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夜.归尘
“有最奇崛的峰峦,
成全过你我张狂,
海上清辉与圆月
盛进杯光。
有最孤傲的雪山,
静听过你我诵章,
世人惊羡的桥段
不过寻常。 ”
(一)重 逢
腕上的夜光表盘幽幽亮着,指针无声又爬过一个刻度。两年多了。七百多日夜在指间流沙般逝去,未能洗去分毫这墓道里淤积的阴寒。空气是凝固的浊水,混着泥土深处腐烂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解雨臣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了一口锈蚀的铁屑。孤身一人,这深入骨髓的寂静,比任何凶险的机关都更能啃噬神经。
他停下脚步,靴底碾过地面一层厚厚的、灰白如骨粉的积尘。手电筒的光柱刺破粘稠的黑暗,像一柄虚弱的手术刀,勉强划开前方一小片混沌。光束的边缘,照亮了石壁上一些早已褪色的、狰狞模糊的朱砂彩绘,那些扭曲的人形与兽影,在光影晃动下似乎蠢蠢欲动。西周壁画深埋地底千年,吸饱了幽冥之气,透着凶戾。
光束猛地一顿,扫过前方转角的地面。几粒极新鲜的石屑散落在灰白的积尘上,像是刚刚被什么硬物蹭落。心口骤然一紧。解雨臣立刻掐灭了手电光源,身体瞬间贴向冰冷潮湿的墓壁,将自己彻底融入浓稠的绝对的黑暗里,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擂鼓般敲打着耳膜。
不是他。不可能!那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记忆里只剩两年前那个下午空荡荡的房间和桌上早已冷透的茶。他用力甩头,试图将那模糊却顽固的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然而,另一个更冰冷的事实却如毒蛇般缠绕上来——这墓里还有活物。无论哪种,都意味着致命的变数。
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在绝对黑暗中向前潜行。手指小心翼翼地拂过粗糙冰冷的石壁,探测着每一寸可能存在的缝隙与凸起。墓道在这里变得异常狭窄,仿佛巨兽收缩的喉管,挤压着闯入者的呼吸。空气里的腐朽气味越发浓烈,其中还夹杂了一丝若有若无、几乎难以捕捉的硫磺气息,像幽暗处点燃又迅速掐灭的一点火星。
突然,一阵极其细微的嗡鸣声,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刮擦着生锈的铁皮,毫无预兆地钻进了耳朵里。那声音起先极低,仿佛来自地底深处,但转瞬之间,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无数翅膀高速震颤汇聚成的死亡噪音,瞬间填满了整个狭窄的墓道!
尸蛾!成千上万!
解雨臣的血液瞬间冻结。这种鬼东西嗜血如命,一旦被缠上,顷刻间就能把人啃成一具白骨!他猛地矮身,几乎是凭着本能就要朝旁边一个极其狭窄的石缝里钻去,那是唯一的、聊胜于无的遮蔽。
然而,就在他身体重心偏移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猛地从侧后方袭来!一只滚烫、带着粗粝茧子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狠狠扣住他的肩膀,硬生生将他整个身体扭转、拉回!随即,一个坚硬、裹挟着风尘与热气的胸膛猛地撞了上来,将他死死地按在冰冷粗糙的墓壁上。力道之大,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后背的骨头几乎碎裂。
“别动!”一声低吼,如同砂纸磨过生铁,粗暴地在他耳边炸开。那声音熟悉又嘶哑,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中的混沌。
硫磺的刺鼻气味被那人身上浓烈的硝烟味盖过,然而就在这浓烈的硝烟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早已刻入骨髓的熟悉气息,如同最顽固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解雨臣的神经末梢——是那种烟草燃烧后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尸蛾振翅的恐怖嗡鸣已近在咫尺,如同无数把电锯在耳边同时启动。黑暗中,那些嗜血的飞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即将扑至。但解雨臣的身体,却在那股熟悉气息的冲击下,瞬间僵硬如铁。他猛地抬头,黑暗中竭尽全力想要看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他几乎是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一个名字卡在胸腔里,被惊疑和某种不敢置信的狂潮冲撞得支离破碎,“……你?”
对面按着他的身体似乎有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就在这时,“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腹中发出的呻吟,从他们头顶的墓道深处猛地炸开!紧接着,是令人头皮炸裂的、岩石碎裂崩塌的巨响!整个墓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疯狂摇晃!头顶上,大小不一的碎石块裹挟着千年的尘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脚下的地面也在恐怖的撕裂声中陡然倾斜!
“塌方!” 那个紧贴着他的身影发出一声更加嘶哑急促的低吼,扣住他肩膀的手猛地发力,将他狠狠向后一拽!“走!”
解雨臣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扯得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倾斜的地面向后踉跄。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借着几块崩落岩石摩擦出的火星,瞥见了上方墓顶的恐怖景象——一道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蔓延开来!而在那狰狞裂缝的阴影深处,一个庞然大物正被剧烈的震动惊醒!
那东西体型大得惊人,翅膀尚未完全张开,但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幽绿光泽。它的头颅缓缓抬起,黑暗中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炭块,骤然亮起,带着令人窒息的冰冷恶意,死死锁定了下方那个正试图拖拽他离开的身影——黑眼镜!
尸蛾王!
恐惧和一种更深沉、更不顾一切的东西瞬间攫住了他。身体比思维更快!解雨臣甚至来不及思考,在那双猩红复眼亮起、尸蛾王即将俯冲扑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挣脱了黑眼镜拖拽的手!借着地面倾斜的力道,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黑眼镜的方向,狠狠撞了过去!
沉闷的撞击声和一声压抑的痛哼同时响起。黑眼镜猝不及防,被他撞得向后踉跄。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解雨臣的身体已经挡在了黑眼镜身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风扑面而来!紧接着,是左肩胛骨处传来一阵尖锐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剧痛!仿佛一根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铁钎,狠狠凿穿了他的骨头!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细微声响!
“啊……”解雨臣的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抽气声。剧痛如同爆炸般瞬间席卷了全身的神经,眼前的一切景象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浓稠的血色,视野的边缘迅速被黑暗吞噬。他能感觉到那对冰冷、带着倒钩的毒牙,正深深嵌在自己的血肉之中,毒液如同滚烫的岩浆,被疯狂地注入体内!
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冰冷坚硬、布满碎石的地面栽倒下去。意识在剧痛和麻痹的浪潮中剧烈地沉浮,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还有头顶上方尸蛾王那贪婪的吮吸声。
“靠!”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他倒下的瞬间炸响!那声音里蕴含的狂暴杀意,甚至盖过了墓道崩塌的轰鸣!紧接着,是一道刺目的、几乎要撕裂黑暗的强光骤然爆发!伴随着一声极其怪异的、如同皮革被瞬间烤焦撕裂的“嗤啦”声!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焦糊恶臭瞬间弥漫开来!头顶那令人窒息的吮吸感和钻心的剧痛骤然消失!
解雨臣重重摔在冰冷的碎石地上,左肩处那被贯穿的伤口仿佛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生命力。冰冷,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冰冷,正沿着被毒牙撕裂的伤口,以可怕的速度向四肢百骸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艰难沉重,像被冻住的铁锤在胸腔里缓慢地撞击。视野完全被一片浑浊的猩红覆盖,所有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扭曲,只剩下自己粗粝的、如同破旧风箱般濒死的喘息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完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只滚烫得如同烙铁般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力道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将他沉重的身体硬生生从冰冷的地面上扯了起来,后背重重地撞在一处相对完整的、冰冷粗糙的墓壁上。他痛苦地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解雨臣!给老子睁眼!” 一个嘶哑到几乎撕裂的声音在他耳边咆哮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晃动模糊的血色。只能勉强分辨出眼前一个极其贴近的轮廓,紧绷的下颌线条如同刀削斧凿。那人似乎在急促地翻找着什么,动作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狂躁。
“药……妈的……药呢?!” 声音里的焦灼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翻找的动作在下一秒猛地僵住。解雨臣模糊地看到,那人沾满尘灰和血迹的手,徒劳地悬在半空,时间仿佛在绝望中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一只大手猛地探了过来!不是拿药,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死死攥住了他中毒的左臂!力量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解雨臣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冰冷的金属寒光骤然在他涣散的视野边缘闪过!快得如同幻觉!
嗤啦——!一声极其清晰的、皮肉被利刃割裂的闷响!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郁腥气的液体,猛地涌了出来!
不是他的血!
那只攥着他左臂的手猛地用力,将他整个人往前一带!同时,另一只刚刚割开自己手腕的手臂,带着喷涌而出的滚烫血液,强硬地、不容抗拒地塞到了他嘴边!浓稠温热的液体瞬间糊满了他的嘴唇和下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生命热度。
“喝!” 那个嘶哑的声音命令道,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喝下去!”
意识在剧痛和麻痹中沉浮,解雨臣本能地想要抗拒这粗暴的灌入,牙关紧咬。然而,那只滚烫的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蛮力,死死捏住了他的下颌!指骨的力量几乎要碾碎他的骨头,强迫他张开了嘴。
温热的、带着浓郁铁锈腥气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灌入他的口中!
那血液滚烫得惊人,仿佛带着某种灼烧的力量,顺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黑暗中突然注入的岩浆,蛮横地冲开了体内肆虐的冰冷!那正疯狂冻结他四肢百骸的尸蛾剧毒,如同遇到了克星,冰消瓦解的速度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左肩胛处那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剧痛,也如同被这滚烫的洪流冲刷,瞬间减轻了大半!
“咳…咳咳……” 解雨臣被这粗暴的灌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却被那只大手死死按住。
“呵呵,没想到吧,除了哑巴,我瞎子的血也能解毒。。。”黑暗中,那个紧贴着他的身影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虚弱,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劫后余生的笑意。滚烫的气息喷在解雨臣脸上,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这两年…七百多天…老子钻了无数个比这更烂的坑…就他妈为你找这个!”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棱角的石头,狠狠砸在解雨臣的心口上。七百多天?就为了找这个?能解他体内无名剧毒的东西?还是……
他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肩胛的伤口,带来阵阵撕裂的痛楚。然而体内那股冰封蚀骨的寒意,却真真切切地被那强行灌入的滚烫血液驱散了。麻痹的四肢开始重新感受到冰冷地面的触感,混乱的视野也一点点从猩红中挣扎出来,勉强能看清眼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手电筒不知何时被重新点亮,斜斜地滚落在旁边的碎石堆里,微弱的光芒顽强地刺破黑暗,恰好照亮了黑眼镜的侧脸。那张脸……解雨臣的心猛地一沉。
比记忆里瘦削了太多,颧骨高高地凸起,像嶙峋的山岩。下巴上布满青黑色的胡茬,如同荒芜的野草。最刺目的,是左边额角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一直蜿蜒没入凌乱的鬓角。汗水、灰尘和不知是谁的血污混合在一起,在他脸上糊开,狼狈不堪。只有那双眼睛,在污浊和疲惫的深重阴影之下,依旧锐利如刀,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翻涌着解雨臣从未见过的、浓烈得几乎要将他灼伤的东西——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是压抑太久的愤怒?还是……更深沉的、他不敢去分辨的痛楚?
“你……”解雨臣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无数个日夜积累的冰冷质问和尖锐的指责,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黑眼镜没有回答他的疑问。他的目光,像两道沉重的铁钩,死死地钉在解雨臣脸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看进他灵魂深处。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了太久的风暴在无声地咆哮。
他猛地抬起那只刚刚割开的手腕——伤口狰狞外翻,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地、缓慢地向外渗出,一滴,又一滴,砸落在解雨臣沾满灰尘和血污的前襟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暗色花朵。“解雨臣,你他妈活腻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的,裹挟着血腥气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如同冰雹般狠狠砸下。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无法宣泄的狂躁和……恐惧。
解雨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暴怒质问钉在原地,肩胛的剧痛和喉间的血腥味让他一时失语。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冷笑,想要质问对方这两年的不辞而别又算什么。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黑眼镜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还在汩汩渗血的伤口时,所有尖锐的话语都瞬间冻结在舌尖。那伤口是为了他。那滚烫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血,刚刚流进了他的嘴里,把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拽了回来。
黑暗的墓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和那血珠滴落在地面细微积尘上的“嗒……嗒……”轻响,如同敲打着紧绷的鼓面。
一片死寂中,黑眼镜依旧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解雨臣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避开了那几乎要将他点燃的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只还在流血的手腕上。
那只受伤的手突然动了!
不是攻击,也不是收回。那只沾满血污、指节粗粝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猛地一把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用力之大,让解雨臣整个人都被扯得向前踉跄了一下,几乎撞进黑眼镜怀里。
那只攥紧他衣襟的手,虽然力道大得惊人,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它只是死死地攥着,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仿佛那薄薄的衣料,是唯一能连接住眼前这个差点在他面前再次消失的人的证据。
黑眼镜没有再说话。他那张布满污痕和疲惫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下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解雨臣,里面翻涌的激烈情绪如同被强行压抑的熔岩,在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无声地沸腾、咆哮。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重新包裹上来。手电筒的光芒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中滚落得更远,光线变得更加微弱昏黄,仅仅在他们脚下晕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晕,时间仿佛在这压抑的寂静中凝固了。
黑眼镜那只攥着他衣襟的手,依旧像铁钳般纹丝不动。解雨臣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同样剧烈而不稳的起伏。那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烙铁,烫在他的脸上,固执地不肯移开分毫。
“……放手。” 解雨臣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平静,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试图扭动身体,想摆脱那只手的钳制。但只是微微一动,左肩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那只攥着他衣襟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骤然收得更紧!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布料连同他胸前的皮肉一起捏碎!黑眼镜猛地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鼻尖几乎相碰。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可怖,下颚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即将断裂的钢板。
“别想。” 黑眼镜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裹着冰渣和压抑的狂怒,“让你再他妈的犯傻?!”
那扑面而来的、裹挟着血腥味和暴戾气息的压迫感,让解雨臣呼吸一窒。心口那沉寂了两年的地方,像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刀,骤然翻涌起尖锐的痛楚和同样被压抑的愤怒。他猛地抬起眼,毫不退避地迎上对方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和疼痛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不然呢?!” 解雨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尖锐的质问,“看着那东西咬死你?!就像……” 后面的话像鱼刺一样死死卡在喉咙里,那个“当年”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像什么?!” 黑眼镜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凶狠,像被彻底激怒的猛兽,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攥着衣襟的手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解雨臣,你他妈……”
质问的话语戛然而止。
黑眼镜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晃了一下!像一座根基不稳的危塔,猛地向解雨臣的方向倾斜过来!
解雨臣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猛地抬起,本能地想要扶住对方骤然失衡的身体!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黑眼镜手臂的刹那,黑眼镜自己却硬生生地稳住了身形。他只是微微晃了一下,随即重新挺直了脊背。但就在那极其短暂的、身体接触前的瞬间,解雨臣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黑眼镜脸上闪过的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忍受的痛苦之色。那痛苦并非来自手腕上那道狰狞的割伤,而是……更深的地方。
黑眼镜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瞬间的虚弱,眼神里的狂怒风暴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死死地盯着解雨臣下意识抬起、又僵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目光复杂难辨。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粘稠。昏黄的光圈里,只能看到两人粗重起伏的胸膛和紧紧纠缠的视线,无声地进行着更激烈的撕扯。
终于,解雨臣僵在半空中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一点点垂落下去,最终没有碰到黑眼镜,而是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着。
他避开了黑眼镜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视线低垂,最终落在了对方那只依旧死死攥着自己衣襟的手上。那只手的手背上,除了新沾上的血污和尘土,还布满了更多陈旧的、深浅不一的疤痕,纵横交错,无声地诉说着主人这两年在无数个“更烂的坑”里经历的生死搏杀。
解雨臣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黑暗中,只有那只攥紧衣襟的手,指节依旧因用力而泛白,固执地维持着那个近乎僵持的姿势,仿佛要将某种东西永远地攥在掌心。
昏黄的光圈像垂死的眼睛,虚虚地罩着两人脚下那一小片狼藉。空气里的血腥混着尘土和尸蛾的焦糊味,浓的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黑眼镜那只攥紧衣襟的手,微微颤抖。在那份凶狠的力道之下,解雨臣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一丝难以察觉的、强弩之末的僵硬。那只手,连同支撑着它的整个身体,都在对抗着某种看不见的沉重侵蚀。
解雨臣的目光,顺着那只血迹斑斑、青筋虬结的手,缓缓上移,最终重新落在黑眼镜脸上。那张被汗污、血渍和疲惫刻画出深刻沟壑的脸,此刻绷得如同风化的岩石。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微弱光线下跳动,左边太阳穴附近的皮肤下,几缕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暗青色纹路,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容忽视的速度,从凌乱的鬓角下悄然蔓延,如同某种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那不是新伤。解雨臣的心猛地一沉。是毒!某种早已潜伏在他体内、被强行压制、此刻却因剧烈消耗和放血而开始蠢蠢欲动的剧毒!这念头像冰锥刺入脊椎。
“你……” 解雨臣喉头发紧,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想问,那是什么毒?什么时候中的?这两年……他到底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可所有的问题都堵在喉咙里,被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扼住了呼吸。
黑眼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极其突兀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嘲弄,更深地扎进解雨臣眼底。攥着衣襟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又收紧了几分,将解雨臣更近地扯向自己,鼻尖几乎相触。
“你看什么?” 他嘶哑地问,滚烫的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在解雨臣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灼烧的喉咙里硬抠出来的,“怕我活不过你?” 那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你以为……”
话没能说完。黑眼镜的身体猛地一颤!比刚才那次晃动的幅度更大、更失控!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砸中!攥着解雨臣衣襟的手瞬间脱力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解雨臣瞳孔骤缩!这一次,他那只僵在半空的右手再无半分犹豫,猛地探出,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揽住了黑眼镜沉重的、轰然倒下的身躯!巨大的冲力让他本就受伤的左肩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发黑,脚下踉跄着连退好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墓壁上才勉强稳住。碎石簌簌落下。
怀里的人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滚烫的体温隔着浸透血汗的衣物传递过来,烫得惊人。黑眼镜的头无力地垂靠在他的颈窝,粗重滚烫的呼吸急促地喷在他的皮肤上 ,那几缕暗青色的毒纹,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看得更加分明,如同活物般在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搏动,正沿着太阳穴向额角那道旧伤疤蔓延。
“瞎子!” 解雨臣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惶,他用力托住对方下滑的身体,手指触碰到对方颈侧,那里的脉搏快得吓人,却又虚浮无力,像随时会断掉的琴弦。他腾出右手,急切地摸索着对方身上可能藏药的地方,背包带子被粗暴地扯开,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几块压缩饼干,一把磨损严重的匕首,几根特制的荧光棒,还有……空的注射器针管,针头已经弯曲变形。
没有药。
解雨臣的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他这两年,就是这样一次次靠着透支和强效药物,在那些“更烂的坑”里撑过来的?
怀里的身体突然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黑眼镜紧闭的眼睑痛苦地皱紧,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牙关死死咬住,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不能再等了!
解雨臣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左肩的剧痛和心头的惊涛骇浪。他迅速环顾四周。刚才的塌方和尸蛾王的爆炸,似乎意外地震开了旁边墓壁上一道原本极其隐蔽的狭窄缝隙,勉强能容一人侧身挤入。缝隙里漆黑一片,散发着更浓重的霉腐气息,但至少暂时避开了这条随时可能二次坍塌的主墓道。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黑眼镜沉重滚烫的身体从那道缝隙中塞了进去。自己随后也侧身挤入,狭窄的空间瞬间被两人的身躯填满,几乎无法转身。冰冷的石壁紧贴着后背和前胸,挤压着呼吸。
解雨臣小心翼翼地将黑眼镜放平在相对平整些的地面上。那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而灼热,脸颊上那不祥的暗青色纹路在昏暗中显得愈发刺眼。手腕上那道为自己割开的伤口,依旧在缓慢地、固执地渗着血。
解雨臣撕下自己相对还算干净的内衬衣角,动作近乎粗暴地扯过黑眼镜那只流血的手腕。 他飞快地、尽可能紧地将布条缠绕在狰狞的伤口上,用力打了个死结,暂时止住那象征着生命流逝的殷红。做完这一切,他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肩的伤口因为这一番动作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浸透了背后的衣物。黑暗和狭窄的空间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怀里另一个人的高热和急促呼吸是这冰冷死寂中唯一滚烫的存在,像一团随时可能熄灭的炭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油里煎熬。黑眼镜的体温越来越高,皮肤滚烫得吓人,那暗青色的毒纹已经爬过了额角的旧疤,向眉骨和颧骨扩散。他紧闭的嘴唇偶尔会无意识地翕动一下,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像是在和体内肆虐的剧毒进行着无声的惨烈搏杀。
怀中的黑眼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濒临熄灭的幽暗鬼火。瞳孔深处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混沌的、被剧毒和高热烧灼出的疯狂与混乱。他似乎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凭借着某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死死地攥住这只靠近的手腕,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谁?” 一个嘶哑得不成调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挤出,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濒死的凶狠。
解雨臣的手腕被攥得生疼,但他没有试图挣脱。胸腔里某个地方,被一种尖锐而沉重的东西狠狠攫住了,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只还能动弹的左手,反握住了黑眼镜死死攥住他右腕的那只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
“瞎子,是我。” 解雨臣的声音在狭窄冰冷的石缝里响起,沙哑低沉,却异常清晰。他迎视着那双混乱燃烧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对方的灵魂深处,穿透那剧毒带来的迷障,“解雨臣。”
那只滚烫的手,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极其明显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攥紧的力道,有那么一刹那的松动。
黑眼镜布满血丝、瞳孔散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像是在辨认一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幻影。脸上的痛苦、戒备和疯狂的混乱交织着,如同风暴在他眼底肆虐。额角蔓延的毒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诡异地搏动着。
“……花…儿…” 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疑惑和不确定。那只攥着解雨臣手腕的手, 不再带着攻击性的狠戾,反而透出一种溺水者般的绝望紧握。
解雨臣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滚烫的手。冰冷的指尖深陷进对方灼热的皮肤,传递着无声的、唯一的信号:我在。
黑暗的狭窄石缝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带着痛楚的喘息。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握住另一只滚烫的手,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抓住彼此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支点。墓道的深处,隐隐传来岩石不堪重负的、令人心悸的细微呻吟。
马叶的小屋 发表于 2025-7-14 21:17
不唱了,不就是你吗
----------------------------
是吗?
按倒就亲 发表于 2025-7-14 23:52
盗墓笔记之基情开始之前那个男人却挂了?
哈哈哈。
没看过盗墓不了解前情,乱猜一气。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5-7-15 11:34
尘导请上座!
有请老梁和物哥两个六星最好看的糟老头子上妆开工。
表情:演员请就位。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5-7-15 11:34
尘导请上座!
有请老梁和物哥两个六星最好看的糟老头子上妆开工。
表情:演员请就位。
夏小尘 发表于 2025-7-15 15:26
小成本小制作 出镜居然是这两个闪闪发光的大咖,吓得我刚才把开车的情节全部删除了。
表情:忍痛割爱{ ...
按倒就亲 发表于 2025-7-15 15:22
这就是传说中的耽美吗。
表情:不齿下问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5-7-15 16:05
是的是的。你想演哪个角儿?喝血的还是献血的……表情:副导演。
夏小尘 发表于 2025-7-15 15:26
小成本小制作 出镜居然是这两个闪闪发光的大咖,吓得我刚才把开车的情节全部删除了。
表情:忍痛割爱{ ...
按倒就亲 发表于 2025-7-15 16:08
我太丑了,耽不起。
表情:摆手摆手。
雾鬓新梳绀绿 发表于 2025-7-15 16:10
快从回收站捞出来。没有开车的情节这俩大咖会以档期冲突为借口拒绝演出……表情:急!
天干物燥 发表于 2025-7-15 19:14
这是小尘写的小说吗?
夏小尘 发表于 2025-7-18 12:11
(三)解语成谶
“OK!”对讲机里传来陈导带着兴奋和满意的收工信号。最后一个镜头封落在解雨臣仰靠在 ...
夏小尘 发表于 2025-7-18 12:16
回收站的万字长文当时就已经灰飞烟灭,只剩两位大咖在清理片场时的眉来眼去.....表情:私相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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