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粉儿论疫情大体书 - 北斗六星网

时间：2020-03-16 15:26:33

　　粉儿：你是个直率的人，从初次接触到现在，这种印象没变，这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我的直率想来你也能感知，好吧，让我们单刀直入
　　我说【非常时期个人保持沉默是识大体的表现】这一句是对方方日记二月初七那句【集体的沉默，这是最可怕的】而发的
　　我这一句的表述当然不够圆满，在发出之前我想了一下，恩，是句有破绽的话，但是若有人愿意发展这个话题，也是可以自圆其说的，好比赵子龙虚晃一枪，没想到粉儿你如此配合，双份的直率才能有此一点灵犀吧
　　说得虽不圆满，却是认真的，这一观点是我几次读加缪小说《鼠疫》形成的，我深爱加缪
　　03年非典时期我未满三十，在读这部小说，今年，儿子都十岁了，又读，为了给你写这信，昨天又听了一遍有声书，我儿听见血清二字，说：“鼠疫？”我一惊，问：“你怎么知道？”他说：“你给我说过呀，还有数鹰嘴豆的老人。”这下我确信我给他说过这小说了，只是完全不记得何时所说，他一边做着纸盔甲，一边同听，不时下一句评说，真不能小瞧了孩子
　　我小时候，父亲给我讲他亲历过的饥荒，讲饥饿的人如何埋葬饿死的人，从有棺材到急就薄板棺材到用门板用芦席到什么也没有了用两人抬用板车拖，直至一车拖好几个，有的人家几日没开门，推门进去，人已死绝。我默默听着，很有些画面感，很平静，因为父亲的讲述是平静的，对我而言，死全家此前仅是一句小伙伴吵架时的咒语
　　今年与父母同渡此疫，就象里厄医生有母亲陪伴，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慰了，小说里也有遇难者遗体处理的大段描述，其进程与我父亲所说大致相同，人想要体面地活在世上，大灾大难来了，尊严也就一点一滴逝去
　　我读这部小说是想学习如何面对这样的大灾大难，我对于空中楼阁式的现代生活方式并不信任，我想踏在实地上，然而受时代裹挟，踏不到了，那么就为有朝一日突然摔下做些心理准备吧
　　译林出版社这本《加缪文集》包括两个长篇两个中篇一篇哲学论文，我喜爱两个长篇，《西绪弗斯神话》也喜欢，硬啃多次：直面生死，不躲闪，体面地活着，体面到死。没有这样的沉着，无法处理《鼠疫》这样的题材
　　《鼠疫》的成书大致遵循两条原则：一，第一手资料，亲身经历；二，不掺杂个人情感。第一点在材料上保证了事件叙述的真实性，第二点则在处理材料上保证事件叙述的真实性。加缪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并且，他做到了。这是一位作家面对影响人类命运的重大灾难所应有的态度，疫情期间识大体，莫过于此，你可以用这个标准衡量一下我不太感兴趣的那部还在进行中的日记
　　《鼠疫》所述事件的进程与此疫大致相同：谁也不当回事的发生，发现，上报，扯皮，延误，封城，隔离，死亡，愤怒，悲恸，挣扎，绝望，麻木，医生除了诊断别无作为，以至于疫病自行结束时居民有种不敢相信的无所适从，这之后是胜利，烟花，纪念碑，演讲，作者借数豆老人之嘴加以嘲讽
　　真正意义上的纪念碑是这部小说，很遗憾，我们的国家有类似的灾难，无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小说，我想，出版自由不能成为我们的小说家的借口，他们有同等的见识与能力吗
　　小说中众人的愤怒悲恸挣扎绝望，这些是作为背景简述的，主要人物也就几个
　　医生里厄，述事人，沉默寡言
　　志愿者塔鲁，他也有个小本子，游手好闲，其外形有点象《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面的那个杀手
　　记者朗贝尔，思思念念想出城见妻子，后来在离出城一步之遥时也成为志愿者
　　公务员格朗，认真尽职的小人物，文学爱好者，一个句子还没改好就把鼠疫过了
　　科塔尔，寻过短见，发了疯，鼠疫爱好者，鼠疫期间发了一笔小财
　　预审法官，神父，数鹰嘴豆的哮喘病老人，几个官员
　　在这些人中，作者只赞了格朗这样一个用今天的眼光看活得很失败的人物，因为他具有作者认为可以战胜鼠疫的那种素质：真心诚意，恪尽职守。于是他成了小说中第一个染上鼠疫而恢复健康的人
　　作者详细描写了预审法官的小儿子被鼠疫夺去生命的场面，神父是目击者之一，作者为他安排了两场布道，以这个事件为分界，作者借塔鲁之口说，这种事足以令人放弃上帝信仰
　　作者让塔鲁成为最后一个死于鼠疫的人，在鼠疫看上去已经退却之际
　　二十万居民的奥兰小城封城期间的事大致就通过这几个人还原出来，除了格朗这个例外，作者别无褒贬，事件的呈现自具褒贬，加缪是我所读到的最为沉着的作家
　　医生里厄是这一事件中冲在最前线的人，他的沉默他处理同情心的态度给我很深印象，于是我说“非常时期个人保持沉默是识大体的表现”，当然，任何时候，人都可以将自己经历的真相记录下来，如果他敢于公开，那就公开，里厄也不会反对，只是，不要以恶意揣度，不要滥用同情，这将让人当面错失真相
　　粉儿，直率是可贵的天资，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做到真率吧
　　草桥君在汉方帖援引了一幅图片，这让我理解了你、郑作与他新年以来的变化，显然，这一个多月来你们看了太多这样的讯息，你们的良心承受了不能承受的重负，方方日记（3/10)里有一段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句话成了此次疫情中最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你们就是头顶着时代的一粒灰也就是一座山的人，读读《鼠疫》吧，如果你读过，那么再读一读，这部书会教你如何面对大灾大难，人类不能每人顶一座山与灾难相抗，对吧
　　最后，请谅解丝绒兄，他睁着一双老花眼对着手机关心世界恶补日记，看差一句两句无可厚非，如果激辩可以让双方释放心理压力，那就让它来得再猛烈些吧
　　写下以上文字的是牙有两颗松动办事还算认真的小职员，写作造诣达到慎用形容词地步的文学爱好者，脱帽致敬吧，如果戴帽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