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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说)断点(第二章 一、二) [打印本页]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8-27 12:40
标题: (小说)断点(第二章 一、二)
本帖最后由 陶陶然然 于 2021-8-27 12:42 编辑

  第二章    破壁记


  一


  幕蔼苍茫,远山中隐隐传来钟声。崎岖山道上,一位少年书生微笑道:“听听暮鼓晨钟,真让人凡俗尽消。”他旁边一人也是十七八岁年纪,却剽悍强壮,剑眉星目,与那书生的儒雅俊秀全不相同。那人道:“什么暮鼓晨钟,明明是晚钟嘛。凡俗尽消,我的饥渴却还未消。陶兄惯会苦中作乐,照我看来,也不过是画饼充饥。”


  那书生陶原听他成语用得不伦不类,想笑,又忍住了。二人循着钟声往前行去,约摸一柱香时分,依稀见到一座寺庙。庙顶的绿色琉璃瓦,衬着漫天晚霞,发出金翠交辉的夺目光焰。


  陶原笑道:“你看那庙,庄严堂皇,真有些佛光普照的意思。”那精壮强猛的小伙子道:“你怎知是佛光?我看倒像妖气。”陶原忙道:“罪过罪过。剑兄也不怕佛祖嗔怪。”那“剑兄”这才笑道:“别叫我剑兄刀兄,爽爽快快的,叫个阿剑便是。要不是令兄托我照顾你,我跟你这半瓶醋的酸丁可真合不到一块儿。”陶原不以为意,反觉得他爽直痛快,当下加快脚步,随他往庙里去。


  那庙看着近,其实却有些距离。来到山门时,天已全黑,几点疏星散于天幕。陶原见匾上题着“镜花寺”,暗忖:“难怪天下尼姑都叫‘水月庵’呢。”


  知客僧将二人引入禅房,指右首第二间于二人暂住,又奉了素斋。阿剑大大咧咧送了他二两黄金,他却坚辞不受。阿剑大奇:“世风日下,贪财的和尚见得多了,一毫不取的出家人居然还没绝种。”


  饭后二人在院中闲步。归鸦“啊啊”而鸣。隔着枯枝,已窥见了一轮冷月。陶原打了个寒噤,阿剑道:“你冷么?”捏捏他衣衫道:“穿得也不少嘛。”陶原笑道:“剑兄……阿剑兄习武之人,自非小弟可比。”阿剑叹道:“要不是在这庙里,我就打两趟拳疏散筋骨了。”陶原笑道:“原来你心中毕竟还是有所敬畏。”


  “善哉善哉,施主有心了。”


  陶原一回头,见一老僧身披玄色袈裟,含笑合掌,立于院中。三人互相见礼,方知这老僧法号焦木,是“镜花寺”住持方丈。三人坐于树下青石板上。秋来夜凉,石面上有股寒气,陶原撑不住,把衣服下襟垫着,重新坐下。阿剑道:“老方丈为何不叫‘色空’、‘玄寂’,而叫个‘焦木’呢?”


  焦木手抚树干,仰头看着树梢道:“此树已有三百年树龄,某夜为雷所击,一分为二,枝干尽数烧焦。谁知几十年后竟又部分恢复元气,再添了几片新叶。这般生生不息,令人景仰,老僧便改了法号,叫做焦木。”阿剑道:“原来还有这个典故。”向那枯树左看右看。


  知客僧送来三盏清茶。陶原取一盏喝了,咳嗽一声,便想吟诗。阿剑忙拦着他道:“好兄弟,求你莫再五绝七绝的哼哼。一路上我听得头也大了。方才一听老方丈说这树的来历,我就知道你要诗兴大发。”陶原大笑。焦木也微笑道:“陶施主若想赋诗,倒有一物,比这月下树景更堪吟咏。”陶原道:“哦?敢问……”焦木领二人穿过院子,绕开大雄宝殿,至一小小精舍之外。那门上布满灰尘,锁也有些锈了。陶原道:“屋里难道有什么奇物?”


  焦木“喀”的一声开了锁,阿剑心想:“奇怪,明明是把陈年旧锁,这么容易就打开了。”不及细想,与陶原并肩而入。焦木指指对面墙壁道:“施主请看,墙上壁画,可还入得了方家之眼么?”他说得客气,语气中却流露出自傲之意。陶原一笑,见那墙上绘着三幅壁画,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斜照上去,显得凄迷万状。


  第一幅画绘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纵横繁盛的街市,笔致工细,栩栩如生。第二幅是几个女子,或正面,或侧面,或采花,或舞蹈,或怒或笑,眉眼口鼻,神态气韵,竟似活的一般,其中一女眉心有粒红痔,鲜妍明媚,端雅秀美,容颜绝丽。陶原毕生未见过这般丽人,不觉痴了。


  “嗬哟,这里还有个赤发鬼!”


  阿剑哇啦一嚷,陶原才回过神来,只见最右边一幅画,近处土黄,远处赤红,烟尘中遥见一红发巨人,身高数丈,盘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面目瞧不清楚,但一股狂悍霸气却澎湃欲流。陶原向焦木道:“这人是谁,这样大胆?双手分指天地,不是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吗?”阿剑见他一语参破玄机,在旁笑道:“读书人倒也有些见识,我可有三分佩服你了。”又赶紧加上一句:“只有三分。”


  陶原笑而不答,只看焦木。焦木抚着那画道:“陶施主果然好悟性。这个魔头便是‘霹雳神魔’苏没底。”阿剑道:“外号响亮,名字好怪。”陶原沉吟道:“苏没底……莫非他魔性未张之前,俗家姓苏么?”焦木点头道:“正是。传说此人法力雄强,佛道两教都不放在眼中,因自信他的神通深不可测,没边没底,故取此名。”阿剑一哂道:“这般狂妄,不提也罢。”他转而去看第二幅图。焦木道:“两位不妨猜上一猜,这壁画与外面的枯树有何关系?”


  陶原还没答话,阿剑抢着道:“外头那棵是楠木,这面墙也是楠木,多半是从树身上砍下来做的。”陶原拍手笑道:“只怕猜对了。”焦木微笑道:“两位一般的心思敏捷,实与壁画有缘。这雕画的墙面就是院中楠木建的。也只有珍贵的楠木才配得上这样精妙绝伦的壁画。”


  陶原目不转睛的看画,道:“方丈之前说观此画更增诗兴,小生还不信,此刻却是浮想联翩,佳句迭现于胸。”阿剑忙道:“算了,你找纸笔写去,别在这里扰我。”焦木笑道:“陶施主可知此画出自何人手笔?”陶原道:“正要请教。”焦木道:“凡间哪有如此大匠?”袈裟一拂,喝道:“咄,何不入画神游一番?”


  陶原、阿剑只觉背后一阵飓风,身不由己,撞上墙去,眼见要碰得头破血流,却听“嗖”的一声,二人竟被吸入墙里,眼前忽红忽绿,忽人忽兽,目不暇接;耳边时哭时笑,似叹似怨,触耳惊心;浑身忽冷忽热,忽痛忽痒,怪异莫名!


  焦木退出门外,锁上铜锁,皱眉步入庭院。知客僧早已等在那里。焦木携了他手,“唰”的一声,钻入那棵枯树的树干。那被劈成两半的枯枝顿时合起,几簇新芽在月色下发出清冷的柔绿。夜风吹来,煌煌寺庙刹时成了几堵破败的残墙。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8-27 12:41
  二


  陶原醒来时兀自懵懵懂懂。有人把冷水泼到他脸上。他一个激灵,才真正清醒过来。他动一动双臂,发觉已被人用粗麻绳反绑到身后。他和阿剑并排躺在地上,周围是老老少少一大圈男人。


  阿剑昏迷未醒,陶原道:“这是哪里?各位为何如此相待?”没人理他。众人嘀嘀咕咕,似乎一时拿不定主意。陶原瞥见其中一个老头慈眉善目,便望着他道:“小生不求各位相饶,只想做个明白鬼,知道我身在何处。”那老头叹了口气道:“你此刻已到‘镜花寺’的壁画之中……”陶原耳中“嗡”的一声,隐约又听老头道:“这一生啊,怕是别指望重回人间了。”陶原努力镇定,回思晚间情形,口中喃喃的道:“难道焦木大师他……”老头道:“咱们都是被他的妖法摄入此间的。”陶原颤声道:“当真无法出去?”老头道:“我初来时跟你差不多年纪,如今胡子都白啦!”


  陶原一阵急痛,拼命忍住眼泪,不想被人看轻。一人道:“老头,跟他罗嗦什么?”老头道:“他得知真相竟不惊慌嚎哭,也算是条好汉。”那人手拿切菜刀,狞笑着逼迫来道:“好汉又如何?我若宰了他,或是划花他的脸,他还有机会去‘碧水宫’吗?”陶原用力挣扎,无奈双手双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老头不忍再看,转过头去。那持刀汉子却蹲下来,刀锋在陶原脸上缓缓掠过,目中露出痛恨之意。陶原背后一阵发冷,乍着胆子质问:“要杀便杀,为何将我戏弄?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对我怀恨?”那汉子阴笑道:“如果无冤无仇便不加害,这世界倒真成了太平盛世了。你脸蛋儿长得俊,便是得罪我;你脑子灵光,口齿伶俐,便足以让大伙儿恨你!”


  刀光一闪,陶原闭上眼睛。却听一声大喝,“嘭”的一响,似乎那汉子被人撞倒。陶原睁眼一瞧,惊喜交集,只见阿剑已然挣脱绳索,左冲右突,拳风到处,众人纷纷摔倒。陶原才说一句“原来你早就醒了”,已被阿剑扁担似的扛到肩上。脚下道路水一般掠过,追杀之声渐行渐渺,再过两盏茶时分,走到一条荒僻小路上,阿剑放下陶原,在他手间、脚间的麻绳上一拂。粗绳应手而断,如同粉条。陶原赞道:“阿剑兄内功如此了得!”阿剑道:“少拍马屁。”伏地听声,半晌才爬起来道:“还好,他们没马,追得不快。”他解下佩剑,交给陶原,说万一情势危急,拿剑乱挥乱舞,聊作防身。陶原把宝剑系在腰间,一手托剑,一边问道:“你怎么不早些把他们打倒?”阿剑跳上路边一座大草堆,嘴里叼着一根长草,东张西望:“我想探探这帮贼子的来路,可惜听了半天,等于不听。”陶原手足并用,爬上草堆,在阿剑旁边坐下叹道:“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咱们到了壁画中了。”阿剑道:“焦木这妖僧,哪天我出了壁画,必要打他一顿出气!”顿了顿又道:“就怕等不到这一天了。”一言及此,也不禁黯然。


  他忽的拉起陶原,一飞冲天,跃上树梢。一大群男人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持刀汉子阴森森笑道:“看你出招伤人,就知道是个扎手角色。大约也擅长伏地听声。”他一抬脚,鞋底已裹了两层麻布:“这么着,你就听不到啦。”他手一挥,四五人把石块、泥巴往树上乱砸。这些人手劲甚强,准头却奇差,显然不是暗器高手。要不是二百来号人一拥而上,阿剑还真不放在心上。陶原道:“在这里躲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冲下去吧?”阿剑“呸”的吐掉叼着的草根,拉起陶原,“大鹏展翅”,往人较少的西北方便跳。人一落地,拳影纷飞,转瞬间已打倒了七八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不敢恋战,且战且走。忽的右手一松,却是陶原挣开他手,拔剑迎敌。他文绉绉一个书生,剑势展开,竟也有模有样。剑刃横扫之外,在他手中,剑尖、剑柄、剑穗,竟无一不可伤敌。一柄剑舞到酣处,青光激荡,剑雨飘拂,偶尔“嗤”的一声,又如闪电横空。阿剑脱口叫道:“好剑法!”二人并肩作战,拳剑相合,凭着一股锐气,杀出了一条生路。


  这次二人不敢大意,直跑出百余里路才停下喘气。阿剑道:“没……没想到你会使剑。”陶原道:“可惜我力气小,徒以招式取胜。”阿剑气喘吁吁道:“你若有我的内力,这套剑法……只怕接得住的人不多。跟谁学的?”陶原道:“家兄。”阿剑至此才调匀气息道:“茅山派陶掌门,呵呵,我早该想到他了。”他眼一瞪道:“你剑法高明,何不早说?害我白担了半天的心!”陶原擦汗道:“无事不可卖弄。古人不是说么,良贾深藏若虚。”阿剑道:“呸,听不懂!”


  二人又行一阵,见一小酒店,店后似是庭院,便绕到后门。阿剑翻墙而入,拔开门栓,让陶原进来。陶原进门笑道:“阿剑兄果然厉害……”忽见院中二人在呆呆看着自己,忙顿住了。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的确厉害,两位目中无人的功夫天下少有。”阿剑道:“岂敢岂敢,是主人么?”那人道:“不是主人,怎会在此?莫非阁下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把别家当作自己家么?”阿剑扯扯陶原衣袖道:“这人嘴巴凶得很,交给你了。”陶原道:“主人请勿责怪。我等被强人追杀,不得已才在此暂避。”阿剑心道:“这呆鸟,人家不问,他就把老底都兜出来了。也不知这人与强盗是不是一伙。”他暗暗戒备,却见那主人脸色稍和,道:“二位面生得很,想必是新来至此,招人嫉恨,怕你们入了碧水宫是么?”陶原这是第二次听到“碧水宫”,正待发问,阿剑先道:“新人为什么就招人恨?”主人关上了院门道:“说来话长,且随我进屋再说。”


  四人进内室分宾主而坐,互通姓名,才知那主人名叫老残,那年轻人是酒店里伙计小萨。这屋子虽小,倒也有一架书,一支笛子,酒壶酒杯也不同流俗。屋角还有一只炼丹炉。这老残开着破旧的酒铺,自己饮食起居却颇风雅。四人聊了一会,甚觉投机,阿剑才把警戒之心放下了。


  陶原问起“新人旧人”,老残一边给他们斟酒一边道:“陶兄想来知道,我们这画中世界分为三世,新人初入画中,先来‘人界’历劫,随后由接引使者带到‘仙界’碧水宫,若投了五位仙姑的缘法,才可能进入魔界再受锤炼。‘人界’数千名男子都去过‘仙界’,却无一人能够留下,三两日就被仙姑退回。陶兄与剑兄既是新人,就有机会,既有机会,就难免使这里早已彻底绝望的男子妒忌。”陶原道:“人心败坏,一至于斯。”老残敬了二人一杯酒道:“何况二位一文秀,一武勇,俱是潇洒俊朗,才貌出众,被碧水宫看中的可能甚大。他们就越发眼红了。”阿剑带了几分酒意道:“这跟英俊潇洒有什么关系?莫非仙姑们要‘采阳补阴’?”


  “噗”的一声,小萨一口酒喷了出来,全溅在对面陶原的身上。小萨笑得咳嗽,一面连声道歉。老残道:“这孩子,上不得台盘,才饮了三两杯就这般孟浪。”陶原忙笑道:“不妨事,都怪阿剑口无遮拦。”阿剑翻着一双惺忪醉眼,含糊的道:“我说错了么?哼,待会儿梦中我先会会仙女……女……女……”“女”了三次,伏案而睡。陶原等三人不过喝了四杯,阿剑却是酒到杯干,有时敬人,有时被敬,有时自斟自饮,这一会儿功夫已灌了足足一坛。


  老残道:“剑兄倒是位性情中人。”他酒一下肚,原本枯黄的脸色便红润了些。陶原想了一想才道:“残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阿剑半睡半醒中还蹦出句“酸秀才!”小萨忍住笑去张罗几样下酒菜,这里老残道:“陶兄请讲。咱们虽是初会,但倾盖如故,我是不拿两位当外人的。”陶原指指角落里的炼丹炉道:“残兄是否服食丹药?”老残一愣,只得点头。陶原道:“残兄面孔黄瘦,嘴唇干裂,神气枯焦,正是长期服药之象。请恕小生直言:此举对贵体实是有损无益。”老残似乎不大服气,望了望炼丹炉道:“可是……就连当今皇上也乐此不疲,士人中多有效仿,陶兄何以独持异议?”


  原来此时正是明朝嘉靖年间。嘉靖皇帝不理朝政,沉迷修道炼丹,当朝首辅、次辅竞相以写“青词”取悦皇帝。上行下效,这股风气慢慢由官员而至一般士子,由京城而至外省。陶原已看出老残未被吸入壁画之前多半也是一介文士,此时便想点醒他,免得误入歧途。他听了老残之言,笑了一笑道:“魏晋名士追求详狂,服食丹药实是不满时局,反抗无门,不得已之举。都说它是魏晋‘风度’,依我看来,不过是一时‘风气’。如今圣上沉溺于此道,致使严氏父子把持朝政,天下纷乱四起……”老残惊道:“你……你竟非议今上?”陶原笑道:“残兄何必变色?你我早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议论几句时局,也未必有锦衣卫告发追捕。”老残默然。陶原握住他手,诚恳的道:“古往今来,有几人是埋头炼丹,就得道成仙的?唯有造福于民,行善积德,才为天帝垂青,使其飞升……”


  老残正自沉思,忽觉体内躁热,忙起身到院子里走来走去。这是药性发作,不得不活动“行药”。陶原见他如此自苦,不禁摇头。


  次日白天,陶、剑便藏在老残家中,一步不出,一应饮食俱由小萨打理。这小伙子比陶原还小,宽脑门,大眼睛,阿剑总像个大哥似的摸他的头,说“一副聪明相”。又私下告诉陶原,老残小萨一大一小,一老成一活泼,正是相辅相成,简直像幅对联。


  这日晚间,阿剑嫌闷得慌,想换了装扮,出去逛逛。老残以为不可,说是“接引使者找到你们之前,只有我家安全。”小萨却道不妨,帮剑、陶二人戴上宽檐大帽,又在二人脸上涂了点泥巴,把自己的伙计服拣了两套给他们换上。莫说晚上,就是白天,轻易也难识穿。阿剑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不像陶原,有书有酒,大可对付这漫漫时光。他便极力夸奖小萨,打听何处繁华热闹。老残、陶原对望一眼,只得依他。


  四人且行且说,不到一个时辰已到了灯市。一条大河穿街而过。河边遍植杨柳,像是镶上了两条绿线。河两侧市肆林立。卖果子的、卖小吃的、卖手工玩艺儿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那卖灯的更是遍布全街。美女灯、兔子灯、孔雀开屏灯、七仙女董永相会、白蛇青蛇西湖遇许仙,无不做得惟妙惟肖。河中又有荷花灯、船灯,内藏蜡烛,外层粘着透光的特制绢纸,纸上写着历代名家的诗词。阿剑兴奋的四面环视,想买些吃的玩的,当下拿了银子,支使小萨买来。陶原、老残缓步走上石桥。陶原俯视脚下河水中的点点烛光,也深感兴味。老残叹了口气,轻声道:“若论富贵风流,与宋京汴梁、今日的北京,也不差什么,就可惜没有女子。”言毕心酸泪下。陶原感慨不语,心想:“熙来攘往,尽是男人,这处所再好,毕竟不是人间气象。”


  老残叫声“哎哟”,手往东指。陶原顺着一看,小萨扯着阿剑,连说带喊。围观者越来越多。老残低声道:“陶兄在这莫动,待我去瞧瞧。”


  他三脚两步小跑过去,阿剑一见了他,眼都红了,叫道:“好你个老残,表面上以客相待,暗地里泄露机关。你们俩干得好事!”老残怔了半晌,看向小萨,沉声道:“怎么回事?”小萨避开他目光,怯怯的笑道:“我才听别人说起,供出两个异乡客的行踪,赏银五百……”老残点点头道:“五百两银子,的确不算少了。”阿剑恨得咬牙切齿,周围诸人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若不是先已听闻剑、陶二人拳剑双绝,早就扑上来抓人了。


  老残向旁边一人道:“兄台,借刀一用。”那人正是先前领头追捕陶原和阿剑的持刀汉子,名唤唐十北。他明明知道杀新人是得罪“碧水宫”,只是妒意冲天,难以遏制。此时见老残愿意代劳,既除去眼中钉,罪名又不用自己来担,真是大喜过望,忙递刀给老残道:“老兄窝藏公敌,本来不能轻恕,但迷途知返,戴罪立功,咱们就不追究了。”老残道:“多谢。”


  陶原桥上望见,叫声“不好”,顾不得被人发现,疾步往桥下冲。


  小萨笑道:“老板就是老板……”他原先怕老残责怪,这时放下心头大石,又有五百白银进账,不由喜上眉梢。“噗”,他小腹一凉,随即一阵锐痛。众人齐声惊呼,阿剑也骇然失色!老残拔出刀来,含泪道:“小萨,你德行有亏,我不得不杀你,以全忠义。”小萨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双手捂住小腹,眼泪与鲜血齐流,只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我……我怕血。”


  陶原用力拨开人群,跌足叹道:“我来迟一步!”他回身向老残道:“残兄何以便下重手?他立身不正,却终究还是个孩子。”老残傻傻的站着,也不知听见了没有。阿剑握住他手,他也毫无反应。小萨“咚”的倒下,双眼反插,呼吸急促,双手在空中乱抓,连叫:“冷,我冷!”陶原也不怕血污衣衫,一把抱住他道:“好孩子,一会儿就过去了。”小萨死命抓住他衣领,含含糊糊的道:“就一会儿么?”陶原不觉流下泪来,道:“就一会儿。”小萨吁了口气,似乎放心了,眼神涣散,身子发软,极轻极轻的道:“我……错了呀。”手一松,就此气绝。


  持刀汉子唐十北厉声道:“老残,你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手行凶,大伙儿可容不得你了!”老残木然答道:“我也错了。”唐十北道:“这时讨饶,已然迟了。”陶原却知道老残这一语的沉痛,忙起身扶着他道:“少年人最易受到诱惑,只宜慢慢教导,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残兄虽是君子襟怀,丈夫手段,到底轻率了。然而事已至此,也不必过于自责,咱们先给小萨好生安葬,让他入土为安,再作下一步的打算。”他轻轻掰开老残的手,抽出短刀。阿剑伸手去接,却见陶原把刀塞入了唐十北手中。阿剑心道:“该死,酸秀才准是伤心过度,要发疯了,好好的武器送给敌人!”


  唐十北也是一愣。陶原道:“我们都被焦木逼入画中,同是天涯沦落人,正该彼此扶持,共谋对策。就算一辈子困在这里,也要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把日子过得光明正大,有滋有味。否则外敌未至,咱们窝里反,先已自相残杀,血溅五步了。”唐十北低下头去,片刻后抬头抱拳道:“尊兄这番大道理,倒说得我唐十北好生惭愧。”陶原道:“但盼唐兄以后别再强分‘旧人新人’,若再来了新难友,便该为他诚心祷祝,祝他能入‘碧水宫’,能过得比咱们好。心境一宽,方寸之地,也可海阔天空。”说着做了个四方揖。这一席话连阿剑也听得耸然动容,暗道:“先前只以为他是设法稳住敌人,此刻看来,他是压根儿没把他们当作敌人。阿剑哪阿剑,这次你被酸秀才比下去啦!”


  老残泪水涔涔而下,蹲身抚着小萨尸身道:“当日你跟我同到此处,同到‘仙界’,又一同被退回‘人界’。五年来情若父子。如今我杀了你,心中实比你身上更痛。为免你寂寞孤单,我少不得要陪你一陪。”他话音刚落,右手便抓向陶原腰间佩剑。陶原早防到这一着,身形一闪。岂知老残面色一变,晃了一晃,扑倒在地。


  阿剑叫道:“糟糕!”他练武之人,目光敏锐,老残倒下的一瞬间,口角有血渗出。旁人多未瞧得仔细,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老残早萌死志,夺剑只为引开众人注意,咬舌自尽才是致命一着。唐十北纵欲相救,亦已不及。


  陶原哽咽道:“残兄放心,我会将你与小萨合葬。”老残嘴角一扬,似是微笑,一缕血线却溢了出来。


作者: 司药的药    时间: 2021-8-27 14:08
又是一个新世界。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8-27 16:54
司药的药 发表于 2021-8-27 14:08
又是一个新世界。



作者: 青芜    时间: 2021-8-28 07:17
晕,这变幻太快,跟不上节奏了。

作者: 青芜    时间: 2021-8-28 07:22
玄幻——
聊斋中也有一个画中仙界。
是仙女与书生的情爱劫,这个倒奇,
是侠客与书生闯龙潭的有趣经历。
继续~

不过,提醒陶兄一句:
“小萨”正在赶来的路上……

哈哈哈…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8-28 11:30
青芜 发表于 2021-8-28 07:17
晕,这变幻太快,跟不上节奏了。

光怪陆离的笔记本。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8-28 11:31
青芜 发表于 2021-8-28 07:22
玄幻——
聊斋中也有一个画中仙界。
是仙女与书生的情爱劫,这个倒奇,

不怕,来一个斩一个。PS:你说的聊斋里的那个是《画壁》,我也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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