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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说个冷门书中的精品 [打印本页]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20
标题: 说个冷门书中的精品
作者迪伦马特,瑞士作家,迪伦马特的剧作更有名,其剧作《老妇还乡》至今仍是欧美剧坛的保留剧目。
迪伦马特偶尔也写侦探小说,他认为在这种小说形式中人性的善恶之争更是展露无一。
此中篇《诺言》就是其一,一位有辉煌前程的警官因一句诺言而走向毁灭,其间的过程渗透出存在主义哲学,正是刘震云的一句话,哲学说不清楚的事由文学来说。
作者: 河海森林 时间: 2025-1-7 15:21
沙发
作者: 春水秋霜伊人 时间: 2025-1-7 15:23
……哲学说不清楚的事由文学来说。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24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7 16:02 编辑
诺言(上)
(瑞士)弗里德利希·杜仑马特
张佩芬译
1
今年三月我应楚尔市安德雷斯一达恒顿团体的邀请,给他们作一次关于侦探小说写作技巧的报告。我乘火车抵达时正值夜幕降临,这时,云层低垂,风雪交加,一切都凝结了,冰冻了。
会议在商人协会的大厅举行。听众稀稀落落,因为艾米尔·斯达格尔正同时在中学礼堂讲解歌德晚年创作。不论是我,还是任何别人,全都情绪低落,许多本地人在我讲完之前就离开了会场。我和几个主持人简短谈了片刻,又和两、三个中学语文教员谈了几句——他们想必也是情愿听关于歌德晚年的报告的,我还和一位做慈善事业的太太聊了一阵,她是东瑞士家庭雇员 [即佣仆] 协会名誉会长。
在拿到报酬和旅费之后,我便回转车站附近的斯泰因卜克旅馆去,打算过夜。连这里也是凄凄凉凉的。除了一份德国金融日报和一份陈旧不堪的画报外,再也找不到任何读物。旅馆里寂静得非人所能忍受,不能设想谁还能睡得着,因为害怕永远也醒不来。黑夜里时间似已停滞,阴森可怖。窗外雪已止住,万物都纹丝不动,连路灯也不再摇晃,因为风已停息。路上没有行人,没有动物,一无所有,只有从火车站方向有时传来遥远的喧声。
我去到酒吧间,想喝一杯威士忌。除去那个上了年纪的女招待外,那里还有一位先生,我刚刚坐下,他就招呼我了。他是H.博士,曾任苏黎世州警察局长,高个子,十分肥胖,打扮很老派,一条金表链横挂在西服背心上,这在今天已属少见。虽然已届高龄,他那鬃毛般的头发仍旧漆黑,上髭也很茂密。他坐在酒吧前的一只高凳上,一边喝红酒,一边抽着雪茄烟,和女招待已直接用名字相称了。他的嗓门很大,动作表情颇为轻快,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同时又吸引我,又令我厌恶。
到深夜近三点时,他已喝了五杯乔尼·华克尔 [一种名牌威士忌] 了。他邀请我第二天上午搭他的奥佩尔轿车去苏黎世。由于我对楚尔附近,总之,对瑞士这一带地区,全然不熟悉,便接受了邀请。H.博士是以联邦政府委员会的成员身分来格劳本顿出差的,归途为风雪所阻,也因而听了我的报告。他对此未加任何评论,只有一回表示说:“你表达得比较笨拙。”
次日早晨我们一起动身。为了想睡着一会儿,我在黎明时分吃了两片安眠药,这时只感到浑身疲软。天迟迟不肯亮,虽然早就是白天了。天空有一处射出亮光。此外就阴霾密布、呆滞而沉重的云块缓缓地移向天边,仍旧大雪纷纷,冬天似乎不乐意离开这个地区。城市为山峰所包围,但是山峦丝毫也不显得崇高威严,倒象是开掘了一座无限巨大的墓穴后形成的一堆堆积土。楚尔城呈现出一派冷酷、灰色的景象,这里那里点缀着一座座巨大的政府办公大楼。我几乎不能相信这儿竟是出产名酒的地方。我们本想穿过老市区,但是这辆大汽车迷了路,我们在死胡同和单行马路上绕来绕去,常常需要作艰难的倒车,才能摆脱房屋组成的迷宫。再说,石块路面都结了冰,因此,当城市终于落在我们身后时,我们极为高兴,尽管我对这块古老的主教驻地简直毫无印象。
这真象是一次逃亡。
我打着瞌睡,感到疲倦和没精打采。朦朦胧胧地感到在低垂的云层下,有个白雪覆盖的山谷从我们身旁闪过。景色似乎也都冻僵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驶入一座规模颇大的村庄,也许是一个小城镇。我们驾驶得十分谨慎,忽然强烈而耀目的太阳光照射着大地上的一切,白雪皑皑的地面开始融解。地面上升起一阵白色的雾气,奇异地铺展在雪白的田野上,它重新遮断了我的目光,使我无法再眺望山谷。一切真象是一场噩梦,真象是施了妖术,似乎我永远也不该认识这片大地、这些山峦似的。
我再度感到疲倦乏力。汽车行驶在铺满碎石的路上发出讨厌的毕剥声,然后又轻快地滑下一座桥梁。我们遇到一个军用运输车队,它们把我们的挡风玻璃弄得那么脏,大概再也擦洗不干净了。H.坐在我身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沉思地喃喃自语着,聚精会神地对付着难走的道路。我后悔自己接受邀请,诅咒那该死的威士忌酒和安眠药片。但情况终于渐渐好转了。山谷又重新明显可见,也比较带点人情味了。到处都是田庄,这里那里有一些小规模的工厂,一切都干净而又简朴。路上冰雪都已消融,闪出潮湿的亮光,不过可以肯定汽车能以适宜的速度行驶了。群山缩小了,道路不再狭窄难行。
我们在一座加油站前停下汽车。这座房子立即给我们以一种特别的印象,也许由于它和四周整洁的瑞士景色形成鲜明的对照吧。房子很敝陋,到处滴着水,山泉从上面流经这里。房屋一半由石块砌成,另一半是一座木质谷仓,临街那一面的板壁上贴满了广告,显然张贴的历史颇为久远,因为广告交叉重叠地贴了许多层:用新式烟斗不可不用布罗斯牌烟草;请饮加拿大美酒;运动牌薄荷糖;维生素;林特牌牛奶巧克力,以及其它等等。侧墙上写着一行大字:比雷里牌轮胎。两只加油泵装在石砌的半幢房子前面,安在铺砌得很糟糕的、粗糙不平的鹅卵石空地上;所有这一切都给人以一种颓败的印象,尽管这时阳光亮得耀眼,几乎亮得有点邪恶。
“我们下车吧,”前警察局长说。我听从了,并不了解他的意图是什么。我只是乐意换换新鲜空气。
开着的大门旁边有一个老人坐在一条石凳上。他满面胡子,看上去十分肮脏,上身穿一件浅色短外套,全是油垢,下身是一条黑色而斑迹累累的罩裤,从前大概是一套常礼服的裤子。脚上套一双旧便鞋。他痴呆地凝视着前方,而我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他嘴里的酒气,是苦艾酒的气味。石凳周围的石块路面上香烟蒂头扔了一地,飘浮在积雪融化的脏水中。
“你好!”我听到局长有点犹豫不决地对那个人说,“请加足油,要上等货。再把玻璃窗也给擦一擦。”然后转身对我说,“我们进去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在那独一无二的窗口上挂着酒店招牌,一块红色的洋铁皮圆牌。大门上写着名字:“玫瑰园”。我们踏进一条肮脏的走廊,一股烧酒和啤酒臭气迎面而来。警察局长在我前面走,推开一扇木头门,他显然熟悉这个地方。酒吧间里摆设简陋,光线不足,只有几张粗糙的桌子和板凳,墙上张贴着从画报上剪下来的电影明星照片。奥地利广播电台正在播放梯罗尔的股票和物品价格,几乎看不清楚柜台后面站着一个瘦瘦的妇女。她穿着一件晨衣,一边抽烟,一边洗杯子。
“两杯牛奶咖啡,”警察局长吩咐。
这个妇女倒咖啡的时候,从隔壁房间进来一个衣饰不整的姑娘,我初初一看估计她大概三十岁左右。
“她只有十六岁,”警察局长向我喃喃说。
姑娘过来伺候我们。她穿一条黑裙子,白衬衣的纽扣只扣了一半,胸部扁平,身上很不干净。她的头发象酒吧后面那个女人一样也是金黄色的,尚未梳理过。
“谢谢,安妮玛丽,”警察局长说,把钱放在桌子上。姑娘没有答话,也不道谢。我们默默无言地喝着。咖啡难喝极了。警察局长点着了一支香烟。奥地利广播电台播送着水位上涨的消息,姑娘溜进了隔壁的黑屋子,我们看见里面有些白色的东西在闪光,肯定是一张没有铺好的床。
“我们走吧,”警察局长提议说。
到外面后,他看了一眼油泵上的数学。老头已给汽车加足了油,也把车窗擦干净了。
“下回一起给吧,”警察局长告别时说,他那困惑的目光又一度落在我的眼里。老人这次也没有答复他,而是重新坐回到长凳上,痴呆而绝望地瞪视着前方。当我们走近奥佩尔牌轿车时,再次转过身来,这时,老人突然握紧了拳头,一边摇晃着拳头,一边低声诉说着什么,反反复复就是几个字,脸上焕发出一种无法估量的信念。他说的是:“我等着,我等着,他会来的,他会来的。”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25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26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28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7 16:04 编辑
2
后来,当我们驰越凯仑茨山口时,路面又重新结冰了,在我们身下躺着瓦伦湖,闪光,冰冷,怀着敌意。安眠药片所导致的沉重疲乏感又重新发生作用,我脑子里泛起了一种对于威士忌酒腾云驾雾般滋味的回忆,一种好似在无边无际、毫无意义的梦境中滑行的感觉。
这时候,H.博士开口道,说真的,我对侦探小说从来评价不高,很遗憾你竟也从事此项工作。这纯粹是白白浪费时间。你昨天晚上的报告中所讲的东西,无疑是值得一听的;由于政治家们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糕——这种事我最清楚了,因为我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我是一个国会议员,这你大概是知道的(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在极度疲倦之下,我听他的声音象是从远处传来似的,我象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般地倾听着)。当政治家把事情搞得这么糟的时候,人们只能指望警察局至少懂得如何维持社会上的秩序。我必须承认,我自己也设想不出有什么比这个稍好一些的希望。令人感到讨厌的是,所有的侦探小说都是骗人的。我还不得不指出这样的情况:小说中所有的罪犯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因为我看编造这些美丽的故事纯粹是道德上的需要。它们和别的有助于巩固国家的谎言一样有用,就象那句虔诚的格言,说什么恶有恶报,其实人们只须观察一下周围的社会,便可以发现这句话有没有道理了。但是即使仅仅出于商业原则,我也愿意不去追究,因为每一个公众,每一个纳税人都有权得到他的英雄人物及其美满结局,为了满足这种需要,我们警察局和你们创作界都同样具有责任。不过,我对你们小说中的情节实在头痛得很。小说骗人骗得也未免太荒唐,太不要脸了。你们所构思的情节,逻辑性太强,好象在下象棋,这是罪犯,这是被害者,这是同谋犯,这是聪明绝顶的大侦探。侦探只需要知道规则,象照棋谱下一盘棋那样,他就可捕获罪犯,让正义取得胜利了。这种杜撰使我极为愤慨。现实生活中只有部分事物具有逻辑性。当然,恰恰是我们警察人员不得不依据逻辑进行工作,科学地进行工作;但是干扰破坏我们工作的不利因素实在太多了,因而常常仅仅由于职业上的运气和偶然性决定我们的成功或者失败。但在你们的小说中偶然性完全不起作用,倘若有什么东西看上去带点偶然性,那也总是命运或上帝的旨意;自古以来,你们作家为了戏剧规律而把真理抛在一边。现在,该让你们的规律见鬼去了。每一件案子绝不会是完全相同的,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所有必要的因素,而只认识少量的、往往还是次要的因素。偶然性——这个无法估量的、不能比较的东西——的作用实在巨大。我们的规律仅仅建立于可能性,建立于统计学上,而不能建立于因果关系上,它们仅仅适用于一般情况,而不适用于特殊情况。特殊情况本来就在我们的预测范围之外。我们的侦察手段还不完善,我们越是想使它更充实一些,就越发感到它不够用。而你们这批耍笔杆子的人却不用为此操心。你们从来也不写那些我们事实上无法破获,只好回避它,让它滑了过去的案件。你们仅仅是写你们控制得住的世界。这个世界也许是十全十美的——哼,谁知道呢?但这样的世界纯粹是个骗局。赶快扔掉这种完美性吧,倘若你们还想真正做出点成绩来,倘若你们还想接触到问题的本质,接触现实,象一个男子汉应当做的那样。否则你们将一筹莫展,只好去写那种毫无用处的文体练习。不过现在我得言归正传了。
你肯定会对今天早晨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感到惊奇。我猜想,首先是对我这一大套话。一个曾经担任苏黎世州警察局长的人理当观点稳健,但是我老了,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明白,我们的工作很成问题,我们的能力极其有限,我们非常容易犯错误;但是,我知道,即使我们面临犯错误的危险,我们仍然必须行动。
其次,你一定对我在这个破烂简陋的加油站停车加油感到惊讶。我还是马上给你点明算了:那个替我们加油的醉醺醺的老废物以前是我的一个最得力的下属。老天爷知道,我也算是个内行,可是马泰依却是一个天才,比你笔下任何一个虚构的大侦探都更有才能。
当H.博士超过一辆壳牌运油汽车后,他慢慢开言道:故事发生在九年以前。马泰依是我的一个探长,确切些说,就是警察局的一个中尉,因为我们州警察局用的是军事编制。他和我一样是法理学家出身。他是巴塞尔人,也在巴塞尔得的博士学位。由于他生性孤僻,最初是一部分和他“公事公办”打过交道的人,后来连我们大家在内,全都背后叫他“死心眼的马泰依”了。他一贯衣着整洁,显不出个人特点,拘谨多礼,落落寡合,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在职务上极其严厉苛刻,不留情面,成绩固然可观,得罪的人却也不少。我始终不知道怎么评价他才好。我想我大概是唯一喜欢他的人——因为我喜欢思想单纯的人,虽然他的缺乏幽默感也常常使我忍受不了。他的头脑是第一流的,但是由于我们国家的结构过于呆板,使他的头脑也因而变得毫无感情了。他是一个重视组织机构的人,他把警察局这个机构运用得就象一把计算尺一样。他没有结过婚,从来不谈自己的私生活,事实上他也没有私生活。除了工作,他不考虑任何别的东西,他虽然成了卓越的犯罪学家,工作起来却完全不动感情。他顽强工作,不知疲倦,但是渐渐地,他对业务似乎也感到厌烦了,直至有一天他卷进了一件案子里,这件事突然使他爆发出激情。
那时马泰依博士正处在他一生事业的顶峰。他那个单位的人和他有一些矛盾。当时,州政府正在逐渐考虑我的退休问题,也连带想物色一个合宜的继任者。实际上唯一可供考虑的人选就是马泰依。然而即将宣布的任命遭到了阻挠,这样的阻挠却是不容忽视的。事情不仅由于他不属于任何政治派别,也由于本部门的人员可能表示了不同意见。另一方面,上头也不愿意让人说他们埋没人才。这就说明,为什么约旦王国刚刚要求瑞士联邦政府派遣一个专家去安曼协助整顿那里的警察局,苏黎世立即推荐了马泰依,而伯尔尼 [瑞士首都,这里指瑞士政府] 也很快同安曼达成了协议。每一个人都宽慰地松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很乐意这次任命,不单是职务上的原因。马泰依当时已五十岁,他想,晒晒沙漠上的太阳也许对身体有好处;他期待着启程,准备坐飞机越过阿尔卑斯山和地中海,他大概还考虑到这没准是和瑞士的最后一次告别,因为他透露说,以后要迁移到丹麦和他寡居的姐姐住在一起,——他正在卡塞尔纳街州警察局大楼清理办公桌,这时,却来了一个电话。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31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7 16:05 编辑
3
警察局长又继续讲他的故事。电话里的汇报杂乱无章,马泰依费了很大劲才把事情弄清楚。电话是他的一个老“顾客”从梅根村打来的。梅根村是苏黎世附近一个小村子。打电话的人封·龚登,是一个小商贩。马泰依对自己留在卡塞尔纳街的最后一个下午还要处理案件实在毫无兴趣,他的飞机票已经订好,三天后即可飞往约旦。可是我正好不在,参加一个警察局长会议去了,最早也得在傍晚时分才能从伯尔尼返回。迫切需要采取恰当的措施,无经验的人可能会坏了大事。马泰依让人接通了梅根村警察站的电话。那是四月末的一天,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阿尔卑斯山刮来的风暴正在袭击这座城市,然而却丝毫没有减弱使人窒息的邪恶的燥热。
梅根村是里逊警官接的电话。
“梅根村也在下雨吗?”马泰依首先不高兴地问,虽然答复是可想而知的。他听电话时脸色越来越阴沉。然后他指示说,要不被察觉地盯住那个报信的小贩。
马泰依挂断了电话。
“出了什么事情了?”费勒好奇地问,他正在帮他的上级清理办公室。几年来马泰依收藏的书几乎抵得上一个图书馆,现在都要包装运走。
“梅根村也在下大雨,”探长回答说,“请你立即通知刑警队。”
“谋杀案?”
“该死的大雨,”马泰依咒骂一声代替了答话,毫不顾及费勒是否高兴。
马泰依准备偕同检察官和汉齐少尉驶赴现场。那两人已经在汽车里等得很不耐烦了。马泰依还把封·龚登的档案翻了一遍。这个人从前判过刑,因为强奸一个十四岁的女孩。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33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7 16:05 编辑
4
监视小贩这一命令看来是个错误,因为事先不了解实际情况。梅根村是一个小村子。大部分居民都是农民,也有一些人在下面山谷的工厂里干活,或者在附近的砖瓦厂干活。当然也有一些“城里人”住在这里,有两、三个建筑师和一个古典派雕刻家就住在村外,不过他们都不参与村子里的生活。这里人人都互相熟识,大多数人还互相沾亲带故。村子和城市有矛盾,虽然矛盾尚未公开化。原因在于环绕着梅根村的那一大片林子产权归城市所有,这个事实是每一个真正的梅根村人都不肯接受的。这种情况曾经给森林管理局带来许多麻烦。数年前管理局还因而要求在梅根村设立警察站。问题还在于,每逢星期天城里人潮水般拥来霸占了村子,许多人还在夜里聚在公鹿酒店闹事。
考虑到这种种情况,村里的警察便必须是个懂行的人;另一方面他还必须去应付那些村民。负责巡视这座村子的警察魏格莫勒很快便碰到了这些问题。他自己也出生于农家,常常酗酒,不过总算尚有能力控制他的梅根村民。当然,他作了那么多的让步,我本来应该出来干涉的。但是我权衡下来,仍然认为他身上的毛病是两害之间的轻者,尤其是考虑到我们人员的缺乏。我不喜欢别人管我的事,因此我也不去搅扰魏格莫勒。然而在他离职休假时,他的代理人却陷入了困境。梅根村民把这个代理人害得好苦。虽然在属于城市的林区里偷猎和盗窃木料,和城里来的人吵闹这些事由来已久,城里的经济繁荣更使村民们对抗城市当局的传统抗拒火焰越烧越旺了。这回遇到麻烦的是里逊警察。他是一个笨拙的小伙子,很容易发脾气,毫无幽默感,不能容忍村民们无穷无尽的讥讽。事实上,他比一般的人又更敏感一些。他害怕面对村民,只要执行完任务,他总是躲起来。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当然不可能既要监视那个小贩又不被察觉了。这位警察一旦在他向来避之唯恐不及的公鹿酒店出现,便等于是宣告他在执行任务了。再说里逊在小贩面前坐下来时又是那样的装模作样,这就使得农民们越发一声不吭好奇地注视着他们。
“要咖啡吗?”酒店老板问。
“什么也不要,”警察回答,“我在这里有公事。”
农民们好奇地望着那个小贩。
“他究竟干了什么事?”一个老头子问。
“这不关你的事。”
酒店的餐厅十分低矮,烟雾腾腾,象一个木头搭的洞穴,空气闷热;光线很暗,但是老板没有开灯。农民们坐在一张长桌面前,喝的不是烧酒就是啤酒,倾泻着雨水的银色玻璃窗映现着人们的身影。不知何处传来乒乓球声,另外一个地方又传出一种美国弹球戏的玎玲声和滚动声。
封·龚登喝的是樱桃酒。他十分恐惧,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右手靠在他那箩筐的弯柄上,等待着审问。看样子他已在这里坐了好几个小时。空气沉闷,一点声音也没有,充满了威胁。玻璃窗越来越明亮,雨势已渐渐减弱,突然间阳光又重新出现了。只有风还在吼叫,摇撼着墙壁。当屋外终于传来汽车声时,封·龚登才算松了一口气。
“请随我来,”里逊说,一边站起身来。两个人朝外边走去。酒店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刑警队的大汽车,一辆救护车还在路上,正往这里驶来。村子广场在一片炫目的阳光照射之下。水井边站着两个五、六岁光景的孩子,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男孩,小姑娘抱着一个洋娃娃,小男孩握着一根小小的鞭子。
“请你坐在驾驶员旁边,封·龚登!”马泰依隔着轿车玻璃窗向外面喊着。小贩立即出了一口长气,好象这才得了安全似地坐了下来。当里逊坐上轿车后,马泰依问道:“好吧,请你带我们去看看你在树林里发现了的东西。”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35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7 16:07 编辑
5
他们穿越过潮湿的草地,因为通向森林的小径已经成为一个泥潭,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具小小的尸体的身边,它躺在灌木林的枯叶当中,几乎就在树林的边缘上。男人们默默站着。大颗大颗的雨点从猛烈晃动的树枝上滴落下来,晶莹明亮,象是一颗颗钻石。检察官扔掉雪茄烟头,困窘地把它踩熄。汉齐不敢瞧尸体。马泰依说:“一个警官是不能扭开头去的,汉齐。”
摄影的人纷纷打开他们的照相机。
“下过这场雨之后,要找到痕迹是很难的了,”马泰依说。
突然,那个男孩和女孩挤到人们中间来了,他们瞪大了眼睛在瞧,小姑娘仍然抱着洋娃娃,男孩仍然拿着他的鞭子。
“把孩子们带走。”
一个警察搀着孩子们的手把他们领回到大路上。两个孩子就呆在那里。
第一批村民出现了。老远就可以认出公鹿酒店的老板,因为他系着一条白围裙。
“封锁现场!”探长命令道。有几个警察充当警卫,站好了岗,别的警察就在现场附近搜寻。这时第一个闪电在天边掠过。
“你认识这个姑娘吗,里逊?”
“不认识,探长先生。”
“你在村子附近见到过她吗?”
“我想是见到过的吧,探长先生。”
“给这个姑娘拍完照片了吗?”
“我们还要拍两张俯视照。”
马泰依等待着。
“有痕迹吗?”
“一点也没有,全是稀泥。”
“纽扣检查过了吗?有指印吗?”
“下了这场暴雨,别指望还会有什么。”
马泰依慢慢地弯下身去仔细地看着。“是用剃刀杀的,”他判断道。
他把散了一地的小面饼捡起来,小心地放回到小篮子里。
“是8形面饼。”
一个警官过来报告说,有一个村民要跟他们说话。马泰依站直了身子。检察官朝林子边缘看了看,那儿站着一个白头发的老人,左臂上挂着一把雨伞。汉齐靠在一棵山毛榉树上,脸色苍白。那小贩俯伛着坐在他的篮子上面,低声一遍遍地重复道:“我碰巧路过这里,完全是偶然的。”
“把那个人带来。”
那白头发的老人穿过灌木丛走过来,他显然是冻僵了。
“我的天哪,”他喃喃地说道,“我的天哪!”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马泰依说。
“我是小学校长罗根保尔,”那人轻声说道,眼光闪了开去。
“你认识这个姑娘?”
“是莫赛尔家的葛丽特利。”
“她父亲母亲住在哪儿?”
“在莫斯巴赫。”
“离这个村子远吗?”
“十五分钟路程。”
马泰依瞧了瞧被杀害的孩子。只有他一个人敢看。人们都默不作声。
“怎么会出这种事的?”校长问道。
“这是一桩性犯罪行为,”马泰依答道,“这孩子是你们学校的吗?”
“她是克鲁姆小姐班上的。三年级。”
“莫赛尔家还有别的孩子吗?”
“葛丽特利是独女。”
“得有人去告诉她的父母。”
一阵沉默,没有人吭声。
“你去怎么样?”马泰依问那个校长。
罗根保尔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总算磕磕巴巴地回答说:“你不要以为我是个胆小鬼,可是最好别让我干这件事,”他又轻声地补充一句,“这件事我干不了。”
“我明白,”马泰依说,“让牧师去行吗?”
“牧师在城里。”
“好吧,”马泰依平静地说,“你可以走了,罗根保尔先生。”
校长回到路上,那里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梅根村人。
马泰依把眼光转向汉齐,他仍然靠在那棵山毛榉树上。“请别让我去,探长。”汉齐低声地说。检察官也摇摇头。马泰依又一次瞧了瞧尸体,接着又看看那条摆在树丛上浸透了血和雨水的撕破的小红裙子。
“那只好我去了。”他边说边提起了那篮点心。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37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7 16:08 编辑
6
莫斯巴赫是一块沼泽低地,离梅根村不远。马泰依让警车留在村里,徒步走去。他想要有些思考的时间。老远便可望见那所房屋了。马泰依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去。又是那两个小孩,跑得满脸通红。他们准是抄近路走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来到这里。
马泰依继续往前走。那所房子很低矮,有白色的墙壁和黑色的桁木,屋顶是石板盖的。屋后是果园;园子里的泥土黑黝黝的。房子前面有一个男人在劈木头。马泰依走近时,他抬起头来看着。
“你有什么事吗?”那人问道。
“我是州警察局的马泰依探长,”马泰依有点茫然不知所措,他犹豫地自我介绍了一下,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是莫赛尔先生吗?”
“是的,你有什么事吗?”那人又问。他走了过来,站在马泰依面前,手里还握着斧子。他看上去大约四十岁,很消瘦,额头上尽是深沟般的皱纹,一双灰眼睛打量着探长。一个妇女出现在门口;她穿的也是一条红裙子。马泰依考虑他应该说什么。他一路走来就在考虑,可是到现在仍然不知该怎么说。莫赛尔来解围了。他看见了马泰依手里的那只篮子。
“是葛丽特利出什么事了吗?”他问道,眼睛在马泰依的脸上探索着。
“你派葛丽特利去哪儿了吗?”探长问。
“去弗伦村她奶奶家呀,”农民回答道。弗伦是附近的一个村子。马泰依思索片刻后问道:
“葛丽特利常走这条路吗?”
“每个星期三和星期六的下午,”农民回答。接着突然受到一阵恐惧的袭击,他问道:“你干吗要知道这些?你干吗把篮子带回来?”
马泰依把篮子放在莫赛尔方才劈木头的树墩上。
“有人在梅根村附近的树林里发现了葛丽特利的尸体,”他说。
莫赛尔没有任何动作。那个穿红裙子的妇女也是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马泰依看见汗从那人白皙的脸庞上流下来,象一条条小溪。他想把眼光扭开,可是那张脸,那一行行的汗慑住了他,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瞪视着站在那里。
“葛丽特利被人杀害了,”马泰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声音里连一丝同情心都没有。这使他憎恨起自己来了。
“这是不可能的,”莫赛尔悄声说道,“不会有这样的恶人的,”他那只握在斧子把上的拳头颤抖起来。
“这样的恶人是有的,莫赛尔先生,”马泰依说。
那个人木然瞪着他。
“我要去看看我的孩子,”他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探长摇了摇头。“我请你不要这样做,莫赛尔先生。我知道我的话很残酷,不过你现在还是不要去看你的葛丽特利为好。”
莫赛尔凑到马泰依的跟前,这两个人现在是眼睛对着眼睛了。
“为什么不看为好?”他叫嚷道。
探长沉默不语。
有几分钟,莫赛尔掂量着手中斧子的份量,仿佛要用它来劈碎什么;接着他扭过身子朝他的妻子走去,她仍然站在门口,还是一动也不动,依旧一言也不发。马泰依等待着。任何细节也没有逃过他的观察,转瞬间他理会到他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场面了。莫赛尔把他的妻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一阵无声的啜泣使莫赛尔突然浑身打颤,他把头埋在妻子的肩膀里,而她则惘然地瞪视着天空。
“明天傍晚你可以去看你的葛丽特利,”探长无可奈何地应允道,“到那时就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光景了——你的孩子看上去就象是睡着了一样。”
突然,那个妇女开口了。
“杀人犯是谁?”她问话的声音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不动感情,马泰依只感到自己一阵发冷。
“我正是要找出这个人,莫赛尔太太。”
那个女人瞧着他,眼光是威胁性的、专横的。“你答应我找出这个人来,是吗?”
“我答应你,莫赛尔太太,”探长说,一心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以你灵魂得救的名义吗?”
探长倒抽了一口冷气。“以我灵魂得救的名义,”他终于说,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好,那你走吧,”那个女人命令道,“你已经以你的灵魂得救作担保发过誓了。”
马泰依最后还想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我很抱歉,”他轻声说道,接着就转身走开了。他慢慢地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在他前面,座落着梅根村,更远一些便是树林。在他头上,是天空——现在已经是万里无云了。他又看见那两个孩子,蜷缩在路旁。他筋疲力尽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又小跑着跟在他的后面。接着,突然之间,他听到从他后面的屋子里传来一声象是野兽嗥叫的哭喊声。他加快了自己的步子,他不知道这样哭号的究竟是那个男的,还是那个妇女。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5:40
待续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5-1-7 16:08
同步给你排了个版,累够呛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7:11
知音 发表于 2025-1-7 16:08
同步给你排了个版,累够呛
啊,太谢谢首版,辛苦了~~~
我在外面店里等着买手工包的饺子,今天下了一天雨
作者: 我真很好 时间: 2025-1-7 17:35
老婆不做饭啊?
作者: 春水秋霜伊人 时间: 2025-1-7 17:48
等候。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25-1-7 18:01
留个脚印,先~~~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7 18:22
搬个马扎占位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8:42
要做,有时也换个口味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8:45
本帖最后由 炉渣渣 于 2025-1-7 18:48 编辑
好,就发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8:46
来了,来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8:47
作者: 大志 时间: 2025-1-7 18:49
老婆罢工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8:51
本帖最后由 炉渣渣 于 2025-1-7 19:01 编辑
7
回到梅根村之后,马泰依马上就发现自己遇到了第一个困难。那辆刑警队的警车开进了村子在那里等他。犯案的现场与附近一带仔细搜寻过之后,封锁线已经撤了,留下三个便衣警察埋伏在树林里,他们的任务是观察路过的人,也许能发现杀人犯的踪迹。其余的警察该回城了。这时,天上已经没有一丝云彩,象是扫过的一般。但是一阵阵风还在袭击着村子。阿尔卑斯的热风仍然笼罩着这一带的村子和树林。这场雨并没有使人感到松快些;不自然的、令人窒息的湿热使每一个人都恼火、心烦,脾气不好。街灯已经点燃,虽然天还很亮。农民们纠集在一起。他们听说封·龚登有点牵连,便认为他就是杀人犯;小贩总是行迹可疑的。他们以为他已经被捕,便围拢在刑警队的警车周围。那小贩呆在车里,坐在两个直挺挺一动不动的警察之间,蜷缩着,打着颤。梅根村人越来越逼近大轿车,把脸贴在车玻璃上。警察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刑警队后面那辆警车里坐着检察官,他也给团团围住了。验尸官的小汽车也被包围,他是从苏黎世赶亲的。存放着小尸体的白色红十字急救车也同样被围得水泄不通。男人们站在那里,咄咄逼人地沉默着;妇女们都靠墙根站着,她们也同样一言不发。孩子们纷纷爬上了村中泉水池围栏。一种朦胧的、没有计划的愤怒使农民们集合在一起。他们要复仇,要伸张正义。
马泰依想挤开人群到警车上去,但这是根本做不到的。他决定赶快找到一位本地的行政长官,便向周围的人打听。没有人睬他,他只听见一句半句威胁性的话语。马泰依考虑一下,便进入了小酒店。他没有猜错;村长正坐在公鹿酒店里呢。他是一个身体肥重的小个子,脸色显得不很健康。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意大利酒,正从低矮的窗户里朝外张望。
“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探长?”他问道,“村民们不好管束。他们觉得警察不起作用,他们想自己来伸张正义。”接着他叹了一口气。“葛丽特利
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她。”
村长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那个小贩是无辜的,”马泰依说。
“那么你们干吗要逮捕他。”
“我们没有逮捕他,我们只是让他作证。”
村长用敌意的眼光盯着马泰依。“你这么说只不过是想推卸自己的责任,”他说,“这一套我们都知道。”
“作为地方官员,你首先得保证让我们安全离开。”
村长喝干了他那杯红酒。他只管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样?”马泰依愠怒地问道。
村长仍然很顽固。
“为这件事,必须把那个小贩吊死,”他狺狺地说。
探长的态度很明确。“要想做到这件事,你还得动一次武才行呢,村长先生!”
“你难道愿意为保护一个性变态的杀人犯而动武吗?”
“不管他有罪没罪,法律是一定要尊重的。”
村长开始在晦暗的酒店房间里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由于没人伺候,他便自己到柜台那里去斟酒。他喝得很猛,以致大股黑色的液汁都顺着他的衬衫往下流淌。外面的人群还是默不作声。可是一等司机想发动巡逻车,人群便在车前挤得更紧了。
这时检察官也走进了酒店里。他是费了好大劲儿挤进来的。他的衣服凌乱不堪。村长惊讶得目瞪口呆。一个来调查案情的检察官的出现使他感到不安;象所有的普通平民一样,他总觉得干这个行业的人有点儿阴森森,似乎凛然不可侵犯。
“村长先生,”检察官说,“看来,梅根村的村民有意要搞一次私刑。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叫增援部队。我想这样做秩序总可以恢复了吧。”
“我们还是再去跟村民们谈一谈吧,”马泰依说。
检察官用右手的食指戳戳村长的胸口。
“你最好还是让村民们清醒清醒,”他咆哮道,“否则的话,咱们走着瞧!”
外面,教堂的钟猛烈地撞击起来。从四面八方,都有人来支援梅根村民。连救火队员也来到了,他们也站在反对警察的一边。能听到少数稀稀拉拉的辱骂声。
“坏蛋!蛀虫!”
警察也作好了准备。他们预料村民会向他们进攻,这些人正在变得越来越控制不住。可是和梅根村民一样,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的日常工作是维持正常秩序,打击个别的犯罪分子。现在他们面临的是一种他们不熟悉的情况。
人群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他们一动也不动。这时,检察官和村长还有马泰依一起从公鹿酒店里走出来了。旅馆正门外有一个带铁栏杆的宽台阶,三个人就站在这里。
“梅根村的村民们,”村长宣布道,“我请求你们好好听听布克哈特检察官先生阁下的讲话。”
群众中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农民和工人又象刚才那样一言不发、咄咄逼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在为刚出现的晚霞映照得绚烂夺目的天空底下,在黑压压的人群头上,街灯象苍白的月亮似的发出微弱的光。这些人决心要亲自惩罚他们心目之中的杀人犯。在人群组成的浪潮当中;几辆警车挤在一起,象是黑色的巨兽。它们一次又一次地想挣脱开去,它们的马达从低声哼哼一直发展到大声吼叫,可是又没精打采地安静下来,最后就关掉了。一点希望也没有。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村中房屋的黑山墙、广场、街上的人群——似乎都被白天发生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件谋杀案已经毒化了整个世界。
“同胞们,”检察官轻声地、犹豫不定地开始讲话了——可是在鸦雀无声之中他的每一个字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梅根村的乡亲们,我们都为这桩可怕的罪行感到震惊。葛丽特利被杀害了。我们还不知道是谁犯下了这个罪行……”
检察官的话讲到这里就被打断了。
“把他交出来!”
人们高举起拳头;有喝倒彩的,有吹口哨的,讲话没法再进行下去了。马泰依呆愣愣地注视着这些群众。
“快,马泰依,”检察官厉声说道,“打电话叫增援部队来。”
“封·龚登是杀人犯!”一个高个子、骨骼粗大、脸色黧黑、胡子拉碴的农民大声喊道,“我瞅见他的;山谷里根本没有别的人。”
他是那个在出事地点附近田里干活的农民。
马泰依考虑了一下便站了出来。
“老乡们,”他大声说道,“我是探长马泰依。我们准备把小贩交给你们。”
大家吃了一惊,刹时间一片死样的寂静。
“你疯了吗!”检察官在探长的耳边警告道。
“自古以来,在我们的国家里,罪犯若是有罪,便由法庭判决,若是无罪,便由法庭开释,”马泰依接着往下说,“你们现在决定自己来充当法庭。你们有没有权利这样做,我们现在不管;你们自己就把这个权拿过去了。”
马泰依说得很慢,很清晰。农民们专注地倾听着每一个字,权衡着每一个字。既然马泰依如此严肃认真地对待他们,他们也要严肃认真地对待马泰依。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要求你们能够做到,不管对哪个法庭,我都是这样要求的,”马泰依接着说,“那就是公正。因为很清楚,我们只能在相信你们是要主持公道的情况下,才能把小贩交给你们。”
“我们就是要主持公道!”有一个人喊道。
“你们的法庭如果是公正的话,就必须做到这一点,那就是,避免作出不公正的判决。你们必须答应要做到这一点。”
“同意!”砖瓦厂的一个工头喊道。
“那么你们就必须研究一下:你们控告封·龚登犯了杀人罪,这个控告究竟公道不公道。你们为什么怀疑是他干的呢?”
“这个家伙是个惯犯!”一个农民高声喊道。
“这只能增加封·龚登可能是杀人犯的嫌疑,”马泰依解释道,“可是这并非证实他真是杀人犯的证据。”
“我看见他在山谷里,”那个黧黑脸、胡子拉碴的人又叫嚷道。
“你走到前面来,”探长要求道。
那个农民迟疑着不出来
。
“去呀,海利,”有人喊道,“别做胆小鬼。”
那个农民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村长和检察官都退到酒店的门厅里去了,因此只剩下马泰依一个人站在台阶上和那个农民讲话。
“你叫我干吗?”那农民问,“我的名字叫海利·本茨。”
人群聚精会神地瞧着这两个人。警察们已经把橡皮警棍重新挂回到腰带上去了。他们也是屏息止气,观察着事态的演变。村中的顽童纷纷爬上了救火车上伸出一半的云梯。
“你说你在山谷里看见过封·龚登,本茨先生,”探长说,“他是一个人吗?”
“是一个人。”
“你那时候在干什么活儿?本茨先生。”
“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种土豆。”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干的?”
“从十点钟开始。我们全家是在地头上吃的午饭。”
“除了小贩以外,你没有看见过别人吗?”
“没有,这我可以发誓,”农民断然说。
“得了,别瞎说了,本茨!”一个工人嚷起来。“我两点钟的时候就在你的土豆地边经过。”
另外两个工人也说话了。他们也是两点钟那会儿骑自行车穿过山谷的。
“我也曾赶着马车穿过山谷,你这个傻瓜,”一个农民大声嚷道,“你这个小气鬼,总是闷着头干活,象一匹马一样,还让你的老婆孩子也都这样,没瞧见他们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吗?一百个光了身子的女人打你面前经过你也不会抬起头来瞧上一眼的。”
爆发了一阵哄然大笑。
“那么,我们可以确定,山谷里并不是只有小贩一个人了,”马泰依接着说,“现在让我们继续往下调查。有一条通到城里去的路是和树林并行的。有人从这条路走过吗?”
“弗里兹·盖勃,”有人嚷道。
“我走过那条路。”说话的人是那个坐在救火车水泵上的身躯笨重的农民。“赶着我的马车。”
“什么时候?”
“大约两点钟。”
“从大路穿过一条林中小道可以到达出事地点,”探长肯定说,“你看到有人在那儿吗,盖勃先生?”
“谁也没瞧见,”那个农民用低沉的嗓音吼道。
“你也许碰巧见到一辆汽车停在那儿?”
农民吃了一惊。“我好象是见到的,”他游移不定地说道。
“你能肯定吗?”
“反正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儿的。”
“是不是一辆红色的梅尔西德斯赛车?”
“可能是的。”
“还是一辆灰色的大众牌汽车?”
“这倒也有可能。”
“你的回答太含糊了,”马泰依说。
“哼,我那会儿正坐在马车上打盹呢,”农民承认说,“天这么热,谁都免不了犯困。”
“那我可得提醒你,在大路上赶车是不许睡觉的,”马泰依责备道。
“马儿自己会认路的嘛,”农民反驳说。
每一个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
“你们现在开始明白,如果你们自己想当法官,你们面前还有许多疑难问题呢。”马泰依告诉大家。“这个案子并不是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犯下的。仅仅五十米以外,就有一家人在土豆地里干活。如果这些人警觉些,这桩罪行是不可能发生的。可是他们没有注意,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他们没看见小女孩走过,又没看见走过这条路的其他人。他们恰恰注意到那个小贩,事情就是这样。而盖勃先生呢,他刚好也在他的马车上打瞌睡,不能提供法庭所需要的精确的证词。情况就是这样。你们是否认为这个小贩已被证实是有罪的呢?这个问题你们必须问一问自己。不管怎么说,向警察局报告的是他,这一点是对他有利的。我不知道,你们作为法官准备怎样做,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我们警察局的人准备怎么做。”
探长停了一会儿。他又是单独面对着梅根村民了。本茨已经狼狈地缩回到人群中去了。
“我们的做法是这样的。每一个嫌疑犯,不管他地位是高是低,都要经过最严格的审查。任何线索,只要有一点点影子,都要加以追究。不仅如此,如果必要,别的国家的警察也可以动员。而你们也明白,你们的法庭并没有多少办法来探求真相,而我们却拥有许多设备可以使用。现在,你们决定该怎么办吧。”
一阵沉默。梅根村的村民在沉思默想。
“你真的愿意把小贩交出来吗?”
“我说过我愿意的,”马泰依回答道,“如果你们坚持要这样做的话。”
梅根村的村民们犹豫不决起来。探长的话给了他们深刻的印象。检察官感到不安。在他看来,事情很玄。不过他马上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们把他带走吧!”一个农民大声吼叫道。
梅根村民们默默地让出了一条空路。
检察官用火点燃一支雪茄烟。“你真是在冒险,马泰依,”他说道,“要是你不得不遵守诺言,那又怎么样?”
“我都是算计好了的,”探长不动声色地说。
“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答应一个你必须要兑现的诺言。”检察官说。他划了第二根火柴来点烟,接着向村长道了别,大步向他那不再受到包围的汽车走去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9:04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5:53 编辑
8
马泰依没有上检察官乘的那辆小轿车。他和小贩一起登上了警车。刑警们纷纷给他让座。大警车里很热。他们始终不敢开窗。农民们虽然已经给他们让出空道,却仍然站在车子四周。封·龚登踡缩着坐在司机的后面。马泰依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我没有犯罪,”封·龚登低声保证说。
“当然,”马泰依说。
“没有人相信我,”封·龚登悄悄地说,“连警察也不相信我。”
探长摇了摇头。“这不过是你的想象。”
小贩仍然忧心忡忡。“你也并不相信我,探长。”
警车发动了。刑警们默不作声地坐着。夜幕已经降临。街灯把金色的光线投射在一张张石雕般的脸上。马泰依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对小贩不信任,感觉到对他的怀疑正在滋长。他很替这个人难受。
“我相信你,封·龚登,”他说,但他感到他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我知道你跟这桩罪行无关。”
城市边上的第一排房屋已经远远在望了。
“我们得带你去见局长,封·龚登,”马泰依说,“你是我们最最重要的证人。”
“我懂,”小贩喃喃地说,接着又悄悄说道,“你也不相信我。”
“胡说八道!”
小贩非常执拗。“我知道的,”他用他那轻得几乎无法辨清的声音说道,目光瞪视着街上那些象古怪的星辰一般照亮着稳稳向前的车辆的红绿霓虹灯广告。
作者: 我真很好 时间: 2025-1-7 19:08
看样是起义成功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9:09
本帖最后由 炉渣渣 于 2025-1-7 19:13 编辑
9
这就是我乘七点半钟的快车从伯尔尼回到警察局时人们向我报告的事情经过。这个案件是同类案件中的第三起。两年前,有人在希伏兹州用剃刀杀死过一个小姑娘,五年前在圣高尔州也发生过一起。这两件案子连罪犯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能够找到。
我派人去把小贩叫来。这个人四十八岁,个子很小,油腻腻的,很不干净,身上有一股气味;在正常的情况下他一定是精神抖擞,口若悬河,而现在却呆若木鸡。他的证词起先是挺清楚的。他那时正躺卧在树林边上,脱了鞋子,货篮放在身边的草丛里。他原来打算去梅根村兜售刷子、背带、刀片、鞋带等货品。可是半路上他听邮差说魏格莫勒休假去了,里逊在顶班。情况起了变化,他就在草丛里坐下来考虑该怎么办。他知道我们这位年轻警察总是一阵阵抽风似地想雷厉风行,而且总是严格地按字面意思来理解法律。他说,他很了解这些小青年。过不了一会儿他便睡着了。他描述了那个藏在树林的阴影里的、有条公路从中间穿过的小山谷的情景。离他不远有一家子农民在地里干活,有一条狗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他在弗仑的大熊旅馆所吃的那顿午餐显然是相当丰盛的——一大盘伯尔尼杂拌,他用葡萄酒把它们冲下肚去。他讲究吃,也吃得起。虽然他在乡下串来串去,胡子也不刮,邋里邋遢,衣着褴褛,行迹可疑,但是,他说,他的小买卖却还混得不错,甚至于还能攒几个钱。饭后他又喝了不少啤酒,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又吃了两条巧克力。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和一阵阵的凉风终于催得他完全睡着了。可是片刻后,他觉得他听见了一声尖叫,是一个小姑娘的高声尖叫,这个声音把他吵醒了,他在朦胧中往山谷对面看去,他有这样一个印象:地里的那几个农民抬起了头,惊奇地倾听了片刻。接着他们又弯下了身子,那只狗仍然在他们身边兜来兜去。这准是一只鸟在叫,他当时想,也许是一只猫头鹰。——他怎么能肯定呢?这个一半是猜想的解释使他宽了心。他继续打他的盹,可是接着树林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死一般的寂静惊醒了他,他开始明白快要变天了。他穿上鞋,拿起篮子,心里觉得很不踏实,因为那声神秘的喊叫又回到他脑子里来了。最好还是不要冒与里逊遭遇的危险,他决定干脆不去梅根村了。反正从那里总是赚不到什么钱的。他开始往回走,到城里去,他挑了树林里的小路,那是通往火车站的一条近路。他就是这样才见到那个被杀害的小姑娘的尸体的。接着他便飞跑到公鹿酒店,立刻打电话给马泰依;他一点也没跟农民讲这件事,怕人家怀疑他。
这就是他的陈述。我让人把他带走,但是并没有释放他。也许严格地说这是不合法的。检察官没有下命令拘留他,可是我们没有时间管这些繁文缛节了。他的叙述在我听来是真实可信的,可是还需要加以核对——不管怎么说,封·龚登是有过坐牢的记录的。我那时候心情很不好。我觉得这个案子是注定查不清的。不知怎么搞的,一切都不对头;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的,我只是感觉出来了。我退缩到我称之为“商店”的地方去——那是一间被烟熏黑的小房间,就在我的办公室旁边。我派人到西尔桥附近一家餐馆里去买一瓶教皇新城堡 [一种法国名酒] 酒来,喝了几杯。我必须承认,房间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书和文件。不过,在原则上——因为在我看来,在这个井井有条的国家里,每一个人都有权利创造一个乱七八糟的小岛,即使他仅仅是秘密地这样做。
我让人把照片送来,看了真叫人恶心。然后我又研究地图。作案的地点不可能选得更加诡诈了。根据理论来分析,你没法判断到底杀人者是从梅根村来的呢,还是从附近别的村子来的,或是从城里来的;也无法肯定他是走来的还是坐火车来的。任何解释也仅仅是一种可能性。
马泰依进来了。
“我很抱歉,你在任的最后一天还碰上了这样的倒霉事,”我向他说。
“这是我们的工作嘛,局长。”
“我瞧了这些照片之后,简直想把这份差事扔了,”我答道,一面把照片放回到信封里。
我心烦意乱,我想我没能完全控制住我的感情。马泰依是我手下最好的探长,——你看,我是如何看待我们那种并不一定准确、却很合拍的上下级关系的,——他在这样的时刻离去简直让我感到太不顺心了。他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我想你最好把这件案子交给汉齐,”他建议道。
我犹豫不决。如果这个案子不是性谋杀案,我就会这样做了。倘若是别的案子,我们的工作简单得多。我们只需考虑作案人的动机,比方说,是为了金钱呢,还是出于妒忌,接着我们就能确定嫌疑犯。可是这样的方法对于性谋杀案不适用。一个出门办事的人偶尔看见一个女孩或一个男孩;他走出他的汽车——没有证人,谁也没注意到什么——而到晚上,他就会回到洛桑、巴塞尔或者不知在什么地方的家中,我们一点点线索都掌握不了。我不是小看汉齐;他是个能干的探员,可是我认为他缺乏经验。
马泰依却不这么认为。
“他在我手下工作已有三年,”他说,“他明白该怎么办。我想不出有谁能更好地接替我的工作。他会和我一样处理这个案子的。再说,我明天还不走呢,”他补充道。
我把汉齐叫来,叫他接管这个案子,并且让士兵特鲁勒当他的助手。他喜出望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独立处理一个案子。
“你去谢谢马泰依吧,”我嘟哝地说,接着便问他伙伴们的情绪怎样。我们现在是什么也决定不下来,既无线索,也无结果。让伙伴们知道我们还在瞎碰瞎闯这可不太妙。
“他们相信我们已经找到罪犯了,”汉齐说。
“是那个小贩吗?”
“对他的怀疑并不是全无根据的。不管怎么说,封·龚登以前也犯过猥亵罪。”
“那是对一个十四岁的姑娘,”马泰依插嘴道,“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们应该对他严加审问,”汉齐建议道。
“晚一晚也不碍事,”我决定说,“我并不认为这个人和谋杀案有什么关系。他这个人邪气十足,这一点不假。对这样一个人我们本能地不相信。可是这不过是一个主观的反应,先生们,而不是犯罪学上的证据。我们不能凭直觉办案。”
说完我就让两个人离去。我的心情仍然没能好转。
作者: 春水秋霜伊人 时间: 2025-1-7 19:15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9:18
本帖最后由 炉渣渣 于 2025-1-7 19:23 编辑
10
我们把一切能调动的人都派去处理这个案件。那天晚上,以及第二天,我们到各个加油站去,问有没有见到什么汽车上有血迹;接着,我们又去问洗衣店。然后,我们又核对所有与刑法的某个段落有点纠葛的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在梅根村,我们的人牵了猎犬走遍了树林,他们甚至还带去一个测雷器。他们在每一个灌木丛中彻底搜寻,主要是想找到凶器。他们有条不紊地检查了每一平方米,爬下山涧,在溪水里寻找,他们在林子里搜寻,一直搜寻到梅根村,所找到的每一样东西他们都仔仔细细地捡起来,保存好。
我也去了梅根村,虽然按常规我本人并不参加调查。马泰依看上去也很不安。
这是一个非常惬意的春日,天高气爽,连一丝热风也没有,可是我们的心情仍然颇为阴郁。汉齐在公鹿酒店里设立了总部,在那里盘问一个个农民和工人。马泰依和我去学校访问。我们穿过果园,走一条近路。有些树已经开满了花。从校舍那边,传来了孩子们大声地唱一首歌谣的声音:“拉着我的手,引导我前进。”学校前面的操场上空无一人。我敲了敲教室的门,接着我们两人进去了。
正在唱歌的男女孩子都是六岁到八岁的——这里是最低的三个班级。正在打拍子的老师放下了手,担心地瞧着我们。歌声停止了。
“是克鲁姆小姐吗?”
“是的。”
“你是葛丽特利·莫赛尔的老师吗?”
“你有什么事吗?”
克鲁姆小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削的妇女,有一对忧郁的大眼睛。
我走到课室的前面,转身向着孩子们。
“早上好,孩子们!”
孩子们好奇地瞪着我。“早上好,先生,”他们回答道。
“你们方才唱的那支歌真好听。”
“我们是在练习葛丽特利葬礼上要用的赞美诗,”教师解释道。
在教室的沙盘里,有人造了一座鲁宾逊·克罗索 [英国小说《鲁宾逊漂流记》中的主要人物] 的岛屿。墙上,陈列着孩子们的图画。
“葛丽特利是怎样的一个孩子?”我迟迟疑疑地问道。
“我们都非常喜欢她,”老师说。
“她的智力怎么样?”
“她是一个想象力极其丰富的孩子。”
我又犹豫不决了。“我想问孩子们几个问题。”
“请问吧。”
我走到教室的前面去。大多数的女孩子都非常小,梳着辫子,穿着鲜艳的围裙。
“你们肯定都已经听说葛丽特利·莫赛尔的事了,”我说,“我是警察局派来的,我是局长,相当于军队里的上尉,我的任务就是找到杀死葛丽特利的那个人。我现在不当你们是小孩,而当你们是大人跟你们讲话。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有毛病的。所有干这种事的人都是有毛病的。因为他们有毛病,所以他们就把孩子们引诱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伤害她们——到树林里、到地窖里或是别的隐蔽的地方。这样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咱们这个州里每年都要发生好几起。有时候那些坏人把孩子伤害得太厉害,孩子都活不过来了,葛丽特利就是这样。因此我们必须把这样的坏人关起来。让他们自由自在地活动是太危险了。现在你们要问,干吗不早点把他们关起来,免得他们干坏事,象杀死葛丽特利这样的坏事呢?原因是你还没有办法分辨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们坏在内心,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孩子们屏住了呼吸听着。
“因此我要你们帮助我,让我们能找到杀死葛丽特利莫赛尔的那个人。否则他还会去杀害别的姑娘。”
我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现在已经站在孩子们的中间。
“葛丽特利有没有向你们说过,有一个陌生人跟她说过话?”
孩子们沉默不语。
“最近你们有没有觉得葛丽特利有点古怪?”
孩子们也不知道。
“葛丽特利最近有没有得到什么新的、过去她并没有的东西?”
孩子们没有回答。
“谁以前是葛丽特利最要好的朋友?”
“我是,”一个女孩悄声说道。
那是一个小不点儿,有棕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问。
“乌苏拉·弗尔曼。”
“那你是葛丽特利的好朋友咯,乌苏拉?”
“我们俩挨着坐的。”
小姑娘声音真轻,我只得弯下身来听。
“你也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吧?”
“没有。”
“葛丽特利没有跟谁见过面吗?”
“是的,见过的,”小姑娘回答道。
“谁呀?”
“并不是人,”小姑娘说。
这个回答使我吓了一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乌苏拉?”
“她见的是一个巨人,”小姑娘悄悄地说。
“一个巨人?”
“是的。”
“你是说她见的是一个大个儿吗?”
“不,我爸爸是一个大个儿,不过他不是巨人。”
“巨人有多大呢?”我问。
“象一座山,”小姑娘回答,“全身都是黑的。”
“这个巨人送给葛丽特利什么东西了吗?”我问。
“给的,”小姑娘说。
“他给什么啦?”
“小刺猬。”
“刺猬?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乌苏拉。”我问,完全弄糊涂了。
“巨人身上全都是小刺猬,”小姑娘强调地说。
“嗳,没这么回事,乌苏拉,”我反驳地说,“巨人不可能全身都是小刺猬的。”
“他是一个有刺猬的巨人。”小姑娘坚持说。
我走回到老师的讲台那边。
“你是对的,”我说,“葛丽特利看来想象力非常丰富,克鲁姆小姐。”
“她是一个富于诗意的孩子,”老师答道,避开了我的眼光。她那悲哀的眼睛看向远处的一个什么地方。“我们真的得加紧练习了。葬礼就在明天。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她定了一个音。
“拉着我的手,引导我前进。”孩子们重新用尖细的嗓音唱起来。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19:29
问一下,本来粘贴后的文字是排好版的,为啥一点发出后的文字就又挤在一堆了?
又要重新分行排版,这个太累了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7 19:33
炉渣渣 发表于 2025-1-7 19:29
问一下,本来粘贴后的文字是排好版的,为啥一点发出后的文字就又挤在一堆了?
又要重新分行排版,这个太 ...
发帖选电脑版,高级模式,右上角点纯文本
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时间: 2025-1-7 19:39
必须占个位。
作者: 雁字回时月满楼 时间: 2025-1-7 19:39
感觉你摆了个书摊啊,,,画家。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20:12
就是在电脑上发的,难道在手机上发会不一样?
今天就发10章,明天继续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20:15
欢迎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7 20:18
纯文本,右上角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20:21
画神马家,摆书摊是老本行,租书卖书都练过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7 20:22
谢谢云兄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25-1-8 10:48
中篇——(上)是嘛意思?还有个(下)么?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25-1-8 10:51
可能是论坛系统的问题。我还没有研究过,哈!按云川说的,点“纯文本”先试试?如果好用的话,给我说一声~~~~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1:11
金豆豆 发表于 2025-1-8 10:48
中篇——(上)是嘛意思?还有个(下)么?
找这个張佩芬译本电子版可费劲了,分了个上下,不管,能看就行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1:13
金豆豆 发表于 2025-1-8 10:51
可能是论坛系统的问题。我还没有研究过,哈!按云川说的,点“纯文本”先试试?如果好用的话,给我说一声 ...
好,现在忙,下午试试吧。你先看着前十章,注意视角转换~~~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2:15
认真看完了,吃饭,期待后续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3:51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3:54
11汉齐把公鹿酒店当作据点,在那里对全体村民进行了有系统的盘问,他也没有搞出什么新的情况来。向晚时分,我们驱车回苏黎世,和来的时候一样两手空空。没人开口说话。我抽烟抽得太多,当地的红酒也喝得太多了。你是懂得这些有点来历不明的红酒的厉害的。马泰依呢,坐在车后座我身边,也是陷入了沉思。直到我们驱车下山,几乎来到离苏黎世市中心只有五分钟路程的罗曼霍夫时他才开口。“我不认为杀人者是梅根村人,”他说,“干这事的人也就是在圣高尔与希伏兹作案的那个人。三桩谋杀案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这个人可能是从苏黎世出发去作案的。”“非常可能,”我回答说。“看来是一个自己有汽车的人,也许是一个经常为经商而出差的人。盖勃,那个农民,说他看见过有一辆汽车停在树林里。”“我今天亲自盘问过盖勃了,”我说,“他承认那时他睡得太熟,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我们又重新陷入了沉默。“我很抱歉,不得不在办理这扎手的案子的中途就离开你们,”马泰依有点犹疑地说,“可是我必须遵守和约旦政府签订的合同。”“你是明天坐飞机走吗?”我问。“下午三点钟,”他回答道,“途经雅典。”“我羡慕你,马泰依,”我说,这是真心实意的话。“我非常愿意在阿拉伯人当中做警察局长,而不愿呆在苏黎世。”我让车子在乌尔本旅馆前面停下,我都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住在这儿了,我让他下车,接着便驱车前往皇冠餐厅,我在一幅米罗 [璜·米罗(Joan mirdó,1893-),西班牙现代画家] 的画下面用餐。这是我坐惯的一张桌子。我总坐在那儿吃小推车推来的滚烫的热菜。
点纯文本就是这样,全挤一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3:56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37 编辑
重发一个
11
汉齐把公鹿酒店当作据点,在那里对全体村民进行了有系统的盘问,他也没有搞出什么新的情况来。向晚时分,我们驱车回苏黎世,和来的时候一样两手空空。没人开口说话。我抽烟抽得太多,当地的红酒也喝得太多了。你是懂得这些有点来历不明的红酒的厉害的。马泰依呢,坐在车后座我身边,也是陷入了沉思。直到我们驱车下山,几乎来到离苏黎世市中心只有五分钟路程的罗曼霍夫时他才开口。
“我不认为杀人者是梅根村人,”他说,“干这事的人也就是在圣高尔与希伏兹作案的那个人。三桩谋杀案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这个人可能是从苏黎世出发去作案的。”
“非常可能,”我回答说。
“看来是一个自己有汽车的人,也许是一个经常为经商而出差的人。盖勃,那个农民,说他看见过有一辆汽车停在树林里。”
“我今天亲自盘问过盖勃了,”我说,“他承认那时他睡得太熟,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
我们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很抱歉,不得不在办理这扎手的案子的中途就离开你们,”马泰依有点犹疑地说,“可是我必须遵守和约旦政府签订的合同。”
“你是明天坐飞机走吗?”我问。
“下午三点钟,”他回答道,“途经雅典。”
“我羡慕你,马泰依,”我说,这是真心实意的话。“我非常愿意在阿拉伯人当中做警察局长,而不愿呆在苏黎世。”
我让车子在乌尔本旅馆前面停下,我都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就住在这儿了,我让他下车,接着便驱车前往皇冠餐厅,我在一幅米罗 [璜·米罗(Joan mirdó,1893-),西班牙现代画家] 的画下面用餐。这是我坐惯的一张桌子。我总坐在那儿吃小推车推来的滚烫的热菜。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3:57
虽然不空行,至少是分行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4:01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37 编辑
12
晚上十点钟光景,我再次到卡塞尔纳街总部去看看,我在走廊里经过马泰依以前的办公室时遇上了汉齐。汉齐没在梅根村呆多久;他中午就离开了,这使我感到惊讶。不过既然我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他办,再加以吹毛求疵,未免有违我的原则。汉齐是伯尔尼人,雄心勃勃,不过他手下的人倒挺喜欢他。他娶了一个我们苏黎世最殷实的人家的一个姑娘,他从社会党转到了自由党,正前途无量。我只不过是顺便说一句,他现在又和独立党人混在一起了。
“这家伙仍然不肯承认,”他说。
“谁?”我惊愕地问道,脚步停了下来。“谁不肯承认?”
“封·龚登呗。”
我大吃一惊。“搞疲劳审问吗?”
“整个下午,”汉齐说,“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彻夜审问。这会儿是特鲁勒在审他。我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我倒要来看看这件事情,”我回答道,扬起了眉毛,一边跨进马泰依从前的办公室。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4:06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39 编辑
13
那个小贩坐在一张办公室的凳子上。特鲁勒把椅子搬到马泰依的桌旁,他用桌子来支撑自己的左臂。这个中士交叉着二郎腿,脑袋懒洋洋地托在左手里。他在抽烟。费勒在记录证词。汉齐和我在门口站停了,小贩背向着我们,没有看见我们。
“我没有干呀,长官先生,”小贩喃喃地说。
“我也没说是你干的。我只不过说有可能是你干的,”特鲁勒答复说,“我讲得对还是不对,这正是我们要查明的事。我们再打头上开始。你说你在树林边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是的,长官先生。”
“接着便睡着了?”
“正是这样,长官先生。”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要去梅根村吗?”
“我累了,长官先生。”
“那你干吗要跟邮差打听梅根村警察的事呢?”
“想知道呗,长官先生。”
“你干吗想知道呢?”
“我的执照还没有重新上税。所以我想知道谁在梅根村值勤。”
“那么是谁在值勤呢?”
“我发现在梅根村的是一个替班的警察。这让我感到害怕,长官先生。”
“我也是一个替班的,”中士干巴巴地说,“那你也怕我吗?”
“是的,长官先生。”
“你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改变了主意,不去梅根村吗?”
“是的,长官先生。”
“你这个故事倒是讲得蛮好听的,”特鲁勒承认。“可是也许还有另外一种讲法,更加符合真实。”
“我讲的都是真话,长官先生。”
“你不是很有兴趣,要从邮差那里打听附近有没有警察吗?”
小贩疲惫不堪地抬起头来看看特鲁勒。
“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官先生?”
“哼,”特鲁勒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你最感兴趣的就是向邮差核对清楚,罗特凯勒山谷里并没有警察,因为你要等那个小姑娘来,是吗?”
小贩恐惧地瞪视着特鲁勒。“我并不认识这个小姑娘,长官先生,”他绝望地喊道,“即使我认识她,我也不会干这种事,再说山谷里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那一家子农民正在地里干活。我不是杀人犯,你得相信我的话!”
“我是相信你的,”特鲁勒安抚他说,“可是我必须核对你的说法——这你应该是能够理解的啊。你说你打了个盹以后便走进树林,想回转苏黎世,是吗?”
“暴风雨快要来了,”小贩解释道,“所以我想抄近路。”
“于是你就见到了尸体,是吗?”
“是的。”
“你没有碰尸体吗?”
“是的,长官先生。”
特鲁勒停住了。虽然我看不见小贩的脸,我能感觉出他的恐惧。我替他感到难受。可是我也开始相信他是有罪的了,也许是因为我急于要找到罪犯。
“我们把你的衣服收掉,给你穿别的衣服,封·龚登,你猜是为了什么?”特鲁勒问。
“我可不知道,长官先生。”
“是为了作联苯胺试验。你知道什么是联苯胺试验吗?”
“不知道,长官先生。”小贩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检查有没有血迹的一种化学试验,”特鲁勒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友好态度解释道,“我们在你的衬衫上发现有血迹,封·龚登,这是那个小姑娘的血。”
“因为……因为我绊倒在尸体上,长官先生,”封·龚登说,他吓呆了。“真可怕。”
接着他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当然,你不提这件事的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害怕了,是吗?”
“是的,长官先生。”
“那么现在我们应该相信你讲的都是真话了?”
“不是我杀的,长官先生,”小贩苦苦哀求道,“请你相信我。你去请马泰依探长来。他知道我讲的都是真话。他知道的。”
“马泰依探长再也不管这个案子了,”特鲁勒回答道,“他明天要坐飞机去约旦。”
“去约旦,”封·龚登喃喃地说,“这我丝毫也不知道。”
他一声不吭,呆呆地瞪着地板。房间里鸦雀无声;你可以听到时钟的滴答声,以及偶尔从街上传来的汽车声。
这时汉齐把审讯工作接过去了。他先关上窗子,然后又作出善意和关怀的表情坐在马泰依的桌子后面。可是他把台灯一扭,使光柱全都落在小贩的脸上。
“你不用担心,封·龚登先生,”中尉用一种过分客气的语气说道,“我们不是想害你;我们仅仅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因此,我们要向你呼吁,你是我们最最重要的证人。你一定要帮助我们。”
“是的,探长先生,”小贩回答道。他似乎又恢复了勇气。
汉齐填装他的烟斗。“你是抽什么的,封·龚登?”
“抽香烟的,探长先生。”
“给他一支,特鲁勒。”
小贩摇摇头。他低头俯视着地板。光线使他目眩眼花。
“灯光让你不舒服吧?”汉齐和蔼可亲地问道。
“它直射着我的眼睛。”
汉齐把灯罩转了一下。“这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封·龚登喃喃地说,他的声音似乎很感激。
“告诉我,封·龚登,你卖的是些什么东西?”汉齐又开始了。“是擦碟布吗?”
“是的,也卖擦碟布。”小贩迟疑不决地说。他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引导到什么地方去。
“还卖什么?”
“鞋带,探长先生。牙刷、牙膏、肥皂、剃须膏。”
“刀片呢?”
“也卖的,探长先生。”
“什么牌的?”
“吉利牌。”
“就这些吗,封·龚登?”
“大概是吧,探长先生。”
“好。不过我想你忘掉了几样东西。”汉齐一边说,一边端详着他的烟斗。“它不通了,”他自言自语道,接着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往下说呀,不要担心,把你篮里其它的小玩意儿也都列举出来。我们已经细细翻过你的篮子了。”
小贩没有回答。
“怎么样?”
“菜刀,探长先生,”小贩用低沉、悲哀的声调说。汗珠在他脖颈后部闪烁。汉齐喷出一股又一股的烟,平静而从容不迫——十足是一个友好的、心地善良的好人。
“往下说呀,封·龚登。除了菜刀还有什么?”
“剃刀。”
“你干吗把这个放在最后说?”
小贩保持缄默。汉齐伸出手去仿佛要把灯光重新射到封·龚登的脸上去,但封·龚登扭缩了一下,他便漫不经心地把手收了回去。中士的眼光始终一动不动地盯住小贩。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再加上汉齐烟斗里冒出来白烟,房间里空气叫人窒息。我真想打开窗子。可是关窗也是计谋的一个组成部分。
“小姑娘是用剃刀杀死的,”汉齐随随便便地说道,仿佛这话从他嘴里出来,完全是一件偶然的事。接着又是一片寂静。小贩蜷缩着身子坐在他的椅子里,一点生气都没有。
“我亲爱的封·龚登,”汉齐继续说,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隐瞒是没有用的。我知道你杀了人。不过我也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感到震惊,你的震惊和我们大家全都一样。这件事对于你完全是出于偶然。突然之间,你变得象一头野兽一样;你伤害、杀死了这个小姑娘,其实你并不想这样做,你完全是身不由主。有一种力量比你更加强大。当你清醒过来之后,封·龚登,你吓坏了。你向梅根村奔去,因为你想投案,可是接着你又失去了勇气,丧失了坦白承认的勇气。你必须重新鼓起勇气来,封·龚登。我们只是想帮助你。”
汉齐收住了话头。小贩坐在凳子上轻微地摇晃着。他看马上要垮了。
“我是你的朋友,封·龚登,”汉齐断言道,“我们正在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什么不接受呢?”
“我累了,”小贩呻吟道。
“我们都累了,”汉齐答道,“特鲁勒中士,给我们拿些咖啡,再拿些啤酒来,也给我们的客人封·龚登一份。在我们警察局里完全是公平的。”
“我是无罪的,探长,”小贩嘎声地耳语道,“我是无罪的。”
电话铃响了。汉齐拿起话筒,仔细倾听后挂断了电话,微笑起来。
“告诉我,封·龚登,你昨天中午吃的究竟是什么?”他从容不迫地问道。
“伯尔尼肉杂拌。”
“好,还有什么?”
“最后一道菜是干酪。”
“艾曼泰勒的,格律耶尔的?”
“蒂尔西特和戈贡佐拉的,”封·龚登说,把汗从眼皮上擦掉。
“这年头小贩吃得真不坏呀,”汉齐评论道,“你吃的就是这些吗?”
“是的。”
“要是我,我宁愿仔细再想想,”汉齐告诫他。
“巧克力,”封·龚登想起来了。
“你瞧,还吃了别的东西,”我们的中尉说道,鼓励地向他点了点头。“你是在哪儿吃巧克力的?”
“在树林边上,”小贩说,向汉齐投去一个警惕的、疲倦的眼光。
汉齐把台灯闭掉,只有天花板上的灯在一房间的烟雾中射出微弱的光。
“我刚从验尸官的研究室那里接到报告,封·龚登,”汉齐得意洋洋地说,“对小姑娘的尸体解剖已经做完了。在她胃里发现有巧克力。”
听到这里时连我也相信小贩是有罪的了。他的供认仅仅是一个时间问题。我向汉齐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4:07
下次试试先复制到word文档,看看文档里什么效果,再从文档复制过来。
应该是小说原文件格式设置的问题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4:51
好的,再换个浏览器,都试试
云兄看后对小说发表观感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5:03
全部看完再发表,有几个细节印象深刻:
1、对马泰依被村民围攻时的临危不惧急中生智表示赞许。
2、对作者的叙事手法表示喜欢,开局不温不火,气氛阴郁,悄无声息地已进入了快节奏,这很值得学习。
3、树林中出现的抱着娃娃的女孩和拿着鞭子的男孩,怀疑这两个不是作者随意安置的角色。
4、里面的每个人都值得怀疑,虽然H.博士和马泰依不相信小贩是凶手,在新线索出现之前,他还真难以脱身。
5、H.博士对于偶然事件对破案的影响的看法,深表赞同。
6、渣兄在关键时刻突然改为小段落分享,完全吊足了观众的胃口,高!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5:31
真是行家看门道
忍着点看下去,后面反转精彩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5:39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0 编辑
14
我没有错。第二天早上——那天是星期六——汉齐七点钟打电话给我。小贩承认了。我八点钟到办公室。汉齐仍然在马泰依以前的办公室里。他正坐着从打开的窗子里向外面眺望,倦容满面地转过头来招呼我。地板上到处是啤酒瓶,烟灰缸都满出来了。房间里没有别人。
“他的供词有具体的细节吗?”我问。
“他以后要补充细节的,”汉齐回答道,“重要的是他承认自己杀人了。”
“我希望这次审问进行得很得体,无可指摘,”我不满意地嘟味道。这次审问持续了三十来个钟点。这当然是不合法的;不过在警察局里,我们毕竟不能够太拘泥于法律条文。
“我们并没有用什么不正派的审问方法,局长,”汉齐声明道。
我走进“商店”,让人把小贩带来。他几乎都站不住了,必须让那个带他进来的警察扶住他;可是当我叫他坐的时候,他并没有坐下。
“封·龚登,”我说,我的声音里有一种友好的语调,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听说你已经承认自己杀死了小葛丽特利·莫赛尔。”
“是我杀了那个小姑娘,”小贩喃喃地说,声音低得我几乎都听不清楚。“现在别来打扰我了吧。”
“先去睡上一觉吧,封·龚登,”我说,“我们以后再继续往下谈。”
他被带出去了。在门口他遇见了马泰依。封·龚登停住脚步,沉重地呼吸着。他张开嘴,仿佛想说什么话,可是接着又保持了沉默。他仅仅是瞧着马泰依,马泰依微微有点狼狈地给小贩让出了路。
“走吧,”那个警察说道,把封·龚登带走了。
马泰依走进“商店”,关上了他背后的房门。我点燃了一支雪茄烟。
“怎么样,马泰依,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可怜虫是不是被审问了二十多个小时?”
“汉齐只不过是在模仿你的方法而已,你的审案工作一向很高明。”我回答道,“不过他第一次独立工作倒象是颇为出色,难道你不觉得吗?”
马泰依没有回答。
我让人端两份咖啡和羊角面包来。
我们两人都感到沮丧。热咖啡并没有能提高我们的情绪。
“我有这样一种感觉,封·龚登是会翻供的,”马泰依终于说道。
“可能的,”我阴郁地说,“然后我们再重新让他承认。”
“你认为他是有罪的吗?”他问。
“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我顶了回去。
马泰依犹豫不决。“是的,也许是有罪的吧,”他毫无信心地回答道。
清晨的亮光从窗子里大股大股地照进来,是一种暗淡的银白色。从西尔奎依传来了街市的喧声,兵士们从营房里列队走了出来。
这时汉齐出现了。他没有敲门就走进房间。
“封·龚登上吊自杀了,”他郁郁不欢地报告说。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5:51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1 编辑
15
牢房在长长的走廊的末端。我们飞跑过去,已经有两个人在那里摆弄封·龚登了。他躺在地板上。人们扯开了他的衬衣;他那多毛的胸膛已经不动弹了。他的背带还在铁窗架上晃动。
“封·龚登!”马泰依朝他身边蹲下去。
“没有用了,”一个警察说道,“他已经死了。”
马泰依站起身来。
我重新点燃我那支已经熄灭的雪茄烟,汉齐也拿起了一支香烟。
“我想这就把葛丽特利·莫赛尔的案件告一结束了吧,”我决定说。我们疲态不堪地穿过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回到办公室去。“我希望你飞往约旦去的旅途上一路愉快,马泰依。”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5:53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2 编辑
16
下午将近两点钟,费勒最后一次把公家的汽车开到乌尔本旅馆,好把马泰依送上飞机。可是当皮箱已经放好以后,探长却说他的时间还多,不妨先到离大路不远的梅根村弯一弯,然后再去机场。费勒听从了,他走的是穿过树林的那条路。他们抵达村中广场时正好看见送葬的队伍也快来到广场了,这是一长串沉默的人。周围村子里的人,甚至还有从城里赶来的人,都涌进了梅根村来参加葬礼。报纸已经刊登了封·龚登死亡的消息,人们普遍有一种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的情绪。正义得到伸张了。马泰依走出汽车,他和费勒站在教堂对面的儿童们之间。棺柩放在一辆由两匹马拉的大车上,车子里堆满了白色的玫瑰花。棺柩后面跟着本村的儿童,两个一行,每一对儿童手里都捧着一个花圈,领头的是克鲁姆小姐、校长、牧师和穿白衣服的姑娘们。接着走过来的是葛丽特利·莫赛尔的父亲母亲,两人都是一身黑衣服。母亲停住脚步,凝视着探长。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你遵守了你的诺言,”她用耳语说道,可是说得那么清晰,每一个字马泰依都听得清清楚楚。“谢谢你。”接着她又继续往前走。她仰着头,非常骄傲的样子,而走在她身边的那位丈夫已经成了一个突然变得非常衰老的垮掉了的人。探长等队伍里所有的人都走了过去——本地的村长、州政府的代表、农民、工人、家庭主妇、村里的少女们——全都穿着最好的最庄严的服装。寂静笼罩着下午的阳光所照亮的一切,甚至连旁观者也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能听见的只有教堂的宏亮的钟声、马车轮子的辗轧声以及送葬的人们走在村中硬石块路面上的无数脚步声。
“上机场去,”马泰依一面钻进汽车,一面说道。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5:55
17
马泰依向费勒道过别,他的护照也已检验通过以后,便在候机室里买了一份《新苏黎世日报》。报上登了一幅封·龚登的照片,底下注明他就是葛丽特利·莫赛尔的凶手。另外还登了探长的一张照片,并且报道了他最近接受了光荣的委任。明摆着这个人一级级往上爬,前途正无量呢。可是当他臂弯上搭着雨衣走到跑道上去时,他注意到飞机场大楼的平台上满是儿童。这是学校里一个班级的儿童,是老师带着来参观飞机场的。他们中有女孩,也有男孩,都穿了夏季的鲜艳衣服,当他们看到银白色的大飞机起飞或是降落时,都要挥舞小旗或手帕,激动地叫呀喊呀的。探长停住步子,踟蹰了片刻,接着又继续往停靠着的瑞士航机走去。等他走到飞机跟前时,别的乘客都已经进去了。带领乘客上飞机的空中小姐伸出手来接马泰依的飞机票。可是探长再次转过身子。他望着那一大群正在朝即将起飞的飞机快活而羡慕地挥舞手臂的孩子们。
“小姐,”他说,“我不想搭这班飞机了。”接着他回转身来朝候机大楼走去。他在挤满了孩子的平台底下穿过,径直朝出口处走去。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25-1-8 15:57
这个读书典范,值得点赞~~~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5-1-8 15:57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我复制你的文字用自动排版工具排一下再粘贴到文字框里就可以。
你用手机的话,切换到电脑版模式试试。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5:58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3 编辑
18
我一直到星期天早上才接见马泰依。我和他见面已经不是在“商店”里,而是在我的办公室里,不过从窗子里看出去也同样是有气派的西尔盖依的街景。墙上挂着古伯勒、摩根泰勒和匈齐格的画——全是有声望的苏黎世画家。我很明显地露出不高兴的样子,事情给搞得一团糟。政治部 [瑞士的政治部掌管外交事务] 某一位坚持只说法语的先生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他说约旦大使馆已经提出抗议,而联邦委员会 [瑞士的最高行政机构] 又要我们汇报情况,可是我却汇报不出,因为我弄不懂我这位从前的下属的行动是什么意思。
“坐吧,马泰依先生,”我说。我想我那冷冰冰的态度准能使他感到气馁。我们坐了下来。我没抽烟,也并没有露出要抽的迹象。这也肯定使他感到不安。
“联邦政府,”我接着说道,“关于警务专家的事是和约旦王国签订了一项条约的。而你,马泰依博士,也是和约旦签订了合同的。你不去赴任是违反协议的。我们都是司法部门的工作人员,我用不着说得更明白了吧。”
“用不着了。”马泰依说。
“因此,我必须要求你尽快地动身去约旦。”我向他建议道。
“我不想去了,”马泰依说。
“为什么?”
“谋杀小葛丽特利·莫赛尔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呢。”
“你认为那个小贩是无罪的?”
“是的。”
“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他自己的供词。”
“他一定是吓坏了。这么长时间的审讯、悲观绝望、被人抛弃的感觉,等等。对此我也要负一部分责任的,”他轻轻地说,“这个小贩那时指望我救他,而我却没有帮助他。我那时正要去约旦。”
情况的确奇特。就在前一天,我们还随便交谈,没有一点儿拘束,可现在,我们直僵僵地坐着,一本正经,两个人都穿着星期天的规规整整的衣服。
“我想要求你再把这个案子交给我来办,局长,”马泰依说。
“这我做不到,”我回答道,“这是不可能的;再说,你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马泰依博士先生。”
他惊愕地瞪视着我。
“我给开除了吗?”
“是你辞退了你在州警察局的职务,因为你要去约旦赴任,”我平静地解释道,“如果你违反协议,那是你自己的事。不过如果我们重新起用你,那就是我们支持你的行动了。你必须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嗯,我明白了,”马泰依说。
“很抱歉,对这件事我们爱莫能助,”我断然地说。
我们默默地对坐了好一阵子。
“我去机场的路上在梅根村弯了一下,那儿有许多孩子,”马泰依轻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么多的孩子参加了葬礼。”
“当然罗,”我说。
“在飞机场,又看见了许多儿童。从学校里出来的整整一个班级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呢?”我困惑地瞧着马泰依。
“假如我的看法是对的,假如葛丽特利·莫赛尔的凶手还在附近活动,别的孩子不是还处于危险中吗?”马泰依问。
“当然罗,”我平静地说。
“如果存在这样的危险,”马泰依进一步坚持地说,“警察当局就有责任保护儿童,防范另一次犯罪行为的发生。”
“那么这就是你不上飞机的原因了,”我缓慢地说,“为了保护孩子们。”
“正是如此。”马泰依回答。
我现在把整个局势看得比较清楚,并且开始理解马泰依了。可是最后我对他说,别的孩子有遇害的可能,这是必须接受的事实。如果马泰依的揣测是对的,我们只能希望真正的凶手在某个时候会暴露自己;或者,这是最最坏的情况了,凶手再次作案时给我们留下了有用的线索。我说的这些话听起来很挖苦,我承认,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现实才是确实可怕的。警察当局的力量是有限的,也必然是有限的。当然,什么情况都是可能的,我接着说,即使是最最不可思议的事,然而我们总是要在可能性的基础上进行工作。我们不能说封·龚登毫无疑问是有罪的——在犯罪问题上我们是永远也不能这样明确断言的。可是我们能说他可能是有罪的。除非我们挖空心思找出某个捉摸不定的人来,否则这个小贩便是唯一合乎逻辑的选择了。他以前犯过罪、定过罪,他身边又带着剃刀和巧克力,衣服上又沾了血迹。再说,我们也查明希伏兹和圣高尔也是他经常去做买卖的地方——另外两起谋杀案便发生在这两个州。况且他本人也已承认犯罪,并且自杀身死。现在再来怀疑他有没有犯罪未免太外行了。正常的理性告诉我们,封·龚登是凶手。当然,正常的人类理性也可能错的——我们只不过是凡人;可是我们不得不冒险。我们必须承认有这样的可能性。再说,很遗憾,葛丽特利·莫赛尔被杀案不是我们亟需处理的唯一的案件。紧急行动队刚被派到谢里伦去,昨天晚上那里发生了四起严重的偷盗案。仅仅由于纯粹技术上的原因,我们就无法不顾人力物力,去重新审查一桩业已结束的案件。我们只能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而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做的。我接着又说,孩子们始终是处于危险之中的。单在苏黎世州,每年就有两百多起性罪行是与儿童有关的。当然我们开导家长,警告儿童,这些我们也都做了,可是我们不能把警察局的罗网编织得那么严密,以致不再有罪案发生呀。罪案总是要发生的,不是因为警察太少,而正是因为有警察存在。哪一天我们没有存在的必要时,那也就是说没有犯罪行为了。这一点我们必须记住。我们必须尽我们的职责——马泰依在这一点上是对的,我承认——不过我们首要的任务还是不要越出我们的范围,否则我们只能发现自己是在建立一个警察国家。
我发表了这篇长篇演说之后便陷入了沉默。外面,教堂的钟开始鸣响了。
“我能够理解你个人的困难处境,”我说,想以此结束我们的谈话。“你现在是进退两难了。”我最后客气地表示说。
“谢谢你,局长,”马泰依回答道,“眼下我想调查一下葛丽特利·莫赛尔案件,作为个人来调查。”
“我劝你别再翻这本老账了,”我建议说。
“我不打算放弃,”他回答道。
我不让自己心里的恼火显露出来。
“那么我请求你别再拿这件事情来烦扰我们,”我说着,一边站起身来。
“只要你愿意这样,”马泰依说。
我们连手都不握就走开了。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5-1-8 16:00
我发帖从来不点纯文本啊。
纯文本就是去除越来的格式的,如果原来带格式,纯文本就没了。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02
封·龚登,可怜的小商贩,从汉齐开始对他进行疲劳审讯,就已注定了悲剧。
从外因来说,他的自杀是刑讯逼供的结果。
从内因来说,他贩卖的物品使他无法为自己虚脱罪名。
更重要的事,他曾经犯过猥亵罪,这一劣迹已经给每一个观众戴上了有色眼镜。
人生是一条泥泞的长路,每一步不够小心谨慎都可能跌入深渊,所以人这一生活得很累。
但人生又不能缺少快乐,唯有在泥泞中用心培育那朵属于自己的花,易碎的花。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03
还是不能空行,将就看吧
看到马警官放弃美好前程
比马警官还难受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04
惭愧得很!渣哥之前分享的小说我都没看完,甚至没看,这几年缺乏看书的勇气和耐心,欣赏艺术的心也丢失了。
这一部一定要认真看完,不然就没法跟你们一起愉快地玩耍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06
我是用电脑在发,没装自动排版工具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06
渣哥这个就应该是原来的格式影响的,所以建议他复制到word文档上之后,调整格式,再复制过来,
前提还是要点纯文本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25-1-8 16:06
没事儿哒。首版姐在为你服务,,,,而且我们,……会尽量克服不适感~~~~
作者: 金豆豆 时间: 2025-1-8 16:07
我今天课多,事儿多,还布置考场。忙傻了,跟读,有心无力~~所以,你最有发言权,哈哈O(∩_∩)O~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08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4 编辑
19
对于马泰依来说,经过他以前的办公室离开空荡荡的警察局大楼,心中的滋味一定是不好受的。办公室门上的姓名牌已经换过了,当他撞见费勒时——费勒连星期天也老爱呆在办公室里——那个人回避开他的眼光,嗓子眼里嘟哝几句便算是打了招呼。马泰依只觉得自己象一个鬼魂。可是最使他感到不方便的还是他再也没有公家的汽车可以随意使用了。他决心尽快地赶到梅根村去,但是要实现这个意图也不太容易。路程并不算远,可是没有汽车,交通就很不方便。他得先坐八路电车,然后换乘公共汽车。在电车里他遇到了特鲁勒,特鲁勒是和他妻子一起去看岳父岳母的。特鲁勒惊愕地瞪视着探长,却没有提什么问题。事实上马泰依不断地遇到熟人——联邦技术学校的一个教师,以及一个画家朋友。对于他们提出的他为什么未能启程的问题,他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付几句。每遇到一个熟人都让他感到狼狈,因为大家已经庆贺过他的“高升”和出国了。他觉得自己象一个死后复活的鬼魂。
在梅根村,教堂的钟声已经不响了。农民们穿了星期天的衣服闲站在广场四周,或是成群结伙地逛到公鹿酒店里去。天气比前几天清爽得多;一堆堆的云块从西边朝这里飘浮过来。在莫斯巴赫村,年轻人早已踢起了足球;已经丝毫也看不出几天前在村子附近发生过犯罪事件的痕迹了。一切都显得很轻松愉快。不知什么地方有些人在唱《菩提树》。在一所有木条围墙和大屋顶的宽敞的农舍前面,孩子们在玩捉迷藏游戏。一个孩子大声地数到十,别的孩子就向各处飞跑躲藏。马泰依观看着他们。
“先生,”有一个轻轻的声音在旁边喊他。他转过头来看看。在一堆圆木料和花园围墙之间,站着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棕色的眼睛,棕色的头发。那是乌苏拉·弗尔曼。
“你有什么事吗?”探长问道。
“站在我的前面,”小姑娘悄声说道,“别让他们找到我。”
探长用身子挡在小姑娘的前面。
“乌苏拉……”他说。
“你千万别那么嚷嚷,”小姑娘低声警告他。“不然的话他们就会听见你在跟谁说话了。”
“乌苏拉,”探长也轻声轻气地说,“我不相信关于巨人的那些话。”
“你不相信什么?”
“就是说葛丽特利遇到了一个象山一样大的巨人。”
“不过这样的巨人是有的呀。”
“你瞧见过吗?”
“没有。可是葛丽特利见到过的。嘘,别吱声啦。”
一个红头发、满脸雀斑的男孩蹑手蹑脚地拐过屋角走过来。他是那个找人的人。他在探长前面停了一会,接着又偷偷地绕到屋子的另一边去了。小姑娘吃吃地笑了。“他没瞅见我。”
“葛丽特利告诉你的是一个童话吧?”探长继续悄声问道。
“不,”小姑娘说,“每一个星期那个巨人都等着葛丽特利,还给她刺猬。”
“在什么地方?”
“在罗特凯勒山谷,”乌苏拉回答说,“她还画过一张他的像。所以一定是有的,而且还有那些小刺猬呢。”
马泰依感到十分惊愕。
“她画了一张巨人的像?”
“那张画就在教室里,”小姑娘说,“你快让我走呀。”还不等他说一句话她就从木料堆和马泰依之间挤了出去,拼命往屋子冲过去,她摸到门框时发出一声欢呼,因为,在那个从屋子后面冲出来的男孩抓住她之前,她到“家”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12
不纠结了,重内容,不重形式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12
辛苦了,忙完这几天,就是幸福的假期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14
非常谢谢首版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16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5 编辑
20
我在星期一早上所听到的消息是不寻常和让人心烦的。
首先,梅根村的村长打电话来,埋怨马泰依硬闯进小学的教室偷去了被杀死的葛丽特利·莫赛尔的一幅图画;他不希望州警察局还派人到他的村子里来瞎捣乱,在这场大动乱以后,应该让事情平静下来了。事实上,他最后脱口说道,如果马泰依再来,他就要带着狗把马泰依赶出村子去。接着,汉齐进来报告说他跟马泰依吵了一架,使他加倍不安心的是这事发生在皇冠餐厅;他的老上级显然是喝醉了,一口气就喝干整整一瓶窖藏好酒,接着又要了一瓶科涅克白兰地,然后摇摇晃晃地来到汉齐的桌子跟前,指斥他错判了一个案件。汉齐的妻子出身名门,她既是气愤又感到厌恶。
可是事情还不算完。在早上的汇报会之后,费勒告诉我,市警察局里的一个家伙给他通报消息说,人们在许多家酒吧间里看见了马泰依,还说他现在住在雷克斯饭店。而且,这听起来真叫人难以置信,他们还听说马泰依抽上香烟了,而且抽的是市场上最蹩脚的牌子。总之,这个人完全变了;他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在我看来,这整个事情就象是一次即将来临的精神崩溃症。于是我挂电话给一个在精神病问题上经常给我们帮助的精神病医生。
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医生告诉我,马泰依自己那天下午就和他预约了一个看病的时间。于是我告诉了他一些有关的情况。
接着我便给约旦大使馆写了一封解释信。我说马泰依病了,希望能宽限两个月,让他康复后再赴安曼就任新职。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17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5 编辑
21
那位精神病大夫的私人诊所离城很远,在卢顿村附近。马泰依是坐火车去的,可是从车站到诊所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马泰依很性急,不耐烦等公共汽车,可是过不了多久公共汽车就追上了他,并且走到前面去了,他只好略带气恼地瞧着它驶走。他经过了好几个小村落。孩子们在路旁玩耍,农民们在地里干活。天上阴云密布,呈现出一派银灰色的景象。天气又变冷了;气温骤然向零度降落,幸而在快到零度时又突然煞住了。
马泰依沿着山脚往前走,经过卢顿村之后他拐入一条马路,这条路穿过一块平地通往疗养所。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座有高烟囱的黄色建筑物,这可能是一家凋蔽的老工厂。可是过不多久,景致就吸引人些了。医院的主楼仍然被山毛榉和白杨树遮挡住,然后他又注意到了杉树和一棵非常大的红杉树。他终于穿过草地了。马路出现了叉口。马泰依顺着一块标明是“院部”的指示牌所指点的方向走去。在树木和灌木丛之间,有一小片湖水在闪光,不过也许只不过是一团雾罢了。到处都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马泰依除了自己的脚走在砾石路上的碾轧声之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过了一会,他听到了耙石子的声音。一个年轻人在耙砾石路。他慢吞吞地、有节奏地重复着他的动作。马泰依犹豫不决地停住脚步。他不知道该往哪儿拐,因为看不见别的路牌。
“你能告诉我到院部去怎么走吗?”他问那个年轻人。没有回答。年轻人继续匀称地、静静地、机械地使着耙子,仿佛根本没有人和他说话,仿佛旁边根本没有人似的。他的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他的动作那么轻巧,与他那强壮的身躯形成奇怪的对照,探长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危险威胁着自己,仿佛这个年轻人会突然抢起粑子来打他似的。他有点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去,来到一个院子里。这个院子又通到另一个更大些的院子,西边都有石柱回廊,就象在修道院里似的,第二个院子的尽头是一所楼房,模样象是乡村别墅。这里也是阒无人迹,虽然什么地方传来一个人的哀号,声音很尖厉,象是有热病的人发出来似的。这声音总是重复着同一个词,一遍又一遍,总也不停止。马泰依再次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一种无名的悲哀笼罩住了他,他有生以来从未感到这么沮丧过。他握住那扇古老的装饰华丽的大门的把手往下压,可是门不动。他耳边仍然响着那个声音,那无止无休的哀鸣。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他顺着石柱回廊往里走。有几个大石花盆里种着红郁金香,另外几个盆子里种着黄郁金香。现在他终于听到脚步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老绅士庄严地穿过院子向他走来,脸上是一片茫然的神情,一个女护士给他领着路。
“你好,”探长说,“我想见洛希尔教授。”
“预约了吗?”女护士问。
“医生在等我呢。”
“请到客厅里等候,”女护士指着一对双扇门说,“会有人来带你的。”然后她继续向前走,胳膊挽着神色痴呆的老绅士,她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两个人便都消失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还清听可闻。马泰依走进客厅。这是一间大屋子,摆着古色古香的家具和靠背椅,还有一张巨大的沙发椅,沙发上方挂着一幅装在沉重金框里的男人肖像。他想,一定是医院创建者的肖像。墙上的其它图画都是些热带风光,也许是巴西风景。马泰依揣测画的是里约热内卢的附近地带。他走出双扇门,外面是一个大阳台,石槽里种着巨大的仙人掌。他再也看不清花园的面貌,因为雾气已越来越浓了。马泰依朦朦看见一大片宽阔的略有起伏的土地,这里那里竖立着一些纪念碑和墓碑,还有就是一棵多阴的白杨树傲然挺立着。探长逐渐觉得不耐烦。他点燃了一支香烟,这新染上的不良习惯使他平静下来。他回进房间,坐到沙发上。他面前一张古色古香的圆桌上摆着一些古老的书籍,是古斯塔夫·波尼埃写的《法国、瑞士与比利时植物志大全》。他略加翻阅,全是工笔绘制的花草图样,当然都是很美丽很能安定人的神经的,可是探长觉得没有兴趣。他开始抽第二支烟。最后总算来了一个护士,小个子,戴一副无边眼镜,模样精明能干。
“是马泰依先生吗?”她问。
“是的。”
护士看看四周。“你没有带行李?”
马泰依摇摇头,片刻之间对这个问题感到不能理解。
“我只是想同教授先生讨论几个问题而已,”他回答。
“请随我走,”护士说,领着探长穿过一扇小门。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18
本帖最后由 云川 于 2025-1-8 16:21 编辑
看到马警官放弃美好前程
比马警官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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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马警官的决定,我替他谈到高兴,无论结局如何,他遵循了自己的内心。
他对小女孩的母亲发过誓,他也本想帮助小贩,现在小贩死了,可是小女孩的母亲还需要一个正义的回归。
马警官如果就此远去,他的后半生一定会被悔恨和负疚感纠缠。
马警官做了自己心中的勇士。
为何说是勇士?因为身为普通人,我自认做不到马警官这样的义无反顾。
很多时候,做不到完全追随内心,大部分时间的行事,都会考虑家庭责任义务和所谓的道义,导致的后果就是戴着镣铐跳舞。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19
精彩继续,这个作者的写作手法令人感到欣慰,愿意这么写的人不多,大部分作家写着写着就落了俗套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20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7 编辑
22
他踏进了一间很小而且简陋得令他吃惊的房间。一点看不出是一个医学专家的房间。墙上挂着和客厅里类似的画像,还有一些戴无边眼镜、留着胡子的严肃的男人照片,面貌都古里古怪。显然全是目前院长的前任。写字桌和椅子上都堆满了书籍,只有一张旧皮安乐椅上是空的。医生穿着白罩衣坐在一大堆案宗后面。他又瘦又小,象一只鸟,也戴一副无边眼镜,就和那个护士以及墙上那些大胡子一模一样。原文为法语。无边眼镜在这里象是强制性的必须戴的,也许就是一个秘密团体的标志,就象修士的光头一样,探长不由自主地猜测着,然后又耸耸肩膀,把这个想法撇开了。
护士离开了房间。洛希尔站起身来向马泰依问好。
“欢迎,欢迎,”他有点发窘地说,“请不必拘束。这里一切都很简陋。我们全靠私人捐助,经济上困难得很哪。”
马泰依坐到皮椅子上。房间里已经很黑,医生开亮了写字桌上的台灯。
“可以抽烟吗?”马泰依问。
洛希尔仿佛吃了一惊。“请随便,”他回答说,透过自己灰尘满布的镜片仔细观察着马泰依。“你从前可是不抽烟的啊?”
“从来不抽。”
医生拿起一张纸,开始在上面涂写,显然在作一些记录。马泰依等待着。
“你生于1903年11月11日,是不是?”医生问,一边仍在写着字。
“是的。”
“仍旧住在乌尔本旅馆吗?”
“现在住在雷克斯旅馆了。”
“噢,现在住雷克斯旅馆,在瓦恩堡街。那么你打算一直住客栈啦,我亲爱的马泰依?”
“这使你很吃惊吗?”
医生瞧瞧那张纸。
“先生,”他说,“你在苏黎世居住已有三十年。其他人早已建立了家庭,生儿育女,为了未来而惨淡经营。你难道没有任何私人生活吗?请原谅我问得如此直率。”
“我明白,”马泰依回答,突然明白了一切,包括护士为什么问到他的行李。“局长已经和你谈过了吧?”
医生小心地把钢笔搁在一边。“你这是什么意思,尊敬的探长先生?”
“你受委托来检查我的健康,”马泰依肯定说,掐灭了香烟。“因为州警察局认为我不太正常。”
两个男人沉默地坐着。屋外,雾气朦胧,苍茫的暮色正在阴郁地渗进这间小小的屋子,蠕行在书籍和一堆堆案宗之间。空气寒冷而带霉味,掺杂着某种药物的气味。
马泰依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门口有两个穿白短衫的男人交叉着胳臂站在那里。马泰依重新关上房门。“这两个看护,是怕我闹事而派来的。”
洛希尔保持着镇定。
“请听我说,马泰依,”他说,“我现在要以医生的身分和你说话。”
“随你的便,”马泰依回答,又坐下来。
洛希尔把钢笔重新拿到手里,接着说下去;他听别人向他报告说,马泰依最近一个时期的行为让别人没法认为他是神经正常的,因而不得不开诚布公地和他谈谈明白。马泰依从事着一种艰巨的职业,对于他工作范围内所遇到的人,他不得不硬着心肠对付。因而他也必须面对医生的直言不讳,因为医生的职业也要求医生硬起心肠。心肠硬,性格也坚强。不管怎么样,当他听说马泰依如此突然地放弃约旦的这一个好机会,把这个位置看得一钱不值时,他不得不认为马泰依的行为是古怪的。接下去又是如此偏执地要寻找一个已经找到了的凶手。然后又突然吸起烟来,又变得如此嗜酒——喝完一瓶法国陈酒还要来四次双份的白兰地酒——唉,该死的,把这种种现象加在一起,显然就是人格突然分裂的一种表现,是一种精神病的早期症状。为了马泰依自己的利益,他应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使人们得以找出他的病理的和心理的病因。因此,医生建议马泰依在卢顿住些日子。
医生说完后就沉默了,蜷缩在他的卷宗后面,又重新写起字来。“你常常发烧吗?”他问。
“不发烧。”
“讲话困难吗?”
“不困难。”
“声音怎么样?”
“什么事儿也没有。”
“会突然冒汗吗?”
马泰依摇摇头。越来越浓的暮色与医生的没完没了的问题消耗着他的耐心。他摸索着找他的烟卷,终于找到了。当他接过大夫递给他的火时,他的手颤抖着,是恼怒引起的颤抖。他的处境太可笑了;他应该预见到这一点并且去找另一位精神分析学家的。可是他特别偏爱这个大夫,在警察局总部,他们完全是出于好意,才挑中了他来当医药顾问的。马泰依之喜欢他,是因为别的医生都瞧不起他,把他看作是个怪人,或者是一个幻想家。
“你激动了,”医生断定说,几乎感到很高兴。“要不要叫护士来?如果你现在就愿意去你的病房……”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马泰依答道,“你有科涅克酒吗?”
“我可以给你吃一点镇静药,”大夫建议道,并且站起身来了。
“我不需要镇静药,我要的是科涅克酒,”探长粗暴地答道。
医生准是按了一个看不见的电钮,因为一个男护士出现在门口。
“到我房里去取一瓶科涅克酒和两只杯子来,”大夫命令道,一边搓了搓手——也许是因为冷吧。“请你快一点。”
男护士快步走开了。
“真的,马泰依,”大夫说,“我认为你非常有必要赶紧签字同意在这儿住下。否则,我们马上就会看到一次典型的精神和肉体的崩溃了。这样的崩溃是我们不希望发生的,是不是?只要作出一定的努力,我们就能避免它。”
马泰依没有回答。医生也陷入了沉默。电话铃响了。洛希尔拿起来,说:“我现在有事。”窗外差不多已经完全黑了——突然之间,天已经完全漆黑了。
“要不要我打开天花板上的灯?”大夫问,完全是为了找话说。
“不用了。”
马泰依现在恢复了镇定。当那个男护士拿了科涅克酒进来时,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干了又倒上一杯。
“洛希尔,”他说,“能不能请你扔掉这一套‘逻辑推论’和‘抓紧时间’的把戏。你是个大夫。你难道在行医的过程中没有碰到过你解决不了的疑难病症吗?”
洛希尔警愕地望着马泰依。这个问题使他感到尴尬,他不知道探长问这个问题用意何在。
“我的病例大多数都是难以解决的,”最后他老老实实地承认,虽然他话刚一出口就感到对一个在他看来是病人的人——即使是马泰依——是不应该这样回答的。
“我早就猜到你们这一行就会是这样的,”马泰依用一种挖苦的语气答复说,这使大夫感到伤心。
“你上这儿来难道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吗?”
“这也是目的之一。”
“看在老天爷的面上,你到底是怎么的啦?”大夫不安地问道,“你一直是我见到的人里最有理性的一个。”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马泰依迟疑不决地回答道,“那个被人谋杀的孩子。”
“葛丽特利·莫赛尔?”
“我一时一刻也没法把这个孩子从头脑里撇开。”
“她老在折磨你的神经?”
“你有孩子吗?”马泰依问。
“我和你一样,也没有结婚,”大夫轻轻地说,重新感到不安。
“哦,你也没结过婚。”马泰依皱着眉头沉默下来。“你瞧,洛希尔,”他解释道,“我敢于面对现实,不在它面前畏缩害怕,象我的接班人汉齐那样——稳重可靠的汉齐!在树叶当中躺着一具被弄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只有脸没有遭到破坏,那是一张孩子的脸。我凝神仔细瞧了瞧这张脸,一条红裙子扔在树丛里,地上还洒了一些椒盐卷饼。可是真正的恐怖还不在这里。”
马泰依重新又陷入了沉默,好象是感到害怕一样。他是个从不爱讲自己的事的人,现在之所以不得不讲,是因为他需要这个象鸟儿一样的小个子医生帮忙破案,只有这个医生才能帮他的忙,因而他必须用信任来报答对方。
“你有理由感到奇怪,”他终于又继续往下说,他作了很大的努力,简直是在强制自己了。“我为什么多少年来一直住在旅馆里。因为我不愿面对这个世界。我要象一个熟练的老手那样地掌握世界,却不愿意和它一起受苦。我要在它面前保持无动于衷,不失去理智,象一个科学家那样的冷静。因此,我能够面对那具孩子的尸体,可是在她的父母亲面前,我却忽然受不住了;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想从那幢可怕的房屋面前逃走,从痛苦的双亲面前逃走。因此我对他们许下了一个诺言,而这个诺言我又无法兑现,因为我马上要坐飞机去约旦了。——当时,为了不看到他们受苦,要我答应什么都成。这以后,我又让那种习以为常的冷漠控制了我,洛希尔。可怕的就是这一点。我没有为保护那个小贩而斗争。我听之任之,让事态自然发展。我退缩到使我出名的那种无人性里去。‘死心眼的马泰依’,这是那些躲在背后说我的人对我的称呼。我一躲了之,潜回到平静、超然、冷淡、没有人情味里去,我一直用这些做铠甲来保护自己,直到我在飞机场上看见那些孩子们为止。”
大夫把笔记本推到一边去。
“于是我转身又回来了,”马泰依说,“其它的事你都知道了。”
“现在又怎么样呢?”大夫问道。
“现在我来到这里。因为我不相信小贩有罪。我要遵守诺言。我要找到谋杀葛丽特利·莫赛尔的那个人。”
大夫站起身子,走到窗子前面。
一个男护士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
“你们可以回到病房去了,”大夫说,“我这里不再需要你们了。”
马泰依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科涅克酒,他笑着说:“真好,这种雷米·马丁牌的酒。”
大夫仍然站在窗前,望着外面。
“我又怎么能帮你的忙呢?”他无可奈何地问道,“我不是一个犯罪学家。”他转过身来面对马泰依。“你为什么这么坚决地相信凶手不是那个小贩?”
“你看看这个。”
马泰依拿出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摊开来。那是一张儿童画。右下角是字体稚拙的署名:“葛丽特利·莫赛尔”。这是一张彩色铅笔画,画的是一个男人。他很高,比周围的杉树还要高,那些杉树画得象一种稀奇古怪的草。这张画完全是儿童的笔法——点、点、撤、捺、圆圈,那张脸就算画好了。这人戴了一顶黑帽子,穿的是黑衣服,他伸出了右手,右手就是一个圆盘形的圆圈,上面有五根线,从手上落下来一些小圆圈,上面画了许多象是星星的光芒似的茸毛。小圆圈向一个矮小的女孩身上落下去,这个女孩比杉树还要小得多。画的顶端,在应该是天空的地方,停泊着一辆黑色的汽车,旁边是一只长着古怪犄角的奇异的动物。
“这张画是葛丽特利·莫赛尔画的,”马泰依解释道,“是我从教室里拿来的。”
“你认为这说明什么呢?”大夫问,迷惑不解地瞧着这张画。
“刺猬巨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葛丽特利说过树林里有一个巨人给她小刺猬,后来她就画了这样的图画,”马泰依解释说,指着那些小圆圈。
“那么你认为……”
“刺猬巨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凶手,”马泰依说,“葛丽特利很可能给她的凶手画了一幅画像。”
“真是胡说八道,马泰依,”大夫愤怒地反对说,“这张画纯粹是想象的产物。快别从这里引伸出什么结论来吧。”
“也许是吧,”马泰依回答,“从另外一方面说,这辆汽车画得挺准确的。我看这象是一辆旧型号的美国汽车。巨人的画像也是活龙活现的。”
“巨人完全是想象出来的,”大夫不耐烦地厉声说道,“对不起,请别给我说这些童话了。”
“一个高大、笨重的男人在小女孩眼中很可能就和一个巨人差不多。”
大夫惊奇地看着马泰依。
“你认为凶手是个高大的人!”
“当然罗,这只不过是一个大胆的猜测,”探长闪烁其词地说道,“如果我的假设是对的话,那个凶手的确是开了一辆黑色的老式美国汽车来的。”
洛希尔把眼镜推到额头上,他拿起了画,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你为什么把这张画拿来给我看?”他拿不定主意地问道。
“假定说,对凶手能掌握的仅有的线索就是这张画,”马泰依解释道,“那么,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抓着这个线索顺藤摸瓜。可是我就象一个外行对着一张爱克司光照片一样,我看不懂它。我需要你来帮我解释。”
大夫摇了摇头。
“象这样的一张儿童画是不会向你透露凶手的情况的,”他答道,一面把画重新往桌子上面一放。“这顶多能说明作这张画的小姑娘的一些情况。葛丽特利肯定是一个聪明的、机灵的、性格愉快的孩子。孩子们不仅仅画他们所看到的景象,而且也把这景象在他们头脑里引起的感觉也画进去。幻想和现实掺和在一起。因此,这张画里有真实的东西:高大的人、汽车和小姑娘。别的东西看来是一些符号,象那些刺猬啦,长着犄角的动物啦。纯粹是谜。不幸的是葛丽特利把答案都带到坟墓里去了。我是个医生,不是一个会召唤鬼神的巫师。把这张画收走吧!再在这上面动脑子就荒唐可笑啦。”
“这仅仅是你缺乏勇气。”
“我讨厌纯粹是浪费时间的事。”
“你所说的浪费时间也许不是别的,而是一种传统的、经过考验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呢,”马泰依声称道,“你是个科学家,知道什么叫暂定的假设。请考虑一下我的假设,顺着这张画去追捕凶手,也就是这种传统的方法之一呢。你先按我的思路来考虑考虑,我们再来看看能得出什么结论。”
洛希尔细细地打量了探长好一会儿,然后再次看那幅画。
“那个小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长相?”最后,他终于问道。
“一点也不起眼。”
“聪明吗?”
“不算笨,但是不爱动脑子。”
“他是不是曾经因性犯罪被判过刑?”
“他诱奸过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和别的妇女的关系怎么样?”
“嗯……是的……作为一个小贩,他在这一带乡下是声名狼藉的,”马泰依回答道。
洛希尔开始活跃起来。显然,这个案件激起了他职业上的好奇心。
“这位唐璜竟认了罪,还吊死了自己,这真是可惜,”他说,“否则的话我不会把他仅仅看作是一个性虐狂的。不过,让我们根据你的假设来作些考虑吧。从外表上看,把画里的刺猬巨人说成因为性虐狂而杀人是可以说得通的。他显得高大、魁伟。对儿童犯这种罪的人往往都是简单的、多少有些低能的人,是白痴和性反常者,正如我们医生所临床观察到的,他们身强力壮,喜欢用蛮,同时却性无能,在异性面前有一种自卑心理。”
他停住了话头,仿佛发现了什么问题。
“真怪呀。”他说。
“什么事?”
“作画的日期。”
“怎么啦?”
“作画在谋杀前一个多星期。葛丽特利以前一定见到过谋杀她的那个人,马泰依,如果你的假设是可以接受的话。奇怪的是,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把这样的会见用童话的方式予以表现呢?”
“这是儿童的表现方式。”
洛希尔摇了摇头。“儿童不论做什么事,也都是有他的道理的,”他说,“这可能说明,那个黑黑的大个子男人不许葛丽特利泄露一点点这次神秘的会见的事。可怜的小姑娘服从了,不把事实讲出来,而用童话的方式来表达,不然的话,就可能会有人感到可疑,她的性命也会保住了。你瞧,按照你的假设,整个事件就到了一个残忍的转折点……这个小姑娘有没有真正被强奸?”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没有,”马泰依答道。
“残杀的方式是与圣高尔和希伏兹那两个地方发生的案件一模一样的吗?”
“完全是一样的。”
“也是用剃刀?”
“是的。”
这时候,大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科涅克酒。
“这么说,称之为性谋害就不完全合适了,”他评论道,“应该说这是一次报复。罪犯之所以犯下这些罪行,他的意图是报复女人施加给他的怨仇,不管犯这个罪的是那个小贩呢,还是你想象之中的刺猬巨人。”
“可是小姑娘又不是女人。”
洛希尔不予理睬继续说下去:“可是对于一个病态的人来说,小姑娘是可以当作一个女人的替身的。这个谋杀者不敢袭击妇女,他就去残害小姑娘。他杀死她们来代替他心目中的那个特定的女人。也正因如此,他寻找的总是同一种类型的小姑娘。我还敢打赌,所有他的牺牲者都是有点相象的。别忘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原始的人。他的低能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形成的,这不重要;这样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的。他们身上反抗这种冲动的力量是小得异乎寻常的;只要新陈代谢有一点不正常,细胞有一点点退化,这样的一个人就能变成一只野兽。”
“他这样报复,原因大概是什么呢?”
大夫思索了片刻。“可能是性冲突,”他解释道,“也许这个人受到过一个女人的压迫或利用,也许他的妻子很富有,而他却很穷,也许她的社会地位比他高。”
“这些情况对于小贩都不合适,”马泰依评论道。
大夫耸了耸肩膀。
“那么也许有别的情况对他适用。在男人与女人之间什么怪事都是会发生的。”
“假设杀人犯不是那个小贩,那么会不会存在继续出现谋杀案的危险呢?”马泰依问。
“圣高尔州那次谋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五年以前。”
“希伏兹州那次呢?”
“两年以前。”
“你瞧,间隔的时间是越来越短了,”大夫指出道,“这可能说明病状加重了。对这样的冲动的抵抗力越来越弱,这个病人可能几个月之内就要再次杀人,如果有机会,甚至是几个星期之内。”
“在谋杀的间歇期内他的行为是怎样的呢?”
“一开始,他会感到轻松,”大夫有点迟疑不决地表示说,“可是很快,新的仇恨的情绪会逐渐增长,一种新的复仇的欲望想要得到发泄。起先,他仅仅是在有孩子的地方徘徊。在学校门口,比方说,或是公共广场上。接着他会开着汽车兜来兜去,找一个新的对象;等他找到一个小姑娘之后他就会和她交起朋友来,就象以前一样,到头来你就会见到另一次谋杀案了。”
洛希尔陷入了沉默。
马泰依拿起那张画,把它叠起来,塞进胸前的口袋。他凝视着窗外。外面已经是黑夜了。
“祝我在搜寻刺猬巨人时交好运吧,洛希尔,”他说。
有好一阵子,大夫目瞪口呆地瞧着他,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么说,对你来说,刺猬巨人不仅仅是一个暂定的假设啦,是不是啊,马泰依?”
“对我来说他是极其真实的。”马泰依承认。“我一分钟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存在。”
可是他自己刚才谈的这一切只不过是猜测呀,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想,完全没有科学的事实根据,大夫喊道,他感到非常恼火,因为自己上当受骗了,没有看出马泰依的用意。他仅仅是指出了千百种不同的可能性之中的一种。用同样的方法,你可以判断你所怀疑的任何一个人是凶手。为什么不可以呢,——不管怎么说,任何一种狂想都是有理由相信的,也是多多少少在逻辑上说得通的。对这一点马泰依知道得很清楚,他,洛希尔只不过在讨论马泰依的假设时采取了合作的态度而已。可是马泰依应该勇于面对现实,放弃自己的假设,也应该有勇气接受明明白白证实小贩有罪的因素。那个小姑娘的画也很可能纯粹是她的想象的产物,也可能画的是和另一个人的会见,那人却并不是凶手,也根本不可能是那个凶手。
“请让我来冷静地判断你的推论有几分是可靠的吧,好不好?”马泰依回答说,一面把他杯子里的科涅克酒一饮而尽,大夫没有马上回答,又重新坐回到他那张破旧的写字桌后的位子上去了,周围堆满了书籍和案宗。他重新又是一家凋敝、没有生气的医院的院长了。他缺少经费、人员和最最必须的设备,为了使这架老牛破车继续走下去耗尽了自己的精力。“马泰依,”最后他终于说道,声音既疲乏又悲痛。“你想做的事是不可能做到的。我现在不想搞什么感伤主义。一个男人总是有他的意志、他的雄心、他的自尊心的,总是不愿把它们丧失掉的。这我也理解,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如果你想要找一个很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凶手,你是把自己摆在一个极其困难的处境之中,这样一个凶手即使真有其人,你也是永远找不到的,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仅仅因为偶然的原因才没有犯谋杀罪。你装疯卖傻,想以此找到一条线索,这也许是够勇敢的。我很愿意向你的勇敢致敬——极端主义者的态度如今很能赢得别人的尊敬。可是,如果这个方法最后并不奏效,我怕到头来你的假疯就要变成真疯了。”
“再见吧,洛希尔大夫,”马泰依说,“谢谢你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24
真是做不到,而且现在还有谁会对一句神马诺言在意,早丢哇爪国了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6:27
在我看来,这整个事情就象是一次即将来临的精神崩溃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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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让我想起了最近流行的小道消息,当年明月会不会也遇到了类似的麻烦?
我宁愿相信他是为了自保主动“精神病”的。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27
现在都急得像着火了一样,,谁还这样慢慢写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28
好,继续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30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8 编辑
23
洛希尔把这一次的谈话向我作了汇报。同往常一样,他那手纤秀的德文字,象蛛丝般细巧,仿佛蚀刻出来似的,很难以辨认。我派人把汉齐叫来,他也费了一番功夫才看完信。他评论道:大夫自己也是从站不住脚的假设出发的。我倒不敢这样肯定。我认为他是作了大胆的设想之后又害怕了。他现在想出了反面的论证,这是他以前没想到过的。不管怎么说,我们并不掌握小贩的详细交待,没拿到什么可以核实的材料,他仅仅笼统承认是他犯的案。况且,凶器也没有找到。小贩篮子里的剃刀没有一把是有血迹的。这件事也使我感到可疑。虽然,单是这件事并不能在封·龚登死后证明他无罪;他有嫌疑的许多因素依然存在。不过我还是感到不安。再说,马泰依的行动给我的思想带来的震动超过了我所承认的。我又下令把梅根村附近的树林再搜查一遍,这使检察官老大不高兴;可是我们还是什么成果也没有。凶器没有能找到。汉齐认为,显然是被扔在峡谷底下了。
“哼,”汉齐说,一面从烟盒里拿出一支他那种令人讨厌的喷了香水的烟卷,“这个案子我们是没有什么可干的了。不是马泰依疯了,就是我们疯了。我们现在得就这个问题作出一个判断。”
我指指我让人搜集来的照片。三个被杀害的小姑娘的模样明显地极为相似。
“这些照片对刺猬巨人的设想又是一个支持。”我说。
“不见得。”汉齐冷酷地说道,“这几个小姑娘正好是小贩想找的那种类型。”接着他笑了。“我真不知道马泰依想干什么。我真不愿意处在他的地位。”
“别贬低他,”我不高兴地嘟哝道,“他可是个神通广大的人。”
“甚至能找到根本不存在的凶手,是吗?局长。”
“也许是吧,”我说,把三张相片放回到卷宗里去。
“我只知道一件事——马泰依是不会放弃的。”我又补充一句说。
我这话算是说对了。第一个消息是市警察局长告诉我的,那是在一次会议散会后。我们之间又有一件权力互相交叉的事要解决。这家伙即将离去时把话题转到马泰依身上来,我琢磨,完全是为了要刺激我。他说人们常看到马泰依在动物园里走来走去,又说马泰依从艾希尔-吴兹广场的一家汽车行里买了一辆旧汽车。过不了几天我又收到另一个消息,它使我目瞪口呆。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那是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在皇冠餐厅。大厅里挤满了人——苏黎世每一个有点身分,而且又有口腹之好的人照例都在那里。殷勤的女招待穿梭来往不停;手推车上冒着热气;从外面街上传来各种车辆的嗡营声。我照旧坐在米罗那幅画的下面,一边喝肝泥丸子汤,一边大有与世无争的感觉,直至一家规模很大的燃料公司的商业代理人走到我跟前来。他二话不说就在我桌旁坐了下来。这个商人已经有点醺然,兴致正高,他要了一杯马克酒,嘻嘻哈哈地告诉我,我以前手下的那位中尉改行了。他说马泰依在楚尔附近的格劳本顿盘进了一个加油站——这个加油站因为无利可图,公司正想把它关闭。
起先我不相信这个故事,我觉得这未免太荒唐,简直是野狐禅。
可是那个商人坚持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他夸赞马泰依说,这位前探长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跟以前一样出色。加油站正在兴旺起来。马泰依主顾不少——绝大部分都是以前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只不过打交道的内容不同而已。这个故事准是传了开去,说“死心眼的马泰依”晋升为加油站的管理员了,其结果就是那些“老熟人”纷纷按着喇叭、开着各色各样的车子,从早已过时的老爷汽车直到最昂贵的梅尔西德斯新车,上他的加油站来。马泰依的加油站成了整个东瑞士地下黑社会朝圣的麦加。汽油出售量直线上升;事实上公司还为他新安了一台高级油泵。他们还提出要把老房子拆了,盖一间现代化的建筑给他居住,可是马泰依谢绝了,他也不同意多用一名助手。有时汽车和摩托车排成了长龙,可是并没有人不耐烦。显然,受到州警察局的下台中尉的伺候是一种很大的光荣。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个商业代理人径自走了。等热气腾腾的手推车来到我跟前,我已经毫无胃口。我挑了一点点吃食,又要了啤酒。过后不久,汉齐照例来了,带着他那位时髦太太。他情绪不高,因为这次公民投票不合他的意。我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他。他的看法是马泰依真的疯了,象他多次断言的那样。他突然又胃口大好,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两块牛排,而他那个闺阁名媛的太太却只是没完没了地叙述着剧场琐事——她认识那里的好几个演员。
几天以后,我正在开会,当然又是参加市警察局的联席会议。会开到一半,电话铃响了,是孤儿院的女院长打来的。老小姐激动万分地告诉我,马泰依去拜访过她了,穿一身整齐的黑衣服,——显然是要给人一个严肃的印象——他问能不能从她保护下的女童中(他这样称呼她们)挑选某个女孩子来收作养女。他想要自己挑选一个女孩,其实他早就想领一个养女了,眼下他在格劳本顿管理加油站,有条件这样做了。女院长自然是拒绝了他,有礼貌地提到孤儿院的章程。可是我那位前部下给她留下了一个奇异的印象,使她认为有必要向我报告。说完她就挂上了电话。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发展。我使劲抽我的巴西阿诺斯雪茄烟,一口口地喷出烟来,苦思苦想,要猜透这个谜。
可是,一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束缚住了我们卡塞尔纳街总部的人的手脚,而且使我相信,马泰依的行为已经不纯粹是一件让我们感到发窘的事了。我们那时正在处理一个极端可疑的人的问题。他公开的身分是美容师,实际上是个拉皮条的,他在文人聚居的郊外湖滨区有一幢富丽堂皇的别墅。不管怎么说,他门口的出租汽车和私人汽车是整天不断的。我还没有开始审问,他就提供了一个情况。他得意洋洋地向我们叙述了关于马泰依的消息,一副炫耀的样子。他说马泰依如今在他的加油站跟一个卖过淫的女人同居了,一个名叫海勒的女人。我立即打电话给楚尔的警察局,请他们给我接马泰依的加油站所在地的警察站。这事果然是真的,我气得哑口无言。那个美容师趾高气扬地斜靠在我桌前的一把椅子里,一面嚼着口香糖。我认输了,下令让这个拉皮条的滚蛋。他出的牌把我们全镇下去了。
这件事真让人震惊。我不知怎么办才好。汉齐勃然大怒。检察官觉得恶心,而联邦议员也听说了这件事,他提到在公众面前丢丑的问题。海勒以前也当过我们警察局的主顾。她的一个密友——也是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被谋杀了;我们怀疑海勒知道的内情比她愿意告诉我们的要多。我们干脆把她从苏黎世州驱逐出去,虽然除了她所操的行业之外,我们并不掌握什么真正的罪证。不过官里总是有人只按自己的好恶办事的。
我决定出来干预,我要亲自去看看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朦朦脆胧地感觉到,马泰依的古怪行径与葛丽特利·莫赛尔有关,但是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并不明白。我的蒙昧无知使我生气,使我不安。而且,我应该承认,对案件的好奇心也在推动着我。作为一个侦探,我渴望知道事情究竟怎样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32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4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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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驾车出发了。这又是一个星期天。回想起来,这个案子的许多关键事件都发生在星期天。到处都在响着教堂的钟声,似乎整个国家都在嗡嗡鸣响。途中,我在希伏兹州的某处遇到了一支游行队伍。在大路上,是一辆汽车紧接着另一辆汽车,在收音机里,是一次布道紧接着另一次布道。小晌午时,在每一个村子附近的打靶场里,都是枪声大作,劈劈拍拍,砰砰嘭嘭,嗤溜嗤溜地响个没完。到处都毫无意义地又吵又闹,没有一块安静土。整个东瑞士似乎都在动乱之中。不知哪个地方在举行车赛,西瑞士的汽车也源源不绝地涌来凑热闹。一家子一家子人,一大帮一大帮人,都坐了汽车出来兜风,等我终于来到那个加油站——就是你方才见到的那个——我已经给这种天晓得的喧哗闹得筋疲力尽了。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加油站那时候还不象今天这样荒凉破败,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一切都干干净净,窗台上还放着天竺葵。住房也还没有变成小酒店,有一种正派的小市民的气氛。我还注意到,所有的地方,一直延伸到门前的大路上,都有迹象说明这儿住着一个儿童。门前有一个秋千架,板凳上有一所洋娃娃的房子,地上有一辆儿童汽车,还有一匹木马。马泰依刚接待过一位顾客,我跨出我的奥佩尔车时,那人正好发动他的大众汽车急急开走。马泰依身边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手里抱着一只洋娃娃。小姑娘梳两条金黄色的发辫,穿着一条红裙子。我只觉得那孩子有点面熟,可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一点也不象那个叫海勒的妇女。
“那不是‘红脸梅依尔’吗?”我说,指了指刚开走的大众汽车。“他出狱刚刚才一年。”
“加油吗?”马泰依冷漠地问道。他穿了一条修车工人的蓝布套裤。
“要高级汽油。”
马泰依把油箱加满,又擦亮了前窗玻璃。
“十四个半法朗。”
我给了他十五法朗。“找头留着吧,”当他打算找零钱时我说道,但是我立刻就涨红了脸。“请你原谅,马泰依,我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没关系,”他回答道,一面把钱放进兜里去。“我也惯了。”
我还是感到很窘,便低下头去再看看那个小姑娘。“怪可爱的小姑娘。”我说。
马泰依替我打开车门。“祝你一路愉快。”
“得了,”我不高兴地嘟哝道,“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谈一谈。该死的,马泰依,你这种种做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不再拿葛丽特利·莫赛尔案件的事去麻烦你的,局长。我们公平交易,也请你别来干涉我。”他回答道,一面把身子转了过去。
“马泰依,”我说,“我们别闹孩子脾气了。”
他没有回答。一片爆裂声、轰鸣声和呼啸声响了起来,显然左近什么地方也有一个打靶场。时间已将近十一点了。他在照料一辆阿尔法·罗米欧时,我观察着他。
“这个人坐过三年监狱。”那辆汽车开走后,我说道,“我们能不能进去谈谈?这些枪声真烦人。我从来就受不了射击训练。”
他带我进屋去。在门厅里我们遇到了海勒,她正取了土豆从地窖里上来。她仍然很漂亮,作为一个警官,我感到挺不好意思——有点负疚感。她怀疑地瞧着我们,一时之间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但还是很友好地跟我打了招呼,总的说来,她留给我一个颇为不错的印象。
“孩子是她的?”海勒走进厨房后,我问道。
马泰依点了点头。
“你倒是从哪儿把海勒找出来的?”我问。
“就在附近。她那时在一家砖瓦厂里干活。”
“你为什么让她住在这儿?”
“嗯,”马泰依回答道,“不管怎么说,我需要有个人帮我管家。”
我摇摇头。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我说。
“安妮玛丽,到厨房里去。”马泰依命令那个孩子。小姑娘走出去了。
房间里没什么布置,但是很干净。我们在靠窗口的一张子旁坐了下来。外面,射手们在放枪,一阵齐放,接着又是一阵齐放。
“马泰依,”我又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非常简单,局长,”我的老部下回答说,“我是在钓鱼。”
“你这是什么意思?”
“侦察工作嘛,局长。”
我烦躁不安地点燃了一支雪茄烟。“我不是一个生手,不过我真的不明白。”
“给我一支烟。”
“请抽吧,”我把雪茄烟盒递给他。
马泰依拿来一瓶樱桃酒放在桌上。我们坐在阳光里。窗子半开着,室外,六月的和风吹拂着牛儿花,还有那不断的射击声。已近中午时分,汽车来得少了,偶尔驶来一辆就由海勒去照料。
“我猜洛希尔准是把我跟他谈话的纪要送了一份给你吧?”马泰依细心地点燃了雪茄烟后跟我说道。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弄不清楚。”
“可是我很清楚。”
“怎么清楚法?”我问。
“孩子的那幅画道出了真实的情况。”
“是吗?那你说那些刺猬代表什么?”
“这我还不清楚,”马泰依回答道,“不过我已经琢磨出那只有奇异犄角的动物是什么了。”
“是什么呢?”
“是一头野山羊,”马泰依从容地说。他吸了一口雪茄,使劲地把烟喷在房间里。
“你去动物园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在那里花了好几天功夫,”他答道,“还让孩子们给我画了野山羊。他们画出来的都跟葛丽特利图画里的那头动物一个样儿。”
我有点明白了。“野山羊,也就是本地人所说的Stein bock,这是格劳本顿的州徽,”我说,“是这个地区的象征。”
马泰依点点头。“汽车牌照上的州徽引起了葛丽特利的注意,因此她画了一头野山羊。”答案竟是如此的简单。“我们本应立刻就想到这一点的。”我喃喃地说。
马泰依专心谛视着他的雪茄烟,看着那袅袅上升的青烟,那越来越长的烟灰。
他轻声轻气地说:“我们、你、汉齐和我,所犯的错误就是以为杀人者是以苏黎世作为中心出外作案的。其实他是从格劳本顿来的。我查了一下别的案件发生的地点,它们都处在格劳本顿到苏黎世的路上。”
我细细想了一想全部事实。
“马泰依,这里面可能是有点道理的。”我最后不得不承认说。
“情况还不仅仅如此呢,”他告诉我。
“还有什么?”
“我遇到过几个钓鱼的青年。”
“钓鱼的青年?”
“嗯,说得精确些,是几个钓鱼的男孩。”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明白吗?”他解释道,“我发现了野山羊的原委后,便马上开车到格劳本顿去。这也是合乎情理的。可是我很快就理解到这样做是很蠢的。格劳本顿州那么大,你对凶手除了他个子很高,开的是一辆黑色的美国旧汽车之外,其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要能找到他,那真比登天还难。格劳本顿面积是七千平方英里,人口有十三万人,散居在无数小山谷里,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有一天,天气寒冷,我来到恩加丁的英恩河畔,一筹莫展地看着一些男孩在河边玩。我正要转身走开,看到孩子们注意到我。他们似乎有点害怕,颇为紧张地站在那儿。其中的一个拿着一根他自己做的钓鱼竿。‘你们继续钓鱼吧。’我说。孩子们不信任地看着我。‘你是警察局的吗?’一个大约十二岁的红头发、有雀斑的男孩走上前来问我。‘我模样象吗?’我回答道。‘嗯,我说不上来。’他说。‘我不是警察局的。’我向他解释道。
“接着我看他们把鱼钩甩到河里去。他们一共是五个,都在专心致志地钓鱼。过了一会儿,那个有雀斑的小孩心灰意懒地说:‘它们今天不咬钩。’他爬上河岸向我这儿走来。‘你有香烟吗?’他问。‘我想抽一支!’我说,‘你这么小就抽烟。’‘不过你看上去象是会给我烟抽的人,’那孩子说。‘那我看来只好给你一支罗,’我回答道,便把我那包巴黎女人牌香烟递给他。‘谢谢,’他说,‘火柴我有。’他让烟从鼻孔里喷出来。‘逢到钓鱼白干一场的时候,抽一颗烟会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他装模作样地说。‘哼,’我说,‘你那些朋友好象耐心比你好嘛。他们坚持下去,马上就会钓到点什么的。’‘不,他们钓不着的,’男孩说,‘顶多钓到条茴鱼。’‘我琢磨你是想钓到条梭子鱼吧,’我逗他。‘梭子鱼我没有兴趣,’男孩回答道,‘斑鳟鱼才是好东西,不过这得花钱哪。’‘干吗要花钱?’我问。我自己小时候也常到水里去摸鳟鱼。他轻蔑地摇头,这都是小毛孩干的事。‘不过你用手去逮过老鳟鱼吗?鳟鱼比梭子鱼强多了,也难钓得多,’男孩说,‘可是钓鳟鱼得要有执照,这得花钱捐呀。’‘哦,原来你没有执照就钓鱼啊,’我笑着说。‘就因为没有执照,’那孩子解释道,‘咱们不能上好地方去钓嘛。有执照的人才能上那儿去。’
“你说的好地方是什么意思?’我问。‘我看你这人对钓鱼是一窍不通啊,’孩子评论道。‘我看也是这么回事,’我回答说。我们两人走到河边在堤岸上坐了下来。‘你以为一个人只消把鱼钩往随便哪儿的水里一甩就行了吗?’他说。我有点不明白,便问他这有什么不对头。‘道道地地的外行话,’那雀斑脸说,又从鼻孔里喷出来两股烟。‘要说到钓鱼嘛,你首先得要明白两件事:一是地点,二是钓饵。’我用心地听着他的话。‘比方说吧,’那男孩往下说道,‘你想钓一条斑鳟鱼,一条长足了的老鳟鱼,你得先想想这条鱼喜欢呆在什么地方。自然是一处不受急流冲击的地方,同时又是在急流的附近,这样就会有许多它捕食的小鱼游过。这就是说在下流一块大石头的后面,或者是在桥墩后面,这地方就更棒了。问题在于这样的好地方总是给有执照的钓鱼人占据着。’‘我懂了,必须是在急流给阻住的地方,’我说。‘你总算明白了。’他神气活现地点了点头。‘鱼饵的事又有什么讲究呢?’我问。‘那就要看你想钓的是吃荤的鱼呢,还是象茴鱼、江鳕这些吃素的鱼了。’他答道,‘比方说,钓江鳕得用樱桃。可是象鳟鱼或江鲈这样的吃荤的鱼,你就得用活物来钓。用虫子、蚯蚓或是小鱼儿。’
“得用活物,’我沉思地重复着他的话,站起身来。‘拿去,’我说,把剩下的香烟都给了他。‘这是你赚的。我现在明白该怎样钓我的鱼了。首先得找准地方,然后把钓饵准备好。”
马泰依陷入了沉默,我好久好久也没说话,只是喝着樱桃酒,望着窗外可爱的夏日野景,外面,枪声仍在劈劈拍拍地响着。我重新点燃了我那支业已熄灭的雪茄烟。
“马泰依,”我终于开口了,“现在我明白你说你在钓鱼是什么意思了。这个加油站是个理想的地方,这条公路就相当于一条河流,是这个意思吗?”
“任何人想从格劳本顿到苏黎世去非走这条路不可,除非他绕大弯去翻越阿尔卑斯山口。”马泰依安静地说。
“那个小姑娘是你的钓饵罗。”我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的名字是安妮玛丽。”马泰依说。
“我现在知道她让我想起谁了,”我肯定说,“那个被杀害的孩子,葛丽特利·莫赛尔。”
我们两人又都陷入了沉思。外面变得更暖和了;山岭在升腾的雾气下闪烁,枪声依旧象炒豆子似的一阵阵爆响。很显然,附近在举行一次射击手的盛会。“你这个计划是不是有点铤而走险呢?”沉默了许久之后,我犹豫地问道。
“也许,”他顶了我一句。
“你想等在这儿,直到那个凶手经过此地,见到安妮玛丽,落进你为他设下的陷阱?”
“凶手是一定要经过这儿的。”他答道。
我把这个问题考虑了一下。“好,”我最后说,“让我们假设你是对的。假设这个凶手的确是存在的,这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管怎么说,在我们这一行里,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不过,你不认为你的计划太冒险吗?”
“没有别的办法。”他说,把雪茄烟头扔出窗外。“凶手的情况我一点不了解。我不能主动去搜索他。因此我只能为他准备好另一个对象,一个小姑娘,用她来作钓饵。”
“很好,”我说,“可是你这套办法是从钓鱼术那里学来的。不幸的是,这两者不是完全相当的。一个孩子不能象钓饵似的一直就放在路边。不管怎么说,她得去上学,也有的时候她不愿呆在你那条该死的路上。”
“暑假马上就要开始了。”马泰依执拗地说。
我摇了摇头。
“我怕你未免有点一厢情愿了,”我说,“你不能就此坐在这里,等某件也许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发生。就算这个凶手会从这儿经过,这也不等于说他一定会来咬你的钩——就用你那个可怕的说法来打比方吧。这样的话你就会一直等,一直等……”
“一个钓鱼的人也是必须等待的。”马泰依固执地说。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看见海勒在为奥勃荷尔泽尔的汽车加油。把那些短期的关押全都算上的话,此人总共坐了六年牢。
“海勒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吗,马泰依?”我问。
“不知道,”他答道,“我只告诉她我需要一个人给我管家。”
我心里有点不安。无疑,这个人确实使我感动,他那个不寻常的方法里也是有其精彩之处的。我发现自己开始佩服起他来了,并且希望他能成功,虽然我的动机也许只是要让那个令人讨厌的汉齐丢脸。可是我又的确觉得他的任务是很难完成的,冒的险太大,而获胜的机会又太小。
“马泰依,”我再一次想让他变得理智些,“你还来得及接受约旦的那个职位。再耽误下去,伯尔尼就要派沙弗洛斯去了。”
“让他们派他去好了。”
我还是不死心。“你愿不愿回来跟我们一起干?”
“不愿意。”
“我们暂时让你在总部内部工作,还是原来的薪水待遇。”
“我不去。”
“也可以让你转到市警察局去。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吧,即使光是从经济角度出发。”
“我当加油站老板挣的钱也跟给政府办事挣的差不多,甚至还要多一些呢,”马泰依回答说,“那边又来了一个顾客,海勒太太也该准备午饭了。”
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因为接着又有一个主顾开着车过来。那是美男子列奥。马泰依伺候完他时,我已钻进了我的汽车。
“马泰依,”我一面发动汽车,一面说道,“对你这人真是没有办法。”
“就是这样吧。”他回答,做了个手势表示前面的路可以走了。他身边站着那个穿红短裙的小姑娘,海勒系着围裙站在门口,再次向我投来一个充满怀疑的目光。我驱车转回苏黎世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33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8 16:51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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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样地等待着。执拗地、坚定地、热情地等待着。他伺候主顾,干他的活,老是重复这样的机械动作:加油、检查油量、给水箱加水、擦窗玻璃。那孩子放学回家就呆在他的身边,或是在洋娃娃屋子旁边。她到处又跳又跑,做着白日梦,自言自语,或是坐在秋千架上唱歌,辫子和红裙子在空中飞舞。他等了又等。汽车不断经过——各种颜色、各种牌子的汽车,有旧车也有新车。他等待着。他抄下了所有格劳本顿牌照的车号,从人名录里查清车主的名字,打电话给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打听他们的情况。海勒在村子附近山脚下的一家小工厂里干活,黄昏时分她翻过屋后的小山丘回来,提着食品袋和装满了面包的网兜。到了夜晚,常常能在屋子周围听到脚步声和轻轻的口哨声,可是她不开门。
夏天来到了,热得令人窒息,长得没有止境。空气在闪烁,常常闷热得下起倾盆大雨来。漫长的暑假就这样开始了。他的机会来到了。如今安妮玛丽老是呆在他的身边,也就是说呆在路上,每一个开车经过的人都可以看见她。他等了又等。他和那个小姑娘一起玩,给她讲童话,把全套格林童话,全套安徒生童话,还有《一千零一夜》都讲了,还讲了自己编出来的故事——总而言之,想尽办法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呆在路上可以给人看得见,呆在他需要她在的地方。那孩子听故事和童话听得入迷,就呆在他身边。开车的人看到这一老一小都感到惊讶,也有人为这幅天伦之乐图为颇为感动。他们送给小娘巧克力,和她聊天,而马泰依则站在一边窥伺着。这个高大、笨重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凶手呢?他的汽车也是格劳本顿的牌照,还是这个高个儿的瘦子?这会儿他正弯下腰来跟小姑娘讲话。这个人是迪森底斯一家糖果店的老板,马泰依早就查明了。要检查油量吗,先生?好的,先生。可以加一夸脱。二十三法朗十生丁。祝你一路愉快,先生。他等了又等。安妮玛丽爱他,喜欢和他呆在一起;而他脑子里只想到一件事:那个凶手。他生活中别的都不存在,除却一个信念:那个凶手一定会出现。除了这个希望,这个渴念,别的都不存在,只有这件事能使他满足。他想象着这个人到来时的情景,孔武有力,笨手笨脚,象儿童一样幼稚,既是柔情脉脉,又是杀气腾腾;想象他怎样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加油站,和蔼可亲地笑着,衣服穿得整整齐齐,是个退休的铁路司机或是海关警卫;他又如何逐渐地把孩子诱走,而他自己,马泰依,则轻手轻脚地匍匐着跟这两个人到林子里去;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怎样跳出来,然后是一场血淋淋的、面对面的恶斗;决赛之后,终于是彻底的松弛,这时凶手躺在他前面,认了输,呜咽着坦白了。想到这里马泰依不得不再告诉自己,这样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因为他看守这个孩子看得太明目昭彰了;他得给小姑娘更多的自由才能得到收获。这样考虑过之后他就让安妮玛丽离开大路随便上哪儿去,仅仅是偷偷地跟踪着她,根本不去管加油站,听任开车的人怒气冲冲地按响喇叭。在这样的时候,安妮玛丽就会一蹦一跳地到村子里去玩上半个来小时,和农民的孩子一起玩,或是在树林边上玩,不过总是一会儿又回到加油站来。她已经独自呆惯了,有点怕生。别的孩子也不太爱和她玩。
接着,马泰依又会再次改变做法,他会想出新的游戏,新的故事,重新吸引安妮玛丽呆在他身边。他等了又等,不折不挠,从不动摇。而且他也不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海勒早就注意到他对孩子的过分关怀了。她从来没有相信过马泰依纯粹是出于善意才让自己来给他管家的。她觉察出他有某种隐藏的动机,可是她跟他在一起是安全的,有依有靠的,也许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因此她也不去多想了。没准她还怀着什么希望呢,谁知道一个可怜的女人会有什么想法呢!总之,过了一段时间,她把马泰依对她孩子的兴趣解释为真正的感情,虽然有时候,她那种根深蒂固的警惕,她那种习惯养成的惨痛的实际精神也会浮上脑海。
“马泰依先生,”有一回她说,“我知道这事我不该问,不过警察局长来是因为我的事吗?”
“噢,不是的。”马泰依答道,“他干吗要为你的事来?”
“村里的人都在议论咱们。”
“这有什么关系呢?”
“马泰依先生,”她又重新开始说,“你之所以呆在这里,是不是和安妮玛丽的什么事情有关系啊?”
“胡说八道,”他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喜欢这孩子罢了,海勒太太。”
“你对我和安妮玛丽挺好的,”她若有所思地答道,“我希望能知道为什么。”
不久,暑期结束了。秋天来临。乡野变成了一片红色与蓝色,景致都分外道听:价佛是在一面巨大的放大镜下似。马泰依觉得一个绝好的机会过去了。可是他还是继续等待着,顽强地、专心致志地等待着。小姑娘走着去上学,马泰依在中午和傍晚常常去接她,让她坐自己的汽车回家,他的计划一天比一天地显得没有意义,显得没有希望了。获胜的机会越来越淡薄了。他自己也知道得很清楚。他琢磨,那个凶手准是经常路过他的加油站——也许每天都经过,至少是一个星期一次;可是仍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仍然是在黑暗中摸索;他仍然没有掌握任何一点线索,连一点点暗示和迹象都没有。什么都没见到,除了开车的人来来往往,偶尔和小姑娘闲扯几句,讲上几句无伤大雅的、没什么意思的、捉摸不定的话。他们之中谁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呢?也许他不会交好运,因为他过去的职务太出名了;这个排除不掉的因素倒是他一开始时没有计算在内的。
可是他仍然坚持下去,等待着,等待着。他不能再走回头路了,等下去是他唯一的出路,虽则这使他不耐烦,即使他好几次几乎想打点行李离去,逃走,到某个地方去,任何地方都行——甚至于是约旦。虽然他常常怕自己会神经失常,但他仍然坚持下来了。常常有好几小时,好几天,他会变得漠然无动于衷,心如死水,看穿一切,听任事情自己发展,他会坐在加油站门前的板凳上,一杯接一杯地喝烧酒,呆呆地瞪视空中,烟蒂在他的脚旁积成一个小堆。然后他又再度振作精神。不过越来越多的是他陷入昏昏沉沉的状态,在痛苦的、荒唐的等待中半醒半睡地度过了许多许多天和许多许多星期。他不知所措,备受折磨,心灰意懒,然而还是满怀着希望。直到有一天,那时他傻呆呆地坐着,胡子拉碴,满身是油渍,突然惊醒过来。他蓦地想到,安妮玛丽还没有从学校回来呢。他动身去接她,是走去的。在屋子背后,那条尘土飞扬、没有铺好的乡下土路稍稍有点往上斜,然后又逐渐下降,穿过一片枯干的田地,又进入一片林子,走到林子的边缘,可以看到村子,村子里许多老房子簇拥在一座教堂的周围,它们的烟囱里升起了袅袅的青烟。站在这里,安妮玛丽必然会经过的整条道路都可以收入眼底。可是并没有见到她的影子。马泰依回进树林,心中突然紧张起来。现在他完全清醒了。在矮小的枞树和灌木林底下,地上覆盖着一层锈黄色、棕红色的树叶。一只啄木鸟在林木幽深处一下接一下地叩击,那儿,高大的枞树挡住了天空,阳光在树干间斜射下来。马泰依离开小路,拨开枝叶,在荆棘和矮树之间搜寻,树枝弹回来抽打着他的脸。他来到一片林中空地,惊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他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片空地。在树林的另一边有一条比较宽阔的小路穿过此处;无疑,村民们是走这条路来倒垃圾的,因为空地上有一个垃圾堆成的小山,下面散乱地扔着空罐头、锈铁丝和各种各样的废物——垃圾山下,是一条涓涓流过空地中心的小溪。这时,马泰依看见小姑娘了。她坐在闪着银光的小溪的岸边,她的洋娃娃和书包放在她身边的地上。
“安妮玛丽,”马泰依喊道。
“来了。”小姑娘回答,但是依然一动也不动。
马泰依小心地爬过垃圾小山丘来到孩子的身边。“你在这儿干什么哪?”他问道。
“在等呢。”
“等谁啊?”
“等魔术师呢。”
小姑娘脑袋里装满了童话。有时候她等仙人,有时候又等魔术师。这简直象是对他的等待的一种讽刺。失望袭过他的全身,他明白了自己行动的徒劳无功,他也气馁地知道也只好再等下去,因为除了等待、等待、再等待之外他已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走吧,”他有气无力地说。他拉住小姑娘的手,和她一起穿过树林。接着他又在板凳上坐下来,瞪视着夜空。暮色降临了,接着是黑夜来到。他已经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坐在那儿,抽烟,等待,再等待,顽固地、执拗地,有时候也轻轻地自言自语,在恳求他的敌人(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来吧,来吧,来吧,来吧。他一动不动,坐在乳白色的月光下,突然之间沉入了睡乡,拂晓时分又冻又僵地醒来,然后爬上床去。
可是第二天安妮玛丽从学校回家的时候比往日稍稍早些。马泰依从板凳上站起来走过去接她,她则一蹦一跳地走来,书包甩在背后,一边独自轻轻唱着歌,一边轮流用一只脚跳着。洋娃娃提在手中,娃娃的小脚垂挂到地上。
“今天有作业要做吗?”马泰依问道。
安妮玛丽摇摇头,继续哼唱着“玛丽坐在石头上”。接着她进屋去了。他让她走了。他太没精打采,太心灰意懒,太打不起兴致来为她编造新的童话,并且用新的游戏来吸引她了。
可是海勒回家时却问道:“今天一天安妮玛丽乖不乖?”
“怎么,她上学去了。”马泰依答道。
海勒惊讶地瞧着他。“上学?她今天放假。老师开会去了,反正是有事。”
马泰依变活了。一个星期以来的失望立即烟消云散。他意识到他的希望,他的疯疯癫癫的期待终于接近实现了。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没向海勒问别的话。他也没去盘问那个女孩。可是第二天下午,他开车进入村子,把车子停在一条小路上。他要偷偷地观察那小姑娘。这时快四点钟了。窗子里传出来唱歌声,接着又是叫嚷声;小学生象发疯一样地从学校里冲出来,男孩子们吵架、扔石子,女孩子们互相勾着手臂。可是安妮玛丽不在里面。老师走了出来,表情很冷淡,她严厉地打量着马泰依。从这位女士那里他知道安妮玛丽没有上学;她前天下午也没有来,也没有请假,女教师问安妮玛丽是不是病了。他向老师表示道歉,因为没有能更早些向她报告,说完便象个疯子似地急忙向树林驶去。他冲过树林来到空地,却什么也没找到。他精疲力尽,气喘吁吁,皮肤被荆棘划破了好几处,回到车上,他驱车赶回加油站。他还没有到达,便看见小姑娘在马路边上一蹦一跳地走着。他停住车子。
“进来吧,安妮玛丽。”他和颜悦色地说,打开了车门。马泰依伸出手去拉她,她爬进了车子。这时他吃了一惊。那小姑娘的手是粘糊糊的。他瞧了瞧自己的手,看见上面有巧克力的痕迹。
“谁给你巧克力啦?”他问道。
“一个女孩子。”安妮玛丽回答。
“学校里的吗?”
安妮玛丽点点头。
马泰依没有吭声。他开车回家。安妮玛丽爬下车子,坐在油泵旁边的板凳上。马泰依装作没事似地观察着她。那孩子把什么东西放进嘴里,在咀嚼。他慢慢地走到她跟前。
“给我瞧瞧,”他说,轻轻地打开握紧的小手。在她掌心里是一颗带刺的巧克力球,已经咬掉了一半,是人们叫酒心巧克力的那种。
“你还有吗?”马泰依问。
小姑娘摇摇头。
他把手伸到她裙子的口袋里去,拿出她的手绢,打了开来,里面还有两只巧克力球。
安妮玛丽一句话也不说。
马泰依也是一句话也不说。他全身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喜悦感。他挨着小姑娘,也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安妮玛丽。”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是颤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只带刺的巧克力球。
“是那个魔术师给你的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
“是他不让你告诉别人你们俩的事吧?”马泰依问道。还是没有回答。
“其实你是用不着保守秘密的,”马泰依和颜悦色地说,“他是一个好魔术师,你明天去看他好了。”
那小姑娘马上就变得满面春风,仿佛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似的;她伸出了两只小胳膊,抱住马泰依,简直是喜不自胜。接着她奔跑着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6:34
有事来了,待续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5-1-8 16:35
你就别折腾这个了,耽误时间。
我给你排版(但不一定及时)
作者: 知音 时间: 2025-1-8 16:56
把这个在线排版工具添加到收藏夹,用的时候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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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7:14
辛苦了!这个好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8 17:19
魔术师出现了,
马泰依看到了希望。
替他高兴的同时,又感到一丝不厚道,小姑娘作为钓饵,万一没捉到鱼,钓饵又被吃了,那就难以接受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9:00
太谢谢首版
不及时没关系,我怎么都能看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9:01
太好了,以后用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8 19:11
不会这么快就剧终的,否则怎么传世,马泰依这才刚跨入地狱,受罪的日子还早着呢
换个人其实小贩自杀就可以结案了,早滿世界玩去了,还操这心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9 15:24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10 13:58 编辑
26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刚到办公室,马泰依就把两只巧克力球往我桌上一放。他是那么激动,连招呼也没给我打。他穿的是他在城里工作时穿的衣服,不过没打领带,没刮胡子。我把雪茄烟盒往他面前一推。他拿起一支点燃了。
“这些巧克力是干什么的?”我问,给他弄糊涂了。
“刺猬。”马泰依回答。
我瞪着他,手里转动着巧克力小圆球。“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解释道,“凶手给葛丽特利·莫赛尔巧克力球,她把它们说成是刺猬。那张儿童画的谜都破了。”
我笑了。“你怎么能证明就是这样的呢?”
“因为这事又发生在安妮玛丽身上了。”马泰依答道。接着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我立即就相信了。我让人叫来汉齐、费勒和四个警察,给他们下达了指示,又通知了检察官。接着我们出发了。加油站阒寂无人,海勒把孩子送到学校后自己到工厂去上班了。
“海勒知道这些事吗?”我问。
马泰依摇了摇头。“她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到林中空地去,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接着我们分散开来。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马泰依回到他的加油站去,以免引起怀疑。那天凑巧是星期四 [瑞士小学星期四下午不上课] ,孩子们下午没有课。我忽然想到,葛丽特利·莫赛尔也是在星期四被害的。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天气又热又干燥,蜜蜂、马蜂和别的昆虫到处营营地哼叫着,鸟儿啾啾地啼啭着,从远处传来了斧子砍伐的回声。两点钟时,我们听到了林中教堂的钟声。这时,小姑娘出现了。她就在对面毫不费劲地穿过了灌木丛,蹦着跳着,带着洋娃娃跑到小溪边,坐下来凝视着树林。她很紧张,很专心。眼睛里闪着光,显然是在等什么人。不过她看不见我们,我们都稳妥地躲在树林和灌木丛中呢。这时候马泰依悄悄地踅回来了,斜靠在我附近的一棵树干上,和我一样。
“我想他半个小时以内就会来到。”他耳语道。
我点了点头。
一切都是安排得很周密的。我们严密地监视着林中小路与外面的公路会合的地方;我们甚至还带了无线电。我们全都配备有武器。那孩子坐在小溪边上,几乎一动不动,焦虑万分,忧心忡忡,很激动地在等待。她背后是那个垃圾堆,她一会儿晒在太阳光底下,一会儿笼罩在又高又黑的枞树的阴影下面。除了虫子的嗡嗡声和小鸟的啼鸣之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倒是那个小姑娘过不了一阵就用她又尖又细的嗓音唱起“玛丽坐在石头上”来,唱了一遍又一遍,老是重复那几句歌词。在她坐着的石头四周,生锈的罐子和铁丝散乱地堆成了小山。偶尔,会突然刮来一阵风,通过树林一直刮到林中空地,树叶飞舞起来,窸察作响,然后又是完全寂静无声。我们等待着。除了这个秋天的中了魔法似的树林以及空地上这个红衣服小姑娘外,对我们来说,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我们等待着捕获凶手,伸张正义,偿还血债,严惩坏人。半个小时早就过去——事实上已经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等了又等:现在我们自己也象等待了好多个星期好多个月的马泰依一样了。五点钟了,薄暮悄悄来临,然后是浓浓的暮色,一切都变得灰蒙蒙的,所有鲜亮的色彩都消失了。小姑娘匆匆地离去。我们谁也没说一句话,连汉齐也没说。
“我们明天还来,”我决定说,“我们就在楚尔过夜,到斯丹因布克旅馆去住。”
就这样,我们星期五、星期六都在那里等待。严格地说,我是应该去取得格劳本顿警察局的支援的。可是这是我们的事。我不想去向别人作解释,不想让别人干涉我们的事。那个星期四的晚上,检察官就打电话给我,从愠怒到抗议到威胁,说这完全是胡闹,然后又勃然大怒,坚持要我们回去。我很坚定,拒绝离开,只同意放一名警察先回去。我们等了又等。我们已经不再操心那女孩,也不操心那个凶手;我们关心的仅仅是马泰依。这个人的观点是一定要得到证实的,他的看法是一定要证明是对的,否则的话,就一定会发生不幸。这是我们共同的感觉,包括汉齐在内,汉齐承认他现在也相信马泰依是对的了。星期五夜晚,他坚定地说,这个神秘的杀人犯星期六一定会来。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有了那无可辩驳的证据——刺猬,也亲眼见到了这样的事实: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到这儿来,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同一个地方;她在等某一个人,这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我们就站在我们的隐藏处所,在树木和灌木丛后面,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呆呆地瞧着那女孩,瞧着那些锈铁罐头,那些纠结的铁丝,那个垃圾堆,一面一声不响地抽着烟,彼此也不交谈,听着那没完没了的“玛丽坐在石头上”。到了星期天,我们的情况变得困难了。由于一连几天好天气,树林里突然之间来了许多远足的人。有一回还有个人指挥着一帮五花八门的人踏着步子边走边唱,他们吵吵嚷嚷,汗流满面,光穿着衬衣,排成一行行来到了林中空地。树林里响彻着“磨坊主就爱流浪,流浪”的歌声。幸亏我们并没有穿着制服蹲在树丛里。后来又来了一对情侣,他们也不管那女孩在场就不顾廉耻地干了起来。这些事情发生时,那女孩就那么坐着,苦苦地等待着,耐心之好令人不能理解。她已经等待了一连四个下午。我们也是等着等着。那三个警察已经带着无线电设备回到苏黎世去了。剩下的还有四个人:汉齐、费勒再加上马泰依和我。严格地说,我们无法证明我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可是你认真想一想,便会明白我们真正在等的只有三个下午。因为,正如汉齐所指出的,一到星期天,这儿总是人来人往,凶手是不敢露面的。因此我们星期一也等了一个下午。到星期二早上,汉齐也回到苏黎世去了。不管怎么说,卡塞尔纳街的总部总得有人看家呀。不过汉齐离开时他仍然相信我们是会逮住我们的凶犯的。
我们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我们潜伏在树丛里,每一个人都单独行动,因为现在我们人太少,形不成一个包围圈了。费勒藏在林中小路附近的一簇树丛后面,他躺在树荫里,在这秋天里的夏日炎热中打盹,有一回他鼾声如雷,让风一直带到林中空地来了。这一天是星期三。马泰依的岗位是在林中空地对着加油站的那一边;我和他遥遥相对,呆在空地的另一边。我们就这样潜伏着等待,等待那凶手,那刺猬巨人。每逢听到一辆汽车经过大路,我们就惊醒一下,而那个女孩就呆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每天下午她都到空地上来,坐在小溪旁边唱“玛丽坐在石头上”,又执拗又傻,简直令人不能理解。我们开始鄙夷、增厌起这个孩子来了。当然,有时候她也好久不来;她抱着洋娃娃在村子附近转悠。可是她又不敢太靠近村子,因为她是在逃学。我们一点不费事就解决了逃学这个问题。我私下里跟老师谈了一次话,这就免去了学校的调查。我小心地把整个情况作了一点暗示,亮出了我的身分,这就取得了对方战战兢兢的同意。
那孩子常常在树林周围绕来绕去,我们用望远镜观察她。可是她迟早总是回到林中空地来,除了星期四,这一天真使我们失望,她竟总是呆在加油站的附近。我们也无可奈何,只得希望星期五会有所进展。因此现在我得作出决定了。几天来马泰依连一个字也没说过。第二天那孩子又跳跳蹦蹦地出现时,他正在树干后面他的岗位上。小姑娘抱着洋娃娃,穿着红裙子,象几天前那样又在那地方坐了下来。天气仍然非常好,秋高气爽,到处是鲜艳的色彩,让人心情舒畅,让人在寂寞的冬天来临前心中象蜜一样甜。可是检察官连半个小时也不能容忍了。下午将近五点钟时他来了,和汉齐一起驾车来到。他的出现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他来到我的面前,从一点钟起我就守在我的岗位上,把脚倒来换去休息。他走过来,瞪瞪那个女孩,气得满脸通红。“玛丽坐在石头上”,尖细的女孩声音飘了过来。只是我这时再也受不了这支歌了,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孩子了,再也不想看到那张豁了牙的难看的嘴,那两根细细的象耗子尾巴的发辫,那条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红裙子。我这时候只觉得那小姑娘非常可恶俗气、平庸、愚蠢。为了免得她再唱那只愚蠢无比的“玛丽坐在石头上”,我简直想掐死她,杀掉她,把她撕得粉碎。当时的情况简直要让人发疯。一切都跟以前一样,又是老样子——痴痴呆呆,毫无意义,沉阁不堪——只是枯叶越积越多了,秋风越刮越大了,照射在臭垃圾堆上的日光颜色显得更黄了。这真叫人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啊——突然检察官大踏步地往前走去——就象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似的大踏步往前走,穿过了矮树丛,一直走到那小姑娘的面前,也不顾自己的脚踝都已经埋在垃圾里了。看到他走上前去,我们也都从躲藏的地方跑了出来。这件事反正总要有一个收场的时候,还不如马上收场为好。
“你到底在等谁?”检察官向小姑娘咆哮道。
小姑娘坐在石头上,抱紧了洋娃娃,吓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你到底在等谁——回答我呀,听见没有,你这傻丫头!”
这时候我们已全都来到小姑娘身边,团团围拢她。她瞪着我们,充满了恐惧、惊怖和不能理解的神情。
“安妮玛丽,”我说了,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一个星期以前,有人给你巧克力。你记得吗,象刺猬那样的巧克力。是不是一个穿黑衣服的人送给你那些巧克力的?”
小姑娘没有回答,她仅仅是瞧着我,眼眶里满是泪水。
这时马泰依在小姑娘的面前跪下来,抓住了她的小肩膀。“听我说,安妮玛丽,”他解释道,“你一定得告诉我是谁给你巧克力的。你一定要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那个人是个什么模样。我以前认得一个小姑娘,”他恳切地说,因为现在是孤注一掷了。“那个小姑娘也穿你这样的一条红裙子,她拿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大个儿给她的巧克力,也就是你吃的那种带刺的小圆球。后来这个小姑娘跟大个儿到树林里去,大个儿用一把刀子杀死了小姑娘。”
他陷入了沉默。姑娘还是不回答。她默不作声地瞪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安妮玛丽,”马泰依厉声叫道,“你一定得把事实告诉我。我只不过想看到你平安无事呀。”
“你是在撒谎,”小姑娘轻声地说,“你是在撒谎。”
这时检察官再次发火了。“你这个蠢丫头,”他大吼道,抓住了孩子的胳膊拼命地摇晃她。“你快说你知道些什么,马上说!”我们大家也都对着她毫无意义地乱嚷,因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控制;我们也都摇晃那小姑娘,并且开始打她,巴掌象下雨似地落在这个倒在罐头与红叶之间的垃圾堆上的小姑娘身上,我们野蛮地、狂怒地揍她,又是尖叫又是大吼。
小姑娘默默地躺着等我们的火头过去,她似乎躺了许久,其实顶多不过几秒钟。可是接着她突然厉声地尖叫起来,那么不可思议,那么不似人类,把我们都吓呆了。“你们胡说,胡说,胡说!”我们惊恐之下,放她走了;她的尖叫让我们清醒了过来,使我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害怕与羞耻。
“我们是畜生,真是畜生。”我气喘吁吁地说。这时候,那孩子正飞奔着穿过空地往树林边缘跑去。“你们胡说,胡说,胡说!”她又厉声叫嚷起来了,那声音是如此的可怕,我们都以为她已经疯了。可是她径直地扑到她母亲的怀里去了——因为,万分不幸的是,海勒太太正巧在这一瞬间出现在空地上。这下子就什么都齐全了。海勒已经打听到了一切,当她经过学校时,老师把什么都跟她说了;我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那苦命的女人站在那儿,紧紧地把啜泣的孩子贴在自己身上,瞪着我们,那目光和小姑娘方才用来看我们的一模二样。更精糕的是,我们每一个人她都认识——费勒、汉齐,还有那个检察官。这局势是既可笑又可悲。我们都窘态毕露,只觉得自己事情做得荒唐。这整件事就象是一出其糟无比的、演砸了的闹剧。“胡说,胡说,胡说!”小姑娘仍旧在不由自主地尖声叫嚷。“胡说,胡说、胡说!”这时,马泰依垂头丧气、不知所措地向娘儿俩面前走去。
“海勒太太,”他彬彬有礼地、实际上是卑躬屈节地说道——这样做其实也是很蠢的,因为现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让这整个案子一了百了,把它一笔勾销,再也不提了,永远也不去说它,把我们的怀疑和问题都永远埋葬,不管那个凶手是不是存在。“海勒太太,我发现有个陌生人送巧克力给安妮玛丽吃。我有理由怀疑这就是几个星期前把一个小孩诱进树林去杀死的那个人。”
他的话说得非常精确,用的是那样一本正经的官腔,我几乎要忍俊不禁了。那个女人很平静,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接着她开口了,也和马泰依一样彬彬有礼,一样打着官腔。“马泰依先生,”她轻声说,“你收留安妮玛丽和我是不是仅仅为了要找到这个人呢?”
“我没有别的办法,海勒太太。”马泰依回答道。
“你是一头猪。”那个女人平静地说,连表情都没有改变。她拉着她孩子的手穿过树林往加油站走去。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9 15:27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10 13:59 编辑
27
我们站在林中空地上,阴影已经变浓,我们的周围都是破罐头和纠结的锈铁丝,我们的脚陷在垃圾和树叶里。一切都完了,整个事情变得毫无意义,荒唐可笑。这是一败涂地,是一次总崩溃。只有马泰依一个人恢复了镇静。他站得笔直,穿着那条擦汽车的蓝工裤,直挺挺的,很有尊严。接着他弯腰鞠了个躬——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向检察官鞠了个躬,而且说:“布克哈特先生,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等待,没有别的选择。我们必须等待,等待,再等待。假如你能再拨给我六个人和一台无线电设备,这就很够了。”
检察官触了电似地瞪着我的老下属。没有比这一着更能使他手足无措的了。他原打算好好地训我们一顿,可是现在却空咽了几口唾沫。他用手擦了擦脑门,接着蓦地转过身子,和汉齐一起踩着重重的步子穿过树叶堆走开了。他们消失在树丛中。在我作了个手势之后,费勒也离去了。
只剩下了马泰依和我两人。
“你现在听我说,”我叫嚷道,决心要让这个人回到现实世界中来,我很生自己的气,因为我支持了这个天方夜谭,使得事情无法收拾。“这一次行动失败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等了一个多星期,可是并没有人来。”
马泰依没有回答。他仅仅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全神贯注地盯视着。接着他走到树林边缘,绕着空地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仍旧站在垃圾堆上,陈年的尘土盖过了我的脚踝。
“那个孩子是在等他。”马泰依说。
我摇摇头。“那孩子到这儿来是要独自呆一会儿,为了坐在溪边,抱着她的洋娃娃做白日梦,唱‘玛丽坐在石头上’。是我们以为这里有什么文章。”
马泰依注意地倾听着我的话。
“安妮玛丽拿到刺猬了。”他固执地说,依然死抱着他的推理。
“有人送过巧克力给安妮玛丽,”我说,“这不假。可是谁都可能送巧克力给小孩子吃的!认为巧克力球就是儿童画里的那些刺猬,这只不过是你的假设,马泰依,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它们真的就是。”
马泰依又没有答理我的话。他再次在空地上走了一圈,审视了树叶堆得挺厚的一处地方,细细地盯着看了好久,又放弃了,又回到我的身边。
“这是一个杀人的场所,”他说,“你可以感觉出来。我还是要等待下去。”
“这完全是胡闹,”我回答道。突然之间,我心中充满了恐怖、憎厌和疲惫的感觉。我打了个冷战。
“他会到这儿来的。”马泰依说。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我对着他大喊大叫:“废话,胡说八道,你疯了!”
他好象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话。“咱们回加油站去吧。”他说。
我很高兴终于能离开这个不吉利的地方。太阳已经低垂,阴影越来越大,宽阔的山谷变成了一片金光灿烂。头上的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可是这一切都让我反感。我觉得仿佛自己被放逐到一张特别俗气的明信片上所印的风景里去了。接着我们来到大路上——小汽车川流不息,衣饰华美的人坐在有活动顶盖的汽车里,是荣华富贵在我们身边一掠而过。这一切都荒谬绝伦。我们来到了加油站。费勒在油泵旁边我的汽车里等候我。他已经差不多睡着了。安妮玛丽坐在秋千上,又在唱“玛丽坐在石头上”,声音仍然尖细然而却带有哭音。有一个男人斜靠在门柱上,显然是砖厂里的一个工人,他穿的是大翻领衬衣,坦露出胸口的浓毛,一根烟卷叼在嘴角边,正在幸灾乐祸地狞笑。马泰依没有理他。他径直走进那个有窗口的、我们曾经在桌旁坐过的房间,我跟了进去。他拿了瓶樱桃酒往桌子上一放,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我没有兴致喝酒,这一切太让我作呕了。哪儿也看不到海勒太太的影子。
“做起来会有困难的——我设想的那个方案,”他表示说,“不过那片空地其实也不算远。也许你觉得我还是在这里加油站上等比较好?”
我没有回答。马泰依踱过来又踱过去,不断喝着酒,没有理会我的沉默。
“倒霉的是海勒和安妮玛丽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说,“不过不管怎样,我们可以想办法的。”
从窗外传来汽车声和小孩抽噎地唱“玛丽坐在石头上”的声音。
“我要走了,马泰依,”我说。
他还是喝他的酒,连头也没抬起来看我。
“以后我会在这儿等些时候,再到空地上去等一些时候。”他最后决定说。
“再见了,”我说,于是我离开了房间,来到外面,经过那个汉子和那个女孩,向正从瞌睡中惊醒的费勒招了招手,他把车子开过来,给我打开了车门。
“回苏黎世警察局,”我命令道。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9 15:31
马泰依没辙了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9 15:34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10 14:00 编辑
28
那个前任州警察局局长继续说道:“跟可怜的马泰依直接有关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我 [这里的“我”指的是“作者”,而不是警察局长] 不妨借这个机会解释一下:前任局长和我早已走完了我们的从楚尔到苏黎世的路程,如今正坐在他经常提到、经常夸奖的那家皇冠餐厅里,当然还是爱玛在给我们上菜,只是我们头上挂的已经不是米罗的那幅画,而换成古柏勒 [古柏勒(Gubler),瑞士现代画家] 的了——老头儿的老习惯是怎么也改不掉的。而且我们也已经吃过从手推车里端出来的Bollito milanese [意大利文,米兰炖肉] 了;这也是他的老规矩,我又何不客随主便,也吃这个菜呢?时间将近四点了,在喝完咖啡以及诸如此类的饮料以后,局长说他最爱一边喝浓咖啡,一边抽哈瓦那雪茄,然后再来一杯窖藏好酒,他建议再添一份什锦冷盘。另外从纯技术的角度出发,我还应该说明,我当然不想把那位过于健谈的老局长所说的一五一十记下来就算完事,这是一个文学上诚实不诚实的问题,也是尊重不尊重写作技巧的问题。我这样说的时候,我想到了故事中不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去叙述的部分,不是他亲身经历的部分,而是他按事实发生的实际情况客观叙述的部分——例如马泰依作出诺言的那一段情节。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得跑出来重新组织、设想,虽然我总是尽力地保持事情的原来面貌,我仅仅是运用作家写作的特定规律,把老人提供的素材加以改写。
警察局长继续说道:自然,我后来又去看过马泰依几次,我越来越相信凶手毕竟还是那小贩,其它的事都是马泰依想出来的。因为在以后的几个月乃至几年之内,再也没有发生过同种类型的新的谋杀案。嗯,我也不必细说,反正马泰依这人完全堕落了,他成了一个酒鬼,一个白痴。再也没法帮助他,再也没法让他改变。到了晚上,附近那些坏男人在加油站附近吹口哨再也不是白吹的了,偷偷地走来走去再也不是没有收获的了。情况越来越糟,当地的警察甚至去他那里突击检查了好几回。我只得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楚尔的同事,请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对这样的事情一向比我们开通些。于是一切都按着命运指定的轨道发展下去,其结果,我们今天旅行途中你自己也看到了。情况是够让人沮丧的,特别由于安妮玛丽那孩子变得跟她母亲一样堕落了。也许正是因为有几个救济团体老是不放过她。这孩子被送到正派的人家去收养,可是每次都逃了回来,回到加油站来。两年前海勒又在这儿开设了一家简陋的小客栈。天知道她是怎么把执照弄到手的,反正这更毁了那个姑娘。她帮着照料——不管哪一方面的事她都帮忙。她在教养院里呆了一年,四个月以前刚放出来,可是你别以为这会让小姑娘改邪归正。哼,你自己也亲眼看到了。这方面我们不必再谈了。
不过你心里一定会有些纳闷,我的故事跟我对你演讲的批评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又说马泰依是个天才。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你可以反对说,一个异想天开的灵感不一定必得是正确的,也不一定非得是一个天才的灵感。这当然也是对的。我甚至都想象得出这个问题在你们作家的头脑里是怎样解决的。你也许很聪明地对自己说,只需让事情获得这样的最后结局:马泰依毕竟还是对的,他抓到了凶手,这一来你就有一部小说或电影的奇妙无比的故事情节了。毕竟作家的任务就是在关键处来一个转折,使事情变成透明状态,这样,故事就闪耀着高尚的理想,可以从中作出推论。只消出现一个转变,显示出马泰依成功了,你就不仅可以使我们堕落的侦探变得有趣,事实上还可以让他升高为一个“圣经”式的人物,一个具有伟大的信念和信仰的现代的亚伯拉罕 [见《圣经》《创世纪》,亚伯拉罕是希伯莱人的祖先和第一个族长] 。一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故事,某个人相信罪犯是无辜的因而要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凶手的故事,就可以变成一个有深刻意义的寓言了;那个有罪的小贩在高级的想象力的范畴之内可以成为无罪,那不存在的凶手也会出现,一个可以嘲弄人的信念与理智的事件就此可以变成肯定精神美的例证。事实究竟怎样,这是无关宏旨的,因为重要的问题还在于显示故事的这种版本也是可以说得通的。我设想,你的思路也无非就是如此,而且我可以预言,我的这个版本是如此有启发性,如此有积极因素,要不了多久就必然会与公众见面,不是以小说的形式就是以电影的形式。你会多少按我所说的那样来叙述整个故事,当然,技巧一定更成熟些,你毕竟是一个专业写故事的人嘛,而且一定是在最后,那凶手才会真的露面。这时际,希望有了结果,皇天不负有心人,这样,这个故事到头来还是可以为我们的基督教世界所接受。我还可以设想出另外几种更温情脉脉的版本。比方说,不妨这么写:马泰依一发现巧克力球,知道安妮玛丽有危险后,他再也不忍心继续拿小姑娘来当钓饵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也许是出于他新近发展起来的对小女孩的父爱。他先设法使安妮玛丽和她母亲的安全得到保障,然后在空地的小溪边上放了一只大洋娃娃。这时,那个凶手,安妮玛丽的巫师,杀气腾腾地走出树林来到夕阳下,一点点走近那个假女孩。他想到马上就可以大开杀戒,这个色情狂真是喜不自胜。等到发现自己原来落入了一个巧妙的圈套,他气疯了,他同马泰依和警察们进行了一场恶斗。也许在故事结尾时——你务必原谅我也不禁技痒,居然也想编小说了——受伤的探长和孩子之间有一段动人心弦的对话。不长,只不过是几句支离破碎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呢,那姑娘一心要从母亲身边逃走,去见她心爱的巫师,以为这样能得到幸福。书的结尾倒是一个机会,可以大写特写净化人的心智的宁静,写父女之间的慈爱,写马泰依的归队,写恐怖之后的诗一样的甜美境界。也许,这无疑是更有可能的,你会编造出一些完全不一样的情节来。我读过一些你写的东西,你知道吗,虽然坦白地说,我更喜欢的是马克斯·弗立希 [马克斯弗立(Max Frisch,1911-),瑞士当代著名作家,和社仓马特齐名。杜仓马特在这里给自己,也是给自己的竞争对手,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写的小说。吸引你的正是这个故事的不合逻辑,正是这样的情节:某人相信一个罪犯是无辜的,他要寻找一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凶手。我们不是早已很精确地把总的脉络勾勒过了吗?不过我们也不妨这样设想一下:你为了开玩笑,也为了出我们警察的洋相,宁愿选择一个比现实更为残酷的构思。你决定这样写:马泰依真的找到了一个凶手,一个你们笔下的那种小丑般的圣徒,一个心地善良的某个教派的牧师,其实他当然是无辜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样害人。正因如此,你那种邪恶的灵感一来,便安排成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他有问题。马泰依真的把这个心地善良的老实人给杀了;一切证据都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于是这个快乐的侦探便被人们誉为天才,警察局把他请了回去。这一切都是想象得到的。你瞧,我懂你们的花招。不过你千万不要把我的唠唠叨叨完全归之于那瓶窖藏好酒的功劳,——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在喝第二瓶了。你无疑一定也能感到我这个故事的结局还没有说呢,我真是够卖关子的,说了半天还没有说到这上头来。其实我也不必向你隐瞒,不幸的是这个故事有一个结尾,而且能说明一个问题。到现在你一定猜测到这个结局不怎么样,简直上不了小说或电影。它是那么可笑,那么愚蠢和渺不足道,假如真的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这样的结尾是必定不能采用的。可是说句公道话,必须承认这个结尾是完全对马泰依有利的,它能使马泰依的形象显得高大,把他表现为一个天才,一个能发现我们大家都看不到的现实中的某种因素的人。他把这种因素研究得如此深刻,以致都突破了束缚住我们的手脚的理论和假设,并且一直触及到我们一般连碰都不去碰的法则。可是正是这些法则,支配着我们整个世界。当然,他也还只是接近它们而已。不幸的确有这样一个可恶的结尾,有这样一个无法逆料的因素,也不妨说有一种偶然性——随你怎么说都行。这使他的天才、他的计策与行动在事后看来显得荒谬,令人痛心地荒谬,甚至于比警察局里所有的人都认为他错了这件事还要荒谬。世界上最悲惨的,莫过于看到一个天才在某种不可理喻的事上摔了跟斗。当发生这样的事时,天才对这件使他摔跤的荒唐事情抱着什么态度是至关紧要的,他是认输呢,还是不认输。马泰依不认输。他认为他的计算很准确,必定可以和现实相符。因此他否认现实,从而变得一无收获。我的故事快要结束了,结局非常沉闷,因为它的情况是各种你想象得到的“解决办法”中最最平庸的一种。哼,有时候事情就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有时候真的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作为人,我们必须估计到那样的可能性,必须作好思想准备以便能够应付它。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理解荒谬的事总是要出现的,今天它们已经越来越有力地显示出来了,我们只有谦卑地把这种荒谬性包括到我们的思想体系里去,承认在理智企图诚实地面对现实时,人类的理智不可避免地是有裂隙的,总是有扭曲的时候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至于被这种荒谬性所摧毁,而能比较舒服地生存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必须理解,没有这点认识,我们便极有可能陷入极端荒谬的局势之中,会吃荒谬的苦,荒谬真象是存在于人的意识之外似的。或者,我们必须认识到,荒谬是我们有能力避免的一种错误。出于一种执拗的道德原则,我们会试图建立一种完美无缺的理性社会,而这种完美无缺恰恰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和极端无知的标志。对不起,请原谅我在叙述这个美妙的故事时,插进了这样的议论;我知道在逻辑上这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可是,你还得允许我这样一个老人对自己的经历讲一讲几点粗浅的想法,即使这些想法很可能是极其不象样的。虽然我是警察局出身,但我还是尽力想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牛。
未完待续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9 19:00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10 14:26 编辑
29
嗯,就是在去年,当然又是一个星期天,我接到一位天主教教士打来的电话,必须到州医院去走一遭。
这事发生在我退休前不久,是在我办公事的最后几天里,事实上,我的继任者已经在逐渐接管工作了——不是汉齐,尽管他有一位高贵的太太,他还是没有谋到这份差事,这真是谢天谢地——是一位品质很好、办事非常谨慎的人,他既有才能又很宽厚,这都是作为一个警察局长极其需要的品质。
电话是打到我家里的。我之所以非去医院不可,是因为一个垂死的女人有些重要的事要告诉我。这种事是常常会有的。那天天气晴朗,可是很冷,是十二月里的一天,一切都光秃秃的,简直可说是满目凄凉。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们的城市几乎象一家殡仪馆。在这样的一天去看一个濒死的女人可不是件值得羡慕的事。因此,我在医院的花园里骨灰干燥架周围绕了好几圈,心情坏透了,可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了医院大楼。
我要看的是住内科单人病房的一位施罗德太太。这个房间俯临花园,房间里到处都是鲜花、玫瑰花和唐菖蒲。窗帘拉起一角,斜斜的阳光躺在地板上。窗前坐着一个魁伟的教士,有一张粗糙的、血色很好的脸和一大把未加修整的灰胡子。床上躺着一位小老太太,满脸皱纹,但是还算秀气,头发稀薄,雪白雪白,举止温文尔雅,显然非常富有,这从她房间的豪华设备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在她床边放着一架复杂的器械,不知是治疗什么病的,几根露出在毯子底下的橡皮管和它相通。这架机器得经常让一个护士来检查一下。这个护士过不了一阵就进房间来,静悄悄地、非常认真地检查着,谈话也因此间歇性地被打断了。
我想有必要在一开始就把周围环境的情况交待清楚。我和他们打了招呼,作过自我介绍。那老太太极端平静地、专心致志地端详着我。她的脸象蜡制的一样,不象是真的,然而又是出奇的生气勃勃。她那双黄色松皱的手里拿着一本黑皮洒金的小书,显然是一本《圣经》。如果说这个老太太即将死去,那是难以令人置信的,尽管有许多橡皮管通到她所盖的毯子里去,她身上散发出的活力是如此旺盛,如此充沛。
那教士仍旧坐在他的椅子上。他做了一个既庄严又有些笨拙的手势,让我在一张放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来。“请坐,”他说道,当我坐下来时,他那深沉的声音从窗边轰隆隆地鸣响起来,他的身影在光线衬托下,显得特别庞大:“施罗德太太,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跟局长先生说吧。十一点钟我们必须做临终涂油礼了。”施罗德太太微笑着。她用贵族妇女有魅力的腔调说道:她这么麻烦我感到十分抱歉。虽然她声音很轻,但是却非常清楚,非常活泼。一点也不麻烦,我撒谎道,相信她马上要告诉我她打算从遗产中拨出一些钱来接济穷苦的警察,或是这一类的事情了。
老太太接着说,她要告诉我的其实是一桩没什么了不起的、无关紧要的事,这样的事说不定每户人家都有,所以她把它忘了。可是今天,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由于大限将到,她在作最后的总忏悔时提到了这件事,这也是非常偶然的,因为方才她唯一的一个教子的小女儿给她送来了一些花,小姑娘穿了条红裙子,这使她想起这件事。贝克神父听了忏悔后非常激动,说她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我:她真不明白为什么非如此不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早已过去了,不过如果神父先生认为……
“快说本文吧,施罗德太太,”窗前那个深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说本文吧。”城里的教堂钟声鸣响了,宣布布道已经结束,低沉的钟声传得很远。好吧,她试试看吧,那老太太又开始了,她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她已经有很久没给人家讲述故事了——以前她常给艾弥尔讲的,那是她第一个丈夫的儿子,可是后来艾弥尔生肺病死了,这也是件无可奈何的事。他如果活到今天,也会跟我 [指警察局长] 一样年纪了,或者不如说跟贝克神父一样年纪了;不过她现在打算想象在她面前的我是她的儿子,贝克神父先生也是。因为艾弥尔死后不久她就生下了马克,可是马克只在世界上活了三天——是早产,他六个月就出世了,霍布尔大夫说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还是早点到阴间去的好……那老太太紊乱的思路就这样一团乱麻似地向前滚着。
“快说本文吧,施罗德太太,说本文吧,”那教士用低沉的声音劝告着。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除了偶尔象摩西似地伸出右手去捋一捋他那把乱蓬蓬的灰白胡子,同时喷出了一阵阵大蒜的刺鼻气味。“我们马上就要施行临终涂油礼了。”这时,她突然变得很骄傲,变得贵族气十足了;她甚至还能鼓足气力把她的小脑袋稍稍抬起一些来,她那双小眼睛也发亮了。她是斯丹齐利家的人,她说,她的祖父就是1847年率领军队向艾希霍兹马特撤退的斯丹齐利上校;她的姐姐嫁给了斯多西上校,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苏黎世的总参谋长,并且和乌利希·维赖将军过从甚密,而将军又是威廉皇帝的挚友,这些情况我无疑都是知道的。
“当然,”我有气无力地说,“自然听说过,”老维赖和威廉皇帝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想。你有什么要求,就赶快说吧,老太婆。但愿我能抽烟就好了,这时候来一支小雪茄倒可以给这里药味很浓的空气带来一些原始森林的气息,也可以压一压大蒜气味。这时那教士又执拗地、无情地用他的男低音说道:“讲你的本文吧,施罗德太太,讲你的本文。”老太太接着往下说,这时她脸上换了一种嫉妒得近乎诡异的表情,实际上是充满了仇恨的表情。她说,她希望我知道,她的姐姐和斯多西上校是罪魁祸首。
她姐姐比她大十岁,现在九十九岁了,丈夫也已死去四十年了。她在苏黎世山有一座别墅,她拥有不少布朗-布伏里公司的股票,还在巴恩霍夫街有许多房地产。这时,从垂死的老太婆嘴里突然冒出来一连串刻薄的,不,一连串让人不堪入耳的恶骂,用语太脏我都不敢在这里照引。与此同时,她坐直了一些,她那白发苍苍的衰老的头充满生气地来回摇晃了几下,好象是臭骂一通后出了气,现在是欣喜若狂了。可是接着她又重新安静下来,因为女护士幸好这时来到她的床边。
——好了,好了,施罗德太太,千万不要激动,好好躺下来,安静一点。小老太太听从了。护士走后,她软弱无力地挥了一下手。这些花,她说,都是她姐姐送来的,为的是气她;她姐姐明明知道她不喜欢花,而且不赞成把钱浪费在这些毫无用处的东西上。可是她们从来没有红过脸——她说我一定是以为她们经常吵架,可她们一直是客客气气、彬彬有礼的——当然正是因为互相憎厌的缘故。所有斯丹齐利家的人都能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虽然他们相互间水火不能相容,而他们的彬彬有礼只不过是刺激对方,要把对方折磨死的一种手段——幸亏折磨不死,否则的话就糟了,他们怎能仍然保持一个讲究礼貌的家族呢?
“别离题了,施罗德太太,”教士又重新提醒说,“临终涂油礼正等着呢。”而我这时又盼望能抽一根我那种粗大的巴西大雪茄,而不是小雪茄了。那一股细语又絮絮叨叨地继续说起来:1895年她嫁给了她的亡夫高尔瑟博士,楚尔的一个医生。她姐姐还有她的那位上校居然为这事感到不愉快,认为这门婚事不门当户对,姐姐甚至还直截了当地把她的这种看法明说出来。那位上校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不久患流行性感冒死去,姐姐更加不正常了,她事实上为她的军人丈夫设立了祭坛。
“讲本文吧,施罗德太太,讲本文吧,”教士继续催促她,可是一点也没有不耐烦。他似乎顶多对她的思想散漫、杂乱无章感到有点悲哀,而我索性打打盹来了,仅仅是过一小会儿便惊醒一阵。“想想临终涂油礼快要做了,讲本文吧。”我毫无办法;那个小老太太躺在她那张临终的床上没完没了地叨唠着,声音吱吱喳喳的,毯子底下伸出了橡皮管子,她还是说呀说呀,说个没完。从一件事又扯到另一件事上去,就是不说到正题上来。
我到目前为止也只能猜测她大概是要对某个热心公益的警察表示感激,然后是宣布捐赠几千法郎,以激怒她那位九十九岁的姐姐。我已经在替一篇表示感激的简短的演说词打腹稿了,一面渴望着抽烟,一面不得不压抑这种不切实际的欲念,我还渴望着本该喝到口的开胃酒,本该吃到嘴的星期天照例在皇冠餐厅和我太太、女儿一起享用的那顿晚餐。这时老太太叙述得比较的不枝不蔓了,她说:她那位亲爱的高尔瑟大夫过世之后,她又嫁给了亲爱的已经过世的施罗德。他是她家的一个司机兼花匠,大宅里的一切该由男人来做的事,诸如烧锅炉、修百叶窗等等,都由他照料。虽然她姐姐对这门婚事没说什么话,甚至还到楚尔来参加了婚礼,老太太拿得准,她姐姐还是为这次婚事感到恼怒的,虽然姐姐隐藏住自己的不快感情没说出来,但这正是为了故意要激怒她。她就是这样成为施罗德太太的。她叹了一口气。
在外面走廊上,护士们唱起圣诞颂歌来了。“嗯,我和我第二位亡夫的婚姻是非常和美的,”老太太听了几句圣诞歌之后又接着说道,“虽然对我的先生来说,这个丈夫是不容易当的,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好当。我那去世的阿尔伯特和我结婚时正好二十三岁,他是1900年生的,可我已经五十五岁了。不过我知道这样做对他来说是最好的,他是个孤儿,你明白吗,他母亲的身世不清楚,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她,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我的第一个丈夫在阿尔伯特十六岁的时候收留了他。他在学校里书念不下来,你明白吗,写字和看书都不太行。结婚显然是一条最稳妥的出路。要说寡妇的坏话是最容易不过的了,虽然我和阿尔伯特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那种事,即使是结婚以后也没有同过房。两个人年纪这么悬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我的财产数目有限,我得精打细算才能把苏黎世和楚尔的房地产维持下来。如果让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单独到冷酷的世界上去闯,他又会有什么遭遇呢?象他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会迷失方向的。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基督徒,我是要承担义务的。于是我们便堂堂正正地在一起生活,我得说,我那阿尔伯特是个很体面的男子汉,又高又大,总是穿得整整齐齐的。我没有理由因为他感到不光彩,虽然他除了说‘是的,妈咪,一定的,妈咪’之外,几乎从来不讲别的话。不过他是听话的,酒也喝得不凶,只不过他贪吃,特别是面条。事实上各种淀粉类的东西他都爱吃,还有巧克力。他见了巧克力便没命似的。除此之外,他是个温顺的、善良的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比我姐姐四年后嫁的那个汽车夫可要强多了,虽然她的前夫是个上校。那个汽车夫那时候也只有三十岁。”
“讲本文吧,施罗德太太。”那教士的声音从窗口那里飘了过来,丝毫不带感情,却又是毫不妥协的。这时,那个小老太太停歇了一小会儿,也许她毕竟还是有些累了——我仍旧象泥塑木雕似地坐着,还在等待那赏赐给穷苦警察的捐赠。施罗德太太点了点头。“你瞧,局长先生,”她说道,“到四十年代时,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开始走下坡路了。我真不明白他怎么啦,准是他脑子里某个地方出了毛病。他变得越来越阴郁和沉默了。他常常呆呆地瞪视着空中,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只是照样干他的活儿,所以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理由可以责怪他。不过他也常常一连好几小时骑了摩托车出去逛,也许是那次大战弄昏了他的脑袋,也许是因为军队不肯收留他不高兴的缘故。一个人脑子里究竟怎么想的,又怎么能知道呢?还有,他越来越饕餮了——幸亏我们养得有鸡,还有兔子。接下去,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出了一点情况,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事。第一回发生在战争快结束的时候。”她停住不讲了,因为女护士和一个大夫走进房间来了。他们在机器后面忙了一阵,又走到老太太的后面。
那大夫是个德国人,头发金黄,就象刚从一本画册里走出来似的,他神情愉快,又很傲慢,正在进行星期天的病房检查——你觉得怎么样,施罗德太太,打起精神来,我们正在取得很好的效果,好极了,好极了,别灰心失望。接着他迈着快步走开了,女护士跟在他后面。那个教士又告诫道:“快讲本文吧,施罗德太太,快讲本文吧,临终涂油礼十一点开始。”这个前景似乎对老人家心理上一点影响也没有。
“每个星期他都要送鸡蛋去给我那位住在苏黎世的姐姐,”老太太又重新开始道,“我那可怜的亡夫阿尔伯特总是把篮子系在他的摩托车的后面,快到天黑才回来,他每次总是大清早就出发,大约五、六点钟,总是穿一身整整齐齐的黑衣服,戴一顶圆顶礼帽。谁看见他都要跟他亲热地打个招呼。他骑着车,穿过楚尔,来到乡下,一路上用口哨吹着他我最喜欢的那首歌:《我是瑞士好小伙儿,我爱我亲爱的祖国》。这一天是一个炎热的仲夏日子,就在联邦国庆节的后两天。这次等他回到家里都已经过了半夜了。我听见他在浴室里洗呀刷呀弄了好久,我走进去一看,见我那亲爱的亡夫身上全是血,衣服上也都是血。‘我的天啊,好阿尔伯特,’我说,‘你出什么事啦?’他只是愣愣地瞧着我,半晌才说:‘一点儿小事,妈咪,我马上就好了,去睡吧妈咪。’我也就去睡了,虽然我有点纳闷,因为我没看到他身上哪儿有伤。可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吃早饭时,他在吃鸡蛋,他每次都要吃四只蛋,还要吃面包和果酱。
我看报纸,知道有人在圣高尔州杀死了一个小女孩,用的凶器可能是一把剃刀,我立即记起来昨天晚上他在浴室里洗一把剃刀,虽然他总是在早上剃胡子的。我突然象上帝给了我启示一样醒悟过来,就非常严厉地对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说:‘亲爱的阿尔伯特,正是你杀死了圣高尔州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他停住吃他的鸡蛋、面包、果酱和泡菜,说:‘是我干的,妈咪,我没法子不干呀,这是上天的指示。’说完了他又接着吃了。我想到他病得这么不正常心里很乱,我也为那个小姑娘难过,我想打电话给齐希勒尔博士——不是那个老大夫,是他的儿子,那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大夫,也很富有同情心的。可是接着我想到了我的姐姐,她会如此地幸灾乐祸——那不是她生平最得意的一天要到了吗?所以我仅仅是对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板着脸,非常严厉地告诉他,这种事以后再也、再也、再也不允许发生了。他说:‘是,妈咪。’‘事情怎么会发生的呢?’我问道。‘妈咪,’他说,‘我骑摩托车去苏黎世经过瓦特威尔时,常常遇见一个穿红裙子有金色发辫的小姑娘。那地方离我走的大路很远,要绕弯路,不过自从我在一个小树林附近见到那小姑娘后,我总忍不住要绕这段弯路——这是天上的一个声音下的命令,妈咪——那声音命令我跟小姑娘一块玩,接着天上的声音又命令我给她巧克力,接下来我又不得不把那女孩杀了,这也是天上的声音说的,妈咪,我干完了便躺在附近树林里的一个灌木丛中,等天黑了才回到你这儿来,妈咪。’‘好阿尔伯特,’我说,‘你再也别骑摩托车上我姐姐那儿去了,我们以后把鸡蛋邮寄去吧。’‘是的,妈咪,’他说,又拿起一片面包,厚厚地抹了一层果酱后便走到院子里去了。
现在我真的必须到贝克神父那里去一趟了,我想,让他跟阿尔伯特好好地谈一谈。可是当我从窗子里望出去时,看到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在太阳底下那么忠心耿耿地、安静地干着他的活儿,有点忧郁地在兔笼那儿拾掇什么,是在补兔笼哪。我看到里里外外都这么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我就想道:已经出了的事情再也无法挽救了,阿尔伯特是个好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小伙子,而且,同样的事情反正是再也不会发生了。”这时候护士又到房间里来了,她检查了机器,重新把管子放放好。床上的小老太太似乎又筋疲力尽了。
我紧张得连气都不敢出,汗珠从我脸上直往下流,我也不去管它。突然之间,我打起冷战来了,想起我方才居然以为老太太要捐钱给警察局,不免觉得分外可笑。还有这么多鲜花,所有这一束束红玫瑰、白玫瑰、火一般的唐菖蒲、紫菀、百日草、石竹花,都不知是从哪儿弄来的,更有满满一大瓶兰花,惹眼得让人觉得十分俗气;还有那窗帘外面的太阳;那教士一动不动的、庞然大物般的身影;那大蒜气味——这一切都那么可笑。我觉得自己很想大发雷霆,逮捕这个老太婆——但是现在再这么做已是毫无意义了。她马上要接受临终涂油礼了。我坐在那里,穿着我那套星期天的好衣服,严肃,一本正经,却也是无能为力。
“接着往下谈吧,施罗德太太,”教士耐心地劝告道,“接着往下说吧,”于是她便继续说了:“后来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真的好些了,”她用她那平静、温和的语调解释着,真象是在给两个小孩讲童话似的。在这个童话里,丑恶、荒的事真的出现了,而且和善良的事一样神奇。“他不再去苏黎世了。可是这时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了,我们又能用我们的汽车了,是我三八年买的那辆别克 [一种美国汽车的牌子] ,我亲爱的亡夫高尔瑟买的那辆实在太过时了,因此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常常开了那辆别克带我出去兜风,有一次我们还到了阿斯考那呢。我就想,既然开车能给他带来那么多乐趣,还是让他再往苏黎世跑跑的好——不管怎么说,在别克汽车里是不会出事的,因为他得集中注意力开车,听不到上天向他说话的声音。于是,他就开始驾车去我姐姐那里,忠心耿耿地运送鸡蛋,真象个乖孩子一样,有时也送一只兔子去。可是很不幸,有一次他又突然半夜之后才回到家中。我径直到汽车房去—一我立刻就回想起来,最近这些日子里,他突然不断从糖果盒里取走巧克力球。果然,我发现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在洗汽车的内部,车里面到处都是血。‘你又杀了一个小姑娘吗,阿尔伯特?’我问,我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妈咪,’他说,‘不用担心,不是在圣高尔州,是在希伏兹州,上天的声音叫我这样办的。这个小姑娘也穿红裙子,有黄辫子。
我十分不安,我比第一次更加严厉了,我几乎都发火了。足足有一个星期我不让他用汽车,我还想为这事上贝克神父那儿去——我的确是下了决心的。可是我的姐姐一定会喜出望外的,我可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于是我把我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看得更紧了,因此有两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直至他又干了第三回,因为他没法不服从上天的声音。我可怜的亡夫阿尔伯特呀:他心都碎了,他哭呀哭呀,我马上就发现精盒里的巧克力球又少了。这回是苏黎世州的一个小姑娘,她也是穿红裙子,有黄辫子。母亲居然让女儿穿戴得这么危险,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呀。”“这小姑娘的名字是葛丽特利·莫赛尔吗?”我问。“她名叫葛丽特利,另外那两个叫宋妮亚和叶维利。”老太太答道,“我把三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了。可是这时我的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又越来越不安分了,他老是往外跑,我每件事都得跟他说上十遍,我整天都得呵斥他,就象他是一个小孩子似的。
在1949年或1950年,我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反正是葛丽特利死后几个月,他又变得坐立不定、烦躁不安了,连鸡埘也肮里肮脏的,母鸡整天咯打咯打叫个不停,因为他没有按时好好地喂它们。他又开始驾了我们的那辆别克往外跑了,半天半天都不回来,虽然他仅仅说:‘我出去转一转。’突然之间我又注意到糖盒里的巧克力球又少了。我就密切注意着他,当他把剃刀象支钢笔那样地插在口袋里,偷偷地走进小客厅时,我就走上前去对他说:‘好阿尔伯特,你又找到一个姑娘了,’‘天上的声音哪,妈咪,’他回答道,‘请让我干了这一次吧,上天的命令就是上天的命令,而且她也穿红裙子,有黄发辫。’‘阿尔伯特,’我严厉地说,‘我不答应。那姑娘在哪儿?’‘离这儿不远,在一个加油站上。’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说:‘求求你,求求你,妈咪,让我服从吧。’这一次我真的是非常坚定。‘不行,阿尔伯特,’我说,‘你答应过我的。快去打扫鸡埘,给母鸡喂点吃食,’这时候,我那亲爱的亡夫阿尔伯特勃然大怒了,我们婚后一直是很和美的,发火还是第一次,他真的冲着我大叫大嚷:‘我只不过是你的佣人!’——瞧,这个可怜的人儿病得有多重——接着他拿了巧克力球和剃刀便往外跑,跳上别克就开走了。
十五分钟之后,人们打电话通知我,他和一辆货车相撞,受伤死去了。贝克神父和警察局的波勒军士都来了——他办事老练极了,我的遗嘱里没忘记留了五千法郎给楚尔的警察局,原因就在这里,我也给了苏黎世警察局五千法郎,因为我在弗莱艾街有一些房产,你明白吗;我姐姐带着她那位司机也来了,完全是为了刺激我,他们把我的丧礼都给破坏了。”
我定睛瞪视着这个老太婆。捐款毕竟还是来了,我一直等待着的这笔捐款。这仿佛是一场专门为了嘲弄我而设计出来的非常巧妙的讽刺剧。可是这时候一位老教授带着他的助手和两个护士进来了,他们让我们出去,我就向施罗德太太道了别。“再见了,好好保重,”我说,脑袋里空空的,感到很尴尬,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去。可她却嗤嗤地窃笑起来,老大夫向我投来了古怪的眼光。这个情景让我狼狈得无地自容。我终于离开了老太婆、教士和那一帮人,我一个人来到走廊上,简直是如释重负。到处都是一堆堆来探望病人的人,带着一包包礼物和花束,到处都是一股医院里的药味儿。我逃了出来。
出口处很近,我马上就可以进到花园里去了。可是这时候一个高大神气的、穿着一身整齐深色衣服的娃娃脸男人推了一辆轮椅车从走廊那端过来,车里坐着一个满脸皱纹、颤颤巍巍的老太太,她穿着貂皮大衣,抱着一只极大的花束,使人觉得她满怀都是鲜花。也许这就是那个九十九岁的姐姐和她的司机丈夫吧——我又怎么知道呢。我回过头去,提心吊胆地望着,直到他们消失在私人病房那边。
接着我简直是开始奔跑了,我冲出楼房,穿过花园,从坐轮椅的病人当中穿过,从正在康复的病人和来访者当中穿过。直到我在皇冠餐厅里坐下来,直到一盘肝泥丸子汤放在我的面前,我才稍稍平静下来。
作者: 炉渣渣 时间: 2025-1-9 19:23
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25-1-10 14:28 编辑
30
从皇冠餐厅出来,我驱车直奔楚尔。不幸的是我不得不把太太和小姐带在身边。那天是星期天,我早答应陪她们一起玩的,可我又不愿向她们作无法说清楚的解释。我一句话也不说,发疯似地开着车;也许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把局势扭转过来。当然,不能让我的家人在加油站外面等候太久。
在小酒店里面,一帮粗野的家伙在纵酒狂闹;安妮玛丽刚从教养学校放出来。天气虽然很冷,马泰依却穿着修车工的工裤,坐在外面的板凳上,抽着一根方头雪茄烟,散发出一股苦艾酒的气息。我在他身边坐下,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告诉了他。可是我完全帮不上忙。他似乎连听话都不会听了。片刻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接着我钻回到我那辆奥佩尔牌汽车,向楚尔驶去。
太太和小姐已经很不耐烦,她们饿了。“那不是马泰依吗?”我太太问道。外面的事,她照例是不太清楚的。“是的。”“怎么啦,我还以为他上约旦去了呢。”她说。“他没有去成,亲爱的。”到了楚尔,我们花了好大气力才找到一处停车场。点心店里人山人海,全是苏黎世人,他们到这里来填饱肚子,热得浑身冒汗。还有许多高声喧哗的孩子。但我们还是设法找到了一张桌子,要了茶和点心。这时我太太重又把女招待叫了回来。“请再给我拿半磅巧克力球来,小姐。”她说。她略微感到有些惊奇,因为我连一只巧克力球都不去碰。天哪,我才不吃呢。
现在,我亲爱的先生,你愿意怎么处理这个故事,就请便吧。爱玛,开账单来。
全书完结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10 11:31
因此,我在医院的花园里骨灰干燥架周围绕了好几圈,心情坏透了,可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踩着重重的步子走进了医院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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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印证了上文的“他既有才能又很宽厚,这都是作为一个警察局长极其需要的品质”,这个退休警察局长的优秀品质,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马探长,才有了那段无果的坚持
作者: 云川 时间: 2025-1-10 11:43
“讲本文吧”
“临终涂油礼正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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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坦然面对死亡,临终之时还在娓娓道来,除了佩服教士和施罗德太太,更应该佩服作者讲故事的耐心。
渣哥说过,现在人写故事心急火燎的,恨不得相亲当天就入洞房。
对生活的耐心,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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