芳草萋萋,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早已经在这里睡了几十年。那曾经是一个阳光的青年,他本来可以不永远的睡在这里,当那把冰冷的枪刺刺穿这颗年轻的心脏的时候,我们还要去叹息人生怎样的无常,生命如何的脆弱么?这个世界注定写满残酷,因此,秋林的死是一种“意外”,但是,也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定数。血确实是热的,但是无辜流淌的血再热也只能留下无限的痛楚。

  2002年我出差去陕北,那是我第一次去黄土高原,看着沟沟坎坎叠嶂的黄土,耳边响着范琳琳演唱的那首大气长风的《黄土高坡》,在我的要求下,我的朋友带我去了他陕北的家,住了一夜的窑洞。那口窑洞,据说是当年知青住过的,我几乎没费力,就在窑洞里寻找到一些知青当年留下的痕迹,在一面贴满了报纸的窑洞壁上,我看到一张泛黄的报纸上,清晰的写着一行小诗:

  下乡插队四年整,

  倒贴工分肚皮空;

  一腔热血化冰水,

  老子在此了余生。

  上边还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些信天游歌词:山丹丹花开一片片红,哥哥我想你月在空。沟坎坎牛羊在撒欢,哥哥我念你一百年……

  窑洞外,月上中天,高大的杨树,高大的柿子树,把影子斜着投在地上。我不知道那首小诗和它的主人人生的故事,但是我知道,曾经的热血激荡,曾经的豪情万丈。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一样的青春热血,不一样的人生故事。

  每一个人注定这一生要在一种生活圈中,这个圈子里,或者是围绕着这个圈子的,基本都是你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熟悉的环境。这个圈子的培养,或许是在一种自觉不自觉之中完成的。我的一个曾经当过知青的朋友,在县城开了一家“老知青农家乐”,如今据说已经是顾客盈门,每天都人流如织,而到这里就餐的人,除了同代人,能在这里温习或者叫回顾往昔以外,还有他们的下一代,那些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的青年人们。他们的父辈们在像他们这个年龄的时候,已经走入了广阔天地,已经学习着农家活,所以,当他们用新奇的目光看着饭店厅堂里摆设的农具,墙上挂着的老玉米,红高粱,以及院落里那架辕杆早已经磨的发出一种木质特有的光泽的马车架,以及那盘沉寂的石磨的时候,那是一种时代的生疏感,难以沟通,难以抹平。

  在走进工厂后的很多年,我有很多工友都是从青年点知青走出来的,他们对那段往事的刻骨铭心,对那段岁月的难以释怀,让我觉得人生注定有一些你永远忘不掉的东西,何况那东西和青春有关,那一定更是烙印一样的记忆。

  一个工友给我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他所在的青年点的日子实在是太苦的,而农活的繁重,早已经让他们衣衫褴褛,为了能有一件体面的衣服匹配他们的青春,有的伙伴不得不求助于家人。他曾经回城探亲的时候,带了一个同青年点的同学的心愿给他的父母,那就是希望家人能为他买一套秋衣,外加一双布底的板鞋。而这个同学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只有他父亲一个人支撑着那个家。当时也算是家徒四壁,生活的困顿可想而知。当听说大儿子要买一套球衣和要一双布鞋的时候,这个父亲勃然大怒,他对着我的这个工友说:“你看看我这个家还有什么?你告诉他,要秋衣,他要他妈的臭X。”骂完这个父亲号啕大哭。

  我曾经走遍了当时我所在的那个公社大大小小十几个青年点,也看到了他们的艰苦和乐观。在烦闷的农活间歇,他们依然有着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大山深处的那个青年点,不到十个知青,他们要走出大山至少需要大半天的路。在那里,有一个知青留在那里的小学校至今,我和伙伴们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折不扣地融入那座山的生活。他的同学们多少次让他走出大山,回到城里都被他婉言谢绝,理由很简单:我离不开这里,这里的孩子也离不开我。

  走进他的院落,那是用树木架成的栅栏,坚实而别有特色。他把院子收拾得很利索,他那个农村的妻子用山里人的质朴和热情招待着我们,为我们端来了山梨,榛子,山核桃。他的一双儿女早已经走出大山,已经成家立业。院子里活跃着鸡鸭鹅狗,猪栏里几头哼哼唧唧的肥猪正懒洋洋的躺在那里。大山深处,电视信号接受有些困难,但是,他家的电视效果并不差,原来他把天线扯到了高高的山顶。

  他告诉我们他一九七一年来到这里,除了探家基本就再没走出这座大山。他指着山对面依稀可见的梯田告诉我们,那一排排梯田就是当年他和伙伴们修下的。多数时候他选择沉默,但是,我们听了一堂他给孩子们上的语文课,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种震撼。这座小学校不过二十几个孩子,但是,每一次考试都是全乡总评分数最高的,他本人也为此多少次荣获“优秀教师”的称号。从七一年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彻底的改变了自己,把自己真正的融入了这片土地。

  公社所在地的那个最大的青年点,经历了那次全县范围内的串联之后,大部分知青都会城里了,他们宁可没有哪座城市合法的身份证明,也要选择回归。留在大点里的几个老资格的知青基本也是无所事事。

  因为他们经常去父亲单位领取食品,去的次数多了,就和那些医生护士们熟悉起来,而他们之间也注定会发生许多故事。那时候,父亲单位下面有一个卫生学校,这个卫校很多女孩子和知青们之间都有着一些情感的纠葛。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笔墨去界定那个时期知青们的爱情,他们当然有爱和被爱的权利,他们也应当享受爱。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们首先不敢公开自己的爱,而且这种爱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经常会以一种悲剧的结局收尾,更谈不上享受爱。

  秋林死的那天,有一个女孩子几次哭晕倒在秋林的遗体边,知道的人悄悄地说,这个比秋林大了半年的女孩子是秋林的女友,那完全是一种切肤之痛的生离死别。

  在医院卫校的一个女护士和一个知青的爱情终于没能进行到底,让这个年轻的姑娘几乎选择了轻生。

  文革后期,国家出现的人才断裂,知识匮乏,与这场疯狂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关系,尽管对此并没有官方确切的说法,但是,在失去了基本的权利之后,这一个诺大的群体之中,原本应当有很多国家的栋梁之材,精英之材,但是,在那个身不由己的时代,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和选择。他们把青春留在了黄土地,黑土地,留在了草原,留在了边陲,然而命运却以残酷的手法,玩弄着他们无法安放的青春。这永远不是一幕喜剧,它从开始到落幕都始终充斥着悲剧的色彩。他们什么也没改变,热血和青春却遗落在那里,所以,试图用“青春无悔”去掩饰那个时代的荒唐和无奈,就是一种自我安慰。

  泰戈尔有一句诗:“鸟儿飞过,天空不会留下任何踪迹。”一个人的经历并不是最重要的,在那些经历之间,我们依稀看到了一条曾经被描写的金碧辉煌的路,走过之后我们蓦然发觉,这条路满是荆棘,充满血泪,而这条路的上空注定要飘着叹息的微风。

  有些人和事是我们注定忘不掉的。即使是他们已经不在,即使是年代久远。但是,他们注定要被镌刻在我们的记忆深处,无法磨灭,让我们倾其一生为这些人和事做两件事情——怀念或者是寻找。

  忘不了,那些知青兄弟姐妹们。
作者: 诗情划意    时间: 2010-4-15 13:01
{:1_90:},先坐好,认真地看老师之作!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5 13:05
曾经有一个陌生的短信发给我,问:你是不是小敏,你回来吧。我一直在等·······
作者: 暖春    时间: 2010-4-15 14:01
  一段时间以来,我不断的梳理着自己纷纭的思绪,因为我一直想写下这个故事,可以说二十年前我曾经对我的朋友们承诺过,我会有一天写出我们的往事的,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不兑现的承诺几乎成为我心头的一块搬不开的石头,今天终于到了我要搬开它,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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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一定是个很精彩的故事 先回个帖子在细看!
作者: 暖春    时间: 2010-4-15 14:07
 写这个故事,或者写这部小说,没有任何别的意义,就是想在一种安静的沉思之中,讲述一个平实而不波澜的人生故事,我依然很自信,因为你或许会通过这些故事,感受到我们曾经的人生,似曾相识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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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长的故事真是很懂得生活的人,有底蕴的人。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6 06:13
青春的记忆

                                           第五章 走进工厂(上)

  在等待之中,一九七五年十二月悄然而至。

  这期间我们一行三十多人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早早的把工厂发的蓝色工作服套在身上以示“自豪”。

  中旬的时候,一直负责协调我们入厂的师傅们给我们带来了确切的消息,那就是工厂将于二十日左右,派车接我们入厂。我们已经了解到,即将去的工厂,距离我们这里大概有两百多里,而且也是在一座山沟里的战备工厂。

  该告别的都告别的,该挥手的都挥手了,剩下的就是一种迫不及待的等待。

  十二月份的北部山区,寒冷而萧瑟。记得那是一年没有雪的冬天,偶尔稀稀疏疏散落的雪花,很快就会被强劲的北风吹得踪迹皆无。我把家里用来装烧草的棚厦塞的满满的,挑满了水缸的水。

  父母的叮嘱,我心不在焉的听着,应付着。

  我的全部家当,一个装着日用品和换洗的衣服,以及我的一些书籍的扁木箱,一套早已打包停当的行李,外加一个书包。

  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恍然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岁月,又回到了那一天。

  工厂的车子准时来了,一共来了两部车,都是解放汽车,一部用来装我们的行李,另外一部就是用来载我们这些新工人。车子上面罩着一个帆布的棚,是因为天气太冷,这样可以稍好一些。

  一下子走三十几个人,这在当时父亲的单位也算是一件不小的事情。为了这些家属,他们也尽力而为了。

  送别的场面有些混乱,人很多,那些不愿意离家的女孩子们早已经哭成泪人,只有像我这样没心没肺的家伙,乐不可支的看着这一切。送别,以后的几十年里,我经历了很多种送别,但是,唯独这第一次的正式离家的送别让我难忘。

  身体瘦小的母亲抓着我的手,红着眼睛:“去了工厂一定好好干,听领导的话,听师傅的话。”那一刻我的心中有一点酸,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他们二老会如何的生活,会如何的思念。在他们的羽翼下,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都一一飞去,飞向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天,而留下的是两个老人。

  在送别的人群中,我的一个同学塞给我一封信,确切地说那只是一张小纸条,折叠着三角形的纸条,他小声告诉我这是小敏给我的。我默然的把纸条迅速的塞进裤兜。

  要出发了,车下的亲人们依旧是万语千言的叮嘱,车上的我们心早已经飞到了那个即将要去的陌生地方。我们都知道,那是我们社会人生开始的地方,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尽管这第一步并不一定是我们所愿意的,但是,至少我们选择了它。

  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一生究竟会有多少故事,也不知道每一个人的人生选择是不是都充满了自我,或者是充满了主动,但是,至少对我们这一代人,或者是我们这一批人而言,我们都是在用一种被动的方式猝然的选择生活。

  当我们挥舞着年轻而坚决的手臂作别亲人的时候,我们其实也作别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作别了那些曾经的烂漫和天真,被无情的生活驱赶着,匆忙的进入一个成熟的季节。

  车子渐渐远去,亲人们的影像渐渐模糊。车上依然有女孩子在哭,不知道是哪一个家伙学着一部越南电影里面的台词:“哭什么哭,这样的女人就该送到山里喂老虎”。于是大家哄堂大笑,哭泣的女孩子也破涕为笑。

  别说那不是一个青春浪漫的年代。车上我的一个同学居然高声唱了一首歌:“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他好比大松树冬夏常青,他不怕风处浪打,他不怕天寒地冻,他不摇也不动,永远挺立在山巅……”歌声赢来一片掌声。

  我是一个相对安静的人,在车子疾驶的时候,我扒篷布的车窗,向外面看的有些贪婪。我喜欢一切景色,哪怕是萧瑟的冬日,也照样会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车子在山路上穿行,据说要走五个多小时。车子驶过,带起的沙土路滚滚的沙尘,时不时地透过篷布的门窜进来,给你一种呛人的感觉。

  车外一片大山闪过,又一片大山扑面而来。冬日北方的山岭,如果没有雪看起来是很枯燥单调的,几乎满山遍野的一种暗黄,那是北方最常见的树木柞树的树叶的枯黄,以及那些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草的枯黄。唯一能见到的绿,就是松树的绿,那是一种墨绿,沉绿,在枯黄的冬季显得顽强而倔强。

  北方的松,大都是那种针叶松,它们大都生长在一种看起来条件很差的环境之中,要么在山崖之上,要么在沟壑之边,要么就在沙石之岭,没有那么好的水土条件,却习惯了寒风的摧残。它的枝干并不规则,所以松才有了虬髯不羁的身姿,它从来不是一种弱不经风,所以才成就了它在人们心目之中的刚毅和坚强。

  十二月北方山区的河基本都冰封,只有大一些的水域,中间的部分依稀能看到没结冰的水面,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而河岸两边早就形成了一道道白色的冰带。一些孩子正在冰面上玩耍。我不知怎么就想起我的那架冰车。那是用废旧的暖气片上的散热片做成的。在父亲单位有一些爆裂的暖气片,我和伙伴们偷偷的敲掉了散热的片,这可是个“技术活”,万一不能完整地敲下一根叶片,就前功尽弃了。把两根完整的叶片作为冰刀,首先要打磨开刃,也就是要磨出铁的本色。然后把它们对称的镶嵌在冰车的下方,固定好相同的高度,一架冰车也就完成了。我滑着它在冰面上的那种感觉十分刺激。尤其是山里的河,并不平坦,所以,顺着斜坡的冰面一路俯冲的感觉真的很棒,当然,也经常摔得人仰马翻。那架冰车在我要去四川的时候,我送给了隔壁白大叔的小儿子,他们回程前夕又还给了我,后来又被我送给了一个农村的同学。

  车子在冬日的大山丛中穿行,家早已经渐行尖远。我突然记的临上车前同学塞给我的那张纸条,我悄悄的打开它,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哥哥,我会记得你,谢谢你的山芍药。”这个山里的女孩,善良和有如大山与生俱来的那种纯朴,一直是我心中最美好的珍藏,也是或许注定属于哪个年龄的人们许多美好的故事之中的那一个。

  车子奔波了近六个小时,我们才到达目的地,我们要去的工厂。冬日北方的天黑的早,当车子驶进工厂大门的时候,我看到的那幅画面,一直牢牢的固定在我的记忆里,无比清晰。工厂的大门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工人师傅们列着队迎接我们这批新工人的入厂。我们只一批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人,算起来也算是也不小的规模了。

  有的时候我们回忆那个晚上迎接的场面,经常互相打趣,有点像电影《英雄儿女》欢迎祖国慰问团的那种场景。厂里的各位领导一一就位,最大的领导不是厂长,而是一个军代表的革委会主任。

  被一种热烈和嘘寒问暖的亲切所包围着,让我们忽略了几百里路站立在解放汽车上一路颠簸的烦恼。师傅们帮助我们提着行李,一路把我们送进了宿舍。我打量着这个宿舍,宽大的屋子,中间一条通道,两边架设的就是床铺,而且是大通铺,我们足足住进去了二十多个人。

  屋子里烧着两个火墙,所谓的火墙,是北方常见的一种取暖设施。它其实就是一个炉子,只不过做了延伸和拔高,砌成长条状,外面贴的都是黄泥。这种取暖方式,在北方很通用,因为火墙一旦烧透,它的散热性很好,而且冷得也慢。那天,两个火墙把这个诺大的屋子烧的暖融融的,真的让我们有一种十分温暖的家的感觉。

  在工厂的第一餐,工厂都准备妥当。尽管那是一个匮乏的年代,但是,工厂还是为我们准备了面包以及炸鱼,炒菜等,甚至还有热腾腾的汤。都是男孩子,床位也不用分配,各自随便找一个位置就是了。

  那一夜睡的十分酣然。

  醒来的时候才感觉到屋内的寒冷。仔细打量着住的这间大房子,原来它是接驳在车间一段的一个大的棚厦。感觉到凉意的我不再愿意继续躲在被窝里,穿衣起床。我走出了屋门开始仔细的看这个陌生的环境。

  一片诺大的厂区,许多车间,有的车间居然这么早就机声隆隆。后来才知道那是“三班倒”,也就是几个班次连续的作业。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一场薄薄的雪,铺满厂区。

  宿舍的边上,走过一座小桥就是食堂,看起来环境还不错。我踩着薄雪,走在陌生的厂区里,看着深厚留下的那些踩踏在雪地上清晰地足迹,心生感概:这是我走向社会人生的第一步,我不知道这路会延伸到哪里,未来会如何。

  我几乎用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绕着陌生的厂区走了一圈。起码对这个工厂有了一个大概的直观印象,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看过哥哥四川的工厂,再看看这座工厂,显然在规模上小了许多,但是,从印象上说各项设施应当是一应俱全的。

  吃过早饭,就是新工人集中学习参观。这后来被我们称为“习惯套路”。但是,那种好奇以及渴望,是我们当时心里的最真实写照。近距离的参观,那些高大的设备,高大的机台,那些熟练的操控着设备的师傅们,让我们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和敬畏。一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的某一天就可以熟练的操控这些设备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和期待。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要面对两件事,第一是军训,第二是集中培训。军训主要是工厂考虑用一种准军事化的管理,来管理我们这一批新职工,而集中培训则是学习工厂各类的管理规定,以及安全方面的内容。这在当时是很重要的事情。一般来说我们都是上午军训,下午集中在工厂俱乐部听培训课。

  冬日里的集训,是一个看起来很受罪的事情,在工厂区外的操场上,先是列队,然后学习正步走,然后练习匍匐前进,学习操枪。那枪可是真家伙,绝对的半自动。学会持枪,瞄准,而瞄准的几种姿势,站姿,蹲姿,卧姿。还有刺杀,以及枪支的管理保护的相关知识,这让我颇感兴趣,在枪支的拆卸组装上,我的成绩是最好的。

  负责我们军训的都是一些部队的战士,还有一些工厂有资历的民兵头目。记得当时我们工厂的民兵建制是团级规模,应当说这是一个相对规模不小的建制。工厂有百十支枪,以及手榴弹,和其他的武器。有一个专门的武器库,用来存放这些东西,后来这个武器库发生的那个骇人听闻的故事,我会在后面讲给大家听。

  午后的学习我们都很认真,因为大家都在暗地里较劲,如果学习的不好,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分配,这个分配也就是决定我们各自在一个月之后,将会分到什么样的工作。那时候,工厂流行的说法是:“伟大的车工,幸福的刨工,万能的钳工,倒霉的锅炉工,出力的锻工,糟透了的翻砂工,无奈的送水工。”我们都很忐忑不知道自己会被分配到什么工种上。因此,认真地学着,记录着,一丝不苟。

  一个宿舍挤满了二十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其热闹程度可想而知。除了开始的生疏,很快大家就融成一片,有的干脆称兄道弟。集体生活就这样热闹的开始,每天工余这座宿舍里永远充斥着无数的谈资,尽管屋内温度很低,但是,兄弟们的热情不低。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南朝北国,林林总总。

  让我们颇感愤怒的是,屋子里的两座火墙,除了我们到来的第一天它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火热之后,从此就开始和我们过不去,点不着,点着了却经常性的“倒风”,烟不走烟囱,直接就从火墙的炉口排出。反映到工厂后勤那里,终于有一天派来了一个资深的老师傅,他看了看告诉我们,烟囱的位置不对,正对着风口,烟是出不去的。老师傅果然有两下子,做了一个旋转性的风帽,那家伙可以随着风不断地转动调整着方向,当时是解决的出烟的问题。但是,后面最大的问题就是,这火墙总要有人管,有人看。开始工厂试图用学校值周生的方式,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根本不可能。谁也没有那种耐心和恒心,坚持去管理这两座火墙。于是,这两座火墙成为我们宿舍最头疼的问题。开始工厂也一度派专人协助,但是,很快那个“专人”就跑到后勤管理那里大倒苦水:“这群小子太难管理了,他们的洗脸水都倒在火墙里”。其实他不知道,我们还是被火墙没休止的“倒烟”而愤怒采取的极端措施。

  宿舍里的八盏日光灯,很快就被兄弟们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三四个还勉强“工作”,开关早已经不好用了,工厂来修了多少次,后来电工愤怒的拒绝修理。这也难不倒我们,每个人准备了一小段中间是绝缘的电线,两头露出铜芯,需要点灯的时候,把线的两端分别赛进原来启辉器的位置,马上灯就亮了。

  那是一段什么样的生活啊……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6 06:15
青春的记忆

                          第五章 走进工厂(中)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我们用了一种速成的方式,迅速而身不由己的强迫着自己熟悉了工厂的一切,它的作息规律,它的规章制度,它的各项服务设施的情况。那时候,好像每一个三线的工厂,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功能和配套基本都是完善的,有自己的卖场,有自己的医疗设施,大一些的甚至还有自己的子弟学校等等。

  军训就要结束了,剩下最后的一项就是实弹射击,这个太让我们期待了,可以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射击作为军训考核的最后一项,据当时传说,射击的成绩可以作为选择工种分配的依据,这让我们很有些担心,万一打不好,是不是会影响我们各自的前途。尽管这说法后来被证实绝对属于无稽之谈,但是,还是让我们着实紧张了许多。

  工厂西北面的那个沟汊,就是一个靶场,我们在军训的时候,经常听到哪里响起的清脆的枪声,那是一些“老资格”的民兵师傅们在打靶,那时候这事情算是他们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很多次在我们训练之余,跑过去看他们打靶,其中确实有“能人”,五发子弹,无论站姿,蹲姿还是卧姿都可以打出不低于四十五环的成绩,这让我们羡慕,或者简直就是仰慕。

  我们的运气不算太好,射击考核的那一天,突然刮起了五六级的北风,那个一连严肃的军人教官告诉我们,风速对子弹的运行轨迹的影响是很大的,因此,在射击的时候,一定要把风向的因素考虑进去,比如你在瞄准的时候,需要调整一下瞄准的位置等等。

  五个人一组,每个人五发子弹,枪是半自动步枪。射击前的调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教官严肃的给我们最后一遍讲射击要领,以及要求我们,必须严格遵守命令,比如在下达装填子弹的命令之后,才可以把子弹压入枪膛,然后要大声地报告自己的靶位“装弹完毕”,然后听从他发出的射击命令。为了更直观的演示,还是先找来了几个“老民兵”,让他们给我们“实弹演习”了一下,果然不含糊,五个人,每人五发子弹,一轮射击之后,居然没有低于四十环的,最高的一位居然四十九环,仅差一环就是全中靶心,这让我们惊叹不已:“这是工人?这不是军队的神枪手么?”

  我是第三组出场射击的,尖利清脆的枪声让女孩子们忙不迭的堵住耳朵,却让我们这些“爷们”兴奋的跃跃欲试。尽管我心里一遍遍默诵着射击的诸多要领,什么“三点成一线”什么“屏住呼吸,慢扣扳机”,但是,真到了射击的时候,早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身边的哥们显然比我性急,“砰啪”的打光了五发子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全他妈的给我十环”。我扣动扳机,节奏不快的打完五枪。

  接下来就是报靶,先是我身边这位“快枪手”哥们的靶,让我们集体捧腹,全部脱靶,五发子弹都贡献给大山。我的运气还算不坏,五发子弹有一发脱靶,三十八环,还算说的过去。但是,我们当中还真就有高人,这家伙居然也打出了四十九环的成绩,让我们集体仰视。当然,那个全部脱靶的家伙,也让我们集体“开涮”。这位仁兄还在为自己开脱:“报靶的民兵师傅眼神有问题吧?”

  其后很多年的某一天,那时候我已经是这个当时规模在六千人的企业民兵建制中的政委,武装部长告诉我,武器库里有很多子弹即将过期,请示了上级人武部门,他们让我们自行销毁,所谓的销毁就是全部打掉。于是,在那个午后,我们拉着一群兄弟姐妹,跑到工厂对面靠着大海的一个沟汊里,从一点开始一直打到日落时分。十支枪,打出去伍千发子弹。刚开始还煞有其是的报靶,后来干脆就是“过枪瘾”,把射击状态调整到自动,十发子弹一下子打出去,还准备了两把全自动,一下子可以装填四十发子弹的那种,大概的瞄准目标,一梭子出去,听着持续不断的“嗒嗒”射击,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真是一个纯真的年代,人们的心思还是心无旁鹭,现在回想起来有些后怕,万一有哪一个人欲行不轨,那后果简直不可预料。人武部长还拖着我,跑到一个掩体后面,我们几个人还扔掉了一箱子手榴弹。听着轰隆的爆炸声,确实颇感刺激。

  射击结束后,为期一个月的军训也就宣告结束了。厂人武部门的领导,当众宣布,我们当中有四十几个人作为第一批的新民兵入选工厂民兵团。我不在入选之列,而那个全部脱靶的家伙居然堂而皇之的入选了,这让我们颇有些愤愤不平。这家伙“厚颜无耻”的笑着对我们说:“一个人的潜质很重要,你们的潜质肯定不如我”。“屁,你除了跑的比我们快,还有什么本事?”这家伙确实比较能跑。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小子还真就没说错自己,他在民兵团里组织的一次行业比武之中,居然全优,而且射击居然打出了五发四十八环的成绩。这让我们颇为侧目,这都是后话。

  射击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们全体集中在工厂的俱乐部,进行最后一项考核,考试。这个至关重要,这一个月来,所学的知识,如果不能准确地表达出来,一定会影响自己的工作分配。

  考试分了上下午,考了很多的内容,答题答到手发软发酸。主要考的是政治时事,工厂的一些安全法规,以及一些文化课的内容。这大抵都难不住我,还算游刃有余的应付了过去。

  工厂的安排每一个环节都是紧扣的,在批卷子和研究我们每一个人具体分配的走向的时间里,我们被分别安排到各个生产车间参加劳动。我被分配到最大的生产车间推铁屑,这工作不难,那一车车貌似庞大的铁屑其实没有什么分量,用一种类似铁叉的工具,把它们挑到手推车上,然后集中推到废铁放置区,在那里,有一个专业的工具,是一个上开口方方正正的铁箱子,把铁屑放进去,然后用铁杵榨实,打开铁箱子的一侧,就会有一个方正的废铁屑,然后工厂会集中把这些废铁屑拉走,我们一共有六个人在实习做这件事情。而让我们羡慕不已的是,一些参加到别的生产车间劳动的兄弟姐妹,居然有人运气好的直接上机台,实习操作机床了。

  我和那个当年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的女同学分在了一起劳动,她有些担心地问我,“不会就让我们干这个吧?”我有心要吓唬她,“怎么不会,太有可能了,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那我多惨啊,梦里都想去工厂,来工厂就干这个?”她几乎要哭了。我哈哈大笑,自得其乐。

  在工厂看机床生产其实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看着师傅们熟练的操控着机床,看着机床吐着铁屑,听着各种马达的声响,更像是一种别样的协奏曲。

  这期间,我们拿到了自己平生的第一笔薪水。刚进厂的时候,我们是学徒工,工资的标准是十七块五毛钱,而且工厂非常有“人性化”的告诉我们,为了保证大家的生活,工厂每个月会开两次资,基本就是半个月一次。对我们而言,十七块五的工资,每半个月工厂给开九块钱。

  我在写这个章节的时候,努力的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拿到十七块五的一多半九块钱的时候,那种莫名的激动和自豪。很多年后,我在电视上看到陈佩斯和朱时茂合演的那个小品,陈佩斯举着一沓钱,颤抖着声音说“乡亲们哪,我王老五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啊。”捧腹之余,不知怎么就联想到自己第一次拿到属于自己的工资之后的那份激动。

  几个伙伴,一起跑到了当时唯一可以消费的地方,工厂配套的那个小商店里,那其实是一个很贫乏的年代,但是工厂这个小商店还是给我们一些琳琅满目的感觉。一个哥们小声建议:“我们买点酒回去庆贺一下吧。”正当我们把手指向货架上的白酒的时候,我们的那位严厉而不苟言笑的革委会主任军代表也走进了商店,他严肃地看着我们,告诉售货员:“新来的一律不准卖给他们任何酒水。”接着他扭过头来,“我这是对你们好。”那真是一个一言九鼎的年代,他老人家的一句话,居然作为条例上了小商店的墙,上面白纸黑字的几个大字:“本店新职工一律不提供酒水。”这在那个年代就是金科玉律,绝对不敢超越。

  已经记不得当时我究竟用自己的第一笔工资买了什么,但是,我依稀记得,好像是在发第二笔工资的时候,我在那个小商店里买了一支钢笔,以及一些生活的杂物。

  在车间劳动了一周之后,已经是月底,我们照例要享受集中休假。因为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工厂所有的人都不休息的,那一个月的几个星期日,都被集中起来,我们后来习惯的称之为“大礼拜日”。这是全厂规模的休假,除了那些必须加班加点连轴转的生产车间外,大家都休假。工厂会安排车子,把回城里的师傅们送到距工厂八十多公里之遥的火车站,而我们也被工厂的车子安排送回家,工厂破例多给了我们一天的假期,我们可以休息四天,第五天工厂来车接我们。

  离家一个多月,回家的心情颇有些复杂。依旧是罩了帆布篷的大解放,依旧走的是山路。此刻,一九七六年的元旦即将到来。我们就像一群被固定了生活轨道的星辰,从此或许就会按照这样一种程序化,规律化的生活方式,走过自己的青春么?

  想家那是那些女孩子们的事情,无论如何我们这些男孩子,看起来更像是没心没肺。车子一路奔行,我们一路在车子里海阔天空。

  离家一个月,父母的疼爱自不必说,母亲准备了很多可口的饭菜。晚上,坐在火炕上,父亲第一次破例为我到了一小杯酒,“你参加工作了,长大成人了,可以喝一点酒了。”父亲的酒量在单位都是出了名的,后来我惊讶的发现,原来我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酒量。

  第一次探家,我得到了一个消息,小敏出嫁了,嫁到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公社,她的丈夫是一个大队的会计。我几乎无法想像,一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就这样匆忙的出嫁。但是,那个年代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保存着小敏写给我的那张纸条,眼前晃动着那张青春快乐的脸。她一生都没走出那座大山,她眷恋着大山的美丽,也向往着未来的美好,但是,她就像那花期短暂的山芍药,静悄悄的开,寂寞的谢。多少人知道它们的美丽,它们的故事?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回避自己的青春,不管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不期而至,我所以连篇累牍的写出这个故事,在我看来,那些曾经属于我活着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岁月,有着太多令我们惋惜,或者自豪,令我们追忆,或者叹息的因由。我丝毫不掩藏我的野心,我刻意要把这一部小说,写成一幅画卷式,同龄人们只要你用心寻找,你一定会在其中寻找到你当年的影子。

  假期结束了,我一直在回忆一九七六年那个属于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元旦,究竟留给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记忆,好像很平实,一如昔日,只不过是月历牌上迎来的新的一年而已。能唯一记住的那是一个少雪的冬天,北方的山区有足够的冷。挑水的时候,水井边上结了厚厚的冰。要分外小心,免得不慎落入井中,虽然井不深,毕竟在冬日。

  唯一记住的一件事情是我那个同学的娘,那个神神道道的农村老太,据说“来神”了,尽管被斥为封建迷信,但是,谁都无法阻挡这个老太太被“神灵附体”后的种种“神奇”。我完全是带着一种无聊的起哄心理去看的。

  这在当地好像不是什么秘密,村民们都知道这个老太每年就来一次神,而且必定是每年的最后一天的晚上。据说时间好像分厂准确,新一年开始,老太太必定精神矍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相比于我在四川看过的那个“走阴司”阴沉而恐怖的场面而言,这种“来神”看起来有些让人忍俊不止。但是,我还是忍着笑意,装出一脸严肃地看着这一切。同学的娘端坐在院子里的一张八仙桌子上,身体不断抖动,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挥舞着一根当地用来编筐编篓的棉槐条子。而让我惊讶的是,无论是生产队长,还是会计保管都跪在当院。老太太不断地招呼着这些人,而每招呼一个都要毕恭毕敬的弯着腰站在八仙桌前,听“来神”的老太太数落,老太太手中的棉槐条子会很不客气地抽在这些人的背上。这是我最想不通的一件事,因为时冬天,大都穿着厚厚的棉衣,这种棉槐条子即便抽打在身上也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我却看过不止一个人的后背被老太太抽打过后,在皮肤上留下的那种紫红色的鞭痕。十分醒目,很且看起来有些骇人,这种现象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而我这个同学的娘大限已至的时候发生的那许多事情,我会在后面将给你们听。

  我一直笃信,我们不能用一种强硬的“迷信”二字去解释那些我们无法解释的一些现象,按照存在的理论,我们应该检讨自己认知能力的不足,而不是一味的盲目的批判。

  在家的日子总是很短,很快几天的休假过去了,在迎来一九七六年元旦的第三天,工厂来车接我们回去,回去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工作的分配,这让我们既期待又忐忑,大家互相猜测着,互相打趣着。那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分配到翻砂,或者是锻造,以及水暖还有后勤的服务等。

  谜一样的答案即将揭晓。
作者: 诗情划意    时间: 2010-4-16 06:57
{:1_90:}期待后续更精彩。。。。。。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6 10:44
[mp3]http://www.ynzb.com/2005/lgq/yzlwdg.mp3[/mp3]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6 10:45
估计老师会喜欢这首歌,因为那个岁月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6 10:46
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回避自己的青春,不管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不期而至,我所以连篇累牍的写出这个故事,在我看来,那些曾经属于我活着我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岁月,有着太多令我们惋惜,或者自豪,令我们追忆,或者叹息的因由。我丝毫不掩藏我的野心,我刻意要把这一部小说,写成一幅画卷式,同龄人们只要你用心寻找,你一定会在其中寻找到你当年的影子。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7 08:39
第五章 走进工厂(下)

  休假结束后,又是一路奔波了四五个小时,在日沉西山的时候,回到了工厂。刚放下行囊就接到通知,笠日早八点在俱乐部集中宣布分配事宜。

  我们几个人端着脸盆去工厂的澡堂子洗澡,这一路的灰尘,需要清洗掉。

  我们去的时候澡堂子人已经不多了,也就我们几个人,坐在池子里,喧哗着,时不时地还会有人喉一嗓子。那时候,工厂的浴室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的,我们进去的时候大概也就还有二十分钟就要停止供水,所以,我们还是掐着时间的。

  那个全部脱靶的家伙表现的十分反常,他在池子里草草的浸泡了一下,接着就匆忙的去喷头那里冲洗了,我们还有些纳闷,看着这家伙收拾停当,冲着我们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大家也没在意。这个该死的家伙,算计了我们一把,我们还坐在池子里不经意的海阔天空,突然发现,池子里的水已经几乎被放干。原来这小子拔掉了下水的塞子,我们几个人如同池塘被放干了水干涸在池塘上的鲶鱼,赤条条。

  回到宿舍我们把他按倒在床上,一通修理。

  早晨八点我们准时地在俱乐部集中,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忐忑。这个程序看起来有些繁琐,先是公布我们每一个人在集中培训期间军训和其他培训的考核结果,我军训的成绩是良好,而规章及文化考核为优。接着是工厂最大的权威人物,革委会主任军代表给我们训话,大意就是“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之分”,无论分到了什么工作都要认真去做,要知道行行出状元。当然还有一些听来十分铿锵的鼓动话语。

  接下来就是最折磨人的那一刻,工厂的人事科长,那个操着浓厚的胶南口音的领导宣布我们每一个人的去向。

  坐在我们后面的是来自工厂各个部门的领导,他们将负责把我们带到各自的岗位上。

  我们的工厂,是一座综合性质的机械加工制造厂,工种门类十分庞杂。我们这一批一百多人,几乎囊括了各个工种,除去泥瓦匠。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一直在努力的回忆那一刻,我所看到的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得意,失落,沮丧,无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那场面应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当时的心态颇有些轻松,唯一担心的是,千万别把我分到锻造车间,因为那种机台巨大的声响,以及沉重的锻件,我这种体格肯定是吃不消的。

  几乎是每宣布一个人都会引起一片惊呼或者惊叹。那些坐在我们身后的各个部门都有专人举着牌子,写着部门的名称,凡是被公布的人,只需去哪里报道就是了。我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被分到了动力部门,学的是刨工。听到这个,顿时伙伴么打趣道:幸福的刨工啊。我心里说:鬼才知道是否幸福。

  尽管有太多的人甚至在会后围住人事部门的领导表达他们对自己分配的不满,但是,在冰冷的“服从分配”面前,最多也就是一种无奈的表达而已,然后乖乖地到各自的单位去报到。我说不出对自己这份工作的满意或者不满意,就是觉得反正进了工厂,反正是工人阶级一员了,随便什么大约都可以。

  我依然敢说,那是一个纯真的年代,思想的纯真,行为的纯真,是我们那一代人几乎的共性,我们习惯性的被引导,习惯性的被牵制,习惯性的去接受,习惯性的去适应。在那个时代,叛逆者是不待见的,也是注定要遭受多数人非议和白眼的。

  回到宿舍,各自交流着对自己分配到的工作的感受,睡在我旁边的那个兄弟,因为少时得过脑炎,所以在行动和思维上都有些迟缓,他对自己分配当后勤送水工,十分不满,嘴里不停的嘟嘟囔囔,甚至发脾气摔了自己的搪瓷饭碗。

  那个全部脱靶,放干了浴池水的家伙,自鸣得意,他居然和我分到了一个车间,而且是维修钳工,他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得意洋洋的冲着天棚大喊:“万能的钳工啊,老子是万能的钳工。”让我们恨的牙根都发痒。其实从这小子把我们晾在澡堂子的浴池里那一刻起,我们就制定了一个完美的报复计划,并一直寻找着合适的下手时间。看着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铺上跃起,嘴里念念有词:“洗澡去了,洗掉过去,开始新的人生喽。”我们几个互相使了眼色:机会来了。

  从宿舍到工厂的澡堂子,大概有三百多米的路,而且是一个土石坡路。一月份,正是山区寒冷的季节,说不上滴水成冰,反正也差不许多。我们愁着他捂着工作服棉袄,进了浴池,估计是脱了进去洗了,于是几个人开始动手。

  工厂的浴室基本都是开放的,那些用来换衣的箱子也没有上锁,有的师傅们更简单一些,那就是干脆把衣物扔在长木凳上。我们观察到这家伙企图学师傅们的做派,一贯不把自己的衣物放到箱子里,所以,瞄准了机会要整治他。看着他很快活得在池子里洗着,我们几个人悄然的把他的衣服全部抱走,只给他留了一条内裤。我们嘻嘻哈哈的跑回了宿舍,把他的衣物扔在他的床上,然后等着看他的笑话。事实上,我们一说起这段往事,就比较佩服这个家伙:有种。当他洗漱停当出来的时候,傻了眼,只有一条短裤,他知道自己中招了。因为那天我们相约都不去洗,他能看到的都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也无法借一件衣服,无奈之中,这小子咬着牙,穿着短裤,在凛凛的寒风中,一口气跑回了宿舍,一头扎到床铺上,把棉被裹在身上,嘴唇发紫,直哆嗦,我们早就笑成一团。很多年后,我们聚在一起的时候,说起这段往事依然忍俊不止。

  工厂的浴室发生了很多故事,有一些是和我们有关的。大概就是在我们工作分配了不久的某一天,在女浴池连续出现了被人偷窥的事件,这在当时性质是相当恶劣的。于是工厂保卫部门暗地里派出了人员埋伏,结果很快那个偷窥者就被抓获,和我同期进厂来自另外一个单位的人。当时习惯性的称呼这样的人为“流氓”,而这个仅仅是眼睛“流氓”了的家伙,被这个名声压抑了许多年。一些青春期的年轻人,一些缺乏性知识的年轻人,在那个压抑的年代偶尔的一次意外,就要赔上几乎一生的代价,这确实是沉重。

  当然,生活不都是沉重,尽管那是一个沉重的年代。还是在工厂的浴池,还是女浴池,有一天女工们正在洗浴,突然蒸汽管道破裂,滚烫的蒸汽在浴室内四处流窜。女工们尖叫着,躲避着。

  闻讯赶来的厂领导个个束手无策。革委会主任军代表,找来了工厂的老水暖工,给出的方案就是必须进入浴室,关闭掉阀门。里边据说已经有被气体灼伤的女工了,刻不容缓。军代表命令老水暖工:“你进去关掉,因为只有你最熟悉里面的管道布局。”老水暖工面露难色:“这,领导,这不合适吧?”“狗屁,什么时候了还合不合适,你马上给我进去关掉。”军人的脾气果然不讲代价。万般无奈,老水暖工,只好提着管钳,用一件棉衣蒙住头,走进了女澡堂,被蒸汽吓得四处躲闪的女工们看到一个男人进来,更加慌乱。老水暖工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大着嗓门喊“你们都别怕,领导让我进来关阀门,大爷我不看你们,大爷我可以摸”(阀门)。老人家的业务能力真不是盖的,果然轻车熟路,准确无误的关掉了阀门。从此以后,在工厂流行着一句话:大爷不看,大爷摸摸。每次说完,大家都会捧腹。

  宿舍的生活杂乱而无序,尤其是一个二十多人的宿舍,那简直就是一种恐怖和灾难。因为大家早已经互相熟悉,都像哥们兄弟一样了,也就没有刚进厂的时候那种拘束,那种收敛。

  一九七五年辽宁海城的地震之后,有关地震的传言就一刻没有停止过。工厂也把防震作为一项任务交待给我们每一个人,所以,让我们格外紧张。刚住进那间大宿舍的时候,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它是接驳在工厂最大的生产车间一段。而这个生产车间,经常性的三班倒,我们在凌晨的睡梦之中,车间里的天车隆隆驶过,不知道是哪一位仁兄一声暴喝:“地震啦”。于是宿舍里迅速上演了大逃亡的场面,因为我们的宿舍靠近里面,走出去有一个长长的过道,而且还要下楼梯,大家最直接的逃生方式就是,一脚踹开靠近食堂那一面的窗子,然后选择逃生。我属于那种反映能力虽然快,但是处乱还不慌的,当我穿了鞋翻出了窗子才发觉,兄弟们早已经跑的远远的,最惨的一位,赤着脚跑路,被铁屑散布的路面扎的鲜血淋漓。有兄弟取笑他的逃生能力,他不以为然: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最可乐的是流行的有关我们的一个厂领导的“笑话”,说是在某天的班后,这位领导正在楼房区那里检查工作,正在和师傅们聊天,余震来了,大家几乎在第一时间冲到了门边争先恐后的向外冲,瞬间大家挤在了一起动不了,我们这位领导大喝一声:“同志们不要挤,这样谁都出不去。”或许是领导的话提醒了大家,大家互相松动了,这时候我们的这位领导嗖一家伙窜了出去。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没有嘲笑任何人的意思,而且我的这位领导是一个我敬重的长者,我只是想说,逃生的本能或许都一样而已。

  住在楼房区的那些师傅们,日子也未必比我们轻松许多。那里面有几个家伙刻意要捣乱,时不时地在二楼拖着一副杠铃沿着走廊一路跑过,隆隆的声音经常性的吓得所有人选择跑路,这几个家伙为自己的恶作剧乐得前仰后合。后来人们明明知道是他们的恶作剧,依然会选择跑,大概就是一种条件反射吧?

  所有的青春都可能充满着快乐,关键的是你对待生活的态度。在那间寒冷的大宿舍里,我们二十几个兄弟相伴生活了一年多,我至今与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保持着联系,在回首这段那岁月的时候,我们不仅仅是唏嘘,更有感怀和难忘。

  那是一个事物匮乏的年代,我们当然能吃的饱,但是,吃到的就是玉米饼子为主的主食。我们那时候都有自己的定量标准,并根据各个不同的工种会有工种粮。我们每个月最惨的时候,只有三斤细粮票。三斤细粮,让我们如何去应付一个月的时光,所以多数时候我们只能看着白花花的米饭咽口水。

  我们宿舍对面的那个生产车间基本都是女工,她们车间出一种汽车发动机的部件:连杆。当时的生产任务很紧张,她们基本都是三个班次轮流,机台不歇。因此,工厂的食堂,特地为她们设了加班饭,基本都是晚上十点左右。我们看到她们夜班饭经常有一种汤面,所谓的烫面就是挂面碎掉的那一部分,这个是不要细粮票的,这让我们垂涎已久。很快我们就摸准时间,只要食堂的灯一亮,我们这群家伙就会踹开窗子,端着饭碗,去食堂吃夜班饭,仅仅就是为了那一碗面条头的汤。

  饥饿面前,人们会选择许多极端的方式。那时候,最常见的是工厂偶尔吃面条的时候是不要细粮票的,这就成为我们很多人觊觎的机会。记得宿舍里的兄弟打赌,说自自己可以吃下五碗面条。那种碗如今已经见不到了,虽然算不上海碗,起码也是有足够的容量的。于是打赌,如果能吃了五碗,这顿饭钱我来掏。于是在起哄和众目睽睽下,看着那兄弟真不含糊的一口气吃下了五大碗面条。他赢了,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后半夜上吐下泻,吃出了急性肠炎。

  宿舍里发生了很多这样的故事,还有两个兄弟打赌吃月饼,一老兄真不含糊,居然吃下了十块月饼,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劲头啊。那个吃面条的兄弟,和吃月饼的兄弟,从此以后看了面条和月饼就本能的反胃,落下病了。

  那时候我们吃饭的饭票都是统一的,需要我们去后勤科那里购买。很快有人就发觉了,所谓的细粮票无非是在普通的饭票上加盖了一个蓝色的“细粮”印章而已。于是就出现了有人画细粮票的事情。

  这在当时是被当成严肃的事情追查的。起因在于食堂在清点粮票的时候发现了有人仿造了印章。于是开始不露声色的追查,我那个倒霉的兄弟,第一次拿着自己画的细粮票买饭的时候就被抓了现行。这也成了我们长久以来取笑他的话题:“你个怂货,画个细粮票都画不像让人家抓现行。”

  其实最后让我们大跌眼镜的是,那个画了大量细粮票的,并不是我们这群男青工,而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很低调的女工,和我们同期进厂,我们十分惊叹:真乃藏而不露的高人啊。当然,她和我的那个兄弟都被工厂给与了警告处分。这在当时总的说来还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令人有无数的感概。

  分配结束了,马上就要开始各自的“学徒生涯”,人生是一本需要书写,不断翻页的书,走过的是财富,经历是资本,我们注定要做一种投资,这种投资存储和消费的是青春,是激情,是纯真,也是激荡。

  不是所有拿青春赌明天,都可以潇洒走一回,但是,起码在面对生活的时候,我们可以无愧,那是因为我们付出过,我们奉献过。在时代的背景之下,我们注定要选择那样一种生活,或许有些无奈,或许有些身不由己,但是,既然选择了,我们就要面对。

  这就是人生。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7 08:40
第六章 学徒生涯(上)

  
  尽管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但是,我对自己学徒三年的那些日子依然清晰无比的记着。

  从最初的一无所知,到后来成为一名合格的技术工人,我在那个企业工作了几乎二十年,从最初的机台开始,我几乎做遍了大多数的工作,当我挥手要离去的时候,才蓦然发觉,我那些与青春有关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和这个企业有着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学徒生涯正式开始,我所分配的工种是技术工种,学徒的期限为三年,师傅是一个比我大了几岁的女孩子,属于性情很温和的那一种,在和她学艺的三年时间里,她教会了我很多技术方面的知识和能力,这让我一直心存感激。

  其实,操纵设备,完全就是一个熟练的过程,因为我被分配在动力维修车间,不是那种生产车间相对单一的产品,所以,我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各种相对复杂的加工部件,有一些是需要你作出测算,并完全靠着自己经验的积累去加工制作的,这就是所谓的技术。

  工厂的生活基本属于那种三点成一线,宿舍—食堂—车间,在多数的时间里,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成为我日常生活的全部。

  我从一座战备医院所在的大山深处走出来,却走到了另一个丝毫不逊色父亲单位的那种大山深处的工厂,当时我的感觉自己只不过是从一座山沟,走到了另外一座山沟。

  学徒的日子是忙碌而充实的,当时的想法无比纯真,那就是一定要学一身技术,然后光荣无愧的站在工人阶级的队伍里,用父亲叮嘱的话说:凭本事吃饭。尽管在如何做好徒工方面工厂并没有任何的规定,但是,一种积淀下来的约定俗成的东西,那是一定要遵守的。比如一定要先于师傅到车间,做好工作前的一切准备,冬季的时候,因为车间的温度低,不能把机台直接调到高速状态,因为这时候设备内的机油处于一种半凝状态,需要预热,那就要提前打开机台,让它低速运转十几分钟,而且这期间你也要做好班前的一切准备工作,比如把各种工具准备后,熟悉一下加工部件的图纸。在班后,你要先把工作场地清理好,擦净机台,清除所有的废屑,关闭机床,切断电源,然后打来洗手的水,这基本是一个学徒工币做的基本工作。

  我是一个相对马虎的人,我一直非常庆幸我自己幸亏分配到了维修车间,所加工的零部件不是批量化的,也基本没有什么标准的考核和质检这一关卡,只要按图纸完成任务即可,万一出了废品也无所谓,再去找一块原料加工就是了。

  当时,比较痴迷和钻研的是看图纸,因为师傅们一再告诫我们,只有看懂了图纸,你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技术工人。所以,多数业余时间,我都会化在看图纸上面,边看边画边理解。也经常会因为一张图纸的理解问题和伙伴们争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现在想一想,那时候的学习劲头真是认真而专注。还能依稀记得看图的一些口诀:分部分看形状,合起来想整体之类的。

  刨床是一种相对低速的机台,我们车间有三台,还有一台老旧的龙门刨,那种皮带传输看起来很“文物”的家伙,偶尔有大的部件,也是需要用它来加工的,这些机台的操作上手丝毫不困难,但是,那时候工厂是有严格的操作规程的,那个一脸“阶级斗争”面孔的老车间主任,经常阴着脸提醒我们,不要随便动用设备。我们所在的班组就是机加工组,这里面包含了车铣刨磨等各种设备。基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万一哪一天哪一个操纵设备的人不在,设备就要停台,这让车间也很是为难。

  年轻人的不安生,让我们早就无视了那些操作规程。我们开始尝试着接触本组内的各种设备,很快我就能熟练的操控除了车床之外的那些设备,我所以不去碰车床,是因为我对那种高速设备有一种畏惧感,而且就在我们分配了不久,在一个生产车间,我们的一个伙伴,差一点被这个设备带进去,幸亏身边的人反应快,迅速切断了电源,这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尽管如此,他的工作服还是被扯得七零八落,手臂上伤痕累累。工厂特地组织我们所有的新工人去开的现场安全会,当时我就发誓,绝不碰这种设备。

  冬去春来,我在工厂迎来了第一个春天。一切都好像按照一种预定的轨迹在运行,学徒工资也在调整,早已经由十七块五调整到二十三。别看就涨了这么几块钱,那可是需要一连串严格的考核的。技术考核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还有相关师傅们,领导们,甚至班组长们的评语,据说这些都载入档案,马虎不得。

  工厂山区的春天,依然和所有北部山区的春天一样,来得很迟缓,尽管工厂厂区门前的那条河早已悄然消融,但是,山色看起来依旧笼罩着一种干黄,或者夹杂着偶尔深绿的松。但是,性急的山杜鹃,还是迫不及待的报告了春天的来临,在山的向阳坡面上,一团团,一簇簇的山杜鹃早已经展开粉色的花,映着大山有一种别样的感受。在工厂的西北面沿着山路走上半小时,有一座小山峰,因为它的外形实在太像庐山的那座“无限风光在险峰”的画面,而被我们习惯的称为“小庐山”。

  “小庐山”其实并不高,大概也就三四百米的样子,但是,很险峻。尤其是上面的松树看起来都生长在那种嶙峋的怪石丛中显得十分虬髯飘逸。春天来临的时候,“小庐山”上的无数山杜鹃,几乎是铺天盖地的绽放,远远看去,一片粉红甚是壮观。

  进入四月份,正是梨花灿烂的季节。在厂区周边的山上,有着无数的山梨树,它们好像相约而定一样,一夜之间,果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种梨花的灿烂,那种梨花的壮观,真的让我难以忘怀。远远看去,一片雪白,走在树下,能嗅着淡淡的梨花香气,有一种沁人心扉的感觉。

  我说过,我有一种很重的对于大山的情结,这种情结几乎纠缠着我的半生。我甚至以为无论如何自己也走不出对山的依恋,对山的情怀。所以在其后的几十年,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会为山所心驰神往。

  学徒的日子,其实写满充实,除了每天要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外,我们的业余时间充满着苦乐年华。

  艰难的挨过了那个寒冷的第一个冬季,大宿舍里的我们已经麻木了寒冷。寒冷到什么程度,床下的毛巾只要是湿的,第二天一定会冻成坚硬的条状,而牙膏则冻成一体,你都挤不出来。人其实是一种伸缩性很强的动物,只要你适应了,也就会不在意。尽管我们无数次的向总务后勤部门投诉,但是,工厂对如何解决我们的取暖问题也是束手无策,太多的“高人”跑到我们的宿舍指点如何取暖,但是,最后无一成功。开始我们还以极大的耐心忍受着这一切,终于有一天,一个哥们趁着酒后发飚,两脚踹塌了火墙,那个让我们苦恼不堪的火墙彻底寿终正寝。无奈之中,工厂给我们架起了三个铁炉子,但是,大家都很忌讳这东西,因为这东西一旦燃烧不好,会出现煤烟中毒的,这都是后话。

  在操作设备上,我显然已经很轻车熟路了。而且忙里偷闲的也学会了操作铣床,磨床,甚至外加天车。我们车间那个开天车的丫头大概是靠着她老子是厂领导的背景,经常在工作时间就不知了去向。一开始我们还能忍耐的等待,终于有一天,我们不再等待,开始有人跑去开天车了,渐渐的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一切。只要她不在,一旦有需要吊车的工作,随便找个人上去操作一下就可以。因为那就是一个熟练工作,三个控制轮把,一个负责天车的前行或后退,一个负责天车钓钩的横向移动,另外一个负责天车的上下起落,只要协调好了,没有丝毫的问题。如果不是一次意外,我们的操控天车的事情不会被厂方严厉制止。还是那个该死的当了钳工的家伙,他在一次吊装之余,开着天车在车间里隆隆的“尽性”熟料车速过快,自己的反应不及,天车撞到了车间一端的防撞装置上,那一下车间的那一面山墙都忽闪。还好,有那个减震防撞的装置,没酿成什么大的事故。但是,这事儿惊动了厂安保部门,又是一个现场会,把我们那位兄弟批的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主管安全的副厂长,也就是那个天车女工的爹,声色俱厉的训斥我们:如果再随便开天车就开除厂籍。这可是最严厉的处罚了,我们心里都在说:“你怎么不管管你那个工作时间四处窜岗的闺女?”

  铣床是一个操控技术难度较大的设备,尤其是万能铣,在加工部件的时候,牵涉到很多精度计算,转速选择,以及刀具选择的问题,好在那个操作铣床的师傅也就是比我大不了几岁,人也不保守,把他的本事都教给我了。很多年后我们意外地一次邂逅,说起这段往事,他依然无限感概那个纯真的年代。

  那一段时间,我迷恋上对刨床加工刀具的研究,查阅了大量的资料,也动手画了很多设计图,并亲手实践制作了一批机夹式道具,也就是刀具的切割金属的部分,是可以拆换的,这样一则可以省掉一次性道具所带来的不可修复,二则也节省了钢材。一段时间,车间里很多机加工都选择了这种方式,工厂也颇为欣赏,在不同的场合予以表彰。

  维修工作是处在一种相对宽松的环境之中,车间里的工种门类也比较齐全,同时也兼管了工厂的动力配给与供应。所以,我们这几个分配在动力维修车间的兄弟,相对来说清闲一些。

  工作的空闲,我们会坐在车间外向阳的墙根下,天南海北的聊天。太阳暖融融的,远比车间的阴沉舒服了许多。大家早都互相熟悉,师傅们也毫不介意的坐在我们中间。那时候,工厂的旱厕,需要定期处理的。而山下的生产队负责了这件事,他们会定期派出拉粪车,来清理。那个负责拉粪的车老板,是一个极其健谈的家伙。因为腿稍微有点瘸,大家都喊他王瘸子,他也不恼。其实人家是有来头的,他是一个经历了解放战争的老兵,据说还获得过英模奖章。他那条腿所以瘸,就是因为枪伤。但是,王瘸子对自己的战斗经历好像不感兴趣,却经常给我们讲述,当年国共两个军队在这个地区的争夺,发生的那许多故事。我一直认为王瘸子是一个有着相当的语言天赋的家伙,每一次我们看到他总是要拉着他让他给我们侃一段。尽管他身上有着那种你无法回避的味道。

  “老王,来一段吧。”我们懒洋洋的斜靠在墙上,冲着他喊。

  “来一段?”老王似笑非笑的一声长吁,停住了马车,当然要把这粪车停的离我们远一点。然后很惬意的抖了一下手中的长鞭,鞭子在空气中劈裂处一声脆响,我们习惯的知道这是老王的招牌性动作。然后老王把鞭子插在车辕上,纵身跃了下来,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而麻利,让我们一片喝彩。

  早有师傅们准备好了香烟,很恭敬的双手举着递给老王,老王也不推辞,大嘞嘞的接过,旁边早有人点燃火机伺候,老王美美的,十分惬意的吸了一大口,“今天想听什么?”

  “还是接着上次的那个话题说吧”。一个师傅说。

  “那好,那就接着说国共之间就在这个地区的拉锯战吧。”老王眯缝着眼睛,仿佛沉浸在无限的往事之中。从老王的口中我们得知,大概是在四七年或者是四八年前后,这里曾经是国共两个军队争夺的地方。老王说,最早的时候,国民党的正规军很厉害啊,那真的是清一色的美式装备,部队的纪律性也不含糊。“他们不抢老百姓的粮食,不吃老百姓的鸡鸭鹅狗?”“哼,你说的那是日本人干的事情,国民党的正规军也是秋毫无犯的。”老王很有些不屑。老王接着说:“那时候,国民党的正规军战斗力很强,基本上把共产党的游击队以及一些地方武装部队撵得满山遍野逃跑。”此言一出我们几乎笑弯了腰:“老王你太反动了,怎么可能?”我们都质问他。老王说:“有什么不可能,我就被撵过。反正咱熟悉地形,他们撵不上咱。但是,到了四八年开始,情况变了,我们把美式装备弄在自己身上,撵的国民党的部队满山遍野的跑。”老王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们无不捧腹。其实,在那个年代这样说话是有很大风险的,但是,老王也不是我们工厂的人,也管不着人家,所以,说什么我们就当着乐子听了去。

  但是,同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在工厂里,性质就变了。我们的一个老师傅,为人十分喜欢开玩笑,人也长得胖,和我们这些徒工之间也不生疏,经常打着哈哈开玩笑。结果给自己引来了无限的麻烦。

  事情起于他去厂外几十里的镇子上赶集回来的那天。天色已晚,又是冬日,为了驱寒,他在头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棉衣,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看见路边有几个玩耍的孩子,他故作神秘的凑上去,神兮兮的问那几个孩子:“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座工厂?”在得到孩子们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说“你们谁能给我偷几张工厂的图纸,我给你们钱。”为了“加重”自己的身份,他还故弄玄虚的告诉那几个孩子:“我有电台,还有枪。”说完这师傅自得其乐的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他神秘的样子,几个孩子越想越怕,这不是遇到大特务了么?于是他们第二天就报告了老师,老师也不含糊,立马报告给校长,“这有枪还有电台”,这是多大级别的特务啊,于是逐级上报,一直到所在县公安局。

  这样的排查并不难,当县公安局领着几个学生指认的时候,这个师傅很快就“归案”了。听到他是特务,工厂一片哗然。几个老师傅找到公安为他作证:“他除了一张胡说八道的嘴,他有个屁啊,他有枪,你问问他见过枪么?大概只有他裤裆里的那个家伙吧?电台?他家连收音机都没有还电台?”你千万别以为我在讲述一个笑话,你今天可以为这样的事情捧腹,但是,这在当年就是严肃的事情。我们的这个师傅在被关押了一个礼拜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全厂职工大会上检查,这还不算完,还要在车间里做检查。

  那是检查么?那简直就是一场闹剧,看着愁眉苦脸,瘦了几乎一圈的这个师傅,我们都笑得直不起腰,那个严厉的车间主任还扳着脸:“你把电台和枪交出来”。那师傅实在忍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当场,双手作揖:“老少爷们们,我就是胡说八道啊,我哪有枪?”很多年后,我们依然去逗这个老师傅寻开心:“你把枪和电台交出来。”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7 08:52
现在也地震多多啊,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要学生逃,有怕踩踏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8 06:49
青春的记忆

  第六章 学徒生涯(中)

  岁月是一条迟缓的河,它并不在意你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它,它都一如既往载着时间的舟,一路奔行,而我们就是那些坐在岁月之河的时间的舟楫之上的人们,不管你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松,还是“逝者如斯夫”的叹息,我们都无法拒绝在这条岁月的河上一去不回。

  这是一条有航标的河流么?或者我们乘坐的时间飞舟谁在掌舵?或者我们一路上只顾迷恋着无数的风景,蓦然惊醒才发觉早已青春不在,早已烈士暮年?纵有千般雄心壮志,也无奈岁月的刀斧的修琢。

  我有些固执,我执拗的讲述这样一个拖沓的故事,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像许多年前流行的那部电视连续剧《渴望》里面的插曲:“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著究竟为什么?”其实我没必要去揭示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要说的都在我的故事里。

  学徒的岁月,注定要成为我人生之中挥之不去的一幕,不仅仅是因为它三年的生涯,而是因为面对一个陌生的生活,我有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尝试着,并义无反顾地走出第一步。

  我敬重的一位老师傅,是一个八级锻工,他一生都在隆隆的锻造机台上,都在高温的灼烤下,他的脸膛那是一种和锻炉相映的一种红,透着刚毅,透着坚强。他的那双粗大的手,可以在高温下,钳住一个通红的部件,熟练的在锻机上敲打,他给我讲过一个透着人生无限哲理的故事。

  有一个老铁匠,有一身精湛无比的打铁技术,前来拜其为师的人络绎不绝,老铁匠都拒绝不接受,他的理由很简单,我现在还能打得动铁,等我打不动了,我自然会找一个徒弟。终于老铁匠走入了人生的风烛残年,在这个时候,他收了一个关门弟子,老铁匠把一生的技艺毫无保留的传给了弟子,但是,他依然给弟子留下了一个悬念,那就是他经常告诉弟子:“我还有一门绝艺,这个绝艺的口诀只能等我不行了的那天,我再传给你。”终于老铁匠大病不起,气息奄奄,弟子极尽孝道,跪在床前。老铁匠临死的时候,抚摸着弟子的头说:“你已经继承了我全部的技术,我死而无憾,为师还有一句重要的口诀要传授给你,你附耳过来。”弟子遵命,俯身过去,老铁匠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徒儿,你千万记住,烧红的铁不能用手拿。”言罢,老铁匠撒手人寰。

  老师傅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曾经笑得前仰后合,但是,我看着老师傅一脸的严峻,再细细品味这个故事,我知道我错了。人生有太多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道理,但是,我们却参不透,这和悟性无关,和欲望和贪婪有关。“烧红的铁不能用手拿”,这样的道理几乎人人都懂,但是,有太多的人偏偏去愚蠢的干着用手拿烧红的铁的事情。

  学徒的生活是丰富的,也是多彩的。工厂的俱乐部里,定时的播放一些电影,基本和我在家的时候翻来覆去看的那些差不多,除了经典的样板戏,就是一些反映抗美援朝的片子,其中的大多数的台词我都能倒背如流的。所以,每一次放电影的时候,我都不感兴趣,宁愿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2002年的那个五月,我和朋友驱车奔行了四个多小时,来到了这座我当年走进社会的第一步的工厂,因为一场发生在八六年的泥石流,彻底摧毁了这里的一切,剩下的只有断壁残垣,只有瓦砾荒草。站在荒废的工厂遗址上,我努力的寻找着,寻找着青春的记忆,寻找着往昔。依稀之中,只有那些经历了泥石流摧残居然没有倒下的老树,依旧枝繁叶茂,不屈不挠。远眺“小庐山”风景依旧,却在路上架起了栏杆,阻拦我们的人告诉我们:“这是风景区,进去要收费。”我默然,人生是一道看不完,你也看不透的风景,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几十年的风雨变幻,难道我们剩下的只有记忆么?

  站在断壁上,我依稀能听到我们机台的轰鸣,听到我们快乐的歌声,青春,忘不掉。

  工厂的生活,充满着一种不变的规律,那就是到点上班,到点下班,班后的业余生活就在工厂的圈子里自己支配。那间住了我们二十几个兄弟的大宿舍,后来被我们习惯的称之为:“大车店”,颇形象准确。工厂也不断的有新工人入厂,当他们用一种我们熟悉的羡慕看着我们熟练的操控着机台,有的甚至不怯生的冲着我们喊“师傅”的时候,那种自豪感自不言而喻。

  宿舍的环境越来越差,主要是卫生问题,开始大家还能各扫门前雪,后来干脆连门前雪也无视了。一群十七八,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住在一起,是可想而知的。开始的时候,工厂的总务部门还偶尔有领导或者专干过来检查督促一下我们的卫生,后来他们大概也感到了绝望,于是选择了放弃。

  因为宿舍是接驳在车间一端的,下面就是总务科的一个放杂物的仓库,接驳除留有一排窗子的间隙,开始的时候,是有兄弟图方便,把洗漱的水直接倒入,后来干脆连小便也直接排放了。而下面总务科的库房里存放的那些东西,早已经不堪入目。几个用来庆祝的狮子头,在水和尿的浸泡下,长出了绿毛。我们的那个总务科长,那个絮絮叨叨但是心底善良的老太太,哭唧唧的央求我们,别再这样搞了。

  那是一个恶作剧的年代,那也是一个苦中作乐的年代。

  在宿舍的上方,有一条河,多数的时候,那条河都流淌着清澈的山水。夏季来临的时候,除非雨季,山水下来才有几分汹涌和混浊。我们真的是一群自理能力很强的人,自己洗衣,洗床单,被褥,有一兄弟甚至彪悍到,拆了自己的被子,洗好后,大模大样的盘着腿端坐在大通铺上,自己絮被子。顽强的自立能力,应当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性。就像一粒种子,你随便把我们抛洒到什么地方,都会生根,开花,发芽,结果。

  河的上游有一块十几米见方的水池,天然形成的,水最深的时候,也不过半米。我们经常在那里洗衣物。夏季热的受不了了,我们会趁着夜色,跑到这个水池里脱光了普通一阵,消暑降温了。

  年轻人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动辄打赌。那个晚上,我们洗完了,我们的那个钳工兄弟扬言,“老子光着身子跑回宿舍你们信不信?”“不信”我们几个人众口一致,“那好,打赌,我跑回去了,你们每个人输给我一斤细粮票如何?”这小子激将我们,我们几个人相互对视着,几乎同时咬牙:“好”。

  从小池塘到我们的大车店,大概有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更重要的是,紧挨着这条路的就是我们厂那个全部都是女工的生产车间,她们连续三个班次作业,通宵达旦,车间的窗子高大,能见度非常好,我们实在不信这家伙有胆子敢“裸奔”。

  我们输掉了赌局,这个家伙居然一口气光着身子跑回了宿舍。后来我们实地察看了现场,感觉自己输的冤枉,因为从那个车间的窗子你要不是刻意向外看,基本是不会注意到夜色之中的一切的,但是,尽管如此,我们对这个家伙的胆量还是颇有忌惮,以后凡是和他较真都要思考再三。该死的家伙,一下子赢了六斤细粮票,我们每个人每个月才三斤多一点啊。那一个月,这个让我们咬牙切齿的家伙,肆无忌惮的在我们面前吃着白米饭,还时不时地揶揄着我们,我们只能上升概括:“不要脸是可以达到一切目的的。”

  我的师傅是一个言语不多的人,她在多数时候,更注重的是一种亲身的示范。但是,属于那种非常聪明,非常机智的人,她仅仅比我早进厂了三年,这也就是说她刚出徒就带了我这个徒弟。我们之间多数时候交流的就是技术,很少涉及其他的话题。

  一脸阶级斗争的车间主任,总是幽灵一样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之中,这个老人家后来做了一件让我们集体鄙视不已的事情,都是后话。他是一个没有太多文化的老电工,对工作的负责态度以及敬业,让厂领导看好了他,那时候是需要扶持典型的,所以,我们进厂其中的一课就是听他老人家“讲用”。他很喜欢用一种训斥的方式和我们这群徒工说话,时间长了,我们都习惯了,其实那就是一种所谓的当领导的做派而已。

  那个自称“有枪有电台”的师傅,经历了一场是非之后,人彻底变了,看见我们完全都是低眉顺目,再也不敢和我们打着哈哈。只有和他的同龄人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师傅们毫不顾忌的依旧玩笑他:“熊样,你还有枪?你裤裆底下的那杆枪还好用么?”每每这时候,这师傅就苦着脸双手作揖,“饶了我吧,无产阶级专政太厉害了。”因为工厂最后给他了一个留厂察看的处分,而这处分的撤销,却是十几年后,我走上管理岗位以后,参与撤销的。当我和组织部门的人一起来到已经退休的这个师傅家,由我宣读了撤销当年对他的处分决定,并给予了相关的补偿之后,我看到他笑了,却笑出了眼泪。

  学徒的日子,只要你有足够的勤奋,总是会感到充实。那时候,我已经笃定主意,要当一辈子工人阶级的一员,所以,在这个目标下格外刻苦。尽管我是一个不愿意参与所谓的“集体活动”的人,但是,我还是理性的强迫自己,去顺应这样的潮流。那时候最多的就是班后的各种政治学习,车间里的那些进步的年轻师傅们,总是会把这样的机会做成宣讲他们革命理想的道场。在这种环境的熏陶下,你不想进步都困难,所以,我也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并尽可能的“表现”好一些。

  山下生产队的王瘸子,依然定时的来工厂拉粪,也依然会对我们海侃着他当年的故事,而且为了增加我们的可信度,他还带来了自己三级英模的奖章,以及几张发黄了的照片,照片上王瘸子披红戴花,在接受嘉奖。他指着工厂身后的那座大山告诉我们,这山的一草一木都认识他,我们相信。王瘸子故于一九八零年,也就是我要离开这座三线工厂的前后,死于脑溢血。据说县人武部门都给他送了花圈,人家真的是响当当的荣誉军人。要不是恋着家里的发妻,和土改分的那些地,王瘸子据说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种发展的。

  在业余的时间,我给家人写信,给四川的伙伴们写信,也断断续续的收到了一些来信,那些信中都写满了鼓励和期待。这期间嫁到远方的小敏,给我来过两封信,我大致知道了她的情况,写了几封祝福的信,后来渐渐的失去联系。

  “大车店”的生活依旧喧嚣,但是,我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依然对我们这二十几个兄弟抱有崇高的敬意,尽管大家不是来自同一个单位,尽管生活习惯,脾气不尽相同,但是,大家在一起生活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甚至连吵架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说过那是一个恶作剧的年代,不仅男职工如此,女工们也丝毫不差。和我们同期进场的女工们,被集中安排在厂办公楼上,挨着俱乐部的几间房子,她们的居住条件显然要好于我们,但也是十几个人住在一起。大家熟悉了,也就免不了玩笑,但是,有把玩笑开过火的。

  起因是这样,半夜时分,一女工要解手,睡眼朦胧的去了厕所。和她同住一屋的另外一个女工没睡,一瞅觉得这是个恶作剧的好机会,于是这个女工披上了白床单,守候在厕所门前,那个解手出来的女工,在走廊昏暗的灯下,看到一个一身白色甚至看不到头脸的“女鬼”,可想而知,一声惨叫,当即昏倒。这个恶作剧的代价是,这个被吓的女工精神一度失常,据说治疗了很多年才恢复。而那个恶作剧者也不轻松,说实话,那姑娘本来长的就不出众,身材矮小还肥胖,搞出这么一个后果严重的恶作剧,结果是被厂内严重警告,换到工作强度很大的另外一个工种去了。

  我们送了一个外号给这个恶作剧的制造者“活鬼”,我们坐在窗台上,只要看到她去食堂打饭,就起哄:“快跑啊,活鬼来了。”说实话,有点缺德。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在路上意外的邂逅她,说起那段往事,我们真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恨恨的告诉我:她一生都走不出那个恶作剧的阴影,原本的恶一个玩笑,伤害的仅仅是对方么,难道自己付出的那些沉重的代价呢?

  人生的坐标上,无论我们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前行,就算你做了一次或者多次的抛物线运动,你曾经很风光的抵达了所谓的“人生高点”其实你还是会回跌到你的人生基线上,然后沿着这条基线前行。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叛逆的人,尽管我曾经试图叛逆,那和自己的青春年少有关,也和枯燥无味的岁月有关。但是,我依旧走不出一种纠葛的情结,那就是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无法拒绝的就像我的那个伙伴裸奔一样,真实地,无奈的,严肃地,展示自己。经历了幼稚,经历了挫折,经历了失败,经历了苦闷,我知道终有一天,无情的岁月会带着我长大。

  这期间,我出现了一次废品。因为这是一个较大的工胎卡具,价值据说上万元,我因为看图的马虎,而出现了加工偏差,尽管事后师傅们采取了一些补救勉强挽回了损失,但是,这件事对我的刺激是很大的。我甚至一遍遍的自责自己,感到了一种羞辱。当然,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在其后再也没有发生过。

  人总是要吃堑才能进步,据说这就是“交学费”。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8 06:54
青春的记忆

   第六章 学徒生涯(下)

  这些带有回忆性的文字,其实无非是讲述了我们那一代人,几乎带有共性的人生故事。就算在那个单调的年代,它依旧不乏它的精彩和火热,这也是我坚持写完这个故事的原动力。

  用最朴素的观点去解释我们这一代人,那就是我们当年曾经的付出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无私,那样的无怨无悔。后来我经常陷入一种理性的思考,我一直想为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路能做一个分析和归类,后来我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信仰和觉悟。

  且不论这个信仰在今天看来是否荒唐,是否靠不住,是否被今天的现实击打的粉碎,但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环境之中,它所派生出来的种种积极的“效应”确实无法回避。

  那时候,工厂经常面临限电,因为电力的匮乏,我们至少一周会有一到两次甚至更多的时候处于停电状态,尽管工厂自备了两台发电机,也无法保证工厂的全部生产运转。为了“躲避电峰”,我们采取了一种什么时候来电什么时候工作的方式。经常是半夜三更,工厂的广播响了:“全厂职工请注意,现在已经来电,请回到工作岗位工作。”寥寥数语,但是,却能调度全厂职工,尽管大家都睡眼朦胧,但是,都会准时地出现在工作岗位上,绝没有人漏岗,偷懒的。很多年后我和一些朋友说起这段岁月,无不叹息:大家的觉悟真高。

  青春并不无聊。尽管我们的生活看起来有些单调,有些乏味,但是,寻找快乐和开心依然是我们乐此不疲的首选。“大车店”的一面四个窗子全部打开,我们二十几个兄弟,分坐在窗台上,冲着在我们面前经过去食堂打饭的女工乱喊:小芬,小玉,小花之类的,偶尔还真就能蒙准一个半个,当被我们喊准了名字的女工下意识的应答之后,我们就是一片起哄的笑声。

  这样的日子,曾经写满了我们的生活。当然,还有在春意阑珊的时候,相约去爬山。爬上有几分险峻的“小庐山”,远远眺着厂区,眺着绵延的河流,眺着苍郁的群山环绕。放飞着自己无限的思绪,放飞着自己许多狂妄的梦想。

  一九七六年的那个秋天,注定要在中国的历史上写满不平静。当毛泽东逝世的消息传来之后,厂区内飞洒的都是泪水和悲伤。我相信那时候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种最简单,最朴素的悲痛的表达,所有飞扬的泪水都是发自内心,也都宣泄着一种绝望和恐惧:“中国怎么办?我们明天该如何?”

  工厂在俱乐部布置了灵堂,逝世伟人的大幅照片簇拥在工厂许多女工含泪采来的野山菊花上方,两排站着持枪的民兵,黑幔低垂,哀乐声声。两台黑白电视机,破例的全天候播放着相关的报道。工厂以车间为单位,组织了大家去告别参观。太多的老师傅哭倒在地,哭泣声音嘶咧而透着无限的绝望。

  大家共同一致的感受是“天塌了”。

  那时候,所有的追悼会,都要和北京的同步,为了做好这个工作,工厂决定做一个汽笛,在追悼会到来的时候,也拉响汽笛,以示我们的悼念。负责做汽笛的这个老师傅我们不陌生,就是那个为我们“大车店”发明了旋转风帽排烟的,他老人家几乎夜不能寐,连轴转终于在追悼会前,把那个汽笛安放到相关的部位上,距他老人家言称:他的这个汽笛是包含着他对领袖的无限悼念,无限追思,而且会响彻方圆几公里的范围。

  追悼大会那天,俱乐部肯定容不下这么多职工,所以,各车间部门选派了代表参加,余下的人就在各自车间的外面,一边听着实况转播,一边寄托着自己的哀思。我当然没有资格进入俱乐部参加追悼会了,所以,只能在厂区内。其实,我一直很关心那个老师傅做的汽笛,会不会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方圆数公里都能听得到。我注定要讲一个我严肃不起来的故事,结果需要拉响汽笛的时候,我们无比失望的听到的只是一声还算尖利的“哨音”,这让我们在事后偷偷笑了很久,老师傅对厂领导面露怒色诘问的目光,只能解释说:“是汽笛的材质有问题,要是用了响铜就好了。”这句话后来曾经成为我们调侃的常用语:“没有响铜”。

  送别的毛泽东,我们看到其实天并没有塌下来,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但是,我们还是能从工厂的广播之中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节目,连篇累牍的大块文章,似乎透着一种让你说不出来的感觉。从批林批孔到反击右倾翻案风,那个岁月,中国的政治最直接的表述方式就是“斗争和运动”,所以,“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这句话其实是有很宽泛的受众市场的。

  在学徒的第一年,我学会了喝酒。那时候,因为军代表一把手的一句话,我们这些学徒工是买不到酒的,但是,有一种酒可以对我们不限量的供应,那酒叫做“混合酒”,所谓的混合酒,也就是完全勾兑的添加了酒精的糖水而已。四毛钱一斤的散装,喝到嘴里没有什么味道,但是有上头的后劲儿,我们都很少喝。

  我一直认为自己的酒量大概是与生俱来的,或者是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但是,我从来不贪恋酒,而且始终觉得喝酒就是喝一种气氛,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所以,即便今天算起有几十年的酒龄,我也从来没有去过渡迷恋这种东西。

  那时候,工厂商店里进的所谓的“好白酒”是需要发票供应的,在我们学徒一年之后,我们偶尔也会分到一两张票证,可以去商店买白酒。而我的师傅也经常把她的那份塞给我。多数时候,这些酒票我是舍不得的,基本都留在休大礼拜休假的时候,买了回去给父亲。

  为什么要喝酒,显然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其实也是填补自己空虚的心灵。“大车店”里的兄弟们开始三五成伙的在一起喝酒,没有固定的伙伴,基本上大家约定一下,几个人就可以凑在一起,去食堂打回菜,然后就云山雾罩的喝起来。我算了一下,我几乎和所有的兄弟们都喝过,大概也算是“大车店”里人脉最好的人了。

  挨着我们“大车店”的也是两个宿舍,住着和我们同期进厂的兄弟,他们的屋子比我们小许多,其实也塞满了人,其中的一间里面,那十几个兄弟里面,看起来有几个“才华毕露”的家伙,其中有两个家伙,一个吹小号,一个吹大号,而且都带着号,这几个家伙,完全是一种兴致索然的人,他们并不顾忌我们的感受,只要兴致来了,随时随地呜里哇啦的开吹。其实我们从那断断续续,呜咽的号音中听的出来,这几个家伙也是生手,只不过学艺而已。这几个家伙实在是太能搞了,毛泽东追悼会后,他们居然沉溺于那个哀乐了,而且经过他们刻苦的“演练”,居然把哀乐吹的象模象样,简直让我们这些兄弟们咬牙切齿。他们可不管这一套,自得其乐呢。想一想这是多么“瘆人”的事情,动辄耳边就响起哀乐,后来我们都习惯这一切了。

  奇怪的是,我们这二十多人的“大车店”,居然就没有这样的“艺术天才”,我们惟有一个兄弟,捧着一把老旧的破吉他,端坐在窗台上,旁若无人的自弹自唱,那些歌词我至今依然倒背如流:

  其一:

  当我路过你的家门前,
石榴花开红艳艳,
敬爱的老妈妈,
请你不要责怪我,
快把你的女儿嫁给我……

  其二:

  人生啊,人死啊,
好像一盏灯啊
人死了如灯灭
棺材板子油光光……

  其三:

  再见啊我心爱的姑娘
哥哥我去了远方
想我的时候你看着天堂
那颗最亮的星星是我的光芒……

  其四:

  我坐在老树下
弹着我的破吉他
老树上蹲着那只昏鸦
冲着我唧唧呱呱
老树无奈的摇动着枝杈
赶不走忧伤的我
赶不走快乐的乌鸦……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在网络上看到了一句忍俊不止的话:“再牛B的肖邦也弹不出老子的忧伤”。不知怎么就一下子想起那段生活。

  一段时间喝酒几乎成为我们不二的选择,尽管工厂想方设法控制我们喝酒,但是,我们总会通过各种渠道倒腾来白酒,而且是高度的那种。在酒精的麻木之中,我们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快乐。在酒精的刺激下,我们可以海阔天空,可以毫无拘束,可以信口开河,可以肆无忌惮。

  七六年的冬季,我受工厂的委派,去距离工厂七十多公里的那个火车站,看守工厂的燃料煤。因为工厂所有的煤都是通过这里转运,然后用汽车拉回去的。而煤在当地,也成为被觊觎的抢手货,所以,在煤厂,你如果不看守,就会出现一些人“偷煤”。这工作基本都是白天睡觉,夜里出来巡逻。工厂为我们每个人配备了一杆半自动步枪,外加五发子弹,再三告诫我们,如果遇到偷煤的,能劝说就劝说,实在不行就朝天放枪驱散,绝对不可以朝着人。

  我和几个伙伴就住在火车站所在的那个镇子上的一个招待所里,我负责组织这次看护,时间是半个月的一次轮换。

  我们一共三个人,三杆枪,我再三告诉两个兄弟,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开枪。前几天还算平静,偶尔有进入煤场的,我们吆喝一嗓子,基本也就吓跑了,但是,到了第七八天的时候,开始有多人经常在煤场出现,虽然也能驱赶,但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带有明显的目的而来的。而且有人很不屑的看着我们身上背的地家伙:“烧火棍一个,没有子弹。”我们也不多作什么解释。第一次大规模的抢煤应当是出现在第十一天,我们都在数着日子,赶紧结束这段看护,因为总觉得责任太大。那天晚上十一点多,煤厂周边出现了十几个人,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很明显,都拿着麻袋,铁锹之类的,直接扑到煤堆上开始抢煤。我们因为身上背着枪,也不敢直接上去,只能远远的警告他们:“马上离开,否则我们就开枪。”在那种混乱的场面上,这种吆喝是毫无用处的,他们还在起哄:“你们那是枪么?烧火棍呢,吓唬人呢。”两个伙伴看着我,我冲着他俩喊了一嗓子:“子弹上膛”,哗啦一阵,那边的人照样不在乎,我举起手中的半自动,冲着天勾动了扳机,清脆的枪声以及带着曳光的子弹,一下子震慑住了所有抢煤的人,“他们枪里真有子弹,快跑啊。”随着一声尖呼,刚才还在煤堆上疯狂的挖煤的人,扔掉了手里的工具和麻袋,四散而去。

  这次看煤,回去之后受到了相关部门的表扬,并称赞我们处理问题果断。其实我心里明白,冲着天开的那一枪,完全就是无奈,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有底。

  有如以往的日子,却有着不一样的故事。

  一九七九年底,我父亲的单位回迁,二位老人回到了离开十年的那座城市,曾经的住房早已经被大哥大嫂调换了,他们只能在大哥家后面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厦栖身。我也从一个月一次的休假改到乘坐火车回城。

  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十年,尽管其间我回来过,但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感觉。我对那座城市已经很陌生了,这时候我已经三年学徒期满,顺利地出徒转正,响当当的拿到了正式工的工资,尽管是一级工。

  回望自己三年的学徒生涯,我收获的确实是一种沉甸甸。其间我所谓的“进步”已很明显,顺利地入团,顺利地当选了车间团支部委员,尽管我对这些称谓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是,这在当时还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工厂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它的相对封闭,在这个封闭的圈子里,注定会发生一些无法回避的事情。最大的丑闻来自于我们的那个一脸严厉的车间老主任,他居然搞大了一个在我们厂实习的农村学徒女工的肚皮,而且对方还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在那个年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基本就可以决定了一个人的身败名裂。一个我们所敬重的人,一个被我们视为偶像的人,瞬间在我们的心目中坍塌,所带给我们的震撼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为了尽可能的平息事端,工厂迅速的做了处理。首先是把那个农村实习的女工转为正式工,而则撤销了我们车间主任的职务,党内给与了“留党察看”的处分。从此,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很有威望的人,见了我们所有的人都低眉顺目,一脸的小心,数年之后就病逝了,我们都说,他是窝囊死的。

  这样的故事很多,我不会都说出来,因为在我看来,它丝毫不代表我这个故事的主流,所以,去翻腾这样的往事就是一种无聊。但是,我知道,食色男女,纷纭人生,在这个充满着欲望和挣扎的世界,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18 12:46
我坐在老树下
弹着我的破吉他
老树上蹲着那只昏鸦
冲着我唧唧呱呱
老树无奈的摇动着枝杈
赶不走忧伤的我
赶不走快乐的乌鸦……
==============
自弹自唱 的那个吉他的岁月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19 10:20
青春的记忆

   第七章 如烟往事(1)

  看到有朋友给我留言,针对我的这些故事,希望多说一说我自己,因为年少的我,也一定在那个飞扬着的青春的年代,或许有过轻狂,有过不羁。其实,我在整理这个故事并努力把它写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没在意非要把自己写进去,但是,我愿意用我的视角去讲述这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之中就必然有我。

  一九七六年,对于沉没在动荡的文革的中国,或者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注定写满了喧嚣和躁动。发生在那年四月的XXX事件,当时被定性为“XXX事件”,而当播音员播出:“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的“反诗”的时候,看着广场雪一样的悼念花圈的时候,我和伙伴们都在私底下嘀咕:“这怎么成了反革命事件了?那首诗真好啊。”

  被文革折磨的革命的神经已经麻木,或者是厌倦了的人们,已经学会了木然。所以,在其后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中,工厂完全就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走过场。偶尔车间或者班组组织一下,干巴巴的读着报纸,然后就是所谓的讨论,早就和“主题”无关。工厂里的一些老师傅早就对文革十年痛心疾首,他们最直接的表述方式就是告诉我们:“好好学技术,别参合那些没有用的东西,革命不能当饭吃。”

  但是,年轻人是无法拒绝政治的诱惑的,尤其是那个运动当道,斗争开路的年代,争取好的表现,争取进步,几乎是多数人不二的选择。为了求得一点所谓的“进步”,有些人开始变得不择手段,令人齿寒。在工厂,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最受诟病的就是“干私活”,所谓的“干私活”也就是工作时间,干了自己的事情,或者偷摸的用工厂的物资为自己做了一些东西。

  我们一个家在当地的师傅,用废弃的铁皮做了一个撮子,结果被另外的一个师傅“告发”,全车间大会检查,罚款,给了警告处分。从此以后,我送了那个检举别人的师傅一个别名“沙威”,还好,他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知道的人哈哈一笑,也不明说。但是,每当看见他倒背着双手,用一种鹰犬一样的目光在车间内寻索的时候,我们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感。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师傅并没做错什么,但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无非是他的那种行事的方式而已。而我所操作的机床,有很多可能做私活,所以不止一次的被他热情关注。那时候,我记得偶尔我们会给自己加工一把榔头,做成羊角锤之类的,其实做好之后还是用在了工作上,基本也没有拿回去私用的,但是,每当他看到,都会毫不留情的举报,一次次,让我们感到愤怒而无奈。

  我记得那时候我唯一做的私活也就是给车间的兄弟们加工制作一种木工专用工具,“夹子”,这个夹子是专门用来辅助木工粘合之后,把粘合部分并行夹紧,以增加粘合度,当然这种夹子加工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而且有各种要求。

  我先是给同宿舍的那个“木匠兄弟”搞了一副,让他在工作中得心应手,这让他对我颇感激,其实我无非利用了自己手中的资源和条件而已。而且他也把那东西用在了自己的工作上,我觉得也不算什么。但是,由此看来,我这个人的觉悟和境界确实不高,但是,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我在企业的几十年,几乎没有把工厂企业的东西攫为己有的习惯和爱好。

  在伟人去世后的一个月,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转折意义的大事件,那就是一九七六年的十月,“四人帮”被粉碎。其实在这之前,我在一次回城的时候,就感到了一种端倪的东西,记得是从上海入港的一艘轮船上,悬挂着声讨“王张江姚”的标语,而被我们这座城市的地方官员拒绝入港。这在当时被视为“反革命事件”,后来随着“四人帮”的粉碎,那个下令拒绝上海轮船入港的港务局党委书记也很快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其实,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是被动的接受这一切,所以,当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工厂张灯结彩,组队挑着花篮走出十几里路庆祝的时候,我甚至有几分木然。但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在那个多事之秋的年代,或许这样一次高层的变动,会给混乱的中国带来一种生机,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那个做木匠的兄弟,大了我三岁,我们都习惯称他为老哥,老哥的父母都是医生,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妇产专家,很不幸,他没有继承父母从医的选择,而是和我们一道选择了进厂当工人。记得他听到自己被分配到木工班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豁达和超然,“领导说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工作不同”。

  工厂的木工班,属于后勤维修部门的,只有两个人,带他的师傅是一个右眼失明的人,姓刘,人很幽默,经常告诉我们,他所以右眼失明,就是为了当木匠低调线有准头,这让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一个不忌讳自己残疾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们从来不开他的玩笑。但是,他自己的自嘲却让我们颇开眼界:“瘸子精,瞎子怪,一只眼睛最厉害。”生性随和的木工刘师傅,并不是工厂的编制,而是工厂处于工作需要,而特聘的。刘师傅对他唯一的徒弟非常满意,到处宣扬他的关门弟子如何了得。木工房就在我们车间上面不远的山坡上,加工好了羊角锤,淬好火,就要按上手把,我总是会去找我的这位木工兄弟帮忙,他会熟练的为我加工一个很可手的手柄。

  偶尔工作的空闲我就会跑到木工房,听刘师傅聊天。那真是一个健谈的人,聊到兴致,手舞足蹈。和给我们拉粪的王瘸子不同,刘师傅是原来国民党的兵,四七年部队起义,而加入解放军,用他的话说,无论是在国民党还是在解放军,都没有干过亏心事。我经常就王瘸子说的那些故事求证于他,每当这时,刘师傅都会很不屑的说:“别听那个拉粪的胡嘞嘞,当年拉锯战的时候,国民党正规军穿戴和装备都是一流的,哪些共产党的游击队穿的破衣烂衫,像个叫花子。”于是我们听了哈哈一笑。

  在多数的时候,我们“大车店”的这群兄弟都表现出一种很强的聚合能力。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基本都能一呼百应。经常性的恶作剧,已经让我们这个紧挨着工厂最大的,女工最多的生产车间的宿舍,成为女工们头疼不已的事情,因为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就会被无端的捉弄。

  宿舍外的路就是一条土路,边上杂草丛生。宿舍有个兄弟是专门以“损招”为我们所公认的。这天晚上,吃过饭,天刚擦黑,他一脸坏笑的告诉我们,都把窗子关上看戏,我们知道这小子又要捉弄人了。于是都关了窗子,躲在里面看着外面的动静。这小子不露声色,手里抖着一根细线,我们不知道细线的那一端拴的什么,屏住呼吸。时间不长,几个打饭的女工嘻嘻哈哈走过来,其中的一位尖叫一声“呀,谁的钢笔掉了,我运气不错。”说着这个女工弯腰要去捡钢笔,这小子在这边拉动了细线,那女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跟着钢笔走,我们早就在宿舍笑炸了锅,索性推开窗子哈哈大笑,把那个女工气的骂了一连串:“缺德。”这小子的损招也不一定都是灵验可以捉弄人的,不久后的一天,他又如法炮制,结果一个路过的师傅看出了门道,他弯腰捡起钢笔的那一瞬,迅速的拽断了拴在钢笔帽上的线,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师傅旁若无人,心安理得的把钢笔别在了自己的工作服口袋上,扬长而去,看得我们目瞪口呆,那家伙沮丧无比:“他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在粉碎“四人帮”之前,我们曾经“义正词严”的谴责那一年四月发生的那些事一样,我们只不过迅速的转换了一下思维,继续着在政治的风向标下生活,班后的政治学习,依旧是必不可缺的。那些批判和揭露四人帮的文章,文件,材料,构成了我们政治学习的全部。在那个年代,你在技术上可以差一些,只能有人说你资质不行,但是,如果在政治上落后了,那就不是个小问题了。

  在纵贯我们生命全过程的这条时间的直线上,我们度过的每一天,无非是自己生命时间长度上的一个点,但是,这个点注定会在一种氛围之中,而这个氛围则注定会让你这个点在你回味起它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慨和怅然甚至是无奈。

  搞大了女工肚皮的车间老主任,曾经是那么风光无限,那么威风凛凛,但是,一件丑闻就抹掉了他人生全部的辉煌,让我在心生感慨的同时,也倍感人间的冷暖,所以每当看到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目不斜视,经常是扳着面孔说话的人,一夜之间看见我们低眉顺眼,甚至带着一种赔罪的笑的时候,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其实,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对那段生活之中发生的许多这样的事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宽容和理解。想一想,在那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几百个人相聚在那样一个小圈子之中,朝夕相处,擦出一些意外的火花,偶尔的“走火”为什么不能理解呢?但是,这是今天的思维去评述那段岁的事情,在当时,这样的事情是足以让人身败名裂的。

  那个岁月,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为了生存,或者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有人选择了一些“特殊的方式”,这是每个人对人生目标追求和实施过程中所采用的不同方法而已。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置换”,你付出了,或许你就得到了。因为我要讲述的是一个与青春有关的故事,我宁愿把它舒展成一幅画卷,而不愿意在这个画卷上非要刻意的去还原一些卑微和无聊,甚至是肮脏,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负责地说,它们都真实地发生过。

  粉碎“四人帮”不久的一天,全厂搞了一次大规模的拉练演习,几乎全厂的职工都参加了,而且每个人都分发了一枚纸制手榴弹,不要小瞧这个家伙,有没有杀伤力我不敢说,起码它爆炸的时候所产生的巨大声响是很有震撼力的。凌晨三点,工厂的播音室拉响了演习的号音,所有的人们都穿戴整齐,以民兵连或者是车间为单位,进行一次二十公里的急行军,并在指定的地点投掷手榴弹,当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在大山深处震荡的时候,我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

  那一年的深秋,发生了一件大事。距离我们工厂几公里外的一条路边的一座遗弃的房屋废墟里,发现了一具遗骸。死者为一个年轻的女性,住在山垭口的那一面,是一个从城里下乡的下放户的子女,先是失踪,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她失踪报案数月之后,现场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堆白骨,尸体早已经高度腐烂。有关这个女人死亡的话题,传闻太多,但是据公安部门说,死者生前是遭受过侵害后被杀死的。

  寻找凶手几乎成了那一段时间最大的话题。公安局在我们厂设立了专案组,因为我们厂是距离事发现场最近的,因此嫌疑当然也是最大的。专案组在工厂驻扎了两个月,一无所获,据说那个案子也就成为悬案。记得案发那天,工厂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工作,跑去看现场。

  白骨无言,很多年来,我一直在直观上感觉,这个无辜的女子的死亡,或许真的和我们工厂有什么关系,但是,谜一样的重雾,拨不去,解不开。

  七六年底我入团了,当那枚团徽戴在胸前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很多年后,我那“风正一帆悬的仕途”居然和它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我要好的那个牧师朋友,经常会说出一些箴言,比如他告诉我,“人生是一部翻开的书,你一旦翻开了,就无法合上,而且你也翻不回去,只能一页一页的翻下去,但是上帝允许你在翻的时候去书写。”其实这个比喻很形象,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这故事或许算不上精彩,但是,这故事注定写满平实,写满收获,也写满怅然,写满失落。

  在休大礼拜的日子里,工厂会派车把我们送到几十公里外,我看煤的那个火车站,在那里我们一定要买到每天只有一个班次的火车车票,而那座火车站,是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战备企业职工都要休假出行的必由之路,而且都是和我们一样,在月底休大礼拜,所以,在那个集中的时间里,那座小火车站几乎爆棚,想买一张车票非常困难。这期间,我在一次买票的时候,经历的一件小事,让我刻骨铭心。

  因为买票的窗口只能伸进一只手,所以,我在前面的那个买票的人手还没抽出来的时候,就把手拼命的塞进去,当我买了车票出来的时候,因为是给十几个人买票,所以比较混乱,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了我,他认为他再抽手的时候,我伸手,他少了一元钱,这一元钱一定是我拿了。我想当然的坚决地予以否认,于是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直到坐到火车上,我开始清点手中的钱的时候,发觉确实多了一元钱。这让我顿时心生愧疚,因为这个失误,我觉得我不应当。所以,我二话没说,站起身挤着一节节车厢,去寻找那个和我吵架的中年男人。我挤了四节车厢,当我找到他,把一元钱的纸币递给他:“我确实多了一元钱,这是你的,还给你。”那一刻,我看到一双让我难忘的目光,惊愕后面交织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非要拉着我挤在他身边,我们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是一个战备塑料厂的总工程师。而他们工厂有太多的职工子女就在我们厂,距离也很近。一元钱,在那个年代所代表的意义是很大的,一个技术工人,无非也就是三十八块六毛钱,所以,可以想象的出来,一元钱对于一个家庭的生活会有着怎样的影响。

  这个中年男人,这个总工程师,后来成为我的至交,直至他去世。
作者: 枫叶萧萧    时间: 2010-4-19 10:44
没有这样的经历,那有这样的文字。拜读了。:P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0 11:28
第七章 如烟往事(2)

  其实我很想用一种浪漫的笔触,去写下这个拖沓的故事,因为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的记忆之舟,带着我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时空,进行了一次心路的旅行,这种旅行给我的感觉很奇特,因为我随着这种旅行,不仅仅是对往事的一种梳理,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回望和检点,对那些曾经的“想当然”,才会感到,原来那是幼稚和肤浅,这其实暗合了一种流行的说法:

  人生是一个过程,只有活过了才会明白。生活只有实在,没有浪漫。

  在风波动荡的时局面前,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亲历者,也都是参与者。就像我们的手臂曾经不止一次的高举着,山呼万岁,我相信,那种宗教祈祷一般的语言,对多数人而言,一定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感情是至纯崇高的。我相信那确实是一个有着信仰和偶像的时代,所以,那个时代的人们活得简单而充实,冲动而无它。

  其后的很多年,当我们眼看着自己的信仰的界石在心灵之中一步步移位的时候,当我们看着自己信仰的目标一点点坍塌的时候,我们曾经感受到怎样的苦闷和彷徨,又曾经体会到如何的绝望和无助?

  当我们亲眼看着偶像在我们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昨天感到一种被愚弄的困惑和茫然么?

  “大车店”的集体生活,终结于一九七六年的初冬,已经熟悉了一切的我们,在那个冬日来临的时候,集体策划了一起“群体事件”。我一直在想,谁是这次“群体事件”的主谋,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为了解决我们的取暖问题,工厂想了很多法子,无奈根本无法解决这个至少有一百多平米的房屋的取暖,工厂无奈之中,拆掉了火墙,生了三个炉子,而且委派了专人。那个清晨,我们所有的人都躲在冰冷的被窝里,有的兄弟甚至在头上戴上了棉帽子,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今天我们都煤气中毒了,谁上班谁是孙子。”在愤怒和不满的情绪下,有这样一句话做“燃点”就足够了。于是我们二十几个兄弟,都选择了躺在被子里。

  车间里看不到我们的影子,派人来宿舍,这才发觉“问题的严重性”,集体煤气中毒,而且也确实有兄弟呕吐,一下子二十多人“煤气中毒”,这可不是小事情。全厂上下,各级领导都集中在“大车店”,从来没有如此热烈的“领导关怀”。厂领导们现场紧急磋商,医护人员给我们每个人都挂上了吊瓶,我们心里明白,反正那吊瓶要么是葡萄糖,要么是盐水,再就是一些治疗炎症的药物,扎不坏人。食堂准备了热腾腾的面汤,面包,这时候那个数细粮票就像数钱一样认真地食堂班长也不再和我们提出示细粮票的要求了,事后我们在私下里总结这次“群体事件”的时候,高度一致的认为:“有病的感觉真好。”

  领导在处理非常事件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果决”,令人称赞。一把手的军代表铁青着脸告诉那些下属,在下面的宿舍里迅速腾出房屋,把我们分流。一个上午,就腾出了五间宿舍,四个人一间,条件当然是“大车店”无法比拟的。然后各车间出人,帮助我们搬家,我们几个兄弟极具表演天赋,把自己包裹的如同“产妇”甚至需要别人背着走。宿舍的分配以各自自愿搭伙的原则。

  “大车店”终于散伙了,在这里,我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称不上“生死之交”起码也可以做到“兄弟谊难忘”。而隔壁的那两间宿舍的兄弟们,则没有我们这么心齐所带来的好运,他们又在哪里坚持了一年多才分流。所以,他们之中很多人羡慕我们的团结,我们就戏弄他们:“你们最好天天去办公楼前吹哀乐。”“那就该安排我们去看太平间了,虽然工厂没有。”

  我们搬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宿舍区,大概至少有五百多人,前后两栋楼,外加前面的一个平房区域,在管理上和环境上显然要好得多。起码不会再遭受寒冷之苦,火墙工厂安排专人来烧,非常温暖。

  一九七七年的早春,我和另外一个与我同期进厂的伙伴,受工厂的委托,去山东进行一批入党积极分子的档案调查审核工作。其实我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心中一直比较困惑,我充其量是个团员,有什么资格去调查政审他人的入党问题?但是,领导既然安排了,当然只有服从。

  这是我第一次的“公出”,时间长达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和伙伴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山东绝大部分地区,政审和调查了十几个工厂积极分子的社会背景和政治表现等诸多方面。所到一地,无非是出示自己的介绍信,然后按照积极分子们提供的亲属名单,去征询改人的社会表现,以及有无劣迹,需要对方写出书面证实材料,当事人要按上自己的手印,盖上鲜红的公章。我们大致走了如下的线路:

  烟台—青岛—潍坊—淄博—泰安—济南,其间有城市,也有乡村。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乡村,做一个政审,交通问题很麻烦,好在那时候有自行车可以租用,我们多数时候选择租两台车子,骑着到目的地。

  四月的山东大地,现出一片春色,麦田在顽强的返青,杨柳树也开始吐着嫩芽。骑车子走在乡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快和惬意。政审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拿到了应当拿的材料,这也让我们很有“成就感”。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还有最后的几个人的政审,都是在济南地区,我们从潍坊赶到济南。

  在不算拥挤的火车上,我和伙伴还在算计着多久才能到达济南。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军人问我们:“小伙子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去济南做外调。”伙伴回答他。那个看样子四十开外的军人显然很健谈,“呵呵,那你们路过泰安的时候,应当下去看看泰山。”

  “泰山”?五岳之首,让我们怦然心动。

  军人继续给我们建议:“这样吧,我的部队就在泰安,你们随着我下车,把你们的行李放在我的部队里,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登泰山吧,去看看,登泰山而小天下啊。而且,泰安还有岱庙,也是值得你们一看的。”他热情地建议我们。

  其实,我们在潍坊上车的时候,就盘算如果可能,最好能在泰安停留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可能去爬泰山。听了军人的建议,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接受:我们在泰安下车爬泰山。

  车到泰安,我们随着军人走出车站,早有车子在等候他,开车的战士,对这个军人行了军礼,喊了一声:“团长”,我们这才知道,这是一个团长。坐在军人的吉普车上,这个团长告诉我们:“现在是下午四点,一会儿你们在我部队吃过饭,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连夜爬山,估计十点左右可以抵达南天门,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会有人通知你们起来继续爬,你们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看到壮观的“泰山日出”我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哈。”军人特有的那种爽朗是很感染人的。

  晚饭是在部队吃的,很丰盛,团长非要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杯啤酒,打着哈哈说是给我们“壮行”,那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可惜,我们没有冒昧的问到他的姓氏,只是学着和他的兵一样称呼他“团长”。

  吃过晚饭,还是来接团长的那台吉普车,送我们去泰山脚下。在车上,开车的战士告诉我们,他们团长就是天生的热心人,用这样的方式招待陌生人不知多少次了。很多年后我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感觉到这个团长如果是当地的旅游局长,那么对该地的旅游招商将会有多大的帮助啊。

  车到泰山脚下,我们挥手和送我们的战士作别。因为把所有的行囊都留在了部队,所以我们一身轻。夜幕时分,我们惊讶的发觉,登泰山的人太多了,而且据说很多人都选择这个时段登泰山。山石的阶梯上,挤满了熙攘的人流。这人流之中,既有年轻人,也有耄耋的老者,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更有的老人,爬一步就要匍匐在地膜拜一下,让我们几乎无法想象,这种一步一拜,如何爬上泰山?

  一路上浅浅的夜色朦胧之中,我们走过了很多景点,但是,为了记住“团长”的话,“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日出。”我们觉得,这大概就是一种放弃和索取。所以,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爬泰山的这一路印象确实相对弱一些,除了一些石刻,诗文,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

  在接近夜里十点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南天门,我们按照“团长”的吩咐,住在了南天门的宾馆,办理好入住手续,睡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因为攀爬太累,所以倒在床上就睡。当我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我拽开灯,看到腕上的表四点。服务员隔着房门告诉我们:要登顶看日出,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发了。

  四月底的泰山,清晨是比较寒冷的。但是,阻挡不住我们“看日出”的热情。我和伙伴们开始最后的,据说也是最艰难的攀爬,从中天门到南天门,最难得就是著名的泰山十八盘,那六千多级的台阶。而且角度也很陡,个别地方需要拽着边上的铁链攀登。

  依稀晨光之中远望十八盘如一条青丝带,在飞凤崖和翔龙崖夹裹的山谷间,轻舞飞扬。我知道要想蹬上这“五岳独尊”的泰山之巅,就必须先征服这尤如天梯般横亘眼前的十八盘。

  十八盘,位于中天门和南天门之间,是泰山中路登顶的必经之所,在不足四百米的海拔高度上,却密密匝匝排列着台阶,其陡峭险峻,有诗为证“拔地五千尺,冲霄十八盘,径从穷处见,天向隙中观”。

  拾级而上,边走边看,真是一路“风月无边”,在崖边鸟瞰层峦叠嶂,在晨光之中看苍松翠柏。渐渐有丝丝细汗渗出,可我们兴致昂然。继续登攀之旅。泰山以“雄”著称,以前我也只是耳闻,今日登山,山路两边,满山青松,苍劲挺拔,泰山压顶,气势磅礴,泰山之雄,耳闻不如一见也。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登攀在弯弯折折的山道,渐渐的腿开始沉重起来,早已经是上气接不匀下气的了,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南天门依然高高在上,我和伙伴相视感叹:这台阶咋就没有头呢?

  不知登上了多少级台阶,不知走了多少的时间,当高度一点点增加,我已经气喘吁吁了,“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此时,除了劳累,一种台阶复台阶的单调,一种数字累加的枯燥,比身体的疲惫还令人难以忍受.我暗暗告诫自己,“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顶峰,越是极限考验,要想体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愉悦,要想感受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就必须忍受寂寞,就必须坚持不懈。要想漫步天街,近看碧霞祠,远望玉皇顶。观壮观云海,看旭日东升,眺“黄河玉带”,你就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超人的毅力……伙伴的体能比我好很多,他渐渐的把我甩在了身后。我其实完全就是在用一种意念坚持着,咬着牙,看着渐渐放亮的天空,不断地自己鼓励自己。

  在南天门,我做了短暂的喘息后,随着大队人流向看日出的最后位置冲刺。据说能看到泰山日出是一种幸运,因为泰山的气候变化很大,所以,不是所有的攀登者都能如愿看到日出的。很多年后我依然回味着自己看到日出的那幅神奇的画面。苍茫云海,波涛汹涌澎湃,在遥远的东方天际,在云海的边缘,先看到的是一道金色的线,很快这道金线就变得橙黄璀璨。接着就看到一轮红日,在云海之中跳跃升腾。因为云的流动,让这种日出变得十分生动,灵性。一方的霓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旭日东升泰山日出是壮观而动人心弦的,是岱顶奇观之一,也是泰山的重要标志,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从而使东方天幕由漆黑而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轮火球跃出水面,腾空而起,整个过程象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瞬息间变幻出千万种多姿多彩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云海滚滚,雾霭沉沉,那一刻的太阳是一种生命的跳跃,是一种让你动情地源泉。日出看罢,我在伙伴的蛊惑下,十分小心的爬到了探海石上,有恐高症的我,几乎头晕目眩,但是,无法抵挡看到的万千景色的诱惑。探海石,又叫拱北石,是泰山著名的标致性景观之一,它象一只报晓的雄鸡,气宇轩昂地伫立泰山之巅,翘首以待,为世人迎来辉煌的黎明。关于探海石的来历,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呢。原来,中天门有座二虎庙,二虎庙供奉黑虎神,虎为百兽之王,它奉碧霞元君之命整天整天在山上山下巡逻,哪里有百兽作浪,妖孽兴风,它就到哪里去惩治,保卫着泰山的安宁。有一年春天,春暖花开,游人如织,东海龙宫有个守门的海妖见自家门前冷冷清清,门可落雀,而泰山顶上却热闹非凡,便生了嫉妒之心,偷偷地到泰山顶上施放妖气。刹那间,山顶那如诗如画的云海,缭绕而至的仙雾,即可变得乌烟瘴气,山顶上顿时大乱,海妖见后,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放声大笑。黑虎神正在山下巡视,见乌云笼罩着山顶,便知定有妖孽作怪,便提上元君赐给它的镇山之宝——擎天神棍直奔山顶,但见那妖孽还在山顶作法,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一棍打去。那海妖只听身后一阵冷风袭来,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忙化作一丝青烟夺路而逃,山顶复又出现一派仙山琼阁的美景。但是,黑虎神由于用力过猛,那擎天神棍打在石上,一片火光散后,神棍断为两截,那断掉的一截顿时化作一块巨石,直指东海,怒目而视。

  站在碧霞祠前的登封台前,我看着那块著名的“无字碑”,对于这块碑的传说太多,有说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所立,也有说是汉武帝刘彻所立,历史的迷雾深深,不管是谁人所立,这样一块无字碑,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是千秋功罪待与后人评说么?那时候的泰山极顶石,只是用一根锁链围着,我看到很多人都不顾劝阻,跳进去站在极顶石上留影。

  我和伙伴在泰山游玩了大半天,然后顺着另外的一条下山的线路下山,虽然景色不如上山的路,但是,白龙池,黑龙潭等景致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还算运气不错,我们在当时还拍了几张片子,后来邮寄给我的时候,我看到自己坐在一棵古松之下,一脸的稚气和青春的样子。这张片子几经辗转,终于不知去向,也算是人生遗憾。

  我们用了剩余的时间,快速的浏览了岱庙。只记住参天的古树,以及那些碑刻,还有那些历经沧桑的庙宇,并无太多印象。

  到了部队,团长依旧为我们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我们当然是不客气的风卷残云。晚上八点多的车子,告别了团长,我们坐了车子去了泰安火车站。很多年来,一想起这段往事,我就深深地怀念这个团长,不知他是否健在,如果健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我们交汇而过的时候,居然有这样一次美好而难忘的经历,其实这大概就是缘分,也是几句感谢所不能表达尽的,我祝福这个团长健康长寿。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0 11:29
青春的记忆

   第七章 如烟往事(3)

  从泰安去济南的路程并不远,我们计划在济南做三天的外调。印象之中,只知道济南是山东的省会,是一个泉城。太多的印象没有。七十年代,还是一个贫瘠的年代,但是,看得出来济南的生活水准不是很差。饭店里诱人的小笼包,让我和伙伴垂涎欲滴,我们两个坐在那里一口气吃了若干屉,吃的边上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用了两天的时间做好的外调,剩下的时间,伙伴的老家就在济南市郊,他要回老家看看,我没有跟着去,而是选择了去济南的大明湖,趵突泉看一看。

  那时候的济南色调看起来有些沉闷,但是,走在路上,不经意的你会看到一些泉水就在路边涌出,真的是泉城名不虚传,不知道这个景致现在能否看到了。古人形容济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说法,毫无疑问济南是一座有着历史沿革的城市。站在大明湖畔,看着澄碧透明的湖水,看着湖水中悠然自得的鱼儿,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湖上鸢飞鱼跃,画舫穿行,岸边杨柳吐绿,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远山近水与晴空融为一色,犹如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四月下旬的春日,暖风吹拂,柳丝轻摇,微波荡漾。大明湖水色澄碧,堤柳夹岸,莲荷叠翠,宁榭点缀其间,南面千佛山倒映湖中,形成一幅天然画卷,沿湖的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湖的南面有清宣统年间仿江南园林建造的遐园。遐园内曲桥流水,幽径回廊,假山亭台,十分雅致,湖对面北岸高台上有元代建的北格阁,依阁南望,远山近水,楼台烟树,皆成图画。

  看罢大明湖,转看趵突泉,该泉位居济南七十二泉之首,足可见其知名度。趵突泉水分三股,昼夜喷涌,水盛时高达数尺。所谓“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反映了趵突泉三窟迸发,喷涌不息的特点。“趵突”不仅字面古雅,而且音义兼顾。不仅以“趵突”形容泉水“跳跃”之动感、喷腾不息之势;同时又以“趵突”摹拟泉水喷涌时“卜嘟”、“卜嘟”之声,可谓绝妙绝佳。给我的感受就是,在济南你会对泉水有一种深刻的认识,左一泉,右一泉,泉泉虽都流淌的是清澈的泉水,但是,每个泉的传说和历史沿革截然不同,所以给你的感觉也就不同。你既能看到趵突泉的那种奔腾的泉涌,也会感到宛如丝线般的涓涓泉流,有如柳絮,有如金线,有如串串珍珠,有如锦缎平静如洗。

  二十多天的外调结束了,我和伙伴带着外调回来的若干材料,回到了工厂。当然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我们只不过隐瞒了期间的“游山玩水”的细节罢了。其实我一直为自己当年的这趟公差而后悔,因为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认真看过。

  “大车店”散伙之后,兄弟们“自愿搭伙”。我和“木匠兄弟”还有另外两个弟兄共居一室,开始了一段起码不再受罪的宿舍生活。这个木匠老兄唯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巨大的烟瘾”,用他自己的话说,工作挣的钱都抽了。疯狂的时候他能一天抽三盒烟,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被动吸烟的后果是我头晕目眩,恶心不已。在我和另外两个兄弟强烈的抗议和监督下,木匠老兄开始收敛了许多,最后缩减到一天一盒烟。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年学徒生涯结束后,我按时出徒转正定级。期间,父亲的单位也回迁,父母都回城了,不久父亲就办理了离休。我开始每个月一次的回城休假。我多拿了那个工程师一元钱的退还,让我和这个中年男人每次在大礼拜休假的途中见面的时候都有一种亲切感。他告诉我他姓徐,是另外一座战备塑料工厂的总工。徐工是一个非常学识渊博的人,每一次我都找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四个小时的车程,总是有一些受益匪浅的感受。

  一九七七年的冬季,文革结束后,高考恢复,我们确切地得到消息应当是在七七年的六七月份,工厂非常开明,告诉我们所有能考上大学的,工厂一律放行。得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人生的另外一种机会。在这之前,我们工厂的几个“工农兵大学生”那种优越感和自以为是,早就深深地刺激着我们。大家开始各自逐准备备考。

  资料,上哪里找资料?所学的那点知识,够应付我们考入大学么?工厂做的非常到位,特地为我们举办了“应考辅导”,有专人给们讲数理化,尽管如此,毕竟时间有限,我们人人都有临时抱佛脚的感觉。为了记住那些公式,定义,以及文化历史。我从工厂技术科的伙伴那里要来了大幅面的废旧图纸,因为它的另一面是可以谁书写的。我把公式,定义,概念,图表,都折腾在上面,贴在宿舍的墙上,朝拜一样,每天都要强迫自己记忆。那段日子,真的有些痴迷状态。

  应当是七七年底的十一月进行的高考,我们的考场就在距离工厂数里外的学校。工厂派了专车送我们去考试。

  茫然,失落,无奈,惆怅。或许这些词汇就是能代表我在第一次高考之后的最真实的心情。尽管很努力,毕竟自己学习的那些东西太杯水车薪了,所以,我们工厂三百多人去考试,只有两个人被录取,我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二十多分,这叫真正的“铩羽而归”。第二年的高考,我也报考,可是我根本没出现在考场上,因为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的差距。那一刻我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也觉得自己与大学的距离如此遥远。

  “你什么都可以躲得过去,你唯一躲不过去的就是生活,你什么都可能留得住,唯一留不住的是时间,它会无情的带走你的一切,你的梦,你的青春,你的容颜。”牧师朋友写给我的这句箴言,让我有一种膜拜的感觉。

  工厂的生活如旧,一切的节奏如旧,但是,早就没有了刚进厂的生涩和忐忑,因为我们已经熟悉了那样一段生活。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欲望的唆使下,人可以变得狡诈和疯狂,也可以变得自私和冷漠。那时候最让我们心动的是每年都会有的“晋级”名额,这种晋级不是靠年限,而完全是一种“推荐或者保送”性质的。晋级了就意味着你的工资口袋里可能多十几块。而为了这区区的晋级,所表现出来人性的自私和自我,令我叹止。

  开始的时候,我还参加这样的考评会,后来我看到在这种“群众评议”的考评之下,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算计和手段,让我不寒而栗。其实我看的清楚,狼多肉少的时候,弱肉强食,或者是手段就可能成为到达捷径的手段。

  每一次的评议都会在面红耳赤之中结束,每一次的鉴定都会在相互的数落中收场。平时客客气气的工友,在这个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而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每年一度的评先进上,每年工厂都会给各车间限量的名额评选“先进生产者”(“工作者”),而年底的表彰大会其实无非是一纸奖状,外加少量的奖品,开始的时候是奖励搪瓷面盆,那种在盆子底喷着“先进生产者”红色油漆的奖品,后来条件好一些会再加一床毛巾被,毛毯之类的东西,再后来就进入发几十块钱以资鼓励。每一次的评先,都会成为勾心斗角,相互揭短的舞台,这让我生出无限的厌倦。所以,我在多数时候,选择了逃避,我想方设法不参加这样的会议,也不去参与任何观点,我的理由很简单,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兄弟,姐妹,用不着在区区利益的驱动下,如此不择手段。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以为我是否参与会对这个评选有什么影响,但是,真的到了所谓的“犬牙交错”的纷争时刻,每一个人,每一票都是“宝贵”的时候,他们会记得我的存在,于是找到我“逼”着我表态,我很干脆的告诉他们“我不参与,弃权”。其实后来这种“评选”早就成为名存实亡的噱头,更多的时候大家就用最原始的,最直接的办法,不记名投票,或者是抓阄。因为你根本“评”不出来个“所以然”,还不如原始一点,靠着运气。

  在大礼拜休假的日子里,我来到下乡前曾经住过的那条小巷,顺着狭长的小巷一路走过,景色依旧,但是已经寻觅不到儿时的影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我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我已经很难寻觅到自己的往昔。

  在小巷一端的那个院落里,那栋楼房的阳台上,我意外的看到了我的同学,老对,于是喊了一嗓子,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朝我挥手,接着她就跑出了楼房,我们就站在小巷的巷口,阳光拉斜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番交流得知她一直留在城里,这当然得益于她那个当兵的老子,而且她也连续两次高考失利,她的父亲准备把她送进部队。时间让我们悄然长大,数年未见,个子不高的她看起来那张被我们一致认为的“娃娃脸”居然多了几分青春的飞扬和羞涩。

  “你好么?这么多年没见?”她问我。

  “还可以吧,托毛主席的福,我活得还不错,起码是自食其力。”

  她笑了:“吆,看起来生活教会你耍贫嘴了。”

  其实谁知道呢?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注定无法回避一些东西,因为它们都攀附在我青春的藤上面,曾经有过灿烂,有过美好,有过遗憾,也有过无悔。

  这次“意外”的见面,让我和她之间有了一种书信的来往,而且这种书信的来往一度很频繁,其实,那些信中几乎不涉及任何的情感,大都是一些与前程和未来有关的话题,而我每个月的大礼拜的休假,我们也必定见面。或在一起吃顿饭,或去看一部电影,或者就坐在小巷不远的那座公园爬满青藤的林荫下,看着湖面上舟楫荡开的涟漪,聊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题。

  但是,这注定是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我们之间就是少时的同学,长大后的朋友,这种交往,甚至不参与任何情感的东西,这让我很多年后再回忆这一幕的时候,或者是和她相聚谈起这一切的时候,我们都发自内心的叹息:青春有一种东西叫做纯真。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异性交往都要刻上“情爱”,我和她之间的断断续续的交往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她参军入伍,我也开始了和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的一场犹如马拉松的八年的“谈情说爱”,我中断了与她的书信联系,只是偶尔会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的这位同学后来从事部队的医疗工作,在非典时,她率领她的团队冒着生命危险在一线,她是一个优秀的人。每次的同学聚会,我们都有无限的祝福,太多的话题。人生就是这样,你注定离不开一种氛围,离不开一种环境,而在这个氛围或者环境之中,你会感到一种开心或者舒适。

  工厂的生活看起来单调,却不乏它特有的色彩。在那个相对集中封闭的环境之中,总有一些传闻或者叫做故事,其实我对这些都丝毫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人们在对待这些传闻或者故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

  车间的一个师傅我们都送他一绰号“广播电台”,因为他太擅长传播各种消息了,不仅仅传播而且还加上自己的判断和评论,我很惊讶于他的这种能力,以及绘声绘色的表演天赋。每天听他讲传闻,几乎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事情。

  “知道么?昨天在北区女宿舍的厕所里,有一具刚出生的孩子的尸体。”果然不同凡响啊,“广播电台”带给我们的都是爆炸力和震撼性很强的“新闻”。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当然会有人提出强烈的“质疑”。

  “我亲眼所见。”为了强调“新闻的真实性”,“广播电台”总是喜欢用这种让我们不容置否的回答。

  “扯淡呢你,你跑女厕所里了?”依然有工友不相信。

  “他妈的,难道我非要在女厕所里么?我看到保卫科的老熊把那个死婴拖出来的。”这一下轮到我们集体无语。

  “真造孽啊,还是个男孩子。”“广播电台”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会是谁的呢?我宣布和我无关,我不是孩子的爹。”一个师傅很大义凛然的出来恶作剧的撇清,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家都感觉有些无趣,毕竟是一个生命啊。在一座千八百人的工厂里,想一下子就知道是谁生了这个孩子,还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一点我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一些正常的,不正常的事情都会发生。而且一些传闻,一些有关情感纠葛的话题,总是在传递,用一种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一切,我非常理解。至于谁撬了谁的女人,谁插足了谁的家庭,谁和谁之间形同水火势不两立,都是纷纭人生,极其常态的故事,不足以让我津津乐道。

  但是,注定有人会在那种环境下失去一些最宝贵的东西,也注定会有人利用权力的魔方为自己转动出“利益”和欲望的满足,当我今天站在这里回望那一切的时候,觉得人生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定数,是一种躲不过的“劫数”,可能我的说法有些宿命,但是,在那个年代,权力,目标,欲望都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

  就像那个出生就死亡的男婴一样,人生的长短如何界定呢?但是,我知道,注定会有人对此愧疚一生,注定会有人一生都背负着洗不清的沉重。这有点像霍桑笔下的海丝特.白兰,用青春的美好都洗刷不掉耻辱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很美好,其实也很肮脏。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2 07:31
第七章 如烟往事(4)

  毫无疑问,我对自己的青春时代能经历这样一种生活充满着深深的眷恋,也有着淡淡的失落。年轻人就是这样,当在飞速的时光之中挥霍掉属于自己年华之中最华丽的东西之后,回望才觉得它的宝贵。

  “青春一去不复回,往事令人回味……”那首吉他曲子,略带着忧伤,唱出所有青年人的心声。

  还是回到那座封闭的工厂,回到那段不朽的岁月。

  在封闭之中,我们如何打发时光,好像成为我们最大的难题,我们也不能总在酒杯之中沉溺自己。但是,那确实是一段喝酒非常疯狂的日子。宿舍里有的兄弟能一天三顿都喝酒,这种能力我自愧不如。

  我们搬出“大车店”之后,哪里就成了食堂的菜库,也成为我们觊觎的目标。几个伙伴想喝酒了,没有下酒菜,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向那座菜库,铁将军把门,自然也难不住我们,从旁边的宿舍的天棚上爬过去,然后“潜入”菜库,那时候除了白菜就是罗卜,那也是我们想要的。一般说来,每次“行窃”都会偷个十棵八棵白菜,因为不能光从人家棚顶借路而不给人家留点“盘缠”,所以,也算是我们给人家点好处,关键的是“堵住人家的嘴巴”别泄露出去。毕竟都是同期进厂的兄弟,心有灵犀,每次我们潜入菜库的时候,几个吹号的家伙会把“哀乐”吹得惊天地泣鬼神。搞得我们爬在棚顶的几个兄弟事后心有余悸,“真他奶奶地折磨人啊,偷棵白菜下酒,哀乐伴奏。”

  白菜是偷到手了,怎么吃呢?很简单,把洗脸的盆子,用洗衣粉刷几遍,然后清水冲一冲,把白菜切成丝,倒上醋,盐,味精,就是一道“上好的下酒凉菜”。总是吃素也不成,兄弟们自有办法,他们早就瞄准了家属区以及周边村子里的狗。一段时间,这些狗到了夜间就在厂区内乱窜,这也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吃荤的条件。于是一段时间以来,诺大的宿舍区,打狗成风。那段时间到底打死了多少狗不知道,我偶然的一个机会跑到宿舍的房顶,惊讶的看到房顶上密密麻麻的晒着数百张狗皮。

  我从来没参与到这种血腥的杀戮当中,因为我不吃狗肉,属性也是属狗,所以,本能的对这些有一种反感和抵触,但是,你无法阻挡兄弟们改善生活的欲望。打狗的方式简直就是花样百出。有下套子套的,有用药麻翻的,还有用电击的,更有甚者直接抡着铁棍和狗互搏。

  下套子套狗的显然都是些老手,他们会在一个开着通口的纸箱里面放上诱饵,箱子四面环绕着一个款款的绳套,当狗嗅到了食物,把头探进来的那一瞬间,轻轻一抖绳套,就可以把狗套住,然后拽着它到窗边,早有杀手举着锤子在哪里等着,只要狗的脑袋一搭到窗台,这边就手起锤落,基本是百分百不失手,其实非常残忍。但是,也不是都能得手的,那天看见一兄弟伤痕累累去卫生院包扎,问他怎么了,他沮丧的悄悄告诉我:“昨夜打条狗,都拖到窗台了,刚准备举着锤子敲,哪知道那家伙力气其大,一下子从窗台跃进屋里,眼睛都红了,呲牙咧嘴的咬得我们哥几个都没有防备。”“后来呢?”我关心的是他们付出了伤痕累累之后是否把那条狗“就地正法”了,“没有啊,那家伙在宿舍里一顿这腾,跳窗跑了。”“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看着他那个狼狈样。

  用药麻醉的一般都是潜伏到白天瞄准的有狗的人家,把事前准备好的浸泡了酒或者麻药的饵料扔进去,狗吃了很快就麻醉了,然后直接就装麻袋,背到河边宰杀。说实话,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血腥和野蛮。有一段时间,厂区周边你几乎见不到一只狗,附近的村屯里也几乎听不到狗的叫声。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宿舍里面有响动,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地上两个水桶,各自里面泡着半条狗,那狗看起来也不大,而且还是母狗,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腥味,原来是宿舍的兄弟套了一条狗。他们居然包了狗肉饺子,并且一定要我吃,我看看表都下半夜了,强忍着恶心,倒头睡去。

  第二天事发,因为同一天另外的一个宿舍兄弟们也打了条狗,但是,那家伙正在挣脱了,鲜血淋漓的跑回了家,早就被我们工厂的打狗刺激的怒火中烧的村民们再也不干了,他们成群结队来到工厂要讨个说法。

  工厂要追查,其实原本我们屋的兄弟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找他谈话,他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个背景,老老实实坦白承认,打了一条狗,工厂领导也是颇感意外,原来还有“一起”而且实施了。

  很不幸,我们宿舍兄弟打死的这条狗,刚刚生产过,七八只小狗都没睁眼嗷嗷待哺,此情此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工厂这次总算抓了“现行”,哪能不处理,全厂职工大会宣布记大过。而我则陪着他们去给狗的主人赔礼道歉,被人家这一通数落和指责,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赔了对方十块钱,三十斤粮票。

  那天回到宿舍,兄弟落泪了,“不是人啊,那群小狗怎么办?”看着地上水桶里泡的狗肉,一言不发的提起水桶,倒到了公厕之中。从此以后,那兄弟再也没沾过狗肉。

  其实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青春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但是,我知道我曾经拥有过,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沮丧,只是站在今天回望的时候才有那许多的感触而已。习惯于那种生活,三点一线,习惯于那种节奏,甚至习惯于那个群落,那些熟悉的人们。

  出徒之后,当然是独当一面,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从事技术工作的材料,所以,在很多时候,我对所谓的“专业知识”的热情早已在悄然消减,为了排遣班后的无聊,我甚至翻越几十里的山路,去找塑料厂的那个总工,他总是鼓励我不要气馁,最好能考上大学,而且他不止一次的说:“文革把中国耽误的太多了。”

  封闭的工厂,发生着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曾经与我有着非好的交往。

  2008年的深秋我意外地听到老Z走了的消息,我有点伤感,却不很吃惊。

  人生就是这样,脆弱的不经风。一辈子企图成为强者的老Z,最终没成为强者,而最终被酒夺取了生命。

  认识老Z的人常常用一个词汇形容他:浑人。

  老Z是浑人,确实是一个浑人。所以说他浑,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就没做过什么不浑的事情。很多年以后,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努力的回忆认识老Z并与他相处的日子,总感觉浑人老Z所以浑,是因为很多原因的。如果人生能够重头再来,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坚信老Z不会选择犯浑。

  浑人必做混事儿,我来说说老Z的混事儿。老邹是很喜欢喝酒的,喝起来云山雾罩,嗜酒如命。曾经有一段日子,下了班的老Z总喜欢敲打我宿舍的玻璃窗子,喊着我的名字:“喝点?”我欣然,但是,必正色告诉他“喝酒可以,酒后不准闹事儿。”老Z也不说话,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人每一次几乎都是一瓶二锅头对半分,边喝边聊,边聊边喝。老Z长我三岁,人高马大,其实老Z的骨子里并不是个浑人。他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响当当吃皇粮的,而他的一家子出了他算是个另类,其他的人都很正派正统。另类的老Z酒后是喜欢滋事的,而每一次滋事吃亏的都是他。但是,和我喝了很多次的酒,每一次酒后我都会正色告诉他“睡觉,别处去惹事儿。”老Z是很听我的话的。老Z酒后滋事儿负了多少伤,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是每一次的流血都是触目惊心的。

  记得那个冬日的晚上,老Z酒后滋事儿,和对方发生血战,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我没去看老Z,但是,我看到了厚厚的雪地里长达数百米鲜血淋淋的足迹,几乎每一步都是血。据说流了上千CC的血。我原以为,老Z会活不过来,哪里知道一个月之后,又看到他生龙活虎。皮糙肉厚抗打击,老Z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人。

  浑人老Z的浑事儿一件件,一桩桩。我们吃集体食堂,那年月伙食很差的,偶尔改善一下,让人有一种饕餮的感觉。我记得当时厂里的食堂,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清汆牛肉丸子,汤汤水水,老Z这个时候用一种几乎无赖的方式,当他快要吃完的时候,他会趁着人家不注意,捉一个苍蝇扔进自己的碗里,然后端着碗大吵大嚷得去找伙食科长,而每当这时,伙食科的人们大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再为他来一碗。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都碍于老Z的那种无赖劲头,不愿意招惹他罢了。

  浑人老Z身前身后,围了一群小兄弟。而老Z这旁狐朋狗友,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情。吃吃喝喝免不了,还经常滋事生非。而他对他的那几个小兄弟也从来都是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有一天他酒后犯浑,居然一口气打了他一个小兄弟十八个耳光。那个被他打的家伙,也是高高壮壮的,居然如此逆来顺受,太不可思议。有一天晚上,他酒后和几个小兄弟犯浑,让四个兄弟都站在他面前,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五个白色的纸包,然后煞有其事的对他们说,“我们兄弟异常算是缘分,大哥我今天不想活了,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日死总算做得到吧,这个”他一指桌面的五个纸包,“这是我在厂化验室偷出来的氰化钾,我们今天都吃了,上西天如何。”闻听此言,那四个兄弟吓得其中有一个当即就尿了裤子。其他几个站都站不稳了,其中有当即给他跪下的。闹腾了大半天,老邹打开了其中一个纸包,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舔了一口,然后笑骂“他妈的,有什么氰化钾,我这是咸盐。”事后有一次老Z与我在一起喝酒,说到了这件事,我斥骂他“很缺德”。他却对我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人性的虚伪和懦弱。

  老Z虽浑,但是工作起来丝毫不含糊,从来没有因为工作让别人说一个不字。他先是做锻造工,那身坚实的身板做那个工作也算相得益彰,后来他从事设备保全。说实话,工作起来的老Z真的是一把好手。

  但是,浑人就是浑人,浑人不做浑事儿,就不能称为浑人。老Z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浑事儿。他在一个晚上酒后,仗着酒壮胆,拿着钢锯,居然把工厂的武器库给锯开了,所幸的是里面放枪的枪械库他没打开,但是,他打开了一个装着手榴弹的箱子,拿了12颗手榴弹。那天晚上,工厂宿舍区宛如死了人一般的寂静,就听到他一个人在狂呼乱叫,接着他从居住的二楼上面扔下了一颗手榴弹,爆炸声,玻璃的爆裂声在那个夜晚格外刺耳。那时候我们的工厂位置很偏远,通知上地方公安局,对方来也需要六个小时。那个夜晚,浑人老Z搂着11颗手榴弹,而那一宿舍楼的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天亮了,老Z的酒也醒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他师傅的劝说下,他交出了剩下11颗手榴弹,被公安人员带走了,结果是劳动教养四年。

  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随着单位的搬迁回到了城市,一直没有老Z的消息。等我再得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我几乎瞠目结舌。他在劳教期间,因为救火,烧伤了自己,所幸的是并不严重,但是有立功表现,被提前两年放了出来。可是这个浑人就是这么浑,就在他出来的第二天,他的那些“兄弟”为他接风洗尘,喝了酒的老Z又忘了自己是谁,指着饭店外面的一部吉普车吹牛说:“我敢把它开走”。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上去就看到了那车钥匙都在车上,打着了火,踩着油门就奔着一根线杆子撞了过去,这车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的坐骑。于是老Z没来得及享受外面的阳光,重新进宫,又被劳教二年。

  曾经被人们指责“无恶不作”的老Z,曾经犯起浑来十分混蛋的老Z曾经干得一手漂亮的工作的老邹,曾经不知挨了多少打,流了多少血的老Z就这样走了。死亡原因很简单,酒精中毒。

  这也是一生,浑人老Z选择了这样的活法。

  我记得在他病重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他,他看到我笑了:“爷们辈子算完了”。我无言以对。在他酒精中毒的晚期,他的手都颤抖,依旧要求他的妻子顿顿为他准备酒,我知道他已经离不开酒了。

  我们厂还有一个师傅,嗜酒如命,终因酒精中毒,人都疯疯癫癫,身边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他换了酒,经常可以看到的一幅画面就是,他用塑料袋装着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液体,把塑料袋扎出小孔,他就疯癫的跑着,仰着脖那些液体就那么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中。这个师傅最后据说死在精神病院,死亡的原因居然是他喝掉了大半瓶子高纯度医用酒精。

  我在那座战备工厂生活了六年,亲历了那段不能忘怀的生活,也感受着人生这出大戏的起起落落,跌宕起伏。我在写这个漫长的故事的时候,一直在告诫自己,尽量避免一些没必要说出来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确实躲避不开,所以,我尽可能的在还原那段生活,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不要去意外的伤害他人,那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人,那些我尊重的人,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2 07:32
第七章 如烟往事(5)

  有的时候,回忆往事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无论那段往事留给你的是什么,毕竟它如同流水,一去不回。所有的回忆文字,哪怕你写出花来,也那只能叫做“回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负,所以,即便是梳理这样一个时间跨度二十多年的人生往事,我也没有丝毫的为难。因为它们就那么静静的躲在我的记忆一隅,如同一个库房里存放的物品,我随时可取。

  我写的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它肯定不具备那种传奇或者大开大阖,但是,它一定是在国家社会的广阔背景下发生的那些故事。没有传奇,没有悲壮,也没有跌宕,“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

  出徒转正定级之后不久,大概是一九七八年底或者是一九七九年初,我们工厂留在城市的分厂开始建厂扩张,需要一些人,因此,我被临时抽调回分厂。对于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件看起来不错的事情。和别的兄弟不同,我这次回去没有参与建厂的具体工作,而是加入了一个新产品生产团队。

  条件是极其艰苦的,工厂新址建在一个山头上,我们要扩张就要不断地削平山头,所以,在厂区能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轰隆”的开山炮。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座厂房建好,并投产。但是,配套设施没有上来,唯一有的就是电和水。暖气管道正在铺设,其他的生活辅助配套几乎都没有。吃饭的时候,食堂最早都是露天的。

  这个新产品,是为化工厂配套的一种装置,叫做“炼苯导生炉”,为当时颇有名气的辽化生产制作。

  这个产品外形是柱状的,而它的柱体的环状是由无缝钢管环绕焊接制成的。当时的跳线限制,我们作者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采取半人工的方式完成,用管道折弯设备将钢管盘曲达到标准后,焊接连制。这属于一种压力容器的产品,它在检验标准上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几乎每完成一段,都要进行受压检测。先是水压,将管壁内注满水,到一定压力后,检测各个焊接部位是否有渗漏,如果有,肯定要返工。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动化的焊接,完全是师傅们的“手艺活”,因此那几个负责焊制的师傅们格外引人注目。焊口要烧制的平整,还要保证均匀,保证强度。

  我们这几个“新人”又没有机加工的任务,只能“打下手”,除非临时要修改一下胎模具之类的事情,才有可能动一下机加工设备。多数时间我们就是做辅助的配套工作,比如要定期转动那个庞大的“炉体”,而那种转动今天看来即原始又沉闷。我们四个人,推动着卷扬角磨,带动着炉体迟缓的转动。我们戏称自己是“人工驴”很形象。

  整个产品基本完工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情”,而这件事与我直接有关。

  看着“导生炉”一点点延长,我们心里是很有成就感的。车间太冷了,温度有时候低的都开不了机台。但是,只要你推十分钟的卷扬角磨,保证你大汗淋漓。其实我们是可以不参与这些事情的,因为我们是以机加工团队的方式加入这个项目的,但是,那时候哪有那么明确的分工,再说别人在工作,你休闲自己也觉得过不去。所以,我们其实干脆就打破了工种的限制,只要自己能插得上手就去做,时间长了大家觉得这样很正常。

  接近二十米长的“导生炉”基本完成了,还要进行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压力检测,这一次不是水压而是气压。所有的焊口都明显的标注,空压机啸叫着,把气压一点点注入管道,检测标准是六个气压。就是说每道焊口要承受住至少六个气压的压力才算合格。这个工作是很有危险性的,万一施压过程中有那一道焊口出现断裂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很容易发生事故。所以,现场的人不多,整个的过程也颇紧张。一切都是很顺利的,在六个气压下,所有的焊接部位都没有问题,大家的心情十分愉悦。

  当时我们被请出了车间,主要是害怕期间有什么问题。实验结束后,负责的项目组长招呼我,我走过去,他指着“导生炉”一端紧固的压力表告诉我,你把它卸掉。他告诉我的太简单了,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酿成大事故。

  这套检测装置,是一套被强力卡在“导生炉”这一端的一套检测压力表,整个装置至少有百十斤。

  项目组长只是告诉我卸掉这个装置,大概那一刻他也忘了,这个炉体内正有六个气压体。我没有多想,提着扳手就上去了。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工,我们同期进厂,应当说大家很熟悉,我们都再说:这个产品完成之后工厂会如何在辽化拿下更多订单的话题。说了几句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采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完成这次拆卸。事后很多师傅都安慰我,这事儿确实不怪你,组长也拍着自己的头谴责自己:我怎么就没告诉你怎么卸呢。正确的方式是,应当先松开压力表下面的法兰盘,把气压释放出去。而我直接就卸到了固在“导生炉”的这一端的测压装置上。

  非常幸运的是,我站了一个正确的位置,否则我肯定不会写下今天的这些文字。其实我在卸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手中的扳手好像在和我较劲。事情就是在瞬间发生的,突然一声巨响,我目瞪口呆的时候,看着“导生炉”这一端抖动了一下,接着大量的黄锈喷涌而出,车间内顿时形成了巨大的黄龙烟雾。

  等大家都镇静下来,组长先是对自己一顿自责:“怪我,怪我,这事儿不该安排你来做。”我大半天才缓过神来,测压的那套装置早就飞到十几米开外,十分幸运,没有人在那里,而我手中的扳手也不知去向,查找了许久,根据位置,大家看到在高大的车间上端的天窗上,玻璃有着明显的破碎,于是找到了车间外面,一群正在平整场地的民工告诉我们:“我们还纳闷了,咋天上就掉下来一个扳手。”还是幸运,没有伤到人。

  事后我们分析,如果和我站在对面的聊天的女工不是走开了,肯定要出大事故。百十斤测压装置,这要是砸在谁的身上都肯定是悲剧。其实,更多应当谴责的还是我自己,怎么就没动脑子想一想,如何去释放管道内的压力问题。

  不过总算没出什么事情,大家十分庆幸。接下来又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几乎绝望。直径两米多的环状“导生炉”,在制作过程中为了防止移位,内部有很多固定点,而这些固定点,就是一根根长度不一的“工字钢”,炉体完成之后,需要拆卸这些工字梁,吸取了教训,我们这些“非这个工种”的人不再直接参与,而是“打下手”,也就是负责把师傅们拆卸的工字钢抬出去。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这话说得真不错,我们一直都很顺利,孰料在最后一段的时候,我们刚进去,处于我们上方的一根工字梁斜刺里掉了下来,好在炉体内空间有足够的宽敞,我们的反应也都很快,大家都躲开了。心里却在说:“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吃喜面庆祝一下大难不死了。”

  “导生炉”完成之后,看着拖车拉着这个二十多米的“大家伙”离去,几个月的付出以及惊险的经历,让我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之后我们接着投入建厂的工作之中。那真的是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所经历的种种艰辛几乎用文字难以描述。

  那时候,我们上下班的公交线路只有一条,车是那种很古老的红色公汽。人很多,十分拥挤。我们上下班的月票都是本票,也就是工厂根据你每天的出行,按照每人每天两张车票计算,每个人每个月基本就是五十张车票。因为有临时性的外出,我们经常是月票用不到头。为此我们就想方设法的“逃票”。

  有几种逃票方式,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强盗式”,那就是车到终点,趁着人多混乱,一哄而下,售票员也无法收到车票,二是“蒙骗式”,有一哥们真是“歪才”,我们看到他总是怎么用也用不完自己的票,逼着他交待,他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原来他观察到,下车收票的时候,乘务员只是胡乱的把票往手里收,并不在意收的是什么,他看到卷烟纸的纸质和公汽票相似,于是偷偷的把卷烟纸裁成车票大小,每次下车胡乱的塞给乘务员。这小子的“歪点子”让我们其中有很多兄弟模仿。当然,还有嬉皮笑脸的和乘务员套近乎,也能免掉票的。一段时间以来,如何有效地逃票是我们很注重的话题。

  还有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对待扒手。我们这条唯一的线路上,扒手实在太多了。这群该死的家伙,几乎算准了我们发薪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车上或者站点。工厂有一师傅数次遭到扒窃,几乎咬牙切齿。决心要戏弄一下猖狂的扒手,于是他开资之后,把钱放入贴身内衣口袋,然后大咧咧的在自己的工作服棉衣口袋里塞了几张按照钱的比例剪成的报纸,折叠在一起,口袋看着鼓鼓囊囊。当然,扒手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在车上,他前后被几个家伙围住。有个家伙手直接就摸到这个师傅的口袋上,被师傅耐心的扒拉开,一次,两次,N次,师傅再也忍受不住了,索性打开棉上衣口袋,“看看吧,是报纸。”扒手们不高兴了:“报纸你放这里干什么,耽误我们的时间。”此言一出全车哄堂大笑。贼的理论就是强盗的理论啊。

  我在新厂工作了大概半年多,有一段时间基本就是无事可做。基于这个样子,我打报告给有关领导,要求回分厂。说实话,在那里生活工作了数年,早已经熟悉了那里的一切,这大半年对伙伴们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我。听说我要求回分厂,很多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盼望着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留在城里。

  我的劳资关系都在分厂,所以,申请回去不是什么问题。很快就批复下来,我可以回分厂继续工作了。我赶回分厂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后,我们的车间因为负责动力维修,一般节假日都不休,因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检修设备。

  那个春节是在工厂度过的。天很冷,工厂放假之后,锅炉房基本都停止运转,只是为我们晚上开一下,保证我们洗澡。车间里的温度不高,但是,我们从煤厂拉来了焦炭,点了几个大的焦炭炉子,冷了就凑在炉子前烤一烤。那时候设备检修都是有时间考核的,无论如何在工厂重新开工之前,这些工作都要完成。强度很大,但是,大家的热情很高,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其实可以用“觉悟”两个字来形容。

  老车间主任事发之后,被贬下野,工厂委派了新的领导,一个复转军人,语言表达能力看来很强,经常地口若悬河,我们都不太适应,更多的是他“政治工作”抓得紧,一段时间他要求我们每天班后都要“政治学习”,在我们强烈的抵触下,又修改为“一三五”,其实这段时间除了读一段报纸,更多的时候,就是大家闲聊而已。最让我们看不上的是他对“下野”的老主任的横眉冷对和大声呵斥。说实话,我们对那个老主任的评价总体还不错,除了私生活出了问题,起码是一个工作上很认真的人。看着他动辄训斥下野的老主任,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终于有一天,一个师傅人守不住了,他对这个新主任说:“你其实用不着对他这样,就算他有错,也就是个人民内部矛盾,你至于么?”这句话引起我们强烈的附和。从那以后,这个人收敛了不少,而被他训斥的老主人私下里冲着我们作揖,眼睛里都是泪水。

  车间的一端悬挂着一个漆满红色油漆的木制宣传牌子,上面写着“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那时候“文革”已经被定义为十年动乱的浩劫,那牌子早就没有悬挂的必要。我和一哥们早就觊觎着这块木牌,哥们算计的好:看样子能做两个木箱子。正好的机会就是就我们这帮维修的哥们上班,于是我们几个人开着天车,把木牌摘了下来,拆开,拿到木工房,让一只眼的刘木匠大叔帮忙,把涂满油漆的一面刨的痕迹全无。哥们也真不含糊,果然做了两个木箱。我俩一人一个,也没在意。

  这件事后来还是被严肃的政治脸主任知道了,当然那木牌上的标语早已经过时,他也拿不出政治话题说什么,只是说我们占工厂的便宜,每个人罚款五元,看着不错的木箱子,我们心里说:罚吧。

  我对这个后来的复转军人的主任确实没有太多的好感,还在于一件在我看来他做的那些很肮脏的事情,所以,在我看来,他斥责下野的老主任的时候,自己其实根本不干净。自己本身都不干净的时候,却要道貌岸然的去指责他人,这就是一种虚伪。

  很多年后我目睹了这个“政治面孔”东窗事发后的狼狈不堪,以及他那种让人鄙视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告诉我,没有绝对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在一种相对之中,人们需要的是一种理解和交流,需要的是坦诚和面对。学会宽容,学会包容,学会给他人一种方便,是人的一种基本的品德,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需要检讨的就是:“如何做人了”。

  我性格之中注定不愿意纠缠,也不愿意参与。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一种平常的心态下对待生活,无论是处在顺境还是逆境,我都觉得一个人拥有一颗平常心是最难能可贵的。工厂的岁月,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们,让我有一种亲人和兄弟姐妹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几十年过去,我依然和许多人有着很亲切的交往。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22 13:04
用最朴素的观点去解释我们这一代人,那就是我们当年曾经的付出是那样的纯洁,那样的无私,那样的无怨无悔。后来我经常陷入一种理性的思考,我一直想为我们这一代人所走过的路能做一个分析和归类,后来我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为:信仰和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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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顾城的诗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22 13:06
这几期还没细看呢,周五好好读。
作者: 我想好了悲剧    时间: 2010-4-22 13:09
二是“蒙骗式”,有一哥们真是“歪才”,我们看到他总是怎么用也用不完自己的票,逼着他交待,他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原来他观察到,下车收票的时候,乘务员只是胡乱的把票往手里收,并不在意收的是什么,他看到卷烟纸的纸质和公汽票相似,于是偷偷的把卷烟纸裁成车票大小,每次下车胡乱的塞给乘务员。这小子的“歪点子”让我们其中有很多兄弟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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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 真是歪才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3 06:29
第七章 如烟往事(1)

  看到有朋友给我留言,针对我的这些故事,希望多说一说我自己,因为年少的我,也一定在那个飞扬着的青春的年代,或许有过轻狂,有过不羁。其实,我在整理这个故事并努力把它写出来的时候,我真的没在意非要把自己写进去,但是,我愿意用我的视角去讲述这个故事,那么这个故事之中就必然有我。

  一九七六年,对于沉没在动荡的文革的中国,或者对所有的中国人而言,注定写满了喧嚣和躁动。发生在那年四月的XXX事件,当时被定性为“XXX事件”,而当播音员播出:“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的“反诗”的时候,看着广场雪一样的悼念花圈的时候,我和伙伴们都在私底下嘀咕:“这怎么成了反革命事件了?那首诗真好啊。”

  被文革折磨的革命的神经已经麻木,或者是厌倦了的人们,已经学会了木然。所以,在其后的“反击右倾翻案风”的运动中,工厂完全就是一种例行公事的走过场。偶尔车间或者班组组织一下,干巴巴的读着报纸,然后就是所谓的讨论,早就和“主题”无关。工厂里的一些老师傅早就对文革十年痛心疾首,他们最直接的表述方式就是告诉我们:“好好学技术,别参合那些没有用的东西,革命不能当饭吃。”

  但是,年轻人是无法拒绝政治的诱惑的,尤其是那个运动当道,斗争开路的年代,争取好的表现,争取进步,几乎是多数人不二的选择。为了求得一点所谓的“进步”,有些人开始变得不择手段,令人齿寒。在工厂,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最受诟病的就是“干私活”,所谓的“干私活”也就是工作时间,干了自己的事情,或者偷摸的用工厂的物资为自己做了一些东西。

  我们一个家在当地的师傅,用废弃的铁皮做了一个撮子,结果被另外的一个师傅“告发”,全车间大会检查,罚款,给了警告处分。从此以后,我送了那个检举别人的师傅一个别名“沙威”,还好,他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来历,知道的人哈哈一笑,也不明说。但是,每当看见他倒背着双手,用一种鹰犬一样的目光在车间内寻索的时候,我们心中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反感。

  其实平心而论,这个师傅并没做错什么,但是,我们所不能接受的无非是他的那种行事的方式而已。而我所操作的机床,有很多可能做私活,所以不止一次的被他热情关注。那时候,我记得偶尔我们会给自己加工一把榔头,做成羊角锤之类的,其实做好之后还是用在了工作上,基本也没有拿回去私用的,但是,每当他看到,都会毫不留情的举报,一次次,让我们感到愤怒而无奈。

  我记得那时候我唯一做的私活也就是给车间的兄弟们加工制作一种木工专用工具,“夹子”,这个夹子是专门用来辅助木工粘合之后,把粘合部分并行夹紧,以增加粘合度,当然这种夹子加工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而且有各种要求。

  我先是给同宿舍的那个“木匠兄弟”搞了一副,让他在工作中得心应手,这让他对我颇感激,其实我无非利用了自己手中的资源和条件而已。而且他也把那东西用在了自己的工作上,我觉得也不算什么。但是,由此看来,我这个人的觉悟和境界确实不高,但是,我努力回忆了一下,我在企业的几十年,几乎没有把工厂企业的东西攫为己有的习惯和爱好。

  在伟人去世后的一个月,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转折意义的大事件,那就是一九七六年的十月,“四人帮”被粉碎。其实在这之前,我在一次回城的时候,就感到了一种端倪的东西,记得是从上海入港的一艘轮船上,悬挂着声讨“王张江姚”的标语,而被我们这座城市的地方官员拒绝入港。这在当时被视为“反革命事件”,后来随着“四人帮”的粉碎,那个下令拒绝上海轮船入港的港务局党委书记也很快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其实,在那个年代,我们都是被动的接受这一切,所以,当粉碎“四人帮”的消息传来,工厂张灯结彩,组队挑着花篮走出十几里路庆祝的时候,我甚至有几分木然。但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在那个多事之秋的年代,或许这样一次高层的变动,会给混乱的中国带来一种生机,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

  那个做木匠的兄弟,大了我三岁,我们都习惯称他为老哥,老哥的父母都是医生,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妇产专家,很不幸,他没有继承父母从医的选择,而是和我们一道选择了进厂当工人。记得他听到自己被分配到木工班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豁达和超然,“领导说了,革命工作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工作不同”。

  工厂的木工班,属于后勤维修部门的,只有两个人,带他的师傅是一个右眼失明的人,姓刘,人很幽默,经常告诉我们,他所以右眼失明,就是为了当木匠低调线有准头,这让我们听了哈哈大笑。一个不忌讳自己残疾的人,是值得尊重的,所以,我们从来不开他的玩笑。但是,他自己的自嘲却让我们颇开眼界:“瘸子精,瞎子怪,一只眼睛最厉害。”生性随和的木工刘师傅,并不是工厂的编制,而是工厂处于工作需要,而特聘的。刘师傅对他唯一的徒弟非常满意,到处宣扬他的关门弟子如何了得。木工房就在我们车间上面不远的山坡上,加工好了羊角锤,淬好火,就要按上手把,我总是会去找我的这位木工兄弟帮忙,他会熟练的为我加工一个很可手的手柄。

  偶尔工作的空闲我就会跑到木工房,听刘师傅聊天。那真是一个健谈的人,聊到兴致,手舞足蹈。和给我们拉粪的王瘸子不同,刘师傅是原来国民党的兵,四七年部队起义,而加入解放军,用他的话说,无论是在国民党还是在解放军,都没有干过亏心事。我经常就王瘸子说的那些故事求证于他,每当这时,刘师傅都会很不屑的说:“别听那个拉粪的胡嘞嘞,当年拉锯战的时候,国民党正规军穿戴和装备都是一流的,哪些共产党的游击队穿的破衣烂衫,像个叫花子。”于是我们听了哈哈一笑。

  在多数的时候,我们“大车店”的这群兄弟都表现出一种很强的聚合能力。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喊一嗓子,基本都能一呼百应。经常性的恶作剧,已经让我们这个紧挨着工厂最大的,女工最多的生产车间的宿舍,成为女工们头疼不已的事情,因为不一定是什么时候就会被无端的捉弄。

  宿舍外的路就是一条土路,边上杂草丛生。宿舍有个兄弟是专门以“损招”为我们所公认的。这天晚上,吃过饭,天刚擦黑,他一脸坏笑的告诉我们,都把窗子关上看戏,我们知道这小子又要捉弄人了。于是都关了窗子,躲在里面看着外面的动静。这小子不露声色,手里抖着一根细线,我们不知道细线的那一端拴的什么,屏住呼吸。时间不长,几个打饭的女工嘻嘻哈哈走过来,其中的一位尖叫一声“呀,谁的钢笔掉了,我运气不错。”说着这个女工弯腰要去捡钢笔,这小子在这边拉动了细线,那女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跟着钢笔走,我们早就在宿舍笑炸了锅,索性推开窗子哈哈大笑,把那个女工气的骂了一连串:“缺德。”这小子的损招也不一定都是灵验可以捉弄人的,不久后的一天,他又如法炮制,结果一个路过的师傅看出了门道,他弯腰捡起钢笔的那一瞬,迅速的拽断了拴在钢笔帽上的线,在我们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师傅旁若无人,心安理得的把钢笔别在了自己的工作服口袋上,扬长而去,看得我们目瞪口呆,那家伙沮丧无比:“他妈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在粉碎“四人帮”之前,我们曾经“义正词严”的谴责那一年四月发生的那些事一样,我们只不过迅速的转换了一下思维,继续着在政治的风向标下生活,班后的政治学习,依旧是必不可缺的。那些批判和揭露四人帮的文章,文件,材料,构成了我们政治学习的全部。在那个年代,你在技术上可以差一些,只能有人说你资质不行,但是,如果在政治上落后了,那就不是个小问题了。

  在纵贯我们生命全过程的这条时间的直线上,我们度过的每一天,无非是自己生命时间长度上的一个点,但是,这个点注定会在一种氛围之中,而这个氛围则注定会让你这个点在你回味起它的时候,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慨和怅然甚至是无奈。

  搞大了女工肚皮的车间老主任,曾经是那么风光无限,那么威风凛凛,但是,一件丑闻就抹掉了他人生全部的辉煌,让我在心生感慨的同时,也倍感人间的冷暖,所以每当看到这个曾经在我们面前目不斜视,经常是扳着面孔说话的人,一夜之间看见我们低眉顺眼,甚至带着一种赔罪的笑的时候,我的心情相当复杂。

  其实,在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对那段生活之中发生的许多这样的事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宽容和理解。想一想,在那个相对封闭的世界里,几百个人相聚在那样一个小圈子之中,朝夕相处,擦出一些意外的火花,偶尔的“走火”为什么不能理解呢?但是,这是今天的思维去评述那段岁的事情,在当时,这样的事情是足以让人身败名裂的。

  那个岁月,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为了生存,或者是为了“更好的生存”,有人选择了一些“特殊的方式”,这是每个人对人生目标追求和实施过程中所采用的不同方法而已。其实也是一种人生的“置换”,你付出了,或许你就得到了。因为我要讲述的是一个与青春有关的故事,我宁愿把它舒展成一幅画卷,而不愿意在这个画卷上非要刻意的去还原一些卑微和无聊,甚至是肮脏,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负责地说,它们都真实地发生过。

  粉碎“四人帮”不久的一天,全厂搞了一次大规模的拉练演习,几乎全厂的职工都参加了,而且每个人都分发了一枚纸制手榴弹,不要小瞧这个家伙,有没有杀伤力我不敢说,起码它爆炸的时候所产生的巨大声响是很有震撼力的。凌晨三点,工厂的播音室拉响了演习的号音,所有的人们都穿戴整齐,以民兵连或者是车间为单位,进行一次二十公里的急行军,并在指定的地点投掷手榴弹,当手榴弹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的在大山深处震荡的时候,我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亢奋”。

  那一年的深秋,发生了一件大事。距离我们工厂几公里外的一条路边的一座遗弃的房屋废墟里,发现了一具遗骸。死者为一个年轻的女性,住在山垭口的那一面,是一个从城里下乡的下放户的子女,先是失踪,后来发现的时候,已经距离她失踪报案数月之后,现场什么也没留下,只留下一堆白骨,尸体早已经高度腐烂。有关这个女人死亡的话题,传闻太多,但是据公安部门说,死者生前是遭受过侵害后被杀死的。

  寻找凶手几乎成了那一段时间最大的话题。公安局在我们厂设立了专案组,因为我们厂是距离事发现场最近的,因此嫌疑当然也是最大的。专案组在工厂驻扎了两个月,一无所获,据说那个案子也就成为悬案。记得案发那天,工厂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工作,跑去看现场。

  白骨无言,很多年来,我一直在直观上感觉,这个无辜的女子的死亡,或许真的和我们工厂有什么关系,但是,谜一样的重雾,拨不去,解不开。

  七六年底我入团了,当那枚团徽戴在胸前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很多年后,我那“风正一帆悬的仕途”居然和它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我要好的那个牧师朋友,经常会说出一些箴言,比如他告诉我,“人生是一部翻开的书,你一旦翻开了,就无法合上,而且你也翻不回去,只能一页一页的翻下去,但是上帝允许你在翻的时候去书写。”其实这个比喻很形象,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有着自己的人生故事,这故事或许算不上精彩,但是,这故事注定写满平实,写满收获,也写满怅然,写满失落。

  在休大礼拜的日子里,工厂会派车把我们送到几十公里外,我看煤的那个火车站,在那里我们一定要买到每天只有一个班次的火车车票,而那座火车站,是方圆几十里几十个战备企业职工都要休假出行的必由之路,而且都是和我们一样,在月底休大礼拜,所以,在那个集中的时间里,那座小火车站几乎爆棚,想买一张车票非常困难。这期间,我在一次买票的时候,经历的一件小事,让我刻骨铭心。

  因为买票的窗口只能伸进一只手,所以,我在前面的那个买票的人手还没抽出来的时候,就把手拼命的塞进去,当我买了车票出来的时候,因为是给十几个人买票,所以比较混乱,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找到了我,他认为他再抽手的时候,我伸手,他少了一元钱,这一元钱一定是我拿了。我想当然的坚决地予以否认,于是我们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直到坐到火车上,我开始清点手中的钱的时候,发觉确实多了一元钱。这让我顿时心生愧疚,因为这个失误,我觉得我不应当。所以,我二话没说,站起身挤着一节节车厢,去寻找那个和我吵架的中年男人。我挤了四节车厢,当我找到他,把一元钱的纸币递给他:“我确实多了一元钱,这是你的,还给你。”那一刻,我看到一双让我难忘的目光,惊愕后面交织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非要拉着我挤在他身边,我们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流,我知道他是一个战备塑料厂的总工程师。而他们工厂有太多的职工子女就在我们厂,距离也很近。一元钱,在那个年代所代表的意义是很大的,一个技术工人,无非也就是三十八块六毛钱,所以,可以想象的出来,一元钱对于一个家庭的生活会有着怎样的影响。

  这个中年男人,这个总工程师,后来成为我的至交,直至他去世。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3 06:30
第七章 如烟往事(2)

  其实我很想用一种浪漫的笔触,去写下这个拖沓的故事,因为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的记忆之舟,带着我穿越了几十年的岁月时空,进行了一次心路的旅行,这种旅行给我的感觉很奇特,因为我随着这种旅行,不仅仅是对往事的一种梳理,更是对自己人生的一次回望和检点,对那些曾经的“想当然”,才会感到,原来那是幼稚和肤浅,这其实暗合了一种流行的说法:

  人生是一个过程,只有活过了才会明白。生活只有实在,没有浪漫。

  在风波动荡的时局面前,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亲历者,也都是参与者。就像我们的手臂曾经不止一次的高举着,山呼万岁,我相信,那种宗教祈祷一般的语言,对多数人而言,一定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感情是至纯崇高的。我相信那确实是一个有着信仰和偶像的时代,所以,那个时代的人们活得简单而充实,冲动而无它。

  其后的很多年,当我们眼看着自己的信仰的界石在心灵之中一步步移位的时候,当我们看着自己信仰的目标一点点坍塌的时候,我们曾经感受到怎样的苦闷和彷徨,又曾经体会到如何的绝望和无助?

  当我们亲眼看着偶像在我们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昨天感到一种被愚弄的困惑和茫然么?

  “大车店”的集体生活,终结于一九七六年的初冬,已经熟悉了一切的我们,在那个冬日来临的时候,集体策划了一起“群体事件”。我一直在想,谁是这次“群体事件”的主谋,好像有,也好像没有。

  为了解决我们的取暖问题,工厂想了很多法子,无奈根本无法解决这个至少有一百多平米的房屋的取暖,工厂无奈之中,拆掉了火墙,生了三个炉子,而且委派了专人。那个清晨,我们所有的人都躲在冰冷的被窝里,有的兄弟甚至在头上戴上了棉帽子,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今天我们都煤气中毒了,谁上班谁是孙子。”在愤怒和不满的情绪下,有这样一句话做“燃点”就足够了。于是我们二十几个兄弟,都选择了躺在被子里。

  车间里看不到我们的影子,派人来宿舍,这才发觉“问题的严重性”,集体煤气中毒,而且也确实有兄弟呕吐,一下子二十多人“煤气中毒”,这可不是小事情。全厂上下,各级领导都集中在“大车店”,从来没有如此热烈的“领导关怀”。厂领导们现场紧急磋商,医护人员给我们每个人都挂上了吊瓶,我们心里明白,反正那吊瓶要么是葡萄糖,要么是盐水,再就是一些治疗炎症的药物,扎不坏人。食堂准备了热腾腾的面汤,面包,这时候那个数细粮票就像数钱一样认真地食堂班长也不再和我们提出示细粮票的要求了,事后我们在私下里总结这次“群体事件”的时候,高度一致的认为:“有病的感觉真好。”

  领导在处理非常事件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果决”,令人称赞。一把手的军代表铁青着脸告诉那些下属,在下面的宿舍里迅速腾出房屋,把我们分流。一个上午,就腾出了五间宿舍,四个人一间,条件当然是“大车店”无法比拟的。然后各车间出人,帮助我们搬家,我们几个兄弟极具表演天赋,把自己包裹的如同“产妇”甚至需要别人背着走。宿舍的分配以各自自愿搭伙的原则。

  “大车店”终于散伙了,在这里,我们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的时间,虽称不上“生死之交”起码也可以做到“兄弟谊难忘”。而隔壁的那两间宿舍的兄弟们,则没有我们这么心齐所带来的好运,他们又在哪里坚持了一年多才分流。所以,他们之中很多人羡慕我们的团结,我们就戏弄他们:“你们最好天天去办公楼前吹哀乐。”“那就该安排我们去看太平间了,虽然工厂没有。”

  我们搬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宿舍区,大概至少有五百多人,前后两栋楼,外加前面的一个平房区域,在管理上和环境上显然要好得多。起码不会再遭受寒冷之苦,火墙工厂安排专人来烧,非常温暖。

  一九七七年的早春,我和另外一个与我同期进厂的伙伴,受工厂的委托,去山东进行一批入党积极分子的档案调查审核工作。其实我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心中一直比较困惑,我充其量是个团员,有什么资格去调查政审他人的入党问题?但是,领导既然安排了,当然只有服从。

  这是我第一次的“公出”,时间长达二十多天,在这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和伙伴的足迹几乎遍布了山东绝大部分地区,政审和调查了十几个工厂积极分子的社会背景和政治表现等诸多方面。所到一地,无非是出示自己的介绍信,然后按照积极分子们提供的亲属名单,去征询改人的社会表现,以及有无劣迹,需要对方写出书面证实材料,当事人要按上自己的手印,盖上鲜红的公章。我们大致走了如下的线路:

  烟台—青岛—潍坊—淄博—泰安—济南,其间有城市,也有乡村。这在当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乡村,做一个政审,交通问题很麻烦,好在那时候有自行车可以租用,我们多数时候选择租两台车子,骑着到目的地。

  四月的山东大地,现出一片春色,麦田在顽强的返青,杨柳树也开始吐着嫩芽。骑车子走在乡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快和惬意。政审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我们拿到了应当拿的材料,这也让我们很有“成就感”。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还有最后的几个人的政审,都是在济南地区,我们从潍坊赶到济南。

  在不算拥挤的火车上,我和伙伴还在算计着多久才能到达济南。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军人问我们:“小伙子们,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去济南做外调。”伙伴回答他。那个看样子四十开外的军人显然很健谈,“呵呵,那你们路过泰安的时候,应当下去看看泰山。”

  “泰山”?五岳之首,让我们怦然心动。

  军人继续给我们建议:“这样吧,我的部队就在泰安,你们随着我下车,把你们的行李放在我的部队里,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登泰山吧,去看看,登泰山而小天下啊。而且,泰安还有岱庙,也是值得你们一看的。”他热情地建议我们。

  其实,我们在潍坊上车的时候,就盘算如果可能,最好能在泰安停留一下,看看会不会有可能去爬泰山。听了军人的建议,我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接受:我们在泰安下车爬泰山。

  车到泰安,我们随着军人走出车站,早有车子在等候他,开车的战士,对这个军人行了军礼,喊了一声:“团长”,我们这才知道,这是一个团长。坐在军人的吉普车上,这个团长告诉我们:“现在是下午四点,一会儿你们在我部队吃过饭,我派车送你们去泰山脚下,你们连夜爬山,估计十点左右可以抵达南天门,你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会有人通知你们起来继续爬,你们的运气好不好,能不能看到壮观的“泰山日出”我就不知道了哈哈哈哈。”军人特有的那种爽朗是很感染人的。

  晚饭是在部队吃的,很丰盛,团长非要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一杯啤酒,打着哈哈说是给我们“壮行”,那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可惜,我们没有冒昧的问到他的姓氏,只是学着和他的兵一样称呼他“团长”。

  吃过晚饭,还是来接团长的那台吉普车,送我们去泰山脚下。在车上,开车的战士告诉我们,他们团长就是天生的热心人,用这样的方式招待陌生人不知多少次了。很多年后我回想这段往事的时候,感觉到这个团长如果是当地的旅游局长,那么对该地的旅游招商将会有多大的帮助啊。

  车到泰山脚下,我们挥手和送我们的战士作别。因为把所有的行囊都留在了部队,所以我们一身轻。夜幕时分,我们惊讶的发觉,登泰山的人太多了,而且据说很多人都选择这个时段登泰山。山石的阶梯上,挤满了熙攘的人流。这人流之中,既有年轻人,也有耄耋的老者,甚至还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更有的老人,爬一步就要匍匐在地膜拜一下,让我们几乎无法想象,这种一步一拜,如何爬上泰山?

  一路上浅浅的夜色朦胧之中,我们走过了很多景点,但是,为了记住“团长”的话,“你们运气好的话,可以看到日出。”我们觉得,这大概就是一种放弃和索取。所以,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爬泰山的这一路印象确实相对弱一些,除了一些石刻,诗文,几乎没有太多的印象。

  在接近夜里十点的时候,我们到达了南天门,我们按照“团长”的吩咐,住在了南天门的宾馆,办理好入住手续,睡下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因为攀爬太累,所以倒在床上就睡。当我们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时候,睡眼朦胧的我拽开灯,看到腕上的表四点。服务员隔着房门告诉我们:要登顶看日出,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发了。

  四月底的泰山,清晨是比较寒冷的。但是,阻挡不住我们“看日出”的热情。我和伙伴们开始最后的,据说也是最艰难的攀爬,从中天门到南天门,最难得就是著名的泰山十八盘,那六千多级的台阶。而且角度也很陡,个别地方需要拽着边上的铁链攀登。

  依稀晨光之中远望十八盘如一条青丝带,在飞凤崖和翔龙崖夹裹的山谷间,轻舞飞扬。我知道要想蹬上这“五岳独尊”的泰山之巅,就必须先征服这尤如天梯般横亘眼前的十八盘。

  十八盘,位于中天门和南天门之间,是泰山中路登顶的必经之所,在不足四百米的海拔高度上,却密密匝匝排列着台阶,其陡峭险峻,有诗为证“拔地五千尺,冲霄十八盘,径从穷处见,天向隙中观”。

  拾级而上,边走边看,真是一路“风月无边”,在崖边鸟瞰层峦叠嶂,在晨光之中看苍松翠柏。渐渐有丝丝细汗渗出,可我们兴致昂然。继续登攀之旅。泰山以“雄”著称,以前我也只是耳闻,今日登山,山路两边,满山青松,苍劲挺拔,泰山压顶,气势磅礴,泰山之雄,耳闻不如一见也。一步一步,一级一级,登攀在弯弯折折的山道,渐渐的腿开始沉重起来,早已经是上气接不匀下气的了,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南天门依然高高在上,我和伙伴相视感叹:这台阶咋就没有头呢?

  不知登上了多少级台阶,不知走了多少的时间,当高度一点点增加,我已经气喘吁吁了,“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此时,除了劳累,一种台阶复台阶的单调,一种数字累加的枯燥,比身体的疲惫还令人难以忍受.我暗暗告诫自己,“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顶峰,越是极限考验,要想体验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愉悦,要想感受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就必须忍受寂寞,就必须坚持不懈。要想漫步天街,近看碧霞祠,远望玉皇顶。观壮观云海,看旭日东升,眺“黄河玉带”,你就必须付出艰辛的努力,超人的毅力……伙伴的体能比我好很多,他渐渐的把我甩在了身后。我其实完全就是在用一种意念坚持着,咬着牙,看着渐渐放亮的天空,不断地自己鼓励自己。

  在南天门,我做了短暂的喘息后,随着大队人流向看日出的最后位置冲刺。据说能看到泰山日出是一种幸运,因为泰山的气候变化很大,所以,不是所有的攀登者都能如愿看到日出的。很多年后我依然回味着自己看到日出的那幅神奇的画面。苍茫云海,波涛汹涌澎湃,在遥远的东方天际,在云海的边缘,先看到的是一道金色的线,很快这道金线就变得橙黄璀璨。接着就看到一轮红日,在云海之中跳跃升腾。因为云的流动,让这种日出变得十分生动,灵性。一方的霓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旭日东升泰山日出是壮观而动人心弦的,是岱顶奇观之一,也是泰山的重要标志,随着旭日发出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黎明前的黑暗,从而使东方天幕由漆黑而逐渐转为鱼肚白、红色,直至耀眼的金黄,喷射出万道霞光,最后,一轮火球跃出水面,腾空而起,整个过程象一个技艺高超的魔术师,在瞬息间变幻出千万种多姿多彩的画面,令人叹为观止。

  云海滚滚,雾霭沉沉,那一刻的太阳是一种生命的跳跃,是一种让你动情地源泉。日出看罢,我在伙伴的蛊惑下,十分小心的爬到了探海石上,有恐高症的我,几乎头晕目眩,但是,无法抵挡看到的万千景色的诱惑。探海石,又叫拱北石,是泰山著名的标致性景观之一,它象一只报晓的雄鸡,气宇轩昂地伫立泰山之巅,翘首以待,为世人迎来辉煌的黎明。关于探海石的来历,还有一段美丽的传说呢。原来,中天门有座二虎庙,二虎庙供奉黑虎神,虎为百兽之王,它奉碧霞元君之命整天整天在山上山下巡逻,哪里有百兽作浪,妖孽兴风,它就到哪里去惩治,保卫着泰山的安宁。有一年春天,春暖花开,游人如织,东海龙宫有个守门的海妖见自家门前冷冷清清,门可落雀,而泰山顶上却热闹非凡,便生了嫉妒之心,偷偷地到泰山顶上施放妖气。刹那间,山顶那如诗如画的云海,缭绕而至的仙雾,即可变得乌烟瘴气,山顶上顿时大乱,海妖见后,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放声大笑。黑虎神正在山下巡视,见乌云笼罩着山顶,便知定有妖孽作怪,便提上元君赐给它的镇山之宝——擎天神棍直奔山顶,但见那妖孽还在山顶作法,便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一棍打去。那海妖只听身后一阵冷风袭来,知道大事不好,急忙忙化作一丝青烟夺路而逃,山顶复又出现一派仙山琼阁的美景。但是,黑虎神由于用力过猛,那擎天神棍打在石上,一片火光散后,神棍断为两截,那断掉的一截顿时化作一块巨石,直指东海,怒目而视。

  站在碧霞祠前的登封台前,我看着那块著名的“无字碑”,对于这块碑的传说太多,有说是当年秦始皇东巡所立,也有说是汉武帝刘彻所立,历史的迷雾深深,不管是谁人所立,这样一块无字碑,到底是要告诉我们什么呢?是千秋功罪待与后人评说么?那时候的泰山极顶石,只是用一根锁链围着,我看到很多人都不顾劝阻,跳进去站在极顶石上留影。

  我和伙伴在泰山游玩了大半天,然后顺着另外的一条下山的线路下山,虽然景色不如上山的路,但是,白龙池,黑龙潭等景致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还算运气不错,我们在当时还拍了几张片子,后来邮寄给我的时候,我看到自己坐在一棵古松之下,一脸的稚气和青春的样子。这张片子几经辗转,终于不知去向,也算是人生遗憾。

  我们用了剩余的时间,快速的浏览了岱庙。只记住参天的古树,以及那些碑刻,还有那些历经沧桑的庙宇,并无太多印象。

  到了部队,团长依旧为我们准备了可口的饭菜,我们当然是不客气的风卷残云。晚上八点多的车子,告别了团长,我们坐了车子去了泰安火车站。很多年来,一想起这段往事,我就深深地怀念这个团长,不知他是否健在,如果健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我们交汇而过的时候,居然有这样一次美好而难忘的经历,其实这大概就是缘分,也是几句感谢所不能表达尽的,我祝福这个团长健康长寿。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3 06:32
第七章 如烟往事(3)

  从泰安去济南的路程并不远,我们计划在济南做三天的外调。印象之中,只知道济南是山东的省会,是一个泉城。太多的印象没有。七十年代,还是一个贫瘠的年代,但是,看得出来济南的生活水准不是很差。饭店里诱人的小笼包,让我和伙伴垂涎欲滴,我们两个坐在那里一口气吃了若干屉,吃的边上的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们。

  用了两天的时间做好的外调,剩下的时间,伙伴的老家就在济南市郊,他要回老家看看,我没有跟着去,而是选择了去济南的大明湖,趵突泉看一看。

  那时候的济南色调看起来有些沉闷,但是,走在路上,不经意的你会看到一些泉水就在路边涌出,真的是泉城名不虚传,不知道这个景致现在能否看到了。古人形容济南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说法,毫无疑问济南是一座有着历史沿革的城市。站在大明湖畔,看着澄碧透明的湖水,看着湖水中悠然自得的鱼儿,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湖上鸢飞鱼跃,画舫穿行,岸边杨柳吐绿,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远山近水与晴空融为一色,犹如一幅巨大的彩色画卷。四月下旬的春日,暖风吹拂,柳丝轻摇,微波荡漾。大明湖水色澄碧,堤柳夹岸,莲荷叠翠,宁榭点缀其间,南面千佛山倒映湖中,形成一幅天然画卷,沿湖的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湖的南面有清宣统年间仿江南园林建造的遐园。遐园内曲桥流水,幽径回廊,假山亭台,十分雅致,湖对面北岸高台上有元代建的北格阁,依阁南望,远山近水,楼台烟树,皆成图画。

  看罢大明湖,转看趵突泉,该泉位居济南七十二泉之首,足可见其知名度。趵突泉水分三股,昼夜喷涌,水盛时高达数尺。所谓“趵突”,即跳跃奔突之意,反映了趵突泉三窟迸发,喷涌不息的特点。“趵突”不仅字面古雅,而且音义兼顾。不仅以“趵突”形容泉水“跳跃”之动感、喷腾不息之势;同时又以“趵突”摹拟泉水喷涌时“卜嘟”、“卜嘟”之声,可谓绝妙绝佳。给我的感受就是,在济南你会对泉水有一种深刻的认识,左一泉,右一泉,泉泉虽都流淌的是清澈的泉水,但是,每个泉的传说和历史沿革截然不同,所以给你的感觉也就不同。你既能看到趵突泉的那种奔腾的泉涌,也会感到宛如丝线般的涓涓泉流,有如柳絮,有如金线,有如串串珍珠,有如锦缎平静如洗。

  二十多天的外调结束了,我和伙伴带着外调回来的若干材料,回到了工厂。当然也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我们只不过隐瞒了期间的“游山玩水”的细节罢了。其实我一直为自己当年的这趟公差而后悔,因为很多地方我们都没有认真看过。

  “大车店”散伙之后,兄弟们“自愿搭伙”。我和“木匠兄弟”还有另外两个弟兄共居一室,开始了一段起码不再受罪的宿舍生活。这个木匠老兄唯一让我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巨大的烟瘾”,用他自己的话说,工作挣的钱都抽了。疯狂的时候他能一天抽三盒烟,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灾难。被动吸烟的后果是我头晕目眩,恶心不已。在我和另外两个兄弟强烈的抗议和监督下,木匠老兄开始收敛了许多,最后缩减到一天一盒烟。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年学徒生涯结束后,我按时出徒转正定级。期间,父亲的单位也回迁,父母都回城了,不久父亲就办理了离休。我开始每个月一次的回城休假。我多拿了那个工程师一元钱的退还,让我和这个中年男人每次在大礼拜休假的途中见面的时候都有一种亲切感。他告诉我他姓徐,是另外一座战备塑料工厂的总工。徐工是一个非常学识渊博的人,每一次我都找机会和他坐在一起,四个小时的车程,总是有一些受益匪浅的感受。

  一九七七年的冬季,文革结束后,高考恢复,我们确切地得到消息应当是在七七年的六七月份,工厂非常开明,告诉我们所有能考上大学的,工厂一律放行。得到这样的消息,我们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就是人生的另外一种机会。在这之前,我们工厂的几个“工农兵大学生”那种优越感和自以为是,早就深深地刺激着我们。大家开始各自逐准备备考。

  资料,上哪里找资料?所学的那点知识,够应付我们考入大学么?工厂做的非常到位,特地为我们举办了“应考辅导”,有专人给们讲数理化,尽管如此,毕竟时间有限,我们人人都有临时抱佛脚的感觉。为了记住那些公式,定义,以及文化历史。我从工厂技术科的伙伴那里要来了大幅面的废旧图纸,因为它的另一面是可以谁书写的。我把公式,定义,概念,图表,都折腾在上面,贴在宿舍的墙上,朝拜一样,每天都要强迫自己记忆。那段日子,真的有些痴迷状态。

  应当是七七年底的十一月进行的高考,我们的考场就在距离工厂数里外的学校。工厂派了专车送我们去考试。

  茫然,失落,无奈,惆怅。或许这些词汇就是能代表我在第一次高考之后的最真实的心情。尽管很努力,毕竟自己学习的那些东西太杯水车薪了,所以,我们工厂三百多人去考试,只有两个人被录取,我距离录取分数线差了二十多分,这叫真正的“铩羽而归”。第二年的高考,我也报考,可是我根本没出现在考场上,因为我实实在在感觉到自己的差距。那一刻我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也觉得自己与大学的距离如此遥远。

  “你什么都可以躲得过去,你唯一躲不过去的就是生活,你什么都可能留得住,唯一留不住的是时间,它会无情的带走你的一切,你的梦,你的青春,你的容颜。”牧师朋友写给我的这句箴言,让我有一种膜拜的感觉。

  工厂的生活如旧,一切的节奏如旧,但是,早就没有了刚进厂的生涩和忐忑,因为我们已经熟悉了那样一段生活。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在欲望的唆使下,人可以变得狡诈和疯狂,也可以变得自私和冷漠。那时候最让我们心动的是每年都会有的“晋级”名额,这种晋级不是靠年限,而完全是一种“推荐或者保送”性质的。晋级了就意味着你的工资口袋里可能多十几块。而为了这区区的晋级,所表现出来人性的自私和自我,令我叹止。

  开始的时候,我还参加这样的考评会,后来我看到在这种“群众评议”的考评之下,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算计和手段,让我不寒而栗。其实我看的清楚,狼多肉少的时候,弱肉强食,或者是手段就可能成为到达捷径的手段。

  每一次的评议都会在面红耳赤之中结束,每一次的鉴定都会在相互的数落中收场。平时客客气气的工友,在这个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冷漠无情,而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在每年一度的评先进上,每年工厂都会给各车间限量的名额评选“先进生产者”(“工作者”),而年底的表彰大会其实无非是一纸奖状,外加少量的奖品,开始的时候是奖励搪瓷面盆,那种在盆子底喷着“先进生产者”红色油漆的奖品,后来条件好一些会再加一床毛巾被,毛毯之类的东西,再后来就进入发几十块钱以资鼓励。每一次的评先,都会成为勾心斗角,相互揭短的舞台,这让我生出无限的厌倦。所以,我在多数时候,选择了逃避,我想方设法不参加这样的会议,也不去参与任何观点,我的理由很简单,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兄弟,姐妹,用不着在区区利益的驱动下,如此不择手段。开始的时候,他们并不以为我是否参与会对这个评选有什么影响,但是,真的到了所谓的“犬牙交错”的纷争时刻,每一个人,每一票都是“宝贵”的时候,他们会记得我的存在,于是找到我“逼”着我表态,我很干脆的告诉他们“我不参与,弃权”。其实后来这种“评选”早就成为名存实亡的噱头,更多的时候大家就用最原始的,最直接的办法,不记名投票,或者是抓阄。因为你根本“评”不出来个“所以然”,还不如原始一点,靠着运气。

  在大礼拜休假的日子里,我来到下乡前曾经住过的那条小巷,顺着狭长的小巷一路走过,景色依旧,但是已经寻觅不到儿时的影子。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度过了童年,我熟悉这里的一切,但是,我已经很难寻觅到自己的往昔。

  在小巷一端的那个院落里,那栋楼房的阳台上,我意外的看到了我的同学,老对,于是喊了一嗓子,她显然也看到了我,朝我挥手,接着她就跑出了楼房,我们就站在小巷的巷口,阳光拉斜了两个人的身影。一番交流得知她一直留在城里,这当然得益于她那个当兵的老子,而且她也连续两次高考失利,她的父亲准备把她送进部队。时间让我们悄然长大,数年未见,个子不高的她看起来那张被我们一致认为的“娃娃脸”居然多了几分青春的飞扬和羞涩。

  “你好么?这么多年没见?”她问我。

  “还可以吧,托毛主席的福,我活得还不错,起码是自食其力。”

  她笑了:“吆,看起来生活教会你耍贫嘴了。”

  其实谁知道呢?

  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注定无法回避一些东西,因为它们都攀附在我青春的藤上面,曾经有过灿烂,有过美好,有过遗憾,也有过无悔。

  这次“意外”的见面,让我和她之间有了一种书信的来往,而且这种书信的来往一度很频繁,其实,那些信中几乎不涉及任何的情感,大都是一些与前程和未来有关的话题,而我每个月的大礼拜的休假,我们也必定见面。或在一起吃顿饭,或去看一部电影,或者就坐在小巷不远的那座公园爬满青藤的林荫下,看着湖面上舟楫荡开的涟漪,聊着有一搭无一搭的话题。

  但是,这注定是一个波澜不惊的故事,我们之间就是少时的同学,长大后的朋友,这种交往,甚至不参与任何情感的东西,这让我很多年后再回忆这一幕的时候,或者是和她相聚谈起这一切的时候,我们都发自内心的叹息:青春有一种东西叫做纯真。

  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异性交往都要刻上“情爱”,我和她之间的断断续续的交往大概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她参军入伍,我也开始了和当时的女友,现在的妻的一场犹如马拉松的八年的“谈情说爱”,我中断了与她的书信联系,只是偶尔会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的这位同学后来从事部队的医疗工作,在非典时,她率领她的团队冒着生命危险在一线,她是一个优秀的人。每次的同学聚会,我们都有无限的祝福,太多的话题。人生就是这样,你注定离不开一种氛围,离不开一种环境,而在这个氛围或者环境之中,你会感到一种开心或者舒适。

  工厂的生活看起来单调,却不乏它特有的色彩。在那个相对集中封闭的环境之中,总有一些传闻或者叫做故事,其实我对这些都丝毫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人们在对待这些传闻或者故事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

  车间的一个师傅我们都送他一绰号“广播电台”,因为他太擅长传播各种消息了,不仅仅传播而且还加上自己的判断和评论,我很惊讶于他的这种能力,以及绘声绘色的表演天赋。每天听他讲传闻,几乎是我们雷打不动的事情。

  “知道么?昨天在北区女宿舍的厕所里,有一具刚出生的孩子的尸体。”果然不同凡响啊,“广播电台”带给我们的都是爆炸力和震撼性很强的“新闻”。

  “这个你怎么知道的?”当然会有人提出强烈的“质疑”。

  “我亲眼所见。”为了强调“新闻的真实性”,“广播电台”总是喜欢用这种让我们不容置否的回答。

  “扯淡呢你,你跑女厕所里了?”依然有工友不相信。

  “他妈的,难道我非要在女厕所里么?我看到保卫科的老熊把那个死婴拖出来的。”这一下轮到我们集体无语。

  “真造孽啊,还是个男孩子。”“广播电台”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

  “会是谁的呢?我宣布和我无关,我不是孩子的爹。”一个师傅很大义凛然的出来恶作剧的撇清,引起一片笑声。笑过之后,大家都感觉有些无趣,毕竟是一个生命啊。在一座千八百人的工厂里,想一下子就知道是谁生了这个孩子,还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

  有一点我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在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之中,一些正常的,不正常的事情都会发生。而且一些传闻,一些有关情感纠葛的话题,总是在传递,用一种理性的态度去看待这一切,我非常理解。至于谁撬了谁的女人,谁插足了谁的家庭,谁和谁之间形同水火势不两立,都是纷纭人生,极其常态的故事,不足以让我津津乐道。

  但是,注定有人会在那种环境下失去一些最宝贵的东西,也注定会有人利用权力的魔方为自己转动出“利益”和欲望的满足,当我今天站在这里回望那一切的时候,觉得人生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定数,是一种躲不过的“劫数”,可能我的说法有些宿命,但是,在那个年代,权力,目标,欲望都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意外。

  就像那个出生就死亡的男婴一样,人生的长短如何界定呢?但是,我知道,注定会有人对此愧疚一生,注定会有人一生都背负着洗不清的沉重。这有点像霍桑笔下的海丝特.白兰,用青春的美好都洗刷不掉耻辱的时候,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人生很美好,其实也很肮脏。
作者: 诗情划意    时间: 2010-4-23 06:56
坐品老师佳作!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4 16:29
第七章 如烟往事(4)

  毫无疑问,我对自己的青春时代能经历这样一种生活充满着深深的眷恋,也有着淡淡的失落。年轻人就是这样,当在飞速的时光之中挥霍掉属于自己年华之中最华丽的东西之后,回望才觉得它的宝贵。

  “青春一去不复回,往事令人回味……”那首吉他曲子,略带着忧伤,唱出所有青年人的心声。

  还是回到那座封闭的工厂,回到那段不朽的岁月。

  在封闭之中,我们如何打发时光,好像成为我们最大的难题,我们也不能总在酒杯之中沉溺自己。但是,那确实是一段喝酒非常疯狂的日子。宿舍里有的兄弟能一天三顿都喝酒,这种能力我自愧不如。

  我们搬出“大车店”之后,哪里就成了食堂的菜库,也成为我们觊觎的目标。几个伙伴想喝酒了,没有下酒菜,就把“贪婪”的目光投向那座菜库,铁将军把门,自然也难不住我们,从旁边的宿舍的天棚上爬过去,然后“潜入”菜库,那时候除了白菜就是罗卜,那也是我们想要的。一般说来,每次“行窃”都会偷个十棵八棵白菜,因为不能光从人家棚顶借路而不给人家留点“盘缠”,所以,也算是我们给人家点好处,关键的是“堵住人家的嘴巴”别泄露出去。毕竟都是同期进厂的兄弟,心有灵犀,每次我们潜入菜库的时候,几个吹号的家伙会把“哀乐”吹得惊天地泣鬼神。搞得我们爬在棚顶的几个兄弟事后心有余悸,“真他奶奶地折磨人啊,偷棵白菜下酒,哀乐伴奏。”

  白菜是偷到手了,怎么吃呢?很简单,把洗脸的盆子,用洗衣粉刷几遍,然后清水冲一冲,把白菜切成丝,倒上醋,盐,味精,就是一道“上好的下酒凉菜”。总是吃素也不成,兄弟们自有办法,他们早就瞄准了家属区以及周边村子里的狗。一段时间,这些狗到了夜间就在厂区内乱窜,这也客观上为我们创造了吃荤的条件。于是一段时间以来,诺大的宿舍区,打狗成风。那段时间到底打死了多少狗不知道,我偶然的一个机会跑到宿舍的房顶,惊讶的看到房顶上密密麻麻的晒着数百张狗皮。

  我从来没参与到这种血腥的杀戮当中,因为我不吃狗肉,属性也是属狗,所以,本能的对这些有一种反感和抵触,但是,你无法阻挡兄弟们改善生活的欲望。打狗的方式简直就是花样百出。有下套子套的,有用药麻翻的,还有用电击的,更有甚者直接抡着铁棍和狗互搏。

  下套子套狗的显然都是些老手,他们会在一个开着通口的纸箱里面放上诱饵,箱子四面环绕着一个款款的绳套,当狗嗅到了食物,把头探进来的那一瞬间,轻轻一抖绳套,就可以把狗套住,然后拽着它到窗边,早有杀手举着锤子在哪里等着,只要狗的脑袋一搭到窗台,这边就手起锤落,基本是百分百不失手,其实非常残忍。但是,也不是都能得手的,那天看见一兄弟伤痕累累去卫生院包扎,问他怎么了,他沮丧的悄悄告诉我:“昨夜打条狗,都拖到窗台了,刚准备举着锤子敲,哪知道那家伙力气其大,一下子从窗台跃进屋里,眼睛都红了,呲牙咧嘴的咬得我们哥几个都没有防备。”“后来呢?”我关心的是他们付出了伤痕累累之后是否把那条狗“就地正法”了,“没有啊,那家伙在宿舍里一顿这腾,跳窗跑了。”“哈哈哈哈”我笑得直不起腰,看着他那个狼狈样。

  用药麻醉的一般都是潜伏到白天瞄准的有狗的人家,把事前准备好的浸泡了酒或者麻药的饵料扔进去,狗吃了很快就麻醉了,然后直接就装麻袋,背到河边宰杀。说实话,无论哪一种方式都血腥和野蛮。有一段时间,厂区周边你几乎见不到一只狗,附近的村屯里也几乎听不到狗的叫声。

  有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宿舍里面有响动,睁开眼睛一看,吓了一跳,地上两个水桶,各自里面泡着半条狗,那狗看起来也不大,而且还是母狗,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腥味,原来是宿舍的兄弟套了一条狗。他们居然包了狗肉饺子,并且一定要我吃,我看看表都下半夜了,强忍着恶心,倒头睡去。

  第二天事发,因为同一天另外的一个宿舍兄弟们也打了条狗,但是,那家伙正在挣脱了,鲜血淋漓的跑回了家,早就被我们工厂的打狗刺激的怒火中烧的村民们再也不干了,他们成群结队来到工厂要讨个说法。

  工厂要追查,其实原本我们屋的兄弟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找他谈话,他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个背景,老老实实坦白承认,打了一条狗,工厂领导也是颇感意外,原来还有“一起”而且实施了。

  很不幸,我们宿舍兄弟打死的这条狗,刚刚生产过,七八只小狗都没睁眼嗷嗷待哺,此情此景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工厂这次总算抓了“现行”,哪能不处理,全厂职工大会宣布记大过。而我则陪着他们去给狗的主人赔礼道歉,被人家这一通数落和指责,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赔了对方十块钱,三十斤粮票。

  那天回到宿舍,兄弟落泪了,“不是人啊,那群小狗怎么办?”看着地上水桶里泡的狗肉,一言不发的提起水桶,倒到了公厕之中。从此以后,那兄弟再也没沾过狗肉。

  其实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青春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但是,我知道我曾经拥有过,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沮丧,只是站在今天回望的时候才有那许多的感触而已。习惯于那种生活,三点一线,习惯于那种节奏,甚至习惯于那个群落,那些熟悉的人们。

  出徒之后,当然是独当一面,但是,我总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从事技术工作的材料,所以,在很多时候,我对所谓的“专业知识”的热情早已在悄然消减,为了排遣班后的无聊,我甚至翻越几十里的山路,去找塑料厂的那个总工,他总是鼓励我不要气馁,最好能考上大学,而且他不止一次的说:“文革把中国耽误的太多了。”

  封闭的工厂,发生着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下面我要讲的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曾经与我有着非好的交往。

  2008年的深秋我意外地听到老Z走了的消息,我有点伤感,却不很吃惊。

  人生就是这样,脆弱的不经风。一辈子企图成为强者的老Z,最终没成为强者,而最终被酒夺取了生命。

  认识老Z的人常常用一个词汇形容他:浑人。

  老Z是浑人,确实是一个浑人。所以说他浑,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他好像就没做过什么不浑的事情。很多年以后,在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努力的回忆认识老Z并与他相处的日子,总感觉浑人老Z所以浑,是因为很多原因的。如果人生能够重头再来,如果人生可以选择,我坚信老Z不会选择犯浑。

  浑人必做混事儿,我来说说老Z的混事儿。老邹是很喜欢喝酒的,喝起来云山雾罩,嗜酒如命。曾经有一段日子,下了班的老Z总喜欢敲打我宿舍的玻璃窗子,喊着我的名字:“喝点?”我欣然,但是,必正色告诉他“喝酒可以,酒后不准闹事儿。”老Z也不说话,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人每一次几乎都是一瓶二锅头对半分,边喝边聊,边聊边喝。老Z长我三岁,人高马大,其实老Z的骨子里并不是个浑人。他的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响当当吃皇粮的,而他的一家子出了他算是个另类,其他的人都很正派正统。另类的老Z酒后是喜欢滋事的,而每一次滋事吃亏的都是他。但是,和我喝了很多次的酒,每一次酒后我都会正色告诉他“睡觉,别处去惹事儿。”老Z是很听我的话的。老Z酒后滋事儿负了多少伤,已经无法统计了,但是每一次的流血都是触目惊心的。

  记得那个冬日的晚上,老Z酒后滋事儿,和对方发生血战,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我没去看老Z,但是,我看到了厚厚的雪地里长达数百米鲜血淋淋的足迹,几乎每一步都是血。据说流了上千CC的血。我原以为,老Z会活不过来,哪里知道一个月之后,又看到他生龙活虎。皮糙肉厚抗打击,老Z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人。

  浑人老Z的浑事儿一件件,一桩桩。我们吃集体食堂,那年月伙食很差的,偶尔改善一下,让人有一种饕餮的感觉。我记得当时厂里的食堂,最好的一道菜就是清汆牛肉丸子,汤汤水水,老Z这个时候用一种几乎无赖的方式,当他快要吃完的时候,他会趁着人家不注意,捉一个苍蝇扔进自己的碗里,然后端着碗大吵大嚷得去找伙食科长,而每当这时,伙食科的人们大都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再为他来一碗。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都碍于老Z的那种无赖劲头,不愿意招惹他罢了。

  浑人老Z身前身后,围了一群小兄弟。而老Z这旁狐朋狗友,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情。吃吃喝喝免不了,还经常滋事生非。而他对他的那几个小兄弟也从来都是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有一天他酒后犯浑,居然一口气打了他一个小兄弟十八个耳光。那个被他打的家伙,也是高高壮壮的,居然如此逆来顺受,太不可思议。有一天晚上,他酒后和几个小兄弟犯浑,让四个兄弟都站在他面前,他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五个白色的纸包,然后煞有其事的对他们说,“我们兄弟异常算是缘分,大哥我今天不想活了,我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日死总算做得到吧,这个”他一指桌面的五个纸包,“这是我在厂化验室偷出来的氰化钾,我们今天都吃了,上西天如何。”闻听此言,那四个兄弟吓得其中有一个当即就尿了裤子。其他几个站都站不稳了,其中有当即给他跪下的。闹腾了大半天,老邹打开了其中一个纸包,当着所有的人的面舔了一口,然后笑骂“他妈的,有什么氰化钾,我这是咸盐。”事后有一次老Z与我在一起喝酒,说到了这件事,我斥骂他“很缺德”。他却对我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人性的虚伪和懦弱。

  老Z虽浑,但是工作起来丝毫不含糊,从来没有因为工作让别人说一个不字。他先是做锻造工,那身坚实的身板做那个工作也算相得益彰,后来他从事设备保全。说实话,工作起来的老Z真的是一把好手。

  但是,浑人就是浑人,浑人不做浑事儿,就不能称为浑人。老Z做过一件惊天动地的浑事儿。他在一个晚上酒后,仗着酒壮胆,拿着钢锯,居然把工厂的武器库给锯开了,所幸的是里面放枪的枪械库他没打开,但是,他打开了一个装着手榴弹的箱子,拿了12颗手榴弹。那天晚上,工厂宿舍区宛如死了人一般的寂静,就听到他一个人在狂呼乱叫,接着他从居住的二楼上面扔下了一颗手榴弹,爆炸声,玻璃的爆裂声在那个夜晚格外刺耳。那时候我们的工厂位置很偏远,通知上地方公安局,对方来也需要六个小时。那个夜晚,浑人老Z搂着11颗手榴弹,而那一宿舍楼的人,早跑得无影无踪。天亮了,老Z的酒也醒了,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他师傅的劝说下,他交出了剩下11颗手榴弹,被公安人员带走了,结果是劳动教养四年。

  四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随着单位的搬迁回到了城市,一直没有老Z的消息。等我再得到他的消息的时候,我几乎瞠目结舌。他在劳教期间,因为救火,烧伤了自己,所幸的是并不严重,但是有立功表现,被提前两年放了出来。可是这个浑人就是这么浑,就在他出来的第二天,他的那些“兄弟”为他接风洗尘,喝了酒的老Z又忘了自己是谁,指着饭店外面的一部吉普车吹牛说:“我敢把它开走”。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他上去就看到了那车钥匙都在车上,打着了火,踩着油门就奔着一根线杆子撞了过去,这车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的坐骑。于是老Z没来得及享受外面的阳光,重新进宫,又被劳教二年。

  曾经被人们指责“无恶不作”的老Z,曾经犯起浑来十分混蛋的老Z曾经干得一手漂亮的工作的老邹,曾经不知挨了多少打,流了多少血的老Z就这样走了。死亡原因很简单,酒精中毒。

  这也是一生,浑人老Z选择了这样的活法。

  我记得在他病重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他,他看到我笑了:“爷们辈子算完了”。我无言以对。在他酒精中毒的晚期,他的手都颤抖,依旧要求他的妻子顿顿为他准备酒,我知道他已经离不开酒了。

  我们厂还有一个师傅,嗜酒如命,终因酒精中毒,人都疯疯癫癫,身边值钱的东西几乎都被他换了酒,经常可以看到的一幅画面就是,他用塑料袋装着不知道是水还是酒的液体,把塑料袋扎出小孔,他就疯癫的跑着,仰着脖那些液体就那么源源不断地流入他的口中。这个师傅最后据说死在精神病院,死亡的原因居然是他喝掉了大半瓶子高纯度医用酒精。

  我在那座战备工厂生活了六年,亲历了那段不能忘怀的生活,也感受着人生这出大戏的起起落落,跌宕起伏。我在写这个漫长的故事的时候,一直在告诫自己,尽量避免一些没必要说出来的事情,但是,有的时候确实躲避不开,所以,我尽可能的在还原那段生活,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不要去意外的伤害他人,那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人,那些我尊重的人,那些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作者: 闲散之人    时间: 2010-4-24 16:31
第七章 如烟往事(5)

  有的时候,回忆往事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因为无论那段往事留给你的是什么,毕竟它如同流水,一去不回。所有的回忆文字,哪怕你写出花来,也那只能叫做“回忆”。我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自负,所以,即便是梳理这样一个时间跨度二十多年的人生往事,我也没有丝毫的为难。因为它们就那么静静的躲在我的记忆一隅,如同一个库房里存放的物品,我随时可取。

  我写的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它肯定不具备那种传奇或者大开大阖,但是,它一定是在国家社会的广阔背景下发生的那些故事。没有传奇,没有悲壮,也没有跌宕,“故事不多,宛如平常一首歌......”

  出徒转正定级之后不久,大概是一九七八年底或者是一九七九年初,我们工厂留在城市的分厂开始建厂扩张,需要一些人,因此,我被临时抽调回分厂。对于我而言,这当然是一件看起来不错的事情。和别的兄弟不同,我这次回去没有参与建厂的具体工作,而是加入了一个新产品生产团队。

  条件是极其艰苦的,工厂新址建在一个山头上,我们要扩张就要不断地削平山头,所以,在厂区能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轰隆”的开山炮。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座厂房建好,并投产。但是,配套设施没有上来,唯一有的就是电和水。暖气管道正在铺设,其他的生活辅助配套几乎都没有。吃饭的时候,食堂最早都是露天的。

  这个新产品,是为化工厂配套的一种装置,叫做“炼苯导生炉”,为当时颇有名气的辽化生产制作。

  这个产品外形是柱状的,而它的柱体的环状是由无缝钢管环绕焊接制成的。当时的跳线限制,我们作者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采取半人工的方式完成,用管道折弯设备将钢管盘曲达到标准后,焊接连制。这属于一种压力容器的产品,它在检验标准上有着相当严格的要求。几乎每完成一段,都要进行受压检测。先是水压,将管壁内注满水,到一定压力后,检测各个焊接部位是否有渗漏,如果有,肯定要返工。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动化的焊接,完全是师傅们的“手艺活”,因此那几个负责焊制的师傅们格外引人注目。焊口要烧制的平整,还要保证均匀,保证强度。

  我们这几个“新人”又没有机加工的任务,只能“打下手”,除非临时要修改一下胎模具之类的事情,才有可能动一下机加工设备。多数时间我们就是做辅助的配套工作,比如要定期转动那个庞大的“炉体”,而那种转动今天看来即原始又沉闷。我们四个人,推动着卷扬角磨,带动着炉体迟缓的转动。我们戏称自己是“人工驴”很形象。

  整个产品基本完工的时候,出了一件“大事情”,而这件事与我直接有关。

  看着“导生炉”一点点延长,我们心里是很有成就感的。车间太冷了,温度有时候低的都开不了机台。但是,只要你推十分钟的卷扬角磨,保证你大汗淋漓。其实我们是可以不参与这些事情的,因为我们是以机加工团队的方式加入这个项目的,但是,那时候哪有那么明确的分工,再说别人在工作,你休闲自己也觉得过不去。所以,我们其实干脆就打破了工种的限制,只要自己能插得上手就去做,时间长了大家觉得这样很正常。

  接近二十米长的“导生炉”基本完成了,还要进行最后一道工序,那就是压力检测,这一次不是水压而是气压。所有的焊口都明显的标注,空压机啸叫着,把气压一点点注入管道,检测标准是六个气压。就是说每道焊口要承受住至少六个气压的压力才算合格。这个工作是很有危险性的,万一施压过程中有那一道焊口出现断裂或者别的什么情况,很容易发生事故。所以,现场的人不多,整个的过程也颇紧张。一切都是很顺利的,在六个气压下,所有的焊接部位都没有问题,大家的心情十分愉悦。

  当时我们被请出了车间,主要是害怕期间有什么问题。实验结束后,负责的项目组长招呼我,我走过去,他指着“导生炉”一端紧固的压力表告诉我,你把它卸掉。他告诉我的太简单了,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几乎酿成大事故。

  这套检测装置,是一套被强力卡在“导生炉”这一端的一套检测压力表,整个装置至少有百十斤。

  项目组长只是告诉我卸掉这个装置,大概那一刻他也忘了,这个炉体内正有六个气压体。我没有多想,提着扳手就上去了。站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工,我们同期进厂,应当说大家很熟悉,我们都再说:这个产品完成之后工厂会如何在辽化拿下更多订单的话题。说了几句她就转身离开了。

  我采用了一种错误的方式,完成这次拆卸。事后很多师傅都安慰我,这事儿确实不怪你,组长也拍着自己的头谴责自己:我怎么就没告诉你怎么卸呢。正确的方式是,应当先松开压力表下面的法兰盘,把气压释放出去。而我直接就卸到了固在“导生炉”的这一端的测压装置上。

  非常幸运的是,我站了一个正确的位置,否则我肯定不会写下今天的这些文字。其实我在卸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异,手中的扳手好像在和我较劲。事情就是在瞬间发生的,突然一声巨响,我目瞪口呆的时候,看着“导生炉”这一端抖动了一下,接着大量的黄锈喷涌而出,车间内顿时形成了巨大的黄龙烟雾。

  等大家都镇静下来,组长先是对自己一顿自责:“怪我,怪我,这事儿不该安排你来做。”我大半天才缓过神来,测压的那套装置早就飞到十几米开外,十分幸运,没有人在那里,而我手中的扳手也不知去向,查找了许久,根据位置,大家看到在高大的车间上端的天窗上,玻璃有着明显的破碎,于是找到了车间外面,一群正在平整场地的民工告诉我们:“我们还纳闷了,咋天上就掉下来一个扳手。”还是幸运,没有伤到人。

  事后我们分析,如果和我站在对面的聊天的女工不是走开了,肯定要出大事故。百十斤测压装置,这要是砸在谁的身上都肯定是悲剧。其实,更多应当谴责的还是我自己,怎么就没动脑子想一想,如何去释放管道内的压力问题。

  不过总算没出什么事情,大家十分庆幸。接下来又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几乎绝望。直径两米多的环状“导生炉”,在制作过程中为了防止移位,内部有很多固定点,而这些固定点,就是一根根长度不一的“工字钢”,炉体完成之后,需要拆卸这些工字梁,吸取了教训,我们这些“非这个工种”的人不再直接参与,而是“打下手”,也就是负责把师傅们拆卸的工字钢抬出去。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能塞牙这话说得真不错,我们一直都很顺利,孰料在最后一段的时候,我们刚进去,处于我们上方的一根工字梁斜刺里掉了下来,好在炉体内空间有足够的宽敞,我们的反应也都很快,大家都躲开了。心里却在说:“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吃喜面庆祝一下大难不死了。”

  “导生炉”完成之后,看着拖车拉着这个二十多米的“大家伙”离去,几个月的付出以及惊险的经历,让我有一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之后我们接着投入建厂的工作之中。那真的是一段风餐露宿的日子,所经历的种种艰辛几乎用文字难以描述。

  那时候,我们上下班的公交线路只有一条,车是那种很古老的红色公汽。人很多,十分拥挤。我们上下班的月票都是本票,也就是工厂根据你每天的出行,按照每人每天两张车票计算,每个人每个月基本就是五十张车票。因为有临时性的外出,我们经常是月票用不到头。为此我们就想方设法的“逃票”。

  有几种逃票方式,第一种我们称之为“强盗式”,那就是车到终点,趁着人多混乱,一哄而下,售票员也无法收到车票,二是“蒙骗式”,有一哥们真是“歪才”,我们看到他总是怎么用也用不完自己的票,逼着他交待,他告诉我们一个秘密,原来他观察到,下车收票的时候,乘务员只是胡乱的把票往手里收,并不在意收的是什么,他看到卷烟纸的纸质和公汽票相似,于是偷偷的把卷烟纸裁成车票大小,每次下车胡乱的塞给乘务员。这小子的“歪点子”让我们其中有很多兄弟模仿。当然,还有嬉皮笑脸的和乘务员套近乎,也能免掉票的。一段时间以来,如何有效地逃票是我们很注重的话题。

  还有一个话题就是如何对待扒手。我们这条唯一的线路上,扒手实在太多了。这群该死的家伙,几乎算准了我们发薪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他们都会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车上或者站点。工厂有一师傅数次遭到扒窃,几乎咬牙切齿。决心要戏弄一下猖狂的扒手,于是他开资之后,把钱放入贴身内衣口袋,然后大咧咧的在自己的工作服棉衣口袋里塞了几张按照钱的比例剪成的报纸,折叠在一起,口袋看着鼓鼓囊囊。当然,扒手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所以在车上,他前后被几个家伙围住。有个家伙手直接就摸到这个师傅的口袋上,被师傅耐心的扒拉开,一次,两次,N次,师傅再也忍受不住了,索性打开棉上衣口袋,“看看吧,是报纸。”扒手们不高兴了:“报纸你放这里干什么,耽误我们的时间。”此言一出全车哄堂大笑。贼的理论就是强盗的理论啊。

  我在新厂工作了大概半年多,有一段时间基本就是无事可做。基于这个样子,我打报告给有关领导,要求回分厂。说实话,在那里生活工作了数年,早已经熟悉了那里的一切,这大半年对伙伴们的思念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我。听说我要求回分厂,很多人都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人都盼望着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来,留在城里。

  我的劳资关系都在分厂,所以,申请回去不是什么问题。很快就批复下来,我可以回分厂继续工作了。我赶回分厂的时候,正是春节前后,我们的车间因为负责动力维修,一般节假日都不休,因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检修设备。

  那个春节是在工厂度过的。天很冷,工厂放假之后,锅炉房基本都停止运转,只是为我们晚上开一下,保证我们洗澡。车间里的温度不高,但是,我们从煤厂拉来了焦炭,点了几个大的焦炭炉子,冷了就凑在炉子前烤一烤。那时候设备检修都是有时间考核的,无论如何在工厂重新开工之前,这些工作都要完成。强度很大,但是,大家的热情很高,没有怨言,也没有抱怨,其实可以用“觉悟”两个字来形容。

  老车间主任事发之后,被贬下野,工厂委派了新的领导,一个复转军人,语言表达能力看来很强,经常地口若悬河,我们都不太适应,更多的是他“政治工作”抓得紧,一段时间他要求我们每天班后都要“政治学习”,在我们强烈的抵触下,又修改为“一三五”,其实这段时间除了读一段报纸,更多的时候,就是大家闲聊而已。最让我们看不上的是他对“下野”的老主任的横眉冷对和大声呵斥。说实话,我们对那个老主任的评价总体还不错,除了私生活出了问题,起码是一个工作上很认真的人。看着他动辄训斥下野的老主任,大家心里都很不舒服。终于有一天,一个师傅人守不住了,他对这个新主任说:“你其实用不着对他这样,就算他有错,也就是个人民内部矛盾,你至于么?”这句话引起我们强烈的附和。从那以后,这个人收敛了不少,而被他训斥的老主人私下里冲着我们作揖,眼睛里都是泪水。

  车间的一端悬挂着一个漆满红色油漆的木制宣传牌子,上面写着“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那时候“文革”已经被定义为十年动乱的浩劫,那牌子早就没有悬挂的必要。我和一哥们早就觊觎着这块木牌,哥们算计的好:看样子能做两个木箱子。正好的机会就是就我们这帮维修的哥们上班,于是我们几个人开着天车,把木牌摘了下来,拆开,拿到木工房,让一只眼的刘木匠大叔帮忙,把涂满油漆的一面刨的痕迹全无。哥们也真不含糊,果然做了两个木箱。我俩一人一个,也没在意。

  这件事后来还是被严肃的政治脸主任知道了,当然那木牌上的标语早已经过时,他也拿不出政治话题说什么,只是说我们占工厂的便宜,每个人罚款五元,看着不错的木箱子,我们心里说:罚吧。

  我对这个后来的复转军人的主任确实没有太多的好感,还在于一件在我看来他做的那些很肮脏的事情,所以,在我看来,他斥责下野的老主任的时候,自己其实根本不干净。自己本身都不干净的时候,却要道貌岸然的去指责他人,这就是一种虚伪。

  很多年后我目睹了这个“政治面孔”东窗事发后的狼狈不堪,以及他那种让人鄙视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告诉我,没有绝对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在一种相对之中,人们需要的是一种理解和交流,需要的是坦诚和面对。学会宽容,学会包容,学会给他人一种方便,是人的一种基本的品德,如果连这个都做不到,需要检讨的就是:“如何做人了”。

  我性格之中注定不愿意纠缠,也不愿意参与。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一种平常的心态下对待生活,无论是处在顺境还是逆境,我都觉得一个人拥有一颗平常心是最难能可贵的。工厂的岁月,那些朝夕相处的人们,让我有一种亲人和兄弟姐妹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几十年过去,我依然和许多人有着很亲切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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