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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张爱玲与白先勇 [打印本页]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6 18:48
标题: 张爱玲与白先勇
　　
　　2004年下半年，听过一次白先勇的演讲。礼堂里不只“座”无虚席，连站也没得站。可惜讲的是青春版《牡丹亭》，对他的文学创作则未涉及。我很喜欢昆曲，虽然外行得令人吃惊，却依然津津有味的读《牡丹亭》、《西厢记》、《长生殿》，不过相比白先勇的小说，我还是对后者的兴趣更大些。

　　白先勇的作品，诚如评论家指出的，和张爱玲是同一个门派，鼻祖当然是曹雪芹。两人都是那么精致细腻，对人情世故都是那么体察入里，又都是民国世界的伤心人。可是在表面的相似之下，他们的文学气质相去千里。

　　白先勇的“伤心”是痛楚，他和他的描写对象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在态度上他是客观的，在感情上他却不能全然超脱；张爱玲的“伤心”不是“痛”，而是带着矜持的“哀”，她是从里到外，从心态和情绪都飞升上去，像她自己的形容，“云端里看厮杀似的”。

　　白先勇很慈悲，对人世是深切的悲悯；张爱玲则艳异凌厉，有着外科手术般的冷静。两位作家虽都受了《红楼梦》的影响，但张爱玲同时还嗜读《金瓶梅》、《海上花》、《醒世姻缘传》。这一类“小市民气息”浓重的小说不在白先勇的书单子上。相反，他屡次提到《三国演义》。他把《三国》中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与《红楼》中的“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相提并论，认为是可以互通的大沧桑。这里就看得出张和白的最大的分野：白先勇的审美趣味是较为疏远市井气息，因而更为贵族化的。他的感时忧国带有士大夫的味道。他对政治的关注使其小说不经意间染上了历史的尘埃，是一种优雅深沉的“史笔”。张爱玲对政治基本上是冷漠的，要不是迫于环境写了《小艾》、《秧歌》、《赤地之恋》，她这一生都会“笔不沾政治”。她要人间味，不管是皇亲国戚的还是街头巷尾的。她把无数难堪的、琐细的、零散的生活片断描摹下来，用虚无的“末日意识”的灵光一照，便成就了她独特的世界。

　　白先勇的笔触是老练而稳定，张的笔触却是老练而机俏。白先勇小说的起承转合衔接自然，绝少痕迹；张的小说却缤纷幻丽，以致局部有时太醒目，伤害了整体。白先勇忧国忧民像《三吏》、《三别》的杜甫，张爱玲的奇诡深邃却更近于《无题》的李商隐。白氏少年时也显老成，张氏老了也像少女。

　　我念大学时有一位老师叫刘俊，他是《白先勇评传》的作者。他教我们《台湾电影赏析》，偶尔提到白先勇，常有妙论。我有一次大着胆子打电话给他，问及白、张之比。他说了一句相当有趣的话：“张爱玲下手比较狠！”这也是大实话。港台并称张、白二人为“金风玉露”。张是女性，但解剖人性时那股不动声色的冰冷和千伶百俐一支笔后的霸悍、锐利与硬度，也唯有“金”能比喻；白先勇是男性，但其温润流淌，返照空明，不露棱角的功夫，倒像是“玉”了。

　　张爱玲除了小说以外，尚以散文名世。她的“流言体”散文信手拈来，流丽隽永，既不带周作人的“考古气”，也不带林语堂的名士派，别开生面。白先勇就很难称得上是一位散文家。除了《第六只手指》、《树犹如此》、《蓦然回首》之外，他的许多所谓散文，都带有回忆录的性质，仿佛是“自传”的一个片段。此外张爱玲还是半个学者，在“全面发展”上，白先勇与他的前辈差距甚大。

　　说到这里，很担心给人一种印象，似乎我认为他们的共同点极少而相异处极多。其实不是的。除了前面提到的几点相同，他们还有一些相似。比如两人都是中西结合，洋为中用。一方面对传统的章回小说，对唐诗、宋词、元曲颇有会心；另一方面，又深谙西洋小说的种种技法。从前一方面，学到了凝练的白描，简洁的对话，对民俗风情（服装、首饰、家具、封建家庭礼仪）的消化，和对文学典故的灵活的化用，及对“意境”的惨淡经营；从后一方面，则谙熟了隐喻、暗示、象征，以及对“意象”的有力锻造。稍有差异的是白先勇是在美国读书期间，系统学习西方文学理论，终于以《芝加哥之死》开创了他的新纪元；张爱玲生性不耐烦理论，对西方文学营养的汲取更多带有“自发”的色彩，是“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从文本中来，到文本中去。

　　两人另有一处不幸的相似：都是中短篇大师，长篇却不尽如人意。似乎“精品红楼”传统的作家都有这个通病。写中短篇时神采飞扬，一写长篇就少了那股旺盛充沛的元气。张爱玲的《十八春》、《怨女》实在及不上《传奇》，白先勇的《孽子》也比《台北人》系列、《纽约客》系列、《TeaforTwo》等稍逊风骚。

　　为什么红楼传人总是更擅长中短篇呢？个人以为，在中短篇里，他们更方便把自己的生命体验与红楼笔法相结合，以一种以点带面、精微细致的方法向曹雪芹致敬。而到了长篇里，因为卷帙浩繁，人物众多，情节千头万绪，必须要跳出前人的圈子展示更多自己的东西。腾挪的余地太大了，反而有点手足无措，再要“致敬”就难免顾此失彼了。这一重障碍遂成了很多作家（哪怕杰出如张、白）难以克服的顽症。对《红楼梦》的过度喜爱一旦发展到依赖，极易成为长篇创作的瓶颈。

　　对于当代较年轻的读者来说，张爱玲很奇怪的成了“时尚”、“小资”、“小女人文学”的代名词。津津乐道于她的出身，她与胡兰成的“倾城之恋”，她的亮烈难犯，和晚年的离群索居。而白先勇，据我所知，有一些人不知道他，有些人则知其人不知其文，有一些却以猎奇的眼光，打量着白的性取向，及他的“白崇禧之子”的特殊身份。沉下心来品其文章的，寥若晨星。在不少人眼里，“80后”的郭敬明才是最佳选择，张、白之类已是“老”了——除了相关的轶闻和插曲。

　　有一天傍晚，我无意中发现一条路，静而清。走到尽头一拐，就是长江一角。远处隐隐的是北固山。近处一排绿树，落日涂在江水上，水中有三四块小小的“岛屿”，像“在水一方”，又像“寂寞沙洲冷”。我站在那里，突然感到白张二人就像此情此景，是现代的古典，是民族记忆深层的背景式的存在。白先勇是“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张爱玲是“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云气离合，光线明灭之间，是一代失落了的中国人。

　　“秋山敛余照”的静美中，实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深长的惆怅。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2-2-6 19:14
张爱玲有时候会让我想起萧红——共同点是，都有骨子里的凉，都有文字的灵气，都是把自己剥离出来看俗世。。。。区别是，萧红更老练，驾驭能力更强，更理性清寂。。。萧红的文字更质朴，更感性，更浑然天成。。。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2-2-6 19:16
白先勇，我不太熟悉。我好像更偏爱女性作品。。。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6 19:37

江小蝶发表于 2022-2-6 19:14
张爱玲有时候会让我想起萧红——共同点是，都有骨子里的凉，都有文字的灵气，都是把自己剥离出来看俗世。。 ...

张爱玲才是更老练甚至毒辣的。萧红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论大陆还是海外，不能与张相提并论的。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6 19:37

江小蝶发表于 2022-2-6 19:16
白先勇，我不太熟悉。我好像更偏爱女性作品。。。

白先勇的作品也是优雅精致一路，你看起来应该毫无阻碍。红楼传人之一。

作者: 南狼坨子 时间: 2022-2-7 04:23
金风玉露……印象深刻

作者: 小蚊子 时间: 2022-2-7 11:33
不明觉厉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7 15:22

南狼坨子发表于 2022-2-7 04:23
金风玉露……印象深刻

出奇得贴切。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7 15:22

小蚊子发表于 2022-2-7 11:33
不明觉厉

作者: 青芜 时间: 2022-2-7 18:54
张爱玲在散文里，也是很调皮的。
但，她更是小说里的织锦人，飞梭转轴，绵密有致，缠枝盘花，极尽巧心。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睥睨世界的眼睛。

而白先勇，也许是他身上的阴柔气，以及他传承的古典文人书生气，一经融合，便产生了如同青春版牡丹亭，那般梦幻泡影的绝响声。

实话说，我读过他的《一把青》《金大班的最后一夜》以及《台北人》，最后一篇应该是他最好的一篇，整体看，还差那么一点点，不够。

说句编外话，我常常觉得关锦鹏，白先勇，张国荣，这些人刨除性别，其作品以及人格更完善，更有张力。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7 19:15
《台北人》里最好的一篇我觉得是《游园惊梦》，也是最长的一篇。白先勇短篇小说成就极高，但长篇不尽人意，综合看来他比张爱玲还掉一个档。

作者: 青芜 时间: 2022-2-7 19:21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2-2-7 19:15
《台北人》里最好的一篇我觉得是《游园惊梦》，也是最长的一篇。白先勇短篇小说成就极高，但长篇不尽人意， ...

耶，是这样的。
但他对昆曲的理解以及贡献，已是稀有。
大于他对红楼的解读。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7 19:29

青芜发表于 2022-2-7 19:21
耶，是这样的。
但他对昆曲的理解以及贡献，已是稀有。
大于他对红楼的解读。

他对红楼的解读，我基本一句也不能赞同，而我对张爱玲之于红楼梦的赏析就大多数都能接受。白先生恐不能说是一个成功的红学研究者，虽然他的写作受了红楼梦极大的影响。

作者: 浅泠 时间: 2022-2-7 21:51
评论的结尾竟然是一段风景描写，像昆曲的一甩水袖，神光离合，韵味无穷。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7 22:12

浅泠发表于 2022-2-7 21:51
评论的结尾竟然是一段风景描写，像昆曲的一甩水袖，神光离合，韵味无穷。

作者: 青芜 时间: 2022-2-8 04:43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2-2-7 19:29
他对红楼的解读，我基本一句也不能赞同，而我对张爱玲之于红楼梦的赏析就大多数都能接受。白先生恐不能说 ...

他的解读多处出错。为人诟病。
但，他身上依稀有一种气脉，来自对古典文化的传承，而这一点谁也比不了。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8 09:18

青芜发表于 2022-2-8 04:43
他的解读多处出错。为人诟病。
但，他身上依稀有一种气脉，来自对古典文化的传承，而这一点谁也比不了。

毕竟是白崇禧之子，何况民国那一代的文人，有现在难望项背的优雅醇正。

作者: 青芜 时间: 2022-2-9 04:39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2-2-8 09:18
毕竟是白崇禧之子，何况民国那一代的文人，有现在难望项背的优雅醇正。

嗯，《谪仙》《最后的尹雪燕》，他笔下的女人交际花颇多游刃在男人中间，有像谜一样的一面，也有很神性另的一面，这一点很奇怪。

作者: 江小蝶 时间: 2022-2-9 11:29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2-2-6 19:37
张爱玲才是更老练甚至毒辣的。萧红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论大陆还是海外，不能与张相提并论的。

我写错了第一个名字。其实跟你是一个意思。你仔细读就知道。。。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9 19:33

青芜发表于 2022-2-9 04:39
嗯，《谪仙》《最后的尹雪燕》，他笔下的女人交际花颇多游刃在男人中间，有像谜一样的一面，也有很神性 ...

我就喜欢他的“台北人”和“纽约客”两个系列，早期小说其实有点稚嫩，后期的长篇又有点老熟，味道都不那么对。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9 19:33

江小蝶发表于 2022-2-9 11:29
我写错了第一个名字。其实跟你是一个意思。你仔细读就知道。。。

是的。

作者: 金牌打手 时间: 2022-2-11 23:11
小艾写到后面生拗出一个新社会下的女性重获新生。

哈哈。
起头是写得真好看。

作者: 金牌打手 时间: 2022-2-11 23:19
张爱玲的古文底子太深厚了

字词运用的讲究让我叹为观止。

有很强烈的明清小说的印迹。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11 23:47

金牌打手发表于 2022-2-11 23:11
小艾写到后面生拗出一个新社会下的女性重获新生。

哈哈。

是的，她的小说我基本都看过，熟极而流。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11 23:49

金牌打手发表于 2022-2-11 23:19
张爱玲的古文底子太深厚了

字词运用的讲究让我叹为观止。

她深受红楼和金瓶的影响，同时又有点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旧小说的调子，很特别的一种中西结合的风味。

作者: 金牌打手 时间: 2022-2-12 00:43

陶陶然然发表于 2022-2-11 23:49
她深受红楼和金瓶的影响，同时又有点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旧小说的调子，很特别的一种中西结合的风味。

我瞧着你说的现代的古典
心里想到一个词

遗老遗少。

哈哈，睡咯睡咯。

作者: 卡米尔克劳代尔 时间: 2022-2-12 09:16

金牌打手发表于 2022-2-12 00:43
我瞧着你说的现代的古典
心里想到一个词

手哥真能熬。

作者: 金牌打手 时间: 2022-2-12 09:56

卡米尔克劳代尔发表于 2022-2-12 09:16
手哥真能熬。

网恋的人你不懂

作者: 卡米尔克劳代尔 时间: 2022-2-12 10:12

金牌打手发表于 2022-2-12 09:56
网恋的人你不懂

祝福你们。

作者: 金牌打手 时间: 2022-2-12 11:47

卡米尔克劳代尔发表于 2022-2-12 10:12
祝福你们。

同福同福。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12 11:49

金牌打手发表于 2022-2-12 00:43
我瞧着你说的现代的古典
心里想到一个词

你这睡得可够晚的。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2-2-12 11:50

卡米尔克劳代尔发表于 2022-2-12 10:12
祝福你们。

又见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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