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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父亲写的散文诗 [打印本页]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00:03
标题: 父亲写的散文诗
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3-9 00:22 编辑

一直在听许飞的《父亲写的散文诗》,就跟着编了一个故事,编的是七十年代的故事,很多细节或许不那么像,也只能想象到这种程度了。
边发表边修改吧,可能有点乱。
等有空去把这首歌在全民K歌唱出来。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00:29
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3-9 12:16 编辑


第一次逃票的经历,至今想起来,父亲都有做梦的感觉。
那天的太阳明晃晃的,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喇叭里正在放着歌曲:万丈高楼平地起。一个高昂的女声在人头攒动的轮渡码头回荡:边区的太阳红又红,边区的太阳红又红,咱们的领袖毛泽东-,毛泽东---
这时,父亲看见一只土狗,撅着腿从河堤快速跑过,伴着嗷嗷地叫声,父亲想,江边的石头被晒得发烫,不知道有没有六十度。

等父亲走到轮渡售票窗口时,等着买票的队伍已经长得拐到另一条街上去了,太阳下,除了闹哄哄的人群,孤零零的售票处,开阔的江面和滚滚的长江水,竟然没有绿树,没有一片阴凉之处。
人们在毫无遮挡的暴晒下,每个人的脸都晒得发红,但没有人选择离开。
不远处,几只渡轮像怪兽,懒洋洋地泊在江面上,船身上,大红色的“东方红”几个字清晰可辨。
面对长长的队伍和毒辣的太阳,父亲有点懵,拥挤的人群里,酸臭的汗味一阵阵飘过来,他打了个喷嚏,犹豫着要不要走到队伍最后的位置上去。

路过码头小卖部的时候,一个老头突然窜出来,拦住了他,要不要船票?
老头穿着看不出颜色的灰扑扑的线衣,袖口脏兮兮的,军绿色的裤子,不知是他太瘦了,还是裤子有点大,感觉快要掉下来了,他一直用一只手提着裤腰。
一看就不像正经人。
父亲不想理睬,加快了脚步离开。
老头追了上来,说,半价,要不要?
父亲犹豫着停了下来,他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老头。
老头感觉到他的不信任,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硬的纸块。老头说,二角五,要不要?
父亲皱着眉头看了看太阳,抹了一把汗水,拿过老头手里的纸块,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上面的航班。
老头也抹着汗水说,真的,都是真的,我和你一起上船。

喇叭里的歌曲已经换成了:大海航行靠舵手。人群里有人在跟着唱歌,有人拉着手跳起了忠字舞,轮渡码头越发显得热闹非凡。
父亲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他们,他凑近老头小声说,你这是投机倒把,抓住了要坐牢的。
老头又抹了一把汗,说,我替朋友买了一张,朋友来不了,所以转卖出来。
父亲将信将疑,老头说,你看,就这一趟轮渡,马上开船了,走不走?不走,我找别人去。
父亲又看向排队的队伍,长长的队伍仿佛没有向前移动多少。
这情形真让人焦虑,父亲终于下了决心,说,上了船,我才给你钱。

父亲和老头随着坐船的人群一起,沿着码头中央的石梯拾级而下,一直走到河边,走上河中栈桥。
栈桥是几只驳船连接的上船通道,在中间的一只驳船上,有一间办公室,是港务人员集中工作的地方,在这个位置,他们用铁链子,做了阻隔,每一个通过的人,都要由工作人员验票放行。
工作人员每天都在换,但是都穿着港务局的蓝色制服。
父亲说,好像再热的天气,他们也不能穿凉鞋和拖鞋,这是规矩。
老头说,装啥子哟,我还看见他们偷偷往河里撒尿呢。

两个人跟着人流通过了检票口,今天检票的是两个年轻小伙,一个戴着眼镜,一个留着寸头。人太多太挤,太阳太毒了,检票员似乎有些懒洋洋的情绪。
老头递过去两张船票,他们看也不看就放行了。
到了客舱,父亲这才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角钱,老头找回来一张两角的纸币和一个五分的硬币。

一切顺利得不可置信,像做了一场梦。
父亲正在发愣,老头说,把你的船票借我用一下。
老头拿走船票,沿着上船通道又返回去了。
过了一阵,父亲看见老头又带进来一个瘦高个的男人。
这样来回两次,老头带进来了两个人。
父亲吃惊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老头是拿着两张船票,让四个人坐船。

东方红号启航了,一个小时以后,会到达河对面的渡口,他们将在那里下船,然后各自回家。
老头终于坐下来。
老头对三个人说,船上偶尔会查票,你们要机灵一点,去厕所躲一下。下船的时候,你们往前冲,人越多越挤越好,跑快点就行,一般下船,查得不严。
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又转头看向江面,谁也没有再说话。
河面上金光闪闪,太阳在水里漂浮着,父亲也有了踏实又不踏实的漂浮感。
远处的轮渡码头,密密麻麻的人,陈旧的街道商铺越来越远,喧嚣越来越远,随后是空旷的天空和江面上群山在水里的起伏倒影。

码头靠岸,铁链拉开的瞬间,一大群人往前冲,父亲随着人流很快到了岸上,等他回头喘气的时候,几个人早没了踪影,只剩下有点晕乎乎的自己和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父亲一到家,母亲王娟就把哭泣不止的马丽交到了他手上。
母亲王娟坐在藤椅上,掀开衣服,两只乳房肿胀得像馒头一样,胸前有很明显的两块湿漉漉的奶渍。
王娟取了一只空碗,用力挤出乳汁,乳白色的乳汁带着腥气,王娟看着很快满满的一碗乳汁,眼泪就往下掉。这些珍贵的乳汁,马丽不能吃,只能倒掉。
王娟有肝炎,生下马丽后,医生说不能喂奶。
马丽已经两个月大了,天天夜哭,两个月只长了两斤多,马丽的哭声像小猫,细弱无力。医生说孩子严重营养不良,并且缺钙。
父亲一边摇着马丽,一边给马丽热牛奶。马丽的头在父亲的臂弯里扭来扭去,闭着眼睛四处找吃的。
王娟说,听说有一种婴儿奶粉,不知能不能买到。
王娟又恼怒地说,就你那点工资,也买不起啊。
父亲没说话,炼乳一个月也要八元左右,现在医生建议加喝新鲜牛奶。
牛奶是父亲托单位的熟人,才好不容易订上的,送奶工每天早晚各一次,把牛奶送到家里。

父亲是部队转业到单位的,工资比一般员工要高十元左右,现在,父亲的月工资是三十陆元八角,但是母亲王娟没有工作。
因为肝炎,母亲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平日里接一些零星的手工活,补贴家用。
一家人的固定收入只有这三十陆元八角,每天家里只能开支一元钱,包括水电费。

父亲每个月有十五斤定量米,这肯定不够,父亲的一位战友在粮食局,遇到处理发霉的玉米啊豆子啊,王娟赶紧去买一些回来存着,粗粮和细粮掺和着,日子才能紧紧巴巴地过下去。
新鲜肉一般是不吃的。王娟托人去肉联厂买剔骨肉,一个月买四次,每次半斤左右,三天拿出一点,炖着吃,吃完了把汤也喝干净,偶尔炒着吃,就加了很多酸菜,又下饭又可以多吃几顿。
多出的肉票,王娟经常回父母家,托熟人换回来一些米面菜油,或者换成钱。

马丽的到来,家里顿时出现了巨大的经济缺口,几乎入不敷出。
生下马丽后,母亲没再接活儿,又不能喂奶,马丽每个月炼乳要八元钱,现在医生要求增加新鲜牛奶,还要八元钱,
父亲每天都在找人借钱,可是拿什么去还呢?父亲愁得头发一缕一缕地掉。

坐月子的时候,王娟的父母送来了三只土鸡,父亲杀了两只,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托肉联厂的朋友冰冻着,每天去取出一点炖汤。另一只一直养着生蛋。
父亲是有单位的人,有单位的人,是不能在外面做其他的事情挣钱的。
现在,父亲要求加班,加班没有加班费,只是为人民服务,但可以免费在单位吃工作餐。
父亲想,自己的口粮节约下来,可以给马丽订一份牛奶.
偶尔工作餐有肉,父亲舍不得吃,趁人不注意,用带盖子的搪瓷缸子装了,悄悄带回家交给王娟。

父亲的轮渡费单位是要报销的,每个月单位补贴二十元。
抱着两个月的马丽,父亲心里算了一下帐,今天赚了两毛五角钱,一天一个来回,可以赚五角钱。每周上六天班,一个月可以赚12-15元,如果运气好,像老头那样拉上两个人,自己的轮渡费可以节约,那么就可以翻倍赚钱。
而马丽的牛奶费,一个月是八元。马丽一天一天长大,很快,一天一份牛奶就不够了,得要两份。
这个帐让父亲大吃一惊,心里越发激动起来。但是,一些罪恶情绪也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慢慢地压上心来。

王娟的喊声把父亲从沉思里惊醒,他抱着马丽,走出屋外,从炉子上取来烧水壶,将热水倒进盆子里。
王娟取了毛巾,在热水里拧干,敷在乳房上,嘴里一阵呲呲声。
喝了牛奶的马丽,在父亲怀抱里舒舒服服的马丽,很快睡去,父亲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父亲坐到火炉前,开始熬制金钱草,金钱草是秋末采摘了,晒干搁在袋子里的。王娟每天当茶水喝。

王娟和马丽睡下后,父亲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今天逃票的事,一直在脑海里翻腾着。
父亲是受过部队教育的人,是团干部,是工人阶级优秀的代表,现在他站在道德的悬崖边,两边都有力量在拉扯着他,一边是马丽,一边是心里那个巨大的石头。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00:38

第二天,父亲早早下了班,去了轮渡码头。
父亲在人潮涌动的码头,转了两圈,终于在梯子的拐角处,找到了老头。
老头姓陈,身边放着一个竹编背篼,背篼里是一些晒干的叶子烟。
老头其实是卖烟叶的,早上从乡下带一点烟叶到码头,傍晚返回。
老头说,这么久了,他没有花过一分钱船票费。
父亲压住心里的忐忑,又羡慕起来,他故意不去想自己是部队转业的军人,不去想自己已经变得没有了底线。
老头送给了父亲一些没卖完的烟叶,父亲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烟叶很辣,冲得他直咳嗽,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父亲蹲在梯子上,借着烟叶流下的眼泪,流了半天眼泪,最后,似乎终于把内心的大石头冲刷走了。

第二次的逃票没有任何悬念,父亲和老头顺顺利利到达了对岸。
这次多拉了一个人,父亲挣了三角钱。
现在,他和老头约好,每天来回,都在码头的旗杆下碰头。一起坐渡轮往返。

父亲有预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出事。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天是哪一天。
但是,每当看见新鲜的牛奶被马丽吞进肚子里,又从马丽渐渐红润的脸庞里发出光来,父亲心里就感觉到无限地满足。
父亲每天都要去上班,每周六天正常上班,周日是加班。
以前周日,父亲会抱着马丽出去转悠,晒晒太阳,现在,他只好把马丽和王娟留在家里。
而今大多时间,他都在路上,在轮船上,在风尘仆仆里,在为马丽赚牛奶钱的每一次历险里。
父亲再也没有了第一次逃票的忐忑和紧张不安,现在,他和陈老头有了足够的经验,可以应付旅程中发生的各种意外风险,更重要的是,他的心理素质空前强大。
他会装傻,会套近乎,会拼速度,拼眼神。
另外他还有了固定的几个客户,每天约着一起坐渡船的客户。
固定客户,帮助他们把逃票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父亲出事那天是周日,陈老头休息,固定客户老周也休息。
父亲和另两个人一起正准备上渡轮,一个穿蓝色卡其布衣服的陌生中年女人拦住了他,女人说,她知道和他们一起,可以节约一半的船票钱。
父亲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刚好四个人,每个人船票半价。
四个人走到了拉铁链的位置,蓝衣服女人突然抓住了父亲的衣袖,朝着轮渡办公室大声呼喊,另两个人见势不妙,很快混进人群逃了。
紧接着,办公室里冲出来两个年轻小伙,他们一边一个,扭着父亲的胳膊,押着父亲进了一间空的船舱,用手铐把父亲的手锁在舷窗上。
随后,他听见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说,我去叫赵警官过来。舱门锁上了,一阵脚步声远去。
过了十分钟左右,听见有脚步声自远而近,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在舱门外响起,你们先忙吧,我一个人就行。
正靠着舷窗满头混乱,焦虑不堪的父亲,突然感觉从各种混乱里到达了一个清凉的地方,这个声音像从心里响起,从前世响起,他想靠近她,信赖她,从而得到安宁解脱。
听惯了王娟唠叨和指责的声音,在这之前,父亲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声音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单单凭一个人的声音,你就会生出喜欢上她的念头。
门开了,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父亲果然看见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脆生生的姑娘,和她的脆生生的声音很相仿的姑娘。
姑娘穿着蓝色民警制服,戴着帽子,应该是港务局的执勤警察。
姑娘说,你说说吧。
随后,她拿出本子和笔。姑娘的声音并不严厉,平静甚至有些温柔。
父亲开始编故事,一如既往地编故事,当然这些故事有真有假。
父亲说到他经济拮据,是第一次逃票,说到他天天加班,是因为家里有瘫痪的母亲,生病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女儿。
说到女儿,父亲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说到女儿营养不良,说到女儿夜哭,说到女儿必须要他抱着才能入睡,说到现在女儿一定在哭着等他回家。
好半天,父亲从自己的思绪里抬起头,看向赵警察,他突然发现,这姑娘泪光盈盈。
这一刻,父亲心里有巨大的震动,他突然觉得他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一个他想说话的人,可以和她说说话,说说他二个月大的马丽,而她永远不会像王娟那样随时发脾气。也只有她懂得父亲想说的是什么,其他人,包括王娟,都不行。

父亲突然说,你像我的第一个女朋友。
他看见姑娘的眼睛惊慌地垂下来,毛茸茸的睫毛垂下来,泪光盈盈的眼睛垂下来。
然后她抬起头,她训斥他,用那种脆生生的声音,她像一个刚出校园的女孩,带着青涩的口气训斥他,用宣传画里面的道理训斥他。
父亲发现,那些令人生畏的东西不见了,他心里巨大的混乱和惶恐不见了,他仿佛看见了她的内心,温暖善良又有点呆傻。
他的心里也泛起暖洋洋的东西,柔软得像汪着一汪清水。
姑娘做完记录,却撕掉了纸,对父亲说,行了,你走吧。
父亲大吃一惊,小姑娘说,你是第一次,下次再不能这样了。

回家的路上,父亲走在月光下,暑气退去,凉风吹来。父亲感觉到燥热,又感觉到清凉。
他想起他说的谎话,姑娘像他的第一个女朋友。
父亲说这话时,是有一些心底深处泛起的隐秘的心思,也有习惯的套近乎。父亲想,真遗憾啊,他的生命里,其实不会真有这样的一位女朋友的。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01:36
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3-9 12:39 编辑


父亲的女朋友只有母亲王娟。
父亲转业到单位,父亲和王娟像所有相亲成功的人一样,拘谨地坐在一起吃面,穿着崭新的衣服,去看一场露天电影,然后送姑娘回家。
两个人走在在黑暗的小路上,这时候他碰到了王娟悄然伸出的一根手指,王娟突然就扑到了父亲的怀里,怕黑一下拉进了两个人的距离,父亲在黑暗里颤抖着把手伸进了王娟的衣服,笨拙地用嘴去摸索姑娘的嘴唇,王娟却躲避着死活不肯。父亲心里燃起欲望的火苗。
两个人很快开了介绍信,准备结婚。
这时候,父亲发现王娟其实并不是害羞,不是洁癖,而是她有肝炎。所有人都知道王娟有肝炎,只有父亲不知道。
父亲心里憋着气。
王娟却天天往父亲宿舍跑,催着去办结婚证。王娟又说,谁谁谁,耍流氓,被派出所拘留了。以前的王娟是温吞吞的,现在,王娟不再害羞,她甚至威胁父亲,说要去举报父亲。
现在,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孤独和不安,心理落差很大,王娟再也不是他以前认为的王娟了。或许王娟本来就不是那个王娟吧。
但是父亲还是和王娟结婚了。王娟哭泣的时候,父亲从她的凶悍里也看到了她的脆弱,父亲想,他怎么也是男人吧。
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父亲仿佛给了大家一个交代。
两个人在大家的眼光里,过着大家一样的生活。
直到马丽出生。

那次被抓后,父亲不再逃票,也没有见到过赵警官。
父亲心里有失落,有遗憾,也有释然。
有了马丽,马丽像一道光,每天温暖着他凡俗的日子。
马丽差不多五个月了,可以添加辅食了,父亲停了炼乳,只订了新鲜牛奶,然后每天晚上熬猪肝粥,猪肝是肉联厂每天没卖完的。

很快到了冬天,父亲依然穿着秋天单薄的旧衣服,渡轮上的风有点大,父亲盘算着,快过年了,要不要给自己和王娟添置一件新衣服,又想着,等马丽大一点再说吧。
没有等到过年,父亲再次被关押。
这一次是在港务局的拘留室,和他关在一起的,是陈老头。
父亲被单位保卫处的人接回去,撤销了职务,天天在大会上批斗,到车间做了杂工。
派出所,单位,居委会,隔三差五就来检查,父亲定期汇报思想工作。
王娟突然就变得颐指气使起来,她说,她之所以没有离婚,抛弃他们父女,完全是看在马丽的份上。

老陈头被拘留了半年,半年后,他找到父亲说,你早就不逃票了,这次为什么还会被抓?
那个赵警官,知道吗?她要入党,入党要靠近组织,追求进步,她举报了你。
父亲突然想起了在港务局拘留室,那个清晨,赵警官穿着制服,是和当天的阳光一起进来的。
父亲知道,和马丽一样,赵警官曾经像另一道光,把他从内心的罪恶里拉回来。他对她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感情,包括感激,包括欢喜,包括心底最深处的怀念。
这么久了,他终于再次见到她,那个特别像他女朋友的姑娘。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她。
他又看见姑娘的眼睛惊慌地垂下来,毛茸茸的睫毛垂下来,父亲以为,她像第一次见到她的那样。
原来真相并不是那样,原来是这样啊。
父亲苦笑起来。
这么久了,派出所,居委会,邻居,单位的安保部门,路上的陌生人,重重压迫之下,他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苦笑。

父亲叹了口气,这一刻,他想到了马丽。
不久的将来,或许将来,马丽开始叫爸爸了,开始上幼儿园了,开始上小学了,开始初中毕业了,开始上大学了,开始谈恋爱了,结婚生子了,开始遇到另一个像他那样爱她的男人了。
开始工作了。
马丽长大以后,也会追求进步吧,也会入团,入党,也会像赵警官一样,穿上军装或者警察的制服吗?
马丽是他心里的佛光,是他热爱并温柔对待这个世界的全部理由。
父亲突然原谅了所有的一切。
只是他渐渐寡言,也渐渐妥协所有到来的一切,越来越温和。
他渐渐成了王娟身边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的好丈夫,渐渐成了马丽无限包容永远慈爱的好父亲。
这么多年来,他好像对生活从来没有反抗过,也没有再要求过什么,好像一切就应该是今天这个样子。

有一次父亲回到轮渡码头,他发现曾经孤零零的售票处,现在变成了港务大楼,成了全城最醒目的标志性建筑。
江风一阵一阵吹来,他想起了记忆里那个清凉的夜晚。
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和他似是而非的爱情。
他老了,他简单辛苦地过了大半生,其实也并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情。
他只是在那一瞬间,发现有另一道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他。
在那个有光的夜晚,他突然有了一生说话的冲动。
而所有的一切,最终还是似是而非,又真实自然。
这一生不就是这样吗?
安静顺从知足常乐。
这是父亲想到的结局,也是所有人想到的结局。
作者: 坡度    时间: 2022-3-9 06:41
沙发。
作者: 远去的烟云    时间: 2022-3-9 07:04
四手 发表于 2022-3-9 01:36

父亲的女朋友只有母亲王娟。
父亲转业到单位,父亲和王娟像所有相亲成功的人一样,拘谨地坐在一起吃面 ...

  特别喜欢这篇字的语境,让我想起了苏童的《河岸》、方方的《风景》。对父亲心理活动的刻画尤其成功。窘迫的生活有了一丝光亮,一丝希望。结尾有些残忍。一波三折是行文的需要,却掐灭了那束光。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9 10:45
本帖最后由 满堂花醉三千客 于 2022-3-9 11:20 编辑

    早晨读完,沉思了很久。能够吸引人思考的文字就一定是好的文字。
    谁的青春不热血?谁的人生不愿辉煌?父亲也是在生活的重压下,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变的麻木温顺。但依然有爱与家庭。在岁月的煎熬中保留最后的良知,没有走入罪恶的渊薮。
    细致的描写中没有过多的说教,却有着深入人心的感同身受,娓娓道来中充满了对幸福生活的渴望和对家庭的责任以及对妻女的关爱。很喜欢这种在平静中体现生活的无奈的意境。
     看完更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人生的底线是绝不能触碰的。更是联想到熟悉的一个老工友,因为在北京车站冒领遗失钱包被告发到单位。毁了政治前途。当年同在干部进修班的同学都成了处级干部。他却在门卫岗干到了退休。
      文中两处感到很突兀。因为是写我经历的时间段。所以与作者商榷一二:一个是父亲的工资。三十六块八,在七十年代那是很高的,我89年参加工作基本工资32元,头十年学徒工18元。高级工30多元。都是养活一大家子4,5口人,过得还不错。二是妈妈有乙肝的事。我93年疑是甲肝住在传染病院。和大夫了解过,估计七十年代对乙肝还没到那种认识程度。当然,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就是说说我的阅读体会,见谅。
    瑕不掩瑜,全文在细致的心理描写和平缓的描述中,道出了人生的真理,让人掩卷深思,有淡淡的忧伤环绕。余味悠长。
    一点浅见,贻笑大方。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12:11
坡度 发表于 2022-3-9 06:41
沙发。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12:12
远去的烟云 发表于 2022-3-9 07:04
特别喜欢这篇字的语境,让我想起了苏童的《河岸》、方方的《风景》。对父亲心理活动的刻画尤其成功。窘 ...

谢谢烟云的鼓励,还只能编一个人的视角,多了不知道怎么切换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12:15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2-3-9 10:45
早晨读完,沉思了很久。能够吸引人思考的文字就一定是好的文字。
    谁的青春不热血?谁的人生不愿辉 ...

多谢指正啊。特别是细节,我编故事之前,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资料
细节我知道编得不太像,我去问了老人们,71年左右,我爸的工资是三十多,那时候牛奶就是5-8元每个月,确实那时候无法确诊乙肝,但是中国有很多肝炎,我去修改一下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9 14:05
四手 发表于 2022-3-9 12:15
多谢指正啊。特别是细节,我编故事之前,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资料
细节我知道编得不太像,我去问 ...



作者: 舞婆娑    时间: 2022-3-9 18:32
你驾驭文字的天赋能力非常强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2-3-9 21:19
我小时候也喝炼乳
我没想到清纯善良的赵警官会翻后账,这就是不可捉摸的人性啊!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2-3-9 21:21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2-3-9 10:45
早晨读完,沉思了很久。能够吸引人思考的文字就一定是好的文字。
    谁的青春不热血?谁的人生不愿辉 ...

文中有交代,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单位,工资比同级别的高出十来块;
妈妈王娟得的是肝炎,是笼统言之,并没有说出是哪个类型的。那个时代,医生对病人或家属多数是约略说个病名,因为检验水平有限啊。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2-3-9 21:22
泌水 发表于 2022-3-9 21:21
文中有交代,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单位,工资比同级别的高出十来块;
妈妈王娟得的是肝炎,是 ...

隐瞒病情属于骗婚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9 21:30
泌水 发表于 2022-3-9 21:21
文中有交代,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单位,工资比同级别的高出十来块;
妈妈王娟得的是肝炎,是 ...

    我的意思,1,七十年代30多元工资养一大家人不困难。二是先前写的是乙肝,后来改了。如果说得了肝炎要长期吃药。很困难就好理解了。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9 21:38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2-3-9 21:22
隐瞒病情属于骗婚

我有个男同事就是被骗婚娶了个精神病,女方家有势力,打了8年离婚官事才离婚。后来又被东北女人骗个一无所有。一辈子被女人毁了。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2-3-9 21:39
四手 发表于 2022-3-9 12:15
多谢指正啊。特别是细节,我编故事之前,在网上搜索了一下资料
细节我知道编得不太像,我去问 ...

文中添加一些母亲治病的花费就行了。因为药费是无底洞,三十多块钱用于家庭开支和治病就远远不够了。
小说不是论文。那个时代普通人就知道“肝炎”不好治,花钱多。
人穷志短。想象一下家里有个病恹恹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婴儿,作为一家之长真是心如油煎。
六零年吃大食堂,我一家堪堪饿死,母亲从地里偷回红薯给我们吃。我到现在不以为那是母亲的耻辱。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2-3-9 21:53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2-3-9 21:19
我小时候也喝炼乳
我没想到清纯善良的赵警官会翻后账,这就是不可捉摸的人性啊!

赵警官先帮后踩的表现和父亲的倒船票都是特殊时期人们思想的变异,究其本质并不坏。
文革是个疯狂的时代,夫妻为了自证清白而相互揭发,儿女和父母划清界限,亲邻为了阶级立场反目成仇比比可见。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2-3-9 22:10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2-3-9 21:30
我的意思,1,七十年代30多元工资养一大家人不困难。二是先前写的是乙肝,后来改了。如果说得了肝炎 ...

那时候三十多元养家确实不困难,如果家里有个长秧子病人就麻烦了。
文字中几处都是说患的是肝炎,没见到“乙肝”字样。许是我读得不仔细。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2-3-9 22:14
水流云在 发表于 2022-3-9 21:22
隐瞒病情属于骗婚

那年头一个部队的转业干部吃香的很呢,哪个女子不想靠着他。

作者: 水流云在    时间: 2022-3-9 22:15
泌水 发表于 2022-3-9 22:14
那年头一个部队的转业干部吃香的很呢,哪个女子不想靠着他。

害人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9 22:27
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3-9 23:02 编辑

谢谢泌水老师,美丽的婆娑,可爱的阿九,帮助我修改细节的客兄,编的年代故事,确实细节有欠缺。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10 06:08
泌水 发表于 2022-3-9 22:10
那时候三十多元养家确实不困难,如果家里有个长秧子病人就麻烦了。
文字中几处都是说患的是肝 ...

哈哈哈,我读的是初稿。最早的。你看的是修改后的。感谢你的认真。

作者: 莫邪    时间: 2022-3-10 09:49
父亲没有错,赵警官、老陈头没错,所有人都没错。只有生活,该遭到诅咒。
作者: 泌水    时间: 2022-3-10 13:09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2-3-10 06:08
哈哈哈,我读的是初稿。最早的。你看的是修改后的。感谢你的认真。

原来这样啊。请你原谅愚兄的认死理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10 13:15
泌水 发表于 2022-3-10 13:09
原来这样啊。请你原谅愚兄的认死理

没关系的,看过你的乡村记录文字,很欣赏。也敬佩你的认真精神。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3-10 16:23
好一首忧伤的散文诗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3-10 16:26
轮渡前的一幕画面感超强,父亲被声音唤起的爱情微末而慌乱。符合那个时代的感觉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3-10 16:27
读了这篇,笃信你是一个写小说的天才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3-10 16:30
些些细节不影响弥漫的光芒,我有读卡佛《大教堂》的感觉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3-10 16:31
那会儿笼统说肝炎,乙肝太专业
作者: 轻言    时间: 2022-3-10 17:25
本帖最后由 轻言 于 2022-3-10 18:24 编辑

生活就是这样,总和理想差了一截,但不影响日子继续,都不容易。好看。有一种感觉,把爸爸妈妈换成人名会不会更好。
作者: 刘小城    时间: 2022-3-10 17:42
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作者: 满堂花醉三千客    时间: 2022-3-10 18:32
轻言 发表于 2022-3-10 17:25
生活就是这样,总和理想差了一截,但不影响日子继续,都不容易。好看。有一种感觉,把爸爸妈妈换成人名会不 ...

欢迎!去过书屋多次,欣赏你的文字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11 12:21
本帖最后由 四手 于 2022-3-11 12:29 编辑
轻言 发表于 2022-3-10 17:25
生活就是这样,总和理想差了一截,但不影响日子继续,都不容易。好看。有一种感觉,把爸爸妈妈换成人名会不 ...

嗯嗯,是的,谢谢轻言,我只是编故事当时听许飞的歌《父亲写的散文诗》,就直接用了父亲,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11 12:25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3-10 17:42
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谢谢老桂啊,你的感觉很细腻,
你写了那么多,也没想过发论坛,我编故事其实只是为了玩,下班后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写得好不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下一篇编个什么故事呢?这个故事当时也想着写旅途上的故事。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11 12:26
莫邪 发表于 2022-3-10 09:49
父亲没有错,赵警官、老陈头没错,所有人都没错。只有生活,该遭到诅咒。

是的呢,我就是这样编故事的

作者: 四手    时间: 2022-3-11 12:28
刘小城 发表于 2022-3-10 16:23
好一首忧伤的散文诗

我习惯煽情,自己把自己写哭了,下一篇编一个好玩的。


作者: 秦川梦回    时间: 2022-3-11 16:55
好文字。
那个年代得肝炎的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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