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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色家同题之二十五：散文《门》（外一篇）/梧桐烟花 [打印本页]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7-1 19:19
标题: 色家同题之二十五：散文《门》（外一篇）/梧桐烟花
　　
　　◎人生如门

　　人们都说人生如梦，我却觉的人生更像是一扇门，因为门是一道清晰的界限，泾渭着两种心境和感慨。无论咫尺天涯，跨出去就意味着离开；无论苦涩甜蜜，走进就意味着归来。该走正门的偏偏走了边门，就错过了一段美丽与精彩；该走边门的却走了正门，就使相聚的缘分又悄然离散。不是所有开着的门都是一种迎接，就像并不是所有关闭的门都是一种拒绝。

　　有时门是不该开的，打开了就是一种后悔，门有时也不该关的，而关闭就是一种遗憾。虚掩的门常常模糊了一种界限，想进未进想出未出，让脚步为难。门有一道横楣一道低槛，有时也很奇怪，不想进去的人它偏偏为你敞开，想进去的人却断然被挡在门外。叩开某些门需要技巧更需要忍耐，等待中要不怕失望重新再来。有些人千方百计在没门的地方找门，有些人费尽心思把有门的地方堵塞。人是这样，很多时候门也是这样。

　　人生有时就这么简单，一生一世在扉门之间进出徘徊。

　　开门和关门是人生中含义最深的动作。没有人知道，当他打开一扇门时，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即使是那最熟悉的屋子，时钟滴答响着，天已傍晚，炉火正旺，也可能隐藏着令人惊讶的事情。聪明的人总是怀着谦虚和容忍的精神来打开他的前门。开门是一个神秘的动作：它包含着某种未知的情趣，某种进入新的时刻的感知和人类繁琐仪式的一种新的形式。它包含着人间至乐的最高表现：重聚，和解，久别的恋人们的极大喜悦。即使在悲伤之际，一扇门的开启也会带来安慰：它改变并重新分配人类的力量。然而，门的关闭要可怕得多，它是最终判决的表白。每一扇门的关闭就意味着一个结束。在门的关闭中有着不同程度的悲伤。一扇门的猛然关上是一种对软弱的自白。一扇轻轻关上的门常常是生活最具悲剧的动作。每一个人都知道把门关上之后接踵而来的揪心之痛，尤其是当所爱的人仍在左右，声音可闻，而人已远去之时。

　　开门和关门是生命之严峻流动的一部分。生命不会静止不动，并听任我们孤寂无为。我们总是不断地怀着希望开门，又绝望地把门关上。生命并不像一斗烟丝那样持续很久，而命运却把我们像烟灰一样敲落。上帝赐予我们的第一件东西就是这门，生命和时间，一扇门的关闭是无可挽回的，它像突然扯断了系在你心上的绳索。门一关上，就永远关上了，通往消逝了的时间脉搏的另一个入口是不存在的。

　　◎进来一推，出去一拉

　　

　　“快到毛蛋家去，毛蛋的女人出事了！”

　　我妹妹像只疯猫一样抓着梳子披头散发在楼下跺着脚尖声地喊道。

　　半条街的人都从梦中惊醒，糊里糊涂就朝毛蛋家跑。

　　毛蛋家就在街中央，从各个方向跑去都很近。

　　毛蛋的三岁女儿在什么地方幽幽地哭，不知是谁抱着她。我进去的时候，看见堂嫂已经被人从绳套里解下来，躺在地板上。我从堂嫂的发青的脸上判断她已经咽气了。人们都在发呆，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上吊了？毛蛋的姐姐抱着毛头的女儿从厨房里走出来。小女孩的鼻子上还点着一颗胭脂痣，女孩抽噎着说：“小偷，小偷把花偷走了。”毛蛋的姐姐亲了亲小女孩的脸，问，“是谁？你看见小偷是谁吗？”小女孩摇头。

　　小女孩提供的另一点情况是小偷半夜里来把花偷走的，小女孩睡着的时候听见妈妈在哭。就这些，小女孩除了抽噎，就知道这些了。发现毛蛋女人上吊的是我妹妹，我妹妹早晨醒来去堂嫂家取牛奶瓶，她敲敲门没有声响，她推了一下发现门是虚掩的，她推门想进屋时觉得门上挂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她用劲一推侧身进去，紧接着发现了堂嫂。堂嫂吊在门框上，这是早晨六点半钟的事。这个早晨我妹妹差点吓疯了。

　　我们街上尽出稀奇古怪的事。很难以相信为了一盆五针松，我堂嫂会走绝路，五针松再怎么风靡一时，它总没有一条人命值钱。难以相信的是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毛蛋从外地赶回来给堂嫂出殡，毛蛋伏在堂嫂身上哽咽着说，“我喜欢五针松，可是偷了就偷了，你怎么能走绝路呢？”毛蛋痴痴呆呆，他对我说：“我要杀了那小偷。”街上人也都说抓住那小偷千刀万剐也不解气。但是我们这儿的小偷层出不穷，像雨后春笋一样多，你上哪儿去找那个害了堂嫂命的小偷呢？说句良心话，一切主要怪堂嫂自己。堂嫂的心胸像针眼那么细，小偷只是想要一盆花，小偷根本没想要堂嫂的命。堂嫂要自杀小偷绝对意料不到。说句良心话我就是这么想的。

　　另外，有一个问题让我心存疑虑，那就是门的问题，门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被撬的痕迹。我跟勘测现场的大盖帽同志交谈过，他们也怀疑门当时应该是开着的。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想，你不能排除小偷备有万能钥匙的可能。街上的人都知道毛蛋的女人非常谨慎小心，她对小偷的防范一向是天衣无缝的。白天黑夜紧闭门窗，不管谁去敲她家门，她都要连问三遍，“你是谁？”她怎么可能忘了关门呢？

　　大概是过了半年，堂嫂之死渐渐被人们淡忘了。但是有一天一辆警车开到我们街上来，把老实巴交的发发带走了。我妹妹很快地溜回家说，“你们想不到吧？发发是个老偷手。他偷了五年了，你们谁能想到发发是个老偷手？”这事确实让人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发发供出来，毛蛋家的五针松是他偷去卖了。卖了六百元钱。但发发说他光是偷花，没有偷人，毛蛋女人的死跟他毫无关系。发发还赌咒发誓，他不是存心想偷花的。他那天夜里去楼上找朱明玩麻将，发现毛蛋家的门虚掩着，发发强调说那回是顺手牵羊。他根本没想到毛蛋的女人会自杀的，谁让她忘了关门呢？

　　门果然是开着的。我这样想。但门开着又能说明什么？你总不能把善良而贤慧的堂嫂从墓里叫醒，诘问她你为什么把门开着。俗话说千里马也有失蹄的时候，你应该相信堂嫂那天忘了关门从而奠定了她的悲剧命运。发发上了山，大盖帽同志又传讯了朱明。朱明是个火气冲天的翻砂工。他一进门就嚷嚷，“我不偷不抢不奸不淫，找我干什么？你们加起来还不如警犬呢，警犬还知道往四楼跑，你们光知道瞎他妈传讯，有屁用？！”大盖帽同志听出朱明话里有话，立即警觉起来，他用记录笔敲敲手背，“你说四楼，四楼是什么意思？”朱明脖子一梗说，“什么意思？你们都是吃干饭的？有脸来问我什么意思？”大盖帽同志就走过来安慰朱明，“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同志，请你来只是想了解一点情况。”朱明把脸转向窗户，过了几秒钟他吹了声口哨。朱明说，“他们俩勾勾搭搭，逃不过我的眼睛。”大盖帽同志一惊，“谁跟谁？你说谁跟谁勾勾搭搭？”朱明已经站了起来，他走到门边时朝大盖帽同志扮了个鬼脸，“谁跟谁？当然是女人跟男人啦。”

　　然后就冒出了四楼上的单身汉老史。老史搅到这件事情里来就乱套了。我如果把朱明的说法告诉外地的毛蛋，毛蛋说不定会连夜赶回来把朱明杀了。毛蛋绝对不相信。谁也不会相信。我堂嫂的贤淑本份一向为街坊所称道，你傍晚时候走过她家的楼下，当你看见她戴着蓝布袖套在阳台上浇花的情景，或者你在菜场看见她提着一大篮青菜低

　　着头在人群里往外挤的时候，你就不会相信朱明那狗日的胡言乱语。而那个瘦竹竿一样的老史又古怪又猥琐，他根本就无法跟我堂嫂联系起来。

　　据说大盖帽同志找到老史的时候，老史正和一群小孩子玩搬家家。老史的古怪最主要的表现在他喜欢和小孩子玩。老史喜欢小孩子，大人一个也不喜欢。老史一见大盖帽同志就说，“你看我忙着呢，没工夫跟你说话，”老史又说，“我马上还要给他们猜谜语，是儿童谜语。你是大人就不要猜了，”大盖帽同志就坐在一旁耐心等待，他看见六七颗小脑袋围住了老史的大脑袋，老史咳嗽了一声慢慢他说出第一条谜语：

　　“进来一推，出去一拉，是什么？”

　　“门，”小孩子一齐高声喊。

　　“对，就是门。”老史轮流拍着六七颗小脑袋，他沉吟了一会儿，又说出第二条谜语。

　　“关上一声响，小偷进不来，是什么？”

　　“还是门！”小孩子又一齐喊起来。

　　大盖帽同志不明白老史这样有什么乐趣。他终于不耐烦地冲进孩子群里把他们朝门外撵。据说大盖帽同志拐弯抹角切入正题时，老史哈哈大笑。老史指着自己鼻子问，“你是说我跟毛蛋女人有暖昧关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就没有对女人发生过兴趣，不瞒你说，我不行。”大盖帽同志说：“怎么不行？”老史抓抓腮帮子凑到他耳朵边说，“不瞒你说，我阳萎。”大盖帽同志的脸差点红了起来，他相信老史说的是实话，但他不明白狗日的朱明为什么要把祸水引到老史这儿来。

　　我堂嫂是清白的。事实证明朱明是胡说八道，一个活人玷污一个死者的贞节多么可怕，但狗日的朱明不管事实，他死不认错，他说他经常看见他们在楼梯口碰到，还眉来眼去的，大盖帽同志追问，“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呢？”朱明说，“当然有。她女儿每次都在。”朱明又说，“他们借女孩做幌子勾勾搭搭的，这还不明白？老史逗女孩是假，逗女孩她妈才是真的。”

　　这样毛蛋的小女孩也成了一条小小的线索。堂嫂死后小女孩寄养在毛蛋姐姐家里。有一天毛蛋姐姐带着小女孩回家，在楼梯上撞见了老史。老史一见小女孩就抱住她说，“我来给你猜个谜语，进来一推，出去一拉是什么？”小女孩立即叫起来，“门！”老史又说，“关上一声响，小偷进不来，是什么？”小女孩扭了扭身子说，“还是门，你怎么老让我猜这个谜语呀？”老史就笑了，他摸摸小女孩的头上四楼去，毛蛋的姐姐听着那脚步声突然觉得记忆亮了一下，她问小女孩：“老史叔叔让你妈猜过谜语吗？”小女孩说，“没有。他只给小孩猜谜语。”毛蛋的姐姐说，“那你妈呢，她在一边干什么？”小女孩说，“她在一边听呀，她跟我一起说，门——”毛蛋的姐姐眼睛又亮了一下，她想再问女孩一句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跟我一样，毛蛋的姐姐也发现了门在堂嫂之死中的重要位置。其中的奥秘不言而喻。出事那天是堂嫂把门开着的。

　　堂嫂死了一周年了。有一回我在公园里看到老史在钓鱼，我陪着他钓了一下午。我发现老史开始回避起堂嫂之死的话题，他似乎知道老街上的纷纷传言，我打听他最后一次见到堂嫂的情景，老史沉默了半天。突然说，“我一点也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看着我笑，她站在门槛上把门一推一拉地玩。”又沉默了一会，老史微笑着说，“也许都是因为那个谜语。门。她就把门一推一拉地玩。”

　　我觉得老史是个不折不扣的性功能障碍者。但是没有理由对老史说三道四的，只能恨发发为什么偏偏那天夜里偷上了门，偷掉了毛蛋心爱的五针松？发发现在上了山，发发就是让一枪崩了也不过份。

　　说来说去我堂嫂的心胸像针眼那么细。无论怎么她不应该把自己吊到门框上去的。如果我是堂嫂，我每夜把门虚掩着等人，谁也管不着。问题是活着总有盼头，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是不是？

作者: 薏苡 时间: 2021-7-1 22:26
梧桐大哥的文章，有厚度。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7-2 09:13

薏苡发表于 2021-7-1 22:26
梧桐大哥的文章，有厚度。

是的。

作者: 论金 时间: 2021-7-2 21:30
第一篇写得很扣题，正而不经的《门》，写出了很多内涵，确实思考过的。
第二篇写得很有悬念，答案总是飘忽着，读完了，也还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像个老司机写手。

作者: 陶陶然然 时间: 2021-7-2 21:43

论金发表于 2021-7-2 21:30
第一篇写得很扣题，正而不经的《门》，写出了很多内涵，确实思考过的。
第二篇写得很有悬念，答案总是飘忽 ...

老司机写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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