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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我的父亲——老舒 [打印本页]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2 23:46
标题: 我的父亲——老舒
看到娱乐版上的几篇父亲文章，想到了我爸，都快想不起来了，掐指一算，离开已22年了，要是有转世，不知是哪里的少年。

转一篇旧文吧，记忆和纸张一样，一天天发黄，模糊不清，以后可能不会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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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舒

我爸上班时别人叫他老舒，退休后别人叫他老舒头。

老舒祖籍湘西，幼年丧父，少年丧母，地无一陇，惟破草房两间，家境极为贫寒。少年时为了能吃饱肚子，曾跑去当土匪，结果因为长得太过孱弱，不适于长途奔袭、打家劫舍而未被留用，当土匪这段经历老舒闭口不谈，是我妈英勇揭发的。50年代初湘西大规模剿匪，老舒毅然投奔了亲人解放军，后跟随大部队走出大山，去了千里之外的烟台，没想到这一走就是四十多年，从此家乡变成了故乡。

当了6年兵，每日里摸爬滚打，操练枪法，却没有打过一次仗，这是老舒一生耿耿于怀的事，我也觉得，我爸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早二十年，凭着湘西人骨子里的彪悍神勇，老舒必定是个李云龙似的人物，如果不战死沙场，必定会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老舒从湘西大山走出来参军前，没吃饱过肚子，站着比枪高不了多少，体重不到90斤，到了部队，入了党，顿顿能吃四个大白面馒头，身高长到了177，体重增加了50斤，当然，最重要的是娶了我妈，生了四个娃，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为此，老舒一辈子感谢党，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勤勤恳恳，无怨无悔。

1960年，中国发现了第一个大油田：大庆油田。全国三万余名退伍解放军官兵响应中央号召，浩浩荡荡开赴东北，参加大庆油田会战，老舒就是其中一员，在茫茫戈壁滩上竖井架，下油管，卧冰尝雪，战天斗地，“把贫油国的帽子甩到了太平洋去”，看过电影《创业》后我问我爸：你参加的会战和电影里的一样吗？你认识王进喜吗？老舒说一样的，当然认识王进喜了。我很崇拜地说那你是中国石油事业的开国元老了，好伟大！老舒呵呵一笑没说话，有滋有味的嘬了一大口茶，哼起了我为祖国献石油的小调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我为祖国献石油，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有我的家”，这样的歌词，不是石油工人是无法体会的，为了中国的石油事业，多少石油工人抛家舍业、付出了青春、热血甚至生命。70年代，随着国家各个油田的陆续开发，当年建设大庆油田的人又服从命令支援全国各地，老舒也奉命拖家带口到了湖北，一直干到退休，当了一辈子石油工人。

老舒一辈子克己勤俭，一年四季除了工作服外，基本只有两套裁缝店做的衣服，颜色只有两种：蓝色和灰色，质地只有两类：春夏秋衣裤是的确良，冬天是粗劳动布，另有一套深蓝色斜纹哔叽中山装，质料上乘，做工精良，算是老舒的高档服饰了，平时整整齐齐挂在大衣柜里，正式场合需要亮相的时候，老舒会在前一天晚上小心拿出来，仔细抚平折痕，在沙发上平铺一晚，第二天隆重穿上，系上风纪扣，在大衣柜镜子前仔细端详好一阵，偶尔我看到这个场景，会揣摩一下，他在想什么？

因为是当过兵的缘故吧，老舒六十岁的时候依然健步如飞，双臂肌肉紧实，小腿修长，有风掠过，掀开白背心，肚皮上了无赘肉，看着现在满街大腹便便的油腻男人，不禁感叹，若是年轻时候，搁现在话说，老舒也算是长腿欧巴了吧。

老舒自幼丧父，家道贫寒，没上过一天学，但很神奇的是参军几年扫盲后，不仅读书看报毫无障碍，竟然写得一手超凡脱俗的毛笔字，我有一次练习书法的时候，看着我不堪入目的毛笔字，老舒忍无可忍，挽袖夺过笔来，润墨，添笔，凝神，落笔，歘歘歘一挥而就，横鳞竖勒，行云流水，大气磅礴，我目瞪口呆，一时惊为天人。

我家卧室角落里的墙根上一直挂着一把二胡，有次翻找东西看到了很是奇怪，这个东西放在这里是做什么的？因为我家没有人会拉二胡。这把二胡外表看起来很脏旧，琴箱用一块布旧红布包着，琴杆乌黑暗红，手把大概经常使用过磨得发亮，鞔皮鳞大皮厚。有次学校开运动会我回家早，上楼就听到有琴声，进门后循声找去，看见老舒坐在阳台上，背对房间，在拉二胡！右手来回运弓，右腿轻轻点着节拍，头微微晃动，我进门他一点反应没有，显然十分沉浸其中，拉的是什么曲子已经忘记了，只记得我静静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从未听过的琴声，一曲作罢，停了一会，老舒起身，看见我说了声回来了，从我身边经过时毫无表情，把琴挂在老地方，走到厨房洗手作羹汤，留下我兀自坐着想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老舒忙忙碌碌一辈子，退休后走在街上变成了老舒头，终于清闲了。

退休后整日无所事事，有一段时间在家里坐卧不安，摔盆砸碗，脾气愈发暴躁，直到有天早上，老舒正抱着茶杯，对着电视上的早间新闻发呆，楼下有人叫：“老舒头，老舒头……”我爸探出头一看，是对面楼上退休的老李头：“干啥？”老李头说：“走”，俱乐部下棋去！老舒眼睛一亮，拎着茶杯下楼去了。从那以后，老舒每天早上拎着茶杯去俱乐部报到，关门时回家，晚饭后端着棋盘在小区的棋摊继续下，生活终于充实了。

老舒一生爱好很多，到了最后只剩下了象棋，他的棋艺在这一片并不算上等，下得很多，但水平总没长进，我理解为他是在享受下棋的过程，而对得失并不看重，这和他的人生观是相合的。在家里，他从小就教我们下棋，但我和姐姐不感兴趣，我哥却很有天赋，才学会不久老舒就不是对手了，有次有两个外面的高手来挑战，眼看要砸了棋摊的场子，老舒赶紧把儿子叫了去，结果一胜一和，算是保住了棋摊的面子，得到了周围邻里的一致表扬，老舒也得意洋洋，回家破天荒和儿子喝了两杯汾酒。

屈指算来，我爸离开22年了，有时会想起他，不知在天堂，老舒是不是还每天晚饭后揣着棋盘去下棋，或者，那里也还有棋摊吗？

作者: 凶猛老狐狸 时间: 2024-3-23 00:02
太亲切了

作者: 凶猛老狐狸 时间: 2024-3-23 00:05
因为我的一个亲戚，跟老舒几乎是一样的命运。从湘西走出的懵懂少年，参加解放军，南下，剿匪，入朝。不过老刘没有去大庆，而是去了新疆，就地转业新疆商业厅，一呆就是50年。

作者: 刘庄主 时间: 2024-3-23 05:40
舒姓有些是满族人，北京就不少，比如老舍。

作者: 刘庄主 时间: 2024-3-23 05:46
我国最早的石油事业是从甘肃的玉门发源的，是杨虎城的地界儿，他的长子杨拯民是中国第一代石油人。

作者: 花钱没买着 时间: 2024-3-23 08:05
你和你父亲年龄差距挺大。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3 08:19

老舒从湘西大山走出来参军前，没吃饱过肚子，站着比枪高不了多少，

这是真的。当时的人民为何舍身忘死地跟着当时的共产党，当下遍地脑残们是想不明的的。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3 08:21
老舒一辈子感谢党，一辈子兢兢业业为党工作，勤勤恳恳，无怨无悔。

这是真的。当时的共产党员对组织高度热爱，高度敬畏！两袖清风。与公务员二回事。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3 08:23
你参加的会战和电影里的一样吗？你认识王进喜吗？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时的人们有热情有干劲有信仰。这也是真的。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3 08:26

因为是当过兵的缘故吧，老舒六十岁的时候依然健步如飞

这是真的。当过共军都这样。叔现在依然矫健。咋天把旧军装翻出来了，穿上照照镜子，好生感慨。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3 08:29
但很神奇的是参军几年扫盲后，不仅读书看报毫无障碍，竟然写得一手超凡脱俗的毛笔字

这是真的，那时人聪明，学识字热情高，生怕落后。我爹上了几年私熟，一手毛笔字写的好。

我毛笔字写的也好，也会拉二胡。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3 08:30
向老舒致敬！

作者: 李熙 时间: 2024-3-23 10:35
很好的文字，看了让人想起自己的父亲。

作者: 李熙 时间: 2024-3-23 10:42
我为祖国献石油，歌曲里边有我的家乡的河流嘉陵江。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11

凶猛老狐狸发表于 2024-3-23 00:05
因为我的一个亲戚，跟老舒几乎是一样的命运。从湘西走出的懵懂少年，参加解放军，南下，剿匪，入朝。不过老 ...

湘西旅游开发得不错，但是我的老家在大山里，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剩下老弱依然很贫穷
其实，我老家人过去再穷也宁可守在大山里，不愿出来，油田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但是湘西老乡极为少见。

我爸是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没有地，两件破草房，哥哥结婚后，基本就没法住了，只好出去

幸好出来了，不然我也许现在还是大山里的农妇，一大堆孩子，辛劳一生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12

刘庄主发表于 2024-3-23 05:40
舒姓有些是满族人，北京就不少，比如老舍。

湘西土家族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15

刘庄主发表于 2024-3-23 05:46
我国最早的石油事业是从甘肃的玉门发源的，是杨虎城的地界儿，他的长子杨拯民是中国第一代石油人。

对，王进喜就是玉门的，支援大庆会战，1205钻井队，我爸是采油队的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16

花钱没买着发表于 2024-3-23 08:05
你和你父亲年龄差距挺大。

我家四个，我是老小，我爸40多岁生的我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17

呼啸的老鹰发表于 2024-3-23 08:19
老舒从湘西大山走出来参军前，没吃饱过肚子，站着比枪高不了多少，

这是真的。当时的人民为何舍身忘死 ...

大山里的人本就穷苦，我在老家的时候，每天的主食只有红薯洋芋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20

呼啸的老鹰发表于 2024-3-23 08:29
但很神奇的是参军几年扫盲后，不仅读书看报毫无障碍，竟然写得一手超凡脱俗的毛笔字

这是真的，那时人聪 ...

我爸说过，那会儿全员扫盲，每天晚上都要学习识字，写字，

还是挺好的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22

子曰发表于 2024-3-23 10:08
平实之中感情很饱满，不过形象似乎不够完整，是避免涉及隐私的顾虑吗？

网上，必然会有所顾虑了

作者: 大美丽 时间: 2024-3-23 18:24

李熙发表于 2024-3-23 10:35
很好的文字，看了让人想起自己的父亲。

想想父辈们的奋斗，想想我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

作者: 凶猛老狐狸 时间: 2024-3-23 20:16
本帖最后由凶猛老狐狸于 2024-3-23 22:39 编辑

大美丽发表于 2024-3-23 18:11
湘西旅游开发得不错，但是我的老家在大山里，年轻人基本都出去了，剩下老弱依然很贫穷
其实，我老家人过 ...

老刘家和你们家一样穷，当年也是个愣小子，瘦的跟猴子差不多，攀在树上看过兵。连长问他，愿当兵不，他稀里糊涂答了一句，愿意，从此改变命运。到老了，退休了，每次回老家都带不少钱，回来非有人到车站接不可，因为兜里连坐车回家钱都没有，都搁老家了，真穷啊。

过去以为湘西都姓龙呐，现在知道了，有姓刘的，还有姓舒的。。。不管是农妇还是城妇，都是我心中的大美丽。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4 08:45
头戴铝盔走天涯。这首歌豪迈雄壮。猫右上台后，再也写不出这类经典了。

作者: 翰林探花 时间: 2024-3-24 22:30
写得好，父亲形象写得栩栩如生，老舒如临眼前！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24-3-25 07:07
读得我不由湿了眼眶……好文字都是有感情的，这篇如是。

作者: 香樟树下 时间: 2024-3-26 12:53
那时候的人真的是一心向党，一心为国

作者: 香樟树下 时间: 2024-3-26 12:56
我的父亲也是因为吃不饱饭从四川老家跟队伍走的，一走经年再未回去

作者: 飞梅弄晚 时间: 2024-3-27 23:05
触景生情。
想想我爸离开我37年了，我都忘了他长啥样了。

作者: 呼啸的老鹰 时间: 2024-3-28 08:48

当了6年兵，每日里摸爬滚打，操练枪法，却没有打过一次仗，这是老舒一生耿耿于怀的事，

这是真的。共军杀敌个个争先，人人争勇。

描军能打仗吗？看看乌克兰，俄罗斯炮声一响，成建制投降，或想方设法逃离乌克兰。为何？都是因为小我小爱，活在当下，自私自利造成的。

作者: 曹衣出水 时间: 2024-3-30 11:53
好文，感情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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