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月夜、唐诗 [复制链接]

兰亭流觞

主楼

发表于 2022-12-9 21:2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观赏星空，最宜在无月的夜晚。当星星缀满夜空的时候，人世间一片寂静。

记得幼年时，每到酷热的夏天，吃过晚饭便急切地拎着一张凉席来到村口的石桥边乘凉。来此乘凉的人很多，有老人有孩童。老人们饮着浓酽廉价的茶水,在微微的夜风里，与街坊邻居或探讨农事或谈古论今；孩童们则仰卧在尚有太阳余温的地上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忽然一只萤火虫拖曳着一颗晶亮的星星从头顶悠然飞过，远远的消失在石桥下面的玉米地里，星星的数字也随之被打乱了。事实上，即使萤火虫不来捣乱，浩瀚无垠的天空上，那数以万计的星斗又有谁能数的清呢？

天上的星星是数不清的，但总有一些特殊的星辰吸引着孩童的眼眸，令人遐想、使人着迷。每年乞巧节来临的时候，牛郎、织女星便是人们深切关注的亮点。这对凡仙相恋历尽磨难的情侣，自天河两岸急匆匆地朝着对方赶来，形单影只的织女星似乎比平时明亮了许多，牛郎星的前后则有两颗稍稍暗淡些的小星星，据说那是牛郎用箩筐挑着的一双儿女，他们是一年一度来鹊桥相会的。

某位长辈说，如果善良的小女孩儿在今夜穿上红色的棉袄，静静地蹲在葡萄架下便可听到牛郎织女窃窃私语，甚至还可以听到他们分别时隐隐的悲咽。于是，某个生性好奇而胆大的小姑娘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小姑娘带着满身的热汗和身体裸露处蚊虫叮咬的无数红包走出来了。有人问，可听到牛郎织女说话的声音了？女孩儿答道，听到了，似是在诉说别后经年的思念，又像是母子依依不舍的悲泣。一个玩皮的小男孩儿嘻嘻笑着接过话茬说道，怕不是成群的蚊子嘤嘤的飞鸣声吧！小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没做回答。

墨蓝无垠的天空上，布满了单颗的、成簇的，连成片的、汇成长河的星星，或稀疏，或稠密，每一颗都闪烁着栀子花样的白光。随着季节的更替，它们大多也神奇地变换着各自在天空的位置。当仰望星空的时候，觉得它如同一个巨大迷团，我们似乎永远也猜不透它的真相。

记得那年我经营山场的时候，一个初冬清寒晴朗的午夜里，独自走出处在山腰的居室，偶然抬头观天，我惊奇地发现，那夜天空的星星似乎比平时明亮了数倍；而且远近高低看似无序排列，但又隐隐感觉有一根无形的绳索相互牵连着，形成了一个清晰立体的三维空间。陡然间，满天的星斗如同一颗颗闪着奇异亮光的宝石自苍穹倾泻而下，似乎就要落满整座山坡、落满我的院落、落到我的身上。一时间，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与眩晕。那一刻我突然感悟到，镶嵌在天穹的一颗颗星星，本就是一个个充满智慧的生命体，又像是某种高级智能生物的眼睛，它深邃而明亮，似乎有着洞悉尘世间一切真假善恶的能力。前人说，人在做，天在看。又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果真如此，那么这满天的星斗便是神明敏锐的眼睛。

二，浩瀚的星空对于凡间的人们充满着无限神秘感与极大的诱惑力。星相家用它预测国运的兴衰；旅途中的人用它辨识方向；农人则可以根据某一星座在天空位置的变化，确认四季的更替，甚至还可以根据银河系每年在天穹角度的微小差异来推断各种农作物的歉丰；文人墨客则以夜空中的星月为物象，以抒发情怀。

元人唐温如在《过洞庭》中写道：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瑟瑟秋风吹过，浩浩汤汤的洞庭湖水波似皱，仿佛瞬间衰老了许多，湖岔港湾蒹葭如雪，似是一夜间湘君头上生满了白发；醉卧扁舟，眼前是一片星光璀璨的世界，似真似幻，缥缈迷离，是天上的星辰倒映在水中，还是我身处梦境呢？此诗虚实结合，融情于景，作者构思巧妙，落笔轻灵唯美，几许沉醉，几许清愁，有着盛唐诗歌的风采。难怪清代康熙年间，江宁织造曹寅误把它收入到了《全唐诗》里。

在真正的唐诗里，写到星空月夜的也为数不少，它们大多出现在有关羁旅、乡愁的诗篇里，例如张祜的七绝《题金陵渡》：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张祜博学多才，但一生仕途坎坷，于是他纵情山水，漫游江浙，以排解胸中郁闷之情。一日途经金陵渡口，借宿小山楼，浓浓的客愁使得他夜不能寐，诗人夜半披衣来到露台凭栏远眺，但见：烟笼寒水，斜月依江；远山如黛，星空低垂；宽阔的长江对岸，似是瓜洲渡口有几点星火闪烁。乡土之念，涌上心头；水墨清愁，洇于月下。江南虽美，却不是他的归宿，天亮后他将去何方？

有人把崔颢那首格律并不规范的《黄鹤楼》推为七律之首，假如给唐代诗歌中的五绝排名次，我认为孟浩然的《宿建德江》当为第一。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优秀的文学作品，往往产生于作者人生低谷之时，甚至伴随着心灵的巨大创伤；肌体的痛苦折磨或可激发蛰伏的灵感，使作者可以写出感情真挚的不朽之作，孟浩然这首五绝就是写于他最失意的时候。

孟浩然是湖北襄阳有名的才子且胸有大志，然而命运弄人，阴差阳错，满腹经纶的他最终没能进入官场。唐玄宗开元十八年，孟浩然满怀悲愤，自家乡奔赴东都洛阳，而后漫游吴越，一夜独宿建德江，触景生情写下了这首千古名篇。早年我初读此诗，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震撼之感。羁旅孤舟，水岸烟渚，树高天底，江清月明。此情此景，勾起了作者无限愁思——纵然南国江山如画，明月亲人，终难销失意之人胸中的苦涩悲愁。正所谓，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三，那日，欣赏着手机里朋友发来的金星伴月图片，立刻使我忆起了自己在鲁西西北乡村度过的十年岁月。乡村的四季是恬淡而安详的，独居田野草庐，日与雉鸡斑鸠为邻，夜与清风星月相伴；少了迎来送往的烦恼，多了独处深思的空间，倒也符合我热爱自然、喜欢闲适安静的性格。十年乡居，也曾数次在浅夜的西天观赏过金星伴月的天象——新月如眉，长庚在侧；村舍隐隐，流萤乱飞。如此画面，看似清浅寻常，实则是一种难以超越的境界；宛若经历千丘万壑后，菩提树下拈花一笑的淡然。

静谧的星空，朦胧的月色，游子浓浓的乡愁，是唐诗宋词的意境，也是国人千载未变的心灵底色。它犹如一幅画在质量上乘宣纸上的水墨画，清幽淡远，水墨氤氲，在亘古的光阴里向着远方无边无际的铺展开来，如梦如幻，令人沉醉痴迷。

旷野无人，万籁俱寂。清风拂面，夜色温柔。独自站在异乡的星空下，你会想起谁？

又是一年中秋节，忽然记起了王建《十五望月寄杜郎中》：

中庭月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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